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遥远的星空有数亿星星持续地燃烧着,站在地球上看不到那轰轰烈烈的自我毁灭。

男生的表情看上去很尴尬,他全身似遇到天敌的刺猬紧紧地缩了起来,整个人恨不得看一条时空缝隙穿越到哪儿算哪儿。

他躲在树后,唯恐自己的喘气声大了些破坏了这宁静。一开始只是因为看到“用没接到岺小雨通知这样幼稚的把戏报复了”的女主角突然出现在小树林,出于遇到避害的天性选择了避不见面,只是接下来的事态真叫人……不知道该怎样圆场。

先是听着两个女生云里雾里地聊了一下“就平常那个牌子”、“小卖部说不定没有这么高级的”之类的话题,然后柳潇潇走了,而后开始听女生用花腔唱流行歌曲,这些都还在正常范围之内。接下来……一直站着不动的女生低下了头,一手抓住裤头拉开(处于右手侧面的他多少也看到了一点)。但女生似乎还瞧不太清楚一样,又将裤子褪下一些。

这之后……天地良心,他终于后知后觉地闭上了眼睛,什么也没看到了。

如果就这样躲下去就好了。

可是——

好几米外就听见了的脚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以及更近了一些的男生嚷嚷着“面快溢了森小北你哪儿去了快出来帮忙”……女生就像一只小白兔迅速拉起了裤子,一双受激过度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几株紫荆之间的小豁口。

“啊!”

“啊!”异口同声地爆发出来的惊叫,长长短短,仄仄平平。“是你?”

“岑……小雨,你怎么会在这儿?”两只手各端着一碗泡面的高曦发怔,空气里散发着老酸菜的味道,钻入人的鼻子里让人发痒。“你……你刚才说这儿有谁在等你?”女生木木地开口。男生环视一周,也觉得诧异:“森小北啊。”

“你确定?”

“嗯。”下一秒,高曦惊诧地发现一贯气质柔弱的小白花头上像是爆出了呈几何级数上升的怒气。“怎么还有别人在这里?”雪上加霜的声音疑惑地从密密的树叶后说了出来,一只纤长的手拂开树枝,柳潇潇的身影冒了出来。高曦把其中一碗泡面递给柳潇潇,另一只手摸到了手机,按下了第一个键,靠在树后一脸天雷的某人根本就没注意到,悠扬的钢琴曲从南边的树后传来。

一脸尴尬的单眼皮男生慢吞吞地从树后走了出来,一双眼睛盯着地面上的落叶看。

“森小魔。”柳潇潇一脸错愕,“你居然敢逃课!”

男生瞬间原地满血复话,低吼着:“男人婆,你好意思说我?”

高曦看一看柳潇潇,幸灾乐祸地笑了——原来腹黑毒舌的森小北也有天敌啊!

但叫大家都预料不及的是,一旁站着的岺小雨忽然夺过了柳潇潇手上的泡面,一个劈手,泡面似子弹命中了森北的胸前。男生的白色校衫迅速被油汤洇开了一块块抽象画。高曦神奇地瞧着森小北欲发怒却又强抑下的便秘表情,一脸沉重地表示关心:“这是怎么一回事呀?森小北,这面汤热不热,有没有烫到你呀?”

高曦就像是蹩脚的演员把“关切”生生地表现或了“深刻的哀悼”。

“我还没死咧。”森北几个眼刀抛了过去。一旁愣眼的柳潇潇难得地扯了扯岺小雨的衣袖:“这是怎么一回事?”

“偏了。”答非所问的某人鼓着腮帮子,像一个小肉包。“什么偏了?”

“本想把面扔到脸上的。”咬牙切齿,深仇大恨的回答。声音不大不小,其余的三个都听到了。高曦石化了:这还是我想像中的柔美、清丽,像一首歌般的小白花吗?

柳潇潇八卦了: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森小魔怎么就狠狠地得罪你老人家了?

