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天地幽暗像一个巨大地穴。手机因频繁拨打而机身发烫,女生换另一只手拿着。原来带着的防狼喷雾剂早就不知掉在哪里了,长条形状的电池符号已经变成了电量少于10%的红色,她不敢再用手机照明,将手表上的蓝色闪光灯打开,一闪一闪的星星光芒其实并没有实际作用,但女生的心却安定了一些。

水已经浸到了膝盖上。她回头望了一下黑漆漆的狮子桥,心底漫起一丝悲凉——那个总是似笑非笑的少年,带着阳光照进了她的世界,是为什么他一夜变了模样?她不是没察觉到那一天超市遇到后的异样,他冷漠得让她的眼泪一瞬间冲上了眼眶,在下一秒咬牙逼了下去。但是,她执著地想要一个答案,这样的大雨夜,如果她遭了罪受了苦,顾森北一定会心软的,纵然她做错了什么他也会原谅她的吧。

伞骨折了几根,雨伞似一个破败的洋娃娃。雨水顺着额头流下,眼睛一片涩痛。她索性把根本挡不了雨的伞扔掉,深一脚浅一脚地淌着水往外走。是什么夹杂着雨水砸到了她,女生用手摸了摸脸颊,几块大大小小的泥团黏在脸上,头发上——连身体上也有。

听说过下冰雹,下鱼的雨,但没听过下泥块的雨啊——大脑中像有谁用力地拉响了警报。前段时间学校请了专家分别针对各种危险状况做了自救逃生训练讲座,她和好几个同学被当成活典型在大礼堂上作示范。当时柳潇潇还笑她为此私下练习了好几遍,以求讲座那天表现规范。那时候只是本着“做事要认真”的想法,没想到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暴雨天尽量不要接近山体,倘若是在山林中突发暴雨,要尽量和山体拉开距离。若发现异常情况要警惕,未雨绸缪,提早预防危险发生比危险已经发生再来想对策要有效许多。”

女生望了望黑暗中的小山,仿佛已经听到小山似一只快要散架的怪兽,身体里发出嚓嚓嚓的声响。她不再犹豫,转身朝着相反方向的人工围墙跑,刚接近围墙身后便听到“轰”的一声,像是一车泥土从小山上倾下。通向外面的道路已经被堵住了,这时候强行穿过被活埋的几率应该大于七成了。视线所及之处,锁定了高大的槐树,女生丝毫犹豫也没有,手脚并用攀上大树的树干。历经岁月的巨大树干有粗粝的小凸点,磨在掌心**的皮肤上,似针扎般的痛。但女生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更大的声响震耳欲聋,等她爬上了第一节分岔的树干,再回头去看——刚刚站着的地方已然被一座小山丘彻底埋没。好险啊,女生单手抓住了更高的一节分岔树干,继续往上爬。

手表腕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磨开了,掉下去的手表“啪”的一声落到水里,蓝光闪闪很快就沉入水底不见。大概是泥土树叶杂物堵住了出水口,水渐渐地升高了,人工围墙转眼快要没顶了。

爬上了第三节更高的分岔树干的时候,女生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快消失了一样,她摸出了衣兜里的手机,电池在一遍一遍拨打“110”占线耗尽了最后的能量。

茫茫天地间只有黑暗中的自己,乏力地靠着树干喘气,衣兜里的手机“哗啦”一声滑了出去,心急地用手一捞,身体失了平衡差点掉下树去,幸好手抓住了树干,勉强稳住了身形。女生后怕地捂住了心口,滂沱雨声中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喘气声。雨真大啊,从树叶中落下来,每一滴都似一把沉垂的小铁锤,敲打得连头皮也痛了起来。

再爬高一些,第四个分岔枝干。这一处的上方树叶露了一个豁口,大片雨水落下来连眼睛也睁不开,女生踮起脚,抓住了第五个分岔枝干,正要往上爬,手上一软,立即知道不对,另一手迅速抓紧了旁边的另一条岔枝。饶是反应敏捷,脚下还是打了个滑,头从倾斜的方向垂直地撞上了树干。

