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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的手段一贯干净狠辣,根据仵作的调查,杀害祝满贯的凶手,是一个粗壮的八尺男儿。甚至他们连他的头像都画出来了,那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凶恶男人,与小公子的清秀高贵,大相径庭。

我看到这幅画像的时候,正在小镇上唯一的酒楼里喝酒。这座山里的小城太小了,小到有一丝微风,就能吹起巨大的波澜。

因为祝满贯的死,大家人人自危,连客人都比平时少了许多。少顷,一个身穿灰蓝色棉袍的人走了进来,他面相端庄,透着玉色,仿佛一座玉雕的观音。此时这观音般的男人朝我走来,大大方方地坐在我的对面。

“带来了吗?”他问。

我提起一个篮子,放在桌上。篮子上盖着黑色的布,与那些买菜的妇女般拎着的并无不同。

他拿筷子挑起黑布的一角,仔细看了看,微笑着点了点头。

“很好!”他面不改色地赞许,接着点了几道菜吃。篮子仍然放在桌上,我们毫不介意地喝酒吃菜。

“你真的不像一个当官的。”我吹散了鸡汤上蒸腾的水汽。

“是吗?当官的应该什么样?”他啃着鸡腿,即便吃着肉,也像观音一般端庄慈悲。

“你看到死人居然连眉头都不皱……”我小声说,“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居然会找驱魔师来替你杀人!”

“喔,我当官这几年,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之前在扬州城时,与当地的驱魔师也有些结交,他们也会帮我些小忙,你把官场,想象得太简单了。”他望着窗外的白山黑水,感慨地说,“见惯了风风雨雨,还是宁静的山里好。”

我喝着酒,吃着山菜,不置可否。

“你说呢?”他又问,这次那双丹凤眼,饶有兴致地望着我,“其实山里不止有淳朴的人,还有一些看破了红尘的,躲债的,以及逃避追杀的人。你又是哪一种?”

“我只是个驱魔师,我只知道这里的生意很不好接,都是些难啃的硬骨头。”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所以,最近我也有了搬家的想法。”

可是山里还有一些东西,就是成了精的鬼怪们,那些都是我的资源。没有积攒到足够的实力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别给我惹麻烦,我不想与你为敌。”他给了我一包银子,足够我舒舒服服地烧足炭火,买最好的绍兴黄,在木屋里喝上一年。如果这里还有些漂亮的,会唱歌的姑娘就好了,可是那样的话,我估计就会失去小公子。

当官的叫赵欲为,为所欲为的“欲为”,这名字与他慈眉善目的长相极为不合,而且他曾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很快就离开了这狭小的山镇。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我们在酒楼里喝着酒,北方的冬夜,来得格外早。似乎只是一壶酒的功夫,天就黑了。

“又一个休沐日结束了。”赵欲为放下酒壶,感慨地说,“听说程家的姑娘被奇怪的东西缠住了,我觉得这是一门好生意,你可以去试试。”

他真是个体贴的主顾,一边提着人头,一边为我写好了荐函。接着他就慢悠悠地拎着装着人头的篮子,如一个散漫的书生般,撑着竹伞,消失在夜色之中。

程家是当地的大户,手下养着十几个参农,只倒卖山参一门生意,就令他富得流油。况且山里的药材也被他垄断着。

但程老板是个聪明人,他虽然赚钱,却不贪财。跟着他的参农都过得不错,也从不苛刻向他进货的药铺老板。

然而就因为这点,他的生意却越做越大,钱也越来越多,但就跟所有的有钱人一样,他很惜命。因此祝满贯的事情,他从未插手过,甚至也被这恶人盘剥过钱,却也不吭一声。有钱人大多如此,他只需活得好就够了,只要不断了他的财源,他是没有什么仗义可言的。

当晚,我派出去的阿朱就给我带来了消息。阿朱是一个喜穿黑衣的灵巧女子,但是因为不够狠辣,只能做些收集情报的工作。

“程小姐是病了,好像是进山玩的时候,被魍魉缠上了。你知道的,山里脏东西多。”阿朱在灯影下娇俏地笑,她喜欢的吃食很古怪,都是虫子之类,所以我从不觉得她美。

因为再美的美人,在你的面前,红舌一卷,就吃掉一只苍蝇,任谁都会觉得大煞风景。

“这小姐也挺有趣的,没事竟往山里钻。”

“听说她好像有个很玩得来的少年。”阿朱咯咯地笑,妖媚得像一个在勾引人的小媳妇,“老头子,你活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女人谈起情来,胆子是最大的。”

“那有没有看清缠着她的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山里惯见的杂怪,让小公子去做都是浪费。”她很无所谓地说,倒挺羡艳,“那个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啧啧,又有钱,又漂亮,这样的女人,就是祸害!”

“你嫉妒了?”我问她。

“老头子你可别这么说,我这辈子注定是不能成亲的,你早就知道。”阿朱说着,又吃掉了一只墙上的蟑螂,“我就跟着你了,你可别嫌我。”

“只要你找到喜欢的人,我随时放了你。”我夹给她一块肉,她却拒绝了,纤腰一扭,就钻出了木屋。

没有人陪伴的夜晚,总是寂寞的。寂寞像是野地里的荒草,在心涯中疯长。窗外仍然在下着雪,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打着木窗。我坐在烛光下,一笔一划地画着一张又一张的咒符。这些都是我吃饭的本事,是我跟妖怪们定下的同生共死的契约。

他们依附我的身体,靠我的供养生存。但是如果他们中有人因为执行任务死了,我必然也会受到咒术的反噬。

落雪仿佛错乱了时空,将我的思绪拉到了很久之前,那时我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单纯得会为自己心爱的人付出一切。

眼前有女人的秀发朱唇一闪而过,我的心尖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笔一歪,朱砂滴落,在如风干的旧时光般的黄纸上,印了一滴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