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阑珊,月色清朗。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然而却有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从城里的小门溜出来,向城外黑黝黝的山里走去。

那山在深蓝色天幕的衬托下,仿佛一个巨大的棺木。领队的是秦侠士,他腰悬佩剑,身后还背着几把短剑,显然即将到来的,是一场恶战。而其余的人或骑马或徒步,打扮都跟他相差无几。

在这行煞气冲天的队伍中,只有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消瘦颀长,完全没有武装的模样。

有夜风吹过,掀开了他的玄色斗篷,露出里面樱红色的长袍。

“我说老头子,你有必要穿得这么鲜亮吗?活像是个要出嫁的媳妇。”秦侠士对他的衣着嗤之以鼻。

“我怕等会儿你们厮杀起来,我会迷路。”一点儿也不老的老头子故作娇羞地回答,“那些家伙眼睛都不好使,万一我丢了,方便他们找。”

“得了吧,如果你能在山里丢了,我何必还花500两请你!”秦侠士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于是老头子突然无端地咳嗽起来,连一向青白的脸都胀得通红。秦侠士慢慢发现,当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就开始装咳嗽。

这时他就会觉得,有病的根本不是这个孱弱的年轻人,而是他自己。

这行人马悄无声息地走着,终于行至半夜,到了山脚下。已是春末夏初,山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山峰连绵不绝,如海洋般深不可测。

带路的向导走到这片树林前,就不再走了。他领了银子,头也不回地逃命般地奔向来路。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景大爷的领地,他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再带路了。

秦侠士不耐烦地盯着身边骑在黑马上的老头子,而他也仿佛才知道自己的任务似地,从马背上溜下来,对着虚空做了几个怪异的手势。于是在凉爽的山风中,不知从哪来多出来一个黑衣女子。

“阿朱,带他们进去!”老头子吩咐这个俏丽的女子,“路你应该早已打探好了。”

那女子魅惑地一笑,纤指一伸,便从指间弹出一根琴弦般坚韧的银丝。接着她灵巧得像一阵风,细腰一扭,已经率先钻入了密林。

秦侠士一挥手,大家都从马背上下来,拿着家伙,顺着那根闪亮的银丝,钻进了林子。

老头子一个人打了个呵欠,抻了个长长的懒腰,报膝坐在地上看月亮。月亮的影子渐渐移到中天,残了一角,似天下所有的不圆满。

四周静寂无声,只有草叶轻响,虫鸣阵阵。最好的声音,便是没有声音。大概过了一炷香功夫,远远的山林中,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呼。

接着惨呼之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多的哀叫声在天幕下回**,连马匹都受了惊,在空地上不停地打转。

老头子急忙站起来,牵住了那几匹骏马的缰绳。恰在此时,树枝摇曳,惊鸟乍起,几个浑身血污的强盗从密林中咧咧趄趄地跑了出来。

他们看到草地上的十几匹骏马,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而且最幸运的是,看马的显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青年。

“咳咳咳。”老头子被他们吓了一跳,突然咳嗽起来。于是那些山野莽夫更开心了,他们欢呼着向他跑了过去。

“快点,把马让给爷爷们,或许还能保住你的一条小命!”为首的一个挥舞着铁刺,尖啸着,“今晚不知撞了什么邪,居然被人摸到了家门口,也算你倒霉,撞到了这破日子。”

“可是我的伙伴们让我看着这些马。”老头子一边咳嗽,一边十分无辜地回答。夜风吹起他的斗篷,露出鲜艳的袍角,仿佛在一片墨色中,滴了一滴血。

“伙伴们?”那几个强盗猛然反应过来,立刻勃然大怒,“奶奶的,你居然跟偷袭老子们的那帮贼人是一伙的!”

他们双眼通红,举着兵刃就朝这个单薄柔弱的青年冲了过来。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瘦,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白,仿佛一张裱好的画,轻轻一撕,就能让他支离破碎。

然而那青年却不避也不闪,嘴唇微翘,似笑非笑,勾出诡异的弧度。

“眠狼!”奇怪的字眼从他的薄唇中吐出。刹那之间,一声狼啸平地而起,在山间回响不绝。长期生活在山里的强盗,再明白不过这叫声意味着什么。

深蓝色的天幕下,骤然布满浓重的煞气。

几道剑光,如虹似电,从林间袭来。强盗们还不知怎么回事,便已身首异处,血流成河。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老头子厌恶地捂住了口鼻。

一个黑衣少年踏过残破的尸体和浓稠的血浆,走到他的面前。少年表情冷峻,背负一柄玄铁长剑,乌黑的剑尖上,仍兀自滴着血。

“让您受惊了。”他跪拜在老头子面前。

“你辛苦了,眠狼。”老头子仍以袖掩鼻,长叹口气,“如果不是为了这几匹马,我也不会叫你出来,奈何受人之托。待会儿还得跟秦侠士多讨些看马钱。”

眠狼笑了,他这一笑,仿佛万年的寒冰被阳光融化,因为难得,格外动人。

这一主一仆就这样站在月影迷离里,血色腥风中。风吹起老头子漆黑的披风,仿佛一个张牙舞爪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