从脚尖升起的痛感瞬刻游走全身,一阵天仿佛倒旋的眩晕感袭来,她扶着树干连酸水都呕出来,要是晕了怎么办——最后记忆是她脱下了自己的长裤,将自己牢牢地绑在了树干上。

似乎短暂地睡来了一次,听到底下有人声,她张了张口,却喊不出声音来,焦虑中又陷入了黑暗识海里。

仿佛一个幽长的梦境,眼皮又涩又重,但终于慢慢地张开一条线。先是明亮的光,然后是身下跟粗硬树干不同的柔软触感。仿佛听到顾森北在叫:“小雨小雨。”映入眼帘的却是姐姐岑悦子。眼眶下一圈浅浅黑色,眼皮浮肿着的岑悦子握着女生的手,高兴得都说不出话来。女生吃力地转了一下头,一股刺痛感伴随着天旋地转的头晕,她的脸皱了起来,条件反射地想伸手去摸,却发现右手打着石膏,动不了。

“你头上,右手都有伤,好好躺着,别动。”岑悦子手轻柔地拂在女生的额头上,轻轻地揉了揉。看着岑悦子疲倦的脸,一句“姐你不怪我”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岑悦子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女生闭上眼睛,身体明明很累但意识却清醒。

岑悦子在厕所时,外面有两个女人在聊天,似乎并不忌讳任何人只是隐去姓名和敏感字眼。

“住院……”

“守了一天一夜都不曾合眼……真心疼老婆的男人不多,成功男人更是珍稀……”

“不是说……吗?莫非是误传。”

“我认识……也有好几十年了,他这个人就是多情,对老婆那是疼得要星星不摘月亮,但这不妨碍他对别的女人产生感情,他大概是有电影病,总幻想自己是王子是英雄特别喜欢身处底层生活艰辛的小女生,说起来真是够传奇的,他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情人,唯独全世界他老婆什么都不知道。”

“这不稀奇……他知道老婆是共患难的,那些想直接摘果子的小女孩大把大把,只要有钱就什么都行,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找一个,扔掉了也不惋惜。”

“嗯,三年前有一个说是怀了他的孩子要去见他老婆,谁知他立刻翻脸不认人,连夜让人把这小情人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

“是很好的老朋友,但不得不说在处理女人关系上,他根本就是一个渣——”

岑悦子站在厕所门后,等那两个女人渐行渐远才开门出来。那两个衣着光鲜的女人走得不快,往同一层楼尽头走去,那边是铺地毯进去要换专用鞋的贵宾区。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边打电话边走,和两个女人在换鞋区相遇,热络地聊了几句,男人往着电梯方向继续走。岑悦子走得很慢,头垂得很低,那个男人并没有看见她。她看着高大的中年男子的身影在电梯处消失,才靠着医院白色的墙壁捂住了嘴低低地呜咽了一声。一个护士经过关切地问:“小姐你脸色这么差需要帮忙吗?”她摇了摇头,从手袋里拿出了化妆镜——一个头发蓬乱、脸色灰暗的女人映在镜子中。抬手,用力地揉,直到脸颊显现出不自然的红晕,她才慢慢地推开了旁边病室门。

第一中心医院住院部内科七楼713大病房。妹妹岑小雨在靠近第三张病**。

第一中心医院住院部内科七楼705单人病房。苏红姗半躺在病**,看着旁边坐着的儿子,满脸爱怜:“阿森,妈没事,你该去学校就去,别耽误了上课。”

“我请了几天假,妈,你就让让我偷懒陪陪你。”男生用上撒娇的语气。

即使上了高中,做母亲的也觉得儿子是个孩子。中年女人一头乌发绾在头后,平常她都是这样的发型,但这几天她总觉得似乎绾起来的发髻让头极不舒服,便把头发放了下来。那股针扎般的痛又出现了,像是掐着时间似的。苏红姗按住了发痛的部位,手指死死地按下去。

“妈,又痛了?”男生紧张得站了起来。平常还能开口说“没事”或“别担心”慰家人,但今天的疼痛却异乎寻常的持久绵长,似乎有什么正在大脑里啃咬着,苏红姗几乎是想拿什么东西往头上疼痛的部位砸下去。