森小北:……下午课前眼保健操音乐响起的时候,因为老班没有如常出现在教室门口,一干人自然不会乖乖地“揉捏太阳穴,一圈,两圈”……发出沙沙声响的是在抄作业,把脸埋得低低的是在刷微博或是在聊Q,一条若隐若现的耳线从耳垂下的短发冒出来的是在听歌。

光线从另一边窗户射了进来,柔和了女生清秀的五官,她的下巴线条比平时柔软,似乎是在忍住笑:“喂,媳妇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瞧某人吃瘪的样子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唉——”

“你倒是说呀。”像是一直处于恍惚状态刚刚回神的女生突然抓到了重点:“你早就认识那家伙了,对不对?”等到的回答不出意料。

“对哦,但是像那种臭屁又自大的人我不怎么来往。”岑小雨迟钝地转过头看着柳潇潇,心底大声地说:“柳潇潇,你又骗我了!”柳潇潇还待说什么,但迟到的班导一脸严肃地走进了教室。一下子变得安静的教室,电光石火的瞬间,正在忙着听着音乐抄作业刷微博的众人身手敏捷可媲美电影特效。

岑小雨中指按在眉端穴位,轻轻地一圈一圈地旋转着。她闭着眼睛,但这个世界却并没有闭上眼睛。

柳潇潇有一个发小,住在同一个别墅区。岑小雨曾随柳潇潇去过几次,门口穿着制服的保安人员看见她们,眼睛瞪得大大,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占地面积极广的平原,山峦,湖滨,如鱼鳞般分布着的几十幢独立小洋房,掩藏于山水之中,南边有山在不知道从哪儿移植了十几株银杏。一到秋末,金黄色的银杏叶片一层层地布满了地面。

位置最好的那一幢住着的就是柳潇潇的发小,常以简单的“某人”作为称呼,所以即便从柳潇潇处听到过不上几百次,却并不知道发小的姓名,有时也会听到“森小魔”这样的绰号,但就像是你听过了一千次嫩得像可以掐得出水的翡翠,却不及一次亲眼看到印象来得深刻。

就像现在,听着眼保健操的音乐,闭着眼睛,恍似能看到森北一样,单眼皮,眼瞳里像有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光,常笑着,但那笑意又带着一点点的邪气和痞意。

他看到了吗?看到了什么?一阵无由来的燥热令女生几乎将手指都掐入了眉心。下午第一节课下午的空当,把QQ的签名改为:“想把某人的眼睛剜出来。”

无法忘记——柳潇潇拿出面巾纸帮男生擦着胸前的油渍,男生却不耐烦地挥一挥手,干脆利落地把校衫脱了下来,愤愤地说了一句:“有必要这样吗,不过就是(消音)而已,更何况根本没什么看头!”

男生的神态就像是偷吃了鱼缸里的鱼后却露出“根本就不好吃”的表情那样可恶!欠扁!

遥远的星空有数亿星星持续地燃烧着,站在地球上看不到那轰轰烈烈的自我毁灭。抬头仰望星空,只看到一点微弱的光。

就连一盏台灯的光里在当下也比星光更有用。周日回到家的岑小雨坐在写字台前,按压着眉心,看着一张折痕密布的试卷,卷面上那个鲜红的分数似一把尖刺。初中的时候还不显得怎样吃力,以超过重点线二十分的成绩进的X中,然而一接触到新课程,渐渐地,像自己这样从初中时便比别人刻苦两倍的人就没什么潜力了,“死读书而已”——一定有谁这样背地里耻笑。一下子增加了的课业,让女生的确有些力不从心,更何况,最让她惊慌的是,即便再付出四倍、五倍的时候,数学变成了她原以为触手可碰但实际上却遥不可及的一颗星。

即使毁灭自己也不能换来闪耀的光。

想要放弃算了。岑小雨的手指紧紧地握着试卷。写字台上的手机嗡嗡地振动着。

这是一部已经过时了,稍显笨重的老手机,黑色背面磨出了指甲大的白痕。她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行字。

来自姐姐岑悦子的信息。“小雨,饿吗,姐姐带蛋糕回去给你吃。”在蛋糕店上班的姐姐经常会把过了赏味日期但其实还没有变质的面包带回家,大多数时候是都是加了红豆馅、肉松、紫菜之类的面包,偶尔也会有蛋糕。

台灯下,女生嘴角的线条稍微低松弛了一些,她连忙把试卷折起来又塞回书包。

再过二十分种,姐姐就会回来的。不能被看到这样沮丧的自己!岑小雨脸上又换上了大大的笑容,从写字台上高高的一大沓习题集里准备翻出一本,手指触到一本脊封是深蓝色的记录本时停顿了。是这本没错吧。模糊的记忆像隔着一层油纸一般,岑小雨把记录本抽出来,翻开,一道道手抄的类型题以目录归纳法整洁而有序地排列着。

