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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史家娘子的嫁妆非常多,分为内房用品和外房用品,大到紫檀千工床,小到比发丝还细的刺绣丝线,足足摆满了三个院子。

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在几日内全部查验。嫁娶的佳期日益近了,广陵城中,渐渐传出了杀害女子的妖孽,已经伏法的传闻。

这喜庆的消息,仿佛在夏日中燃了烈火,锦上添了鲜花,原本就车马如流,夜夜笙歌的城市,像是盛放的花火,更加喧闹繁华了,就连走在街上的姑娘,都比往日多了起来。

只是杨柳依依的虹桥下,锣鼓声声的戏院中,少了一抹浮月似的,风流不羁的身影。

在查验嫁妆之余,我偷闲看过白梦。长史显然并不打算立刻处理他,或许是缺乏证据,或许是想让这歹人死得更惨烈一些。他像一条蜿蜒盘旋的蛇,窝在后房中,不声也不响。

他不再闹着让我给他血,也不再唱着伤心的《代春日行》,明晃晃的日光,照在他英俊而寂寞的侧脸上。

这种安静,仿佛是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般。

再看下去也没有意义,我嘱咐阿朱在夜深人静时,招抚看顾他,便又去查验那堆积如山的嫁妆了。

管家翻出了记录了嫁妆的名录,把那些卖出东西的商号老板都叫过来。听说可能还有生意,他们都很迫切地跑来了。

一天之中,我见了十几个商人,他们有粗狂豪迈,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的北地人;有头发卷曲,眼睛碧蓝的大食人。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但是都没有我要找的那个。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珠宝商没来呢。”帮我清点嫁妆的小丫鬟,跟我混熟了,一边整理着绫罗,一边跟我闲聊,“那是个奇怪的商人,他总是在晚上出门,如果不是他卖的宝石成色好,我们根本不会理这样的怪人。”

“但是一般稍有本事的人,都有点怪癖,不是吗?”我又咳嗽了,但是说话的声音都夹杂着喜悦,“最近,他还来吗?”

“应该今晚就来,之前的首饰都是夫人挑的,小姐还要亲自选两样。”

我透过雕着寿字团纹的花窗,看着天边如野兽般翻滚奔涌的积云,几天以来,第一次笑了。

当晚下起了雨,这是入了五月来的第一场雨。与春天的细雨飘飞,云烟笼罩不同,夏天的雨,带着磅礴之气,席天幕地地,将整个广陵,罩在重重水帘之中。

雨水凋落了红花,冲刷着绿叶,甚至连高悬的太阳,都被乌云遮蔽,还不到酉时,天就蒙蒙黑了。

一个持着青竹伞的人影,被仆人从侧门带来进来。那人提着个珠宝匣子,带着织锦做的五彩头巾,身上的穿着也是波斯人打扮。

他十分恭顺地被引进了女眷会客的房间,房子里放着一个绘着红色牡丹的屏风,兽形香炉里烟气杳杳,燃的是温暖香甜的乳香。

商人跪坐在屏风前,轻轻抬起头,在辉映的烛光中,可见他的眼睛,是忘忧草般忧郁神秘的紫色。

他从珠宝箱里拿出珠宝,铺了一地璀璨精光。红宝石、玛瑙串、蓝月光、都是西域的特产。

“贵人……”但是他刚刚开口,屏风里骤然闪出一道寒光,一柄通体乌黑的剑,直刺向他的咽喉。

他反应极快,居然就地滚了一圈,帽子被削掉,露出了青白色的头皮。

“该死!”我坐在屏风里,暗骂了一声,收起折扇。从他踏进宅邸到现在,一路都在我的计划安排之中,只有这关键的一击失败了。

我朝站在身边的眠狼使了个颜色,他便如一道乌黑的闪电,飞快地跃出了屏风,剑光灿烂,招招招呼在那伪装成波斯商人的人身上。

他的异族服装在剑雨中化为飞絮,眠狼手上加劲,这一贯冷峻严肃的少年,使出了最厉害的功夫。

于是刹那之间,剑光暴涨,剑气四溢,震得雨滴纷乱,在夜色中飞溅零落,像是在半空撒了无数耀目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