男生按了病**的呼叫器。不一会儿,医生匆匆赶来,看了一会儿,叫护士拿了让镇痛针来打。

折腾了好一会儿,苏红姗昏昏睡去。男生坐在床前,紧紧抓住床单的手指青筋凸现,神色阴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柳潇潇推门进来的时候他像是被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病房,站在走廊。柳潇潇看着顾森北,顾森北却看着右手边一株室内植物。柳潇潇问了“苏阿姨情况怎样”、“检查报告出来了没有”、“你自己的烧刚刚退千万要注意休息”之类的话,突然话题一转:“小雨……昨天醒了。”

男生的眼皮微微地动了一动。柳潇潇又继续说:“今天状态还不错,问了你好几次,你……要不要过去看一看她?”似没听见一般,男生的手放在门把上,一副要走的样子。柳潇潇一急,手抓住了男生的衣袖:“森小魔,你这么半死不活的让爷看了闹心!你到底和小雨闹什么矛盾?要不是看在阿姨生病了的份上,小雨这次差点被你害死,爷不狠狠揍你一顿怎么甘心?”

“你打得过我?”森北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你你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柳潇潇气得要撸袖子,突然听到男生像是自语又像是说服自己一样低声说:“去一趟也好,总要说清楚,早一刀晚一刀,不如给一个痛快。就现在吧。”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的男生仰高了头往前走。

——小雨,不管怎样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其实我真希望你和森小魔就这样冷战下去。可是,刚才我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差点害死你的责任我也必须承担不小的一部分。

我是自私小气爱嫉妒的柳潇潇,我不是能为了好友而牺牲自己的柳潇潇,但我是灵魂高洁的柳潇潇,我不会使下三滥的手段,如果你和森小魔两情相悦,我……会祝福你们的。

柳潇潇看着男生离开——早已数不清自己多少次默默地凝视着男生的背影,大概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敢把满满的爱都倾注在眼睛里。

浅浅的日光划着弧线落在床头。女生抬起左手挡住眼睛,耳朵里听到许多的声音。隔壁**了年纪的老人翻了一个身发出嗒咯嗒咯嗒咯的声音。喝水的声音。

陪待的孙女手机QQ的嘀嘀声。空调嚓嚓声。眼睛看不见,听觉就会格外敏锐。身边来了一个人的声音。

女生放下了手,视眼膜里有一片白光,渐渐地,双手抱在胸前的少年轮廓映入眼眸。

是顾森北,但却又和之前那个浅笑温柔地说着“我这个人呀,是只对女朋友好的人”的英俊少年有什么不同。是眉间多了一团云雾般的阴霾,还是完全没有了笑意的冷冽,又或者是男生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被一大片乌云遮住了的天空,不复澄清。

“森……北……”她迟疑着叫了一声。男生眼睛抹过了一瞬间的柔软,看着女生头和右手的伤处,他想伸出手轻轻地去揉一揉,想问她痛不痛,想坐在她的身边给她倒一杯水,想看她笑听她说话——但是,这些都不可能了。

即使那并不是她的错,但这世界有许多仇恨和你的对错并没多大关系。

嘈杂热闹的大病房靠窗的这一侧,空气阴翳。男生轻轻地说了一句话:“你的姐姐是我爸爸养的小情人。”那声音很轻很轻,但女生本就瓷白的脸色瞬间蒙上一层破败的喑哑,她拼命地摇着头,喃喃地说:“森北,你骗我你骗我。”一双眼泪哀求地看着男生,“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男生握紧了拳头,命令自己举步转身离开。“森北——”

停下脚步却依然没有回头。“你能过来吗,我有……话要跟你说。”终舍不得拒绝,男生缓缓地走回来。“身子低些,好吗?”头受伤了不能移动的女生又一次请求着。

男生微微地弯下身子,想说什么呢?——让男生心脏陡然激烈而密集地跳动起来的是,女生吃力地撑高了上半身,在他脸颊上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像一片云朵般柔软的唇。散发着梳子花的香气。似太阳般炽热的烫。