这是之前柳潇潇找来的准确率高过70%的猜题神人的记录本。人天生对于自己不擅长的能力保持着神秘的崇敬。刚一接到这本子的时候,她还虔诚地在心底默默地感谢了一下,现在——她纤细的手指停在了第一面扉页右上方用黑色水笔签着的“森”,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带着一份跳脱和张扬。

“从某人那里求来的,你这次一定要考好,不要辜负我啊。”柳潇潇语速飞快地说着,她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一提起“某人”,便会沉入只有她和他才懂得的小宇宙。然而,岑小雨还是辜负了她。难怪,柳潇潇会生气地发怒:“真笨!”一想到这里,仿佛从遥远的星际涌来了一股黑色的潮汐,将她的世界都吞噬了。时间又过去了三十分钟,岑悦子却还没回来。

这是一间只有四十平方米的出租房,除了厕所和小厨房,只有放下两张床的卧室,写字台就靠近一扇小小的窗放着,岑小雨站了起来,在狭窄的空间里倒了一杯水,一口便喝掉了五分之一,一边摸出手机,借着一点微弱的光按下了快捷拨号键。

几乎同时,屏幕上人形头像一闪一闪的。“姐姐。”岑小雨立刻接通了电话,“怎么还没回来呀,到哪儿了?”

电话那端是一个温柔的声音:“小雨,姐出了一点小车祸,被小车拐到了,脚踝肿了,没事的,车主和我同事都在,你不要担心。”

完全没有给岑小雨预留发问的余地,手机就好像是被拿走了一样,没有挂断的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醇厚的,成熟的男性声音:“可能有一点点痛,你可以忍耐吗?”

一整个晚上都睡不安稳,凌晨一点钟的时候又打了电话,岺悦子的声音听上去是出乎意料的轻快:“骨头裂了,医生说没关系的,但顾先生说一定要留在医院观察。”

岑小雨在早上六点整走出家门。一长排的出租屋前的狭窄的巷道,墙面是黒沉的铁锈色,墙根下滋生着一层厚厚青苔,排水沟里油腻乌黑。即使环境远远不够美好,但因为房租便宜也非常热销。但如果只是外部环境不干净不舒适其实还是可以忍受的,最怕的是附近租客仿佛聚集了下层挣扎的各类人,住在隔壁的凌晨三点才会收摊的烧烤摊老板一家四口是面对面会点头的关系。而另一边的邻居则是一个常常酗酒的家伙,长得五大三粗的中年大叔不工作不赚钱,偶尔见到总是眯着满是红丝的眼睛,迎面一口酒臭。再过去的一间听说的一个生意失败后沉溺于堆“长城”的赌徒,而巷道最后面几间,是几个韵华不再却衣着暴露的浓妆女人。

清晨的巷道出奇的平静,带着一点死气沉沉的味道。女生提着一个三层食盒,坐上了公共汽车。

六点二十五分的时候,到了岺悦子住着的医院。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岑小雨推门进去的时候又吓了一跳。明显是以奢华打造的室内布置,并不像传统的冷冰冰脏兮兮的病房,更像是走进了一个温馨舒适的家一般。

空调的温度开得恰恰好,雪白的蚕丝被似云朵般拥着熟睡了的岺悦子。和岺小雨一点也不像的五官,眼睛小一些却是妩媚的丹凤眼,肌肤似凝脂,看上去像一个瓷娃娃。比岑小雨大十二岁,不过单从外貌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女生视线落在了床尾的打了石膏的脚踝上,不禁苦笑——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轻描淡写地说只是脚踝骨裂了,然而裂了的骨头并不用像现在这样打上石膏呀。

就是这样。任何事都一个人默默地扛着,从不把一丝忧虑一点艰难泄露,明明脆弱而需要呵护,却伪装成坚强的、波澜壮阔的风景。女生轻轻地坐在床边,看着甜睡中姐姐,眼睛漾起了一层轻雾。

