第一百五十四章 厚葬

叶君彦并未瞧江陵,而是目极远眺,自嘲的轻笑了一声道:“江陵,你可知道自己是个多疑之人?”

江陵一愣,不知叶君彦为何突地提起此事,又不知如何作答,便沉声不语。

接着叶君彦又道:“自我认识你开始,便觉得你心思颇重,对任何人都藏着三分防备,从不将自己的全部信任托付与人。可是,如今我却发觉,你变了。”

他说这三字的时候,转而看向江陵,一瞬不瞬的盯着江陵,认真的重复一遍,“江陵,你变了。”

江陵心头突地一痛,仿佛陈年的旧伤被揭开伤疤一般,拉扯着疼痛。不过她面上并未表露半分,确实,她从来不轻信与人。

即便是艳娘子,或是眼前这个相交多年的叶君彦。因为自小的经历就告诉她,往往背后捅刀子的就是你最亲之人。

因此,她救了艳娘子,却终究藏着防备,不与她多谈论神冥宫之事,不多参与她的夺命阁暗杀。与叶君彦也从来是君子之交,游玩打趣,却极少交心。

但是不知何时,叶君彦与艳娘子早已成为她身边不可或缺之人,她将他们的安危系在心中,时时牵挂,可眼下,这个不可或缺之人却在说她江陵冷漠、无情、心思重、多疑。

江陵自嘲的笑了一声道:“你便是如此看我的?”

叶君彦目光直直的看着江陵,并无闪避,只不过“是”字在口中打了几转,终究吐不出来。

末了,他叹息一声,无力的往后一倚道:“江陵,你不该如此信任楚思远。”

他不值得。

江陵并未回答,二人耳畔都是轻微的细风,小声的虫鸣,树叶的唰唰,良久,她才开口道:“叶君彦,你来便是与我说这些?”

叶君彦没有肯定,也并无否认。

二人之间极少这般严肃,皆有些不自在,叶君彦顾左右而言他,“江陵,无论如何,你总归信我。”

江陵苦笑一声,瞧着下山的路,头也不回的往下走,“我不该信你。”

她的声音散在风中,有些微凉。

听在叶君彦的耳中,他忽地唇畔一抿,面色苍白无血,唇角却已殷红一片。他错了,他以为江陵并不在意旁人,可是现下,他方才发觉,江陵若不信任他们,又何尝会信任楚思远。

真不知该是高兴还是伤心。

可是她这般执拗的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若知晓······

叶君彦将口中的鲜血咽下,羽翼般睫毛微微垂落,阴影打在他的眼下,一片乌青,却掩不住他眉宇之间的清冷俊秀。

江陵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怀中的通行令仍在手中,可是心情却不如刚刚那般自在。

叶君彦的话她并非是听不进去,而是旁人越觉得什么,她便越想证明什么。就像幼时三大长老曾下断言,说她年岁大无法习得功夫,可是她偏偏要做,一日一日的蹲马步,稳下盘,缠着三大长老要修习内力的法子。

硬是凭着她那不顾一切的性子,将顽固的三大长老软化下来,教习了她极少外传的神冥功法。

如此,才有了今日的江陵。

既然叶君彦认为楚思远不可信,她便偏偏要证明予他看。

楚思远,终归是不同的。

夺命阁与三苍派这次的事件果真与十城九堡不同,因着夺命阁成炼阁主嚣张到将邓远林的尸首随意的扔至三苍派的门前。

当江陵得知这消息时,众人刚刚聚集到门口,三苍派的众位弟子匆匆忙忙赶往山门前。

江陵紧忙跟了上去,谁知还未到山门前,她便听到了邓灵菡的哭号,凄厉无比,闻之流泪,听者伤心。

只不过比之邓灵菡,她更关心宋远山对此事的态度。

宋远山面沉如水的随后走了出来,众位弟子一见掌门前来,立即让开一条道路,他脚步稳健的上前,刚欲扯过尸首的手腕,江陵瞧着不对,立即道:“小心。”

宋远山手臂一顿,并未触碰尸首,霎时一股白烟从尸首之上冒起,他眉目一凝,立即道:“退后!”

接着,尸首身上突地爬出许多恶虫,奇形怪状,各般各色皆有。

围观的众人惊呼一声,逃的逃,跑的跑,三苍派从未瞧见过如此邪门的东西,也并无什么救治之法。

江陵瞧着,从怀中掏出一袋石灰粉,随意往前一撒,地上的恶虫碰到石灰粉的那刻,突地浑身扭曲,“砰”的一声,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次第传来。

那些原本嚣张的恶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成了一堆残渣。

江陵手中的石灰粉并非是寻常的石灰粉,而是三大长老利用祁云山的毒虫草特制,专治各种蛇虫鼠蚁,效果好的出奇。

当时在祁云山的神冥殿中便有许多爬来跑去的虫子,每次江陵都会用此除去,今日她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这些看起来骇人的虫子竟然如此脆弱不堪。

看来还是他们祁云山的虫子霸道。

一阵惊慌过后,宋远山顾不得旁的,下意识道:“思远呢?”

其中一个惊慌稍定的弟子上前道:“大师兄还在山上。”

宋远山点了点头,问道:“尸首如何了?”

“邓师叔已被蚕食的不成样子,那帮夺命阁之人当真恶毒!”

宋远山面无表情的看向那个弟子,并未说话,可是这一眼已令那弟子知晓自己犯了错。

惊惧立即爬满全身,他跪下忙要道:“师父······”

宋远山俯视一眼人群,并未多言,但人群里却有大夫模样的人上前,细致的看了一遍道:“这并不是邓师叔······”

“不,不可能,是我父亲。灵菡不会认错的,宋师伯,父亲日日戴着灵菡送的玉佩,从不曾摘下,他身上便有,他是父亲,呜呜呜······”邓灵菡已然失去理智,一听人说不是邓远林,她便急于痛苦的争辩。

她十分的笃定这尸首是她的父亲,因为父亲对她所缝制的玉佩戴了许久,从不曾摘下,她瞧得分明。

江陵在一旁看戏,同样瞧见山门外守了许久的江湖中人窃窃私语。

宋远山眉眼微沉,看着邓灵菡,一字字道:“你可看清楚了?”

邓灵菡一双泪眼模糊,呜咽着点头道:“侄女儿看清楚了,还望宋师伯成全!”

宋远山扫了一眼那大夫模样之人,一字字的吐出,“好。将尸首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