“对不起。”女生软糯的声音似一只小虫站入了耳朵里,男生怔怔地望着女生,突然转身往着病房门方向狂奔而去。

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女生轻轻地念了一次又一次男生的名字:“顾——森——北——”

仿佛只有这样心底黑色翅膀一样的悲怆才会收敛一点。是三个月前发生的事了。

体育课上的休息时间,操场旁的阶梯长椅,班里的女生零散地坐着。那场争论不知道是怎样爆发出来的,起因是有人说起芒果台正在热播的“闺密处心积虑引诱女主丈夫”的纠结剧情。

拥女主派对恶毒女配的种种龌龊手段嗤之以鼻。极少部分人为女配的恶毒用心辩解,像是“一直生活在女主的光环下多么痛苦”、“她也爱男主,真爱无罪”、“她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诸如此类等等,一听还有些道理,但拥女主派也不是吃素的,一一反驳让为女配辩解的人哑口无言。

不是吗?因为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就能去处心积虑地去破坏别人的幸福?所谓的“真爱”只不过是为自己贪慕虚荣找借口?谁知道你爱的是男主的人还是男主的钱?一直生活在女主的光环下是不是更应该从自身找原因,为什么你不能变得更出色更优秀让女主生活在你的光环下?

柳潇潇曾嘲笑她“天生一副小三脸”,她当时非常认真地对好友说,即使她这一世都不是女主命,也不会做让人唾骂的小三配角,只做路人甲乙丙丁也可以了。那时的少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连路人甲乙丙丁的戏份都争不到。

“喜欢的男生的父亲的小情人是姐姐”——这样纠结离奇的关系竟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中,像一颗陨星狠狠地撞上了属于自己的星球,运行偏了轨道,再也抵达不了目的地。

打着石膏的右手抬不起来,却不妨碍女生用左手拿起床头的书盖到脸上,庞大的黑暗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得她快透不过气了。事实上,“自己对姐姐的事一点也不知情”只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突然从老城区的出租屋搬到装横豪华的套房,价格昂贵的新款手机,不用出去工作的姐姐却多了许多漂亮的衣裳和珠宝,新套房鞋柜里的男用拖鞋,沙发茶几上的烟灰缸,浴室里两人份的牙刷毛巾,卧室里的男式睡衣,接电话时避着自己的姐姐……从前在学校住宿的自己一到周日便会接到姐姐“煲汤了回家吃吧”的短信,但现在在一到周日即使回去也会主动说“学习紧张就不在家里过夜”,做着这些的自己不是纵容姐姐的帮凶吗?

存在侥幸心理的人往往自掘坟墓。然而,恨姐姐吗?大声地谴责姐姐为什么不堂堂正正地做事做人吗?还是和姐姐划清界限?一想到正处于不光彩角色的姐姐,被人戳脊梁、被人鄙夷、被人唾弃,女生就像是喝了一大碗黏稠的中药,有着说不出的难受。不应该这样的啊。当生命被加上沉重枷锁的时候,你只是一只无力的蜉蝣,无助地流着泪,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话。

不应该是这样啊。不应该。

医院地下停车场,顾延海往着电梯方向走,他突然觉得不对劲,抬起头望,正前方的电梯旁站着缓缓地将手机拿离耳朵的岑悦子。

快步走过去,男人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怎么在这里?”手腕处传来被用了掐紧的痛感,岑悦子假装平静:“小雨在这住院,恰好看见你,所以才打的电话。前天你走了,过后找到小雨我打好几次电话给你你都说忙。”

“是忙些没错。”男人点了点头,“你妹妹没事就好。”

“你怎么在这里啊?”

“红姗——”男人稍停顿了一下,“我老婆病了。”连掩饰都不必要,这就是男人对待小三的态度。“在哪里啊?”岑悦子笑一笑。“你想怎样?”男人从衣兜拿出烟点燃。“你把当成什么?”事到如今,什么话说不出口。男人斜着眼的手指了指她,嘲讽地笑一笑:“老婆自然是老婆,你自然是你。”

“可是,你当初说要爱我怜我?”