岺悦子做了一个梦。

梦境是灰白色的,她站在连接着两座巍巍高山的铁链上,脚下是天边的黑渊。风吹动着铁链,她站在摇**的铁链上害怕得直发抖……对面的铁链上出现一个剪着短短寸头的男子,他的眼睛温和而宠溺:“悦子——”

声音缥缈得像从遥远的宇宙传来的余音。“爸爸。”她睁大眼睛,唯恐掉下来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然而手刚刚一触及,爸爸的影像就像是映在水面里的幻境一样,化作千千万万小光点散失了。

她眨了眨眼,铁链上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样子,眉眼艳丽而俗气,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丹凤眼不甘寂寞地往着虚无的空气抛着媚眼,一个矮胖的男人走了过来,女人似蛇一般贴了过去,渐渐地走远了。她冷漠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眼睛里的泪水早就蒸发了。

她一直站在铁链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长大了,对面的铁链上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粉粉一团似的小女孩,她的四肢瘦小似乎一折就断了。小女孩专注地看着自己,甜甜地叫着“姐姐”跑过来,她突然吓醒了,不!不能触碰到彼此,一旦触碰到就会消失!这样想着的她踉跄地后退,那小女孩仍旧飞快地跑着,脚下的铁链晃动得更厉害了,“危险”——她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小女孩眼看就近在咫尺,她迟疑地伸出手去,突然小女孩一脚踩空,整个人倒葱似的往着黑渊掉下去!她的手捞了一个空,眼看着一切都已失去,她好像被一群汹涌的蝗虫啃咬一样撕心裂肺地痛了起来。

惊醒了的岑悦子抬手抚着自己跳动异常的心脏,眼睛看到了坐在窗边拿着英语单词本在背诵的女生,清晨散发着花香味的光线像一层轻纱覆盖在女生身上,岑悦子的呼吸平缓了下来。

不过是一个可怕的梦罢了。

“姐姐,你醒了。”女生从窗台迅速地走了过来,手搭在床边,眼睛似一颗糖果一样溢出了蜜意,声线里自然地带上了撒娇的意味,“姐姐让我好担心哦。”

“傻丫头。”岺悦子脸色微微地苍白着,右手突然握住了女生搭在床边的手——平常从没有过这般亲热的动作,岺悦子表达感情的方式一贯内敛,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不曾将脆弱与彷徨写在脸上。女生抬起眼,惊讶地望着姐姐,但一只手毫不犹豫地紧紧反握回去。

“已经七点多了,你还不去上课?”墙面上挂着的艺术感十足的时钟提示着时间。

女生微微笑了一下:“我跟老师请假了。”

“我又不需要你照顾,顾先生请了一个特护。”岑悦子的语气柔缓下来,“你在这里也是碍手碍脚罢了,快去学校吧。”

“可是……”

“听话。”岑悦子握着的手用上了一点力气,像是表达着某种决心。

“嗯。”女生在姐姐的瞳孔里看到了妥协的自己,但仍是有一些担忧,“有什么事打我手机,我立即就来。”

“好啦好啦,像个小管家婆一样。”在此刻松开手最自然,但是岑悦子的手刚动了一动,女生却突然将姐姐的手抬起来,靠在脸颊旁,闭上眼睛,像是整个人得到倚托一样露出了满足的笑意。

不擅长表达感情的姐姐,和想着“总得有一方主动”于是常常会在半夜钻进对方的被窝,撒娇着说“哇,姐姐真美”,一起逛街会亲密地挽住胳膊,照相的时候把头靠过去的妹妹,就像是溶解在彼此心脏里的某一种化学物质,酝酿出温暖的味道。

坐上公共汽车,女生摸出显得老旧的手机,在屏幕上编出一条短信。

“食盒里是我早上特意熬的银耳杏仁粥,趁热吃哦。”是温情脉脉的、将平行的世界连接了起来的语言。

校车行至第三个站台,上来了四五个学生,柳潇潇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将校裤塞进马丁靴,背着黑色库鲁书包,不像别的女生一样身上总有各种叮叮当当的有趣而好玩的饰品,柳潇潇的装扮永远是走着酷冷的欧美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比许多男生更像一个真正的男生。

“吓了一跳,我还以为她是一个男生呢,连校服穿的也是男生的校裤而不是女生的校裙。天,她为什么还要上女厕所,而不干脆去男生厕所算了。”不喜欢她的人在背地里嘲讽她。

“搞不好人家不仅内心是大叔,连生理构造也是哎——”别有居心者拖着长长的尾腔。

“信潇爷,得永生。”诸如此类的异样目光和流言飞语,当事人不可能一丁点也不知道。但,从来都特立独行的某人似乎并不在乎。“人活在这也上多累啊,何必再去意别人的目光呢,自己活得自在舒服就好了。岺小雨,你要是敢像别人一样劝我,我们可就没办法做朋友了。”柳潇潇说这话的时候张牙舞爪,“我是想做一件什么事,即使头破血流,也会一直不回头地走下去。”

柳潇潇走至车尾,坐在了最后排座位,在她的右边旁是把脸稍微地移过来笑了一笑算打招呼了的岑小雨。

“怎么啦?没精神的。”柳潇潇一下子注意到了岑小雨黑青着的眼圈,她伸出手使劲地在岑小雨的脸颊上用力地揉了好一会儿,直至两团不自然的红晕出来才满意地收了手。岑小雨鼓了鼓腮帮子,像一个小肉包子。她无奈地说:“能不能别这样随意践踏我的脸,以后要找个富二代官二代还要靠这张脸呢。”

柳潇潇“嗤”的一声笑出来。“我姐姐脚扭伤了,可我偏偏得去五天英语竞赛集训,真是伤脑筋。”岑小雨把身子靠在了座椅后背,一点点支持腰部的力气都不愿意出一般垮着。

“受伤了,不要紧吧?”回答的声音有些迟疑:“还……好吧。”虽然出车祸的事主担保一定会负责到底,但这样的时候不在姐姐身边还是觉得很伤脑筋。不去的话,大致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初赛拿到了全市第一名,比全省第一名只少了四分,这次南北城区两所重点中学入决赛的尖子集训五天是半个月前就通知的。而一旦拿到全国赛全奖,报考××外语大学是有加分的。这对于偏科十分严重的自己来说是极难得的一次机遇。

“姐姐……也让我去。”岑悦子是用上了命令的语气,但岑小雨心底还是因为“无法照顾姐姐”而矛盾着。

“喂,媳妇儿,你跟你姐姐感情真好。”柳潇潇感叹着,甚至做出了嫉妒的表情,“这让身为独生子女的我羡慕嫉妒恨啊。”

岑小雨被柳潇潇夸张的语调逗笑了,脑海里一瞬间流星一般划过了某句话,是讲出后又差点要咬掉自己舌头的话——“你不是有森小魔吗,应该不会感到独生子的寂寞吧?”

柳潇潇罕见地嘟了嘟嘴:“那个家伙呀,他是麻烦制造机闹刷男主角哎。”又认真地看着女生,“我和他是发小没错,但是现在连朋友都都算不上了。”

“啊?”岑小雨发出询问的语气词。微微地露出一点惆怅,柳潇潇少有地静下来:“大概是和我这个熟悉他全部过往的人做朋友可能有阴影吧,所以他总躲着我。”车窗外淌下珍珠般的雨线。岑小雨想了又想,才装作不注意地说:“你有他的手机号码吗?”那次通知男生去开会向他讨手机号码被拒绝了,之后男生迟到了合唱团的成员都没有森北手机号码的情景印象非常深刻,而且——男生对徐老师说着“没有接到通知呀真不好意思”居然能而不改色!鄙视这个撒谎也不脸红的自大男,几乎是想开口争辩“明明通知你了”,但情商一贯不高的自己却在那时候隐忍了下来,在无人的场合质问一下对方,或许男生有什么难言之隐呢——是这样善意地为男生作过辩解。只不过,再次遇到却是那样的场景。怎么可以躲在树后偷看呢——讨厌死这个家伙了!