“是喜欢你没错,我也给你好生活——这不是你想得到的吗?”男人伸手去捏岑悦子的脸,放低声音,“乖,等我忙完了就会去找你。”

后来,顾延海又说了什么,是怎样进了电梯,岑悦子都不知道。地下停车场灯光通明,但岑悦子却觉得眼膜里一片沉沉的黑。

正如听墙角得到信息一样,“顾延海在处理女人关系上根本是一个渣”,而罗天宇呢,她的第一个男人,却连一个“渣”字也配不上。

之所以要找顾延海,是因为手机里的短信。来自罗天宇的短信。“叫那男人给老子一千万,否则你们出双入对的照片会寄到他家、公司。”

她先是回了“随便你怎么样”。而罗天宇的短信很快就来了。

“如果寄到X中,让岑小雨的同学知道她有一个小三姐姐你也不在乎吗?”

但是一见到顾延海,她竟然天真地奢望更多,问出了“你把我当成什么”这样的话——结果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岑悦子,在那个把你撞伤的男人把银行附属卡递给你,你半推半就接受了的时候不是就预见了今天的耻辱了吗——为什么此刻你的心还是这样地痛?

无力地靠着墙,岑悦子再一次拨打了电话给顾延海,电话一接通三言两语把罗天宇威胁的事说了,也不想听顾延海说什么就挂断了电话。

就这样结束吧。也只能这样了。

同一时间,瞪着手上的手机屏幕,男人眼睛里渐渐地露出了阴戾。“把照片寄到公司和家”这样的威胁也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但——现在他心情很不好。得罪心情不好的顾延海绝对没有好下场,纵横商海多年,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在学校里郁郁不得志的小人物,而是左右逢源手握着各种人脉资源的房地产大亨。

男人手指飞快地滑过手机屏幕,很快地调出了一个电话号码。在对方含蓄地询问底线的时候,顾延海回以:“别闹出人命,其他的怎么都行。最好让那小子一辈子记得。”对方心领神会——也即是“人命是分寸,残了瘫了都没问题”。

神秘人物很快通过某种渠道调取了本市所有叫做罗天宇的男性户籍信息,选定年龄三十岁左右的范围,从是否有职业是否有前科是否有毒赌等不良嗜好入手,轻易锁定了目标。很快,一个曾和罗天宇在狱中相识,出狱后是粉友的人被找了出来。

七个小时后,顾延海的办公桌案头放了一份罗天宇的详细档案。

像被“咔嚓”一声切断了一样,“可以大赚一笔”的梦想被揉碎了,罗天宇自然不甘心。

瘦高的男子坐在地板上,打着赤膊的皮肤白到近乎透明,像任何一个瘾君子一样已经走在了心理和性格受损的羊肠小道。

被前女友无情地拉断了电话,并且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听到那句“随便你怎么样”的时候,就像是有一簇火腾地从脚底冲到了头皮,无法控制地生出一种“杀死这贱人”的念头。而此刻,像有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在身体里、骨头里、血液里啃呀咬呀。大概是毒瘾要犯了,罗天宇一反颓废之态,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动作敏捷地冲到房间唯一的一只桌子边,手往底下的柜子摸,触感是空的,才想起白粉已经一点都没剩下了。

连这样的事都忘记了,看来是昏了头,不适感渐渐地加重,罗天宇脸上露出了一种狰狞的表情,他拨打电话的手指已经开始颤抖,连不到十秒的铃声也觉得一个世纪般漫长。

橙发男无精打采的声音自那边传来:“宇哥——”他听在耳里,却又像是耳蜗里有飞机降落的轰鸣一样不甚清晰:“去,快去二胖子那里拿货。”

“宇哥,你总吸那劳什子有什么好,再说了,我也没钱。”

橙发男生抱怨的话里有些微的关心。然而瘦高男人早已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只想要吸上一口,他只要抑制住身体里的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几乎是撕吼着:“叫你去快去,跟二胖子也要回抢来,拿不到货我要你的狗命——”

“什么嘛!老子又不是你的狗。”橙发男嘀咕着,顺手把手机塞在裤兜里,然而想了一想,橙发男还是转身准备往二胖子出租屋方向走。

就在这个时候,三个男子站在了他的面前,其中一个胖得像弥勒佛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问:“罗天宇在哪里?”