“有啊。”柳潇潇转过身,“像你一样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不少。大概是森小魔刚上初二的时候,嗯,那时候他的手机号码应该还蛮多人知道的,后来一个表白未遂(怀疑是遭到男生不客气拒绝)的学姐,把他的手机号码公布在一个网站上,他被莫名其妙的电话骚扰了好一段时间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换了新号码,不是关系特别亲密的人一般都不会把手机号码给对方,这是那种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网站?”女生睁大眼睛。

“没错,他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请立即到××酒店607号房’。他以为是哪个朋友还跑去了,这可怜的孩子的三观一下子就不正了。”大概是想到了男生当时如遭雷劈的表情和一个月都无法恢复的被吓到的心情,柳潇潇眼睛里氤氲着恍似实质存在的云雾般的笑意。

“那学姐真狠。”岑小雨稍作停顿,“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和森小魔一起去的酒店。”柳潇潇似乎更忍不住笑意了,“还是我将如同行尸走肉的他拖走的呢。”

原来如此。岑小雨低下了头,为森北默哀——果然,一个熟知你光屁股玩沙子的童年、兵荒马乱的青涩成长的岁月,了解你所有缺点,知道你所有糗事的青梅竹马就像一颗嘀嘀作响的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爆炸。

想一想,你学周董变蹩脚魔术耍帅,周围一片崇拜的星星眼的时候,一块陨石砸了过去——“拜托,在家里光着膀子练习了几百次才这样好不好?”

还有,你穿着白衬衫做森林系少年,一脸神清气爽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一根针毫不客气地那件破了自恋的气球——“这不是腋下破了一个洞还哭着求你妈妈连夜帮你补好的那件吗?”

你在微博上刚发了一张坐在钢琴前学朗朗忧郁的照片,下面一群粉丝评论“好帅啊钢琴王子类型的有没有”,最后一条冷飕飕的评论是——“根本就不会弹琴装什么装?!”

拜托,一个甚至比你自己都了解自己的损友,会让人毛骨悚然,将距离设定为“十丈以内有你无我,有我无你”范畴的吧。

和X中不同的是,南城区的H中虽然也是重点高中,但招生范围却不像X中只面对两个建制区,而是范围更广地辐射到了邻近三个周边城市。

这导致了H中的招牌更加响亮,所以H中的校训是让X中嗤之以鼻的“走出H中”!

两校学生曾在H中论坛上为“谁是H市No.1”而掐过一场烽烟四起、涉及面广的群架。后来是毕业三年仍在每一年的X中王子榜上位列第一学长宫明,在帖子6800高楼上淡淡地说了一句:“H中的斗士们,你们得到了这份荣誉,不过请记住,这是慨慷而大度的X中赐予你们的。阿门。”

本来颓势不可挽的X中集体笑场了。H中怒了,然而无论H中斗士们再如何引经据典、滔滔不绝,X中只回一句“将No.1赐予你们,阿门”。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但硝烟仍然未消散。由此而知,带队的年级英语组组长纪老师在车里训导同学的一番话是怎样的语重心长:“我们的校训是以‘我以X中为荣,X中以我为荣’,你的一言一行代表了X中,切记团结,不搞小动作,不争强斗胜,不要和兄弟学校比,要跟全国比!”

大概是H中的尖子生也听到意见相近的“话中有话”的训导,作为主人,H中表现出有深度有原则的热情。

五天的集训安排在了国际部暂时空出来的教学楼D区域。欧式建筑的宿舍群是十多年前一位外国建筑师的作品,拱形的红屋顶,暗红色的外墙诉说着有异于东方传统的文化差异。“H中的校园比X中的美了不止一点点。”岑小雨心底偷偷地这样想了一下。

被分配到二楼宿舍。本校戴着厚厚眼镜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生叫做郭芙。另一个却是H中的,目测过去身高至少有一米六五以上,烫着长长的鬈发,挑染了酒红色(这应该违反了校规吧),眼睛很大,似乎一点烟火气息也没有。这个女生极少笑,从进宿舍到晚饭前一个多小时只见过在接谁的电话时淡淡地笑了一笑,其余时候——似银霜下一枝冷艳红梅。

“我叫做熙童,关熙童。”女生取出一边耳麦,淡淡地说。

“我是岑小雨,请多多指教。”戴着厚厚眼镜的郭芙在发呆,似并不相信关熙童会先自我介绍,过了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说:“我……是……郭芙。”冰冷感十足的女生却早已重新戴上耳麦,一副“介绍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打搅我”的表情。晚上看到天气预报,多云,局部有暴雨……空气潮湿易滋生细菌,请注意卫生和通风之类的,岑小雨默默地看了看阴沉到一点点亮都没有的天空,打了一个电话。

“我很好,倒是你,到H中那边还习惯吗?”岺悦子听起来像花瓣一样柔软的声音慢慢地渗入耳膜,让躁动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好好加油,拿了成绩姐姐会奖励你的。”

“什么嘛,姐姐还总是把我当成考一百分就奖十块钱的小学生吗?”用上了恰到好处的撒娇语气,听到了手机那一端岑悦子轻轻的笑声,岑小雨的嘴角地翘起来了。

挂断电话后,睡在下铺的郭芙羡慕地说:“是亲姐姐吧,关系真好呢。”

岑小雨明显怔了怔,同样意思的话听过了柳潇潇讲了一次,“亲姐姐”——像要证明什么似的,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做了一张试卷,时针指向了十点半。不同于在理科里挣扎的各种艰辛,岑小雨喜欢徜徉在文字世界立里的快乐,很轻易地就忘记了时间,打开搁在床头的手机,一看,有四五条柳潇潇的短信,一条条地看了,总结出来就二字“上Q”。宿舍近厕所方向有一台老式的台式电脑,郭芙晚饭后在那儿查过资料。

“请问,你什么时候把你那部老掉牙、连上Q都没办法的心爱手机换掉?”一登录电脑上的Q号,柳潇潇式的嘲讽语句便连续出现了十几条。

岑小雨的眼瞳折射出屏幕上的光亮,回以:“你这样的白富美怎么能理解矮矬穷的世界。”

终于等到岺小雨上网的柳潇潇此刻正在目独立小洋楼的二层卧室,俯卧在**用电脑玩游戏,她顾不得岺小雨的自嘲,迅速地回:“这次集训有没有一个冷得让靠近的人得上风寒感冒的女生?叫做关熙童的H中女生!一个能让人出现流鼻涕、打寒战、浑身发冷各种感冒症状的讨厌鬼。”

“你夺命call我上Q就是为了说这个?”不想在当事人旁边聊这个,岑小雨想更快结束这个不靠谱的问题。

屏幕上立刻传来了柳潇潇发来的一排愤怒的小人,以极大的热情跳跃着,似乎隔着电脑也能感觉到柳潇潇抓狂的样子。

“关熙童那个女生是森小魔的前女友哎。唯一的一个前任呢。”柳潇潇迅速发来一个堪比炸弹的秘密。

(那家伙不是花心萝卜风流大少吗?怎么可能是唯一的前女友呢?)岺小雨的双手搁在右键盘上,像一对翅膀无力地垂下了,很想发“这又关我什么事”,但是手都僵硬得像无法调动任何一根神经一样。

小小的宿舍似乎有一朵朵雪花从关熙童身上傲慢而不徐不缓地飘了出来,落在了岺小雨的头上、身上、**的皮肤上。不知什么时候,关熙童似一个幽灵一样站在了正上着网聊着Q的女生身后。是去厕所回来无意间看到电脑屏幕上自己的名字而停下了的吧。

“那个像雪人一样的女生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呢,当初倒追森小魔,寻死觅活地跑到X中教学楼上要跳下来呢,人至贱则无敌,就是丢了有骨气有自尊的广大女性同胞的脸而已。”一个大大的嘲讽的符号作为了这段八卦的结尾。

不能再让好友继续犯错了。岑小雨果断地直接拨出了插头。

像是有凛烈的风夹雪从一道被拧开的锁孔那里呼呼地吹了进来,因为冷,雪花落在身上甚至都不融化,而是一层一层地将身体裹成一个厚厚的雪球。

“她没说错。”平平的、无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来,“是我追的森小北,但甩了森小北的人是我。”

被秘密掩埋的岑小雨欲哭无泪。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啊!有一个比你强势太多的闺密,就像是把你闷在一个扎紧的大布袋里,让你空有一身力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出拳。手机在片刻后铃声响起,柳潇潇气势汹汹地质问着“掉线了再上啊为什么不再上Q了呀”,对面是让气温降了十摄氏度的关熙童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快要崩溃了的岑小雨只觉得自己成了饼干里可怜的夹心酱。

能比现在这境况更糟的吗?岑小雨不敢相信这种概率的存在可能,然而——“把手机给我吧。”关熙童示意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气地夺走了手机,声音缥缈而空灵,“男人婆,你还像以前一样啊,一点没长大吗?”边说边打开宿舍门走了出去。不知道聊些什么,也只是短短的三四分钟,关熙童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把手机还给岑小雨,甚至还说了一声“谢谢”。