“你们是……”

“带我们去见罗天宇。”弥勒佛仍然笑着。“你们到底是谁?”橙发男警觉地看着,身子却往右倾挪了一些。

“啪”——只听见一声脆响,橙发男不由得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就在他准备逃走的时候,一个面无表情的男子单脚踢中了他的膝盖窝。

“你们……”

“耍花招是没用的。带我们去见罗天宇。”弥勒佛似乎并没看到自己眼皮下发生的暴力事料,一双小眼睛里仍旧满是笑意。被突然伸过来的手拽拉着的橙发男发出了一声惨叫。与此同时,从橙发男随手放进了口袋并没有按下通话停止键的手机里,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了还没有把手机拿离耳朵的罗天宇那里。

是谁来找碴?得罪了谁?罗天宇脑海里似有一台引擎,迅速地搜索分析着,但脚下的动作却不慢,推开了床底下的几只箱子爬进去后又谨慎地把箱子移回原位,而后拉开了一块活动地砖,整个人似猫一般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这间历史悠久的老民宅里有一个地下室,这是罗天宇出狱后仍然不找别的租屋,而偏偏回来的原因之一。

潮湿而带着不洁气味的地下室,让罗天宇心口的窒息感似水一样疾速冲破呼吸道。潮汐般的呕吐感让男子在拉下地砖时发出了饿狼一样痛苦的嘶吼声——毒瘾已经开始发作了。心脏跳得越来越快,感觉快呼吸不上空气了,身体里传来的虫子啃咬的痛痒让他忽略了各种血液加快的感觉。像是谁在身体里放了一把火,残酷地无情地焚烧着。又像是谁把他抛入一个寒潭,冰凉得连牙齿都不受控制地上下颤动着。

忽冷忽热,似在地狱。这种痛苦并不陌生——罗天宇咬着嘴唇,吸上第一口时,曾自信满满地认为,别人戒不掉是别人的事,像老子一样意志坚强的人想什么时候不吸。肆无忌惮地吸食了一段时间,沉溺于极度的兴奋快感里不想自拔——从没想过要戒掉。但两个月前有一次,没钱买而挨过一次毒瘾发作——最后又流鼻涕又流眼泪地跪着求二胖子赊给他一点。

毒品像一只怪物控制了他,渐渐地,他也成了见不得光,徘徊在黑暗中的怪物了。

难受死了,我就要死了,谁给我一口,一口,就一口。

——疯狂的失却理性的声音在哀求着。大概就在这时候,头顶上传来了脚步声。轻的重的,绕着屋子一圈的脚步声。桌椅被推翻在地上的隆隆声。不足八平方米的地窖左上侧开着一个小孔,婴儿拳头大小,上面用镂空的防水漏作掩饰——所有声音都通过小孔传来。“人哪里去了。”带着黏糊笑意的声音缓慢得令人毛骨悚然。橙发男鸣鸣了几声,似被谁踢了几下:“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话音未断,便听到啪啪啪的血肉被大力甩打的声音。好一会儿,带着黏稠笑意的男子声音缓缓响起:“现在你知道了吗?”

被打落了牙齿的橙发男捂住了肿得小馒头似的脸,完全崩溃了:“刚才宇哥打电话给我说他犯瘾了,让我去二胖子那里找点回来给他,或许是……他自己跑去了。”

“哦——”拖长了尾腔的声音。“我没骗您,真好没骗您,真的。”橙发男语无伦次地剖白,“怎么敢骗您呢?”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例如我就是不该得罪的人,知道吗?”语调极其缓慢的男子蹲下了身,与橙发男对视了几秒,满意地看到橙发男一脸惊恐,才挥了挥手。

“到二胖子家去。”

“这个呢?”