仍然没有挂断的手机那一边,听见了柳潇潇中气十足的咆哮:“变态面瘫,你以为你是谁!什么甩了森小魔的话也敢说出口,你大脑糨糊了吧,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被我揍一顿吗……”

“是我,潇潇。”岑小雨怯怯地打断了柳潇潇的话,“电话费很贵,挂了哦。”动作迅速无比地挂掉电话,取出拿出电池之后,岑小雨长吁一口气,眼角的余光瞥到坐回上铺戴上耳机的关熙童嘴角似乎是翘了一翘。该不会是面瘫女生刚刚笑了吧。

“岑小雨!你挂我电话?你还关机?你不要命了!”某一个灯光呈橘子红的卧室里,柳潇潇揪着自己的短发,好看的眉峰夸张地皱了起来(快打成一个蝴蝶结了),她把手机扔在**,赤脚噌噌噌地跑到封闭式露台,熟练地拿了白色布条缠在了拳头上,一下一下地用拳轰击到垂着的中号沙包。

漂亮的姿势。差距不到两三厘米的出拳部位。

区别于男生的具有女生独特美感的手腕线条。以及,不远处的露台墙壁上,被柔和的灯光模糊了边缘的两处字迹。

上边的七个字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下边的是:森北。柳潇潇。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留下的痕迹,被刻意忽略了,但却依然笔画清晰的字体,就像是有人时常用刻刀加深了字迹痕一样。

如天气预报说的,潮湿入骨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连带着衣服总是干不了,透出一股酸菜叶似的味道。

一楼走廊尽头第二天就出现了一台算不上新的干衣机,大致是额外对于集训学生的优待。

天阴沉沉的,走廊上开亮了所有的日光灯。

岑小雨抱着一脸盆的衣裳走向了洗衣间,虽然对于“说不定上一个使用者是集训里的某一个男生”这样的事存在着类似洁癖的抗拒感,但带着湿气的衣服比起那个理由来得更让人讨厌。

慢慢地走着,以至于走廊尽头拐角处正沉溺在无人可打搅的对峙中两个人毫无察觉。

曾经的男女朋友,现在的关系却必项用“前”作定语修饰。穿着白色连帽T恤的男生,嘴唇紧抿,目光却异常明亮——岑小雨从没见过这样的森北。森北似有多种形态,傲娇的、毒舌的、自恋的,然而无论是说着讽刺的话语还是别有用心地做出好学生的样子,仔细地看,总能见到男生唇边噙着一丝似邪非正的笑意。不过,现在这丝笑意完全消失了,让男生的五官看上去特别——岑小雨在一瞬间脑海里冒出了许多的形容词,如“严肃”、“少见的认真”、“超出年龄的成熟感”、“看上去有些可怕”、“有一种奇怪的苍凉感”……而长发烫成了一个个波浪的女生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地古怪。“你……过得好吗?”静默中是女生先开的口。

(关熙童没有撒谎!森小魔是可怜的被抛弃者。)正欲从女生的身边走过的男生听到这样的话突然停下来:“关熙童,你也一样没有变啊,公主病还没好吗?什么时候都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特别的存在吗?觉得自己是分了手一定会在前男友心中留下不可磨灭印象的女神吗?况且分了手还记着前男友生日啊相识三周年这样的事不是太奇怪了吗?”

听了一肚子秘密的岑小雨正猫着腰缓缓地后退——是谁把一只小桶放在了走廊呢?她脑海里方一浮出这样的念头,动作神经“踩”已经快于视觉神经“看到了”。

“咣唧”一声,桶与右脚触碰发出了并不响亮,却似一声春雷惊醒蛰虫,四五米外的关熙童条件反射地绕过拐弯处,而男生也在几秒后随之站在了视野更开阔的地方。

天光幽暗的长廊,惊慌失措的岑小雨似一只怕见光的小老鼠,单手挡在了眼睛处。

“这样就不会被看到脸,就认不出来了吗?”森北唇边的笑意又回来了,但讲起话来仍是刻薄异常,“岺小雨——”

“岑小雨——”尾腔拔高了的、带着一丝怒气的,是关熙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