“暂时……带上。”来人又慢慢地补上一句,“找到罗天宇后再一并处理。”

“求求您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呀?我和宇哥都不认识您呀。”橙发男哀号着,挣脱了其中一个抓着他的人,但又被狠狠地拽住头发拉回来,像拖着一只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渐渐地静下来。地下室里一片沉沉的暗。

真难受啊,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又麻又痒,骨头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感,让人忍不住去挠一挠去抓一抓。

罗天宇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胸口,恨不得拿一把刀来剜开了看一看里面到底有多少只虫子在啃咬。头部里也像有一只长长的虫子在钻来钻去,似乎每钻到一处,那一处便会隆起一个脓包。“把那个脓包撞破呀撞破呀。”有人在耳边这样催促着,罗天宇再也忍不住,头部撞上了墙壁,一阵更大的痛感掩盖住了原来的不适感,于是,更用力地用头撞着墙壁,用胸口蹭地板。

从额头处流下,一滴滴带着腥味的血,似盛开的曼陀罗花。脑海里一丝清醒的意识也没有,只余下了动物的本能。嘶吼着,翻滚着,冷汗一遍遍地湿透了衣服。一只老鼠从某个阴暗角落被惊跑。时间过得如此漫长,漫长到如同走了一趟地狱。是在多久之后醒来的,罗天宇只觉得全身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连探手去拿手机的动作都僵硬而艰难。

被设置了静音的手机里有无数通未接电话,所有的联系人都是橙发男。但罗天宇并没有笨到回拨电话。他费力地攀着墙沿爬了起来,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气,坐在黑暗中,浑身散发出似老鼠一般见不得光的阴戾。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带着黏稠笑意的缓慢语调有让人寒到骨子里去的阴森。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呢?突然——男子用力地锤了一下地板,巨大的反击力反冲过来,本就气质阴郁的男子此刻更像一个堕天使。他抓着手机,手指飞快地点入了号码,铃声响了许久没有人接,但他仍是一遍遍机械地点击重拨。

岑悦子清冷的声音终于在那一端响起:“罗天宇,你又想干什么?”

“呵呵。”男子发出了几声低笑,笑声里有隐藏的疯狂,“你知道你的大情人做了什么吗?”

“你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这个吗?那么不好意思我要挂了。”满含讽刺意味的声音,曾经的恋人此时如同宿仇。

“贱人,你敢挂试试看。”罗天宇的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电话就被断了。而后再打,便是关机提示。

——如同,本就堆在那炸药,被一双无形的手嚓嚓地划了一根火柴,缓缓地伸过去点燃了导火线。

满脑子听到的都是滋滋滋的导火线燃烧的声音。“嘭”的一声,巨大蘑菇云一样的爆炸火苗什么时候会腾飞在空中呢?

虽然头上仍扎着白色的绷带,让女生小小的巴掌脸上看上去有些可笑,但医生已经说可以出院了。

岑悦子不放心地询问了几次,得到了医生不耐烦的回应:“再过四天回来拆绷带就可以了。”

趁着空闲的时段办了出院手续,女生和姐姐坐着电梯到了一楼,从住院部大门穿过长廊。

盛开着紫色小花球的藤蔓爬满的长廊,若是在摄影爱好者的相机里充满了文艺范,但事实上,突兀地出现在医院这样萧瑟而沉重的地方,这整条开满了紫色小花球的长廊也沾染了并不美好的气息。

“哎,忘记了。”

“什么?”

女生为难地看着姐姐,小声地说:“把手机忘在了病房的**了,我立刻就回去拿,姐姐等我一下。”

手臂被拉住是在转身之后,岑悦子怜爱地看着消瘦到下巴更尖更细的妹妹,笑着说:“还是我去拿吧!”不由分说地转身走向了住院部方向。

行李放在了脚下,女生提着挪到了不妨碍行人的廊边。再抬起头时,目光不经意地看到了正前方匆匆走近的男生。

是从学校直接来的吧,还穿着蓝色的校服,单肩背包斜跨在腰间。柔软的黑发覆在耳蜗上,有光线从哪一侧照在他的身上。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目光直视着前方,像是根本看不见女生一样——但明明是看得见的呀,只不过是假装着看不见罢了,又或者是厌恶到像净水器一样,把她当成铁锈杂质过滤掉了。

是这样吗?女生的心脏收缩成一个皱巴巴的小核,她低下了头,眼眶一阵难言的酸涨。

不要哭,不要哭,岑小雨。命令一般地告诫着自己,但一滴眼泪还是顺着眼角爬了出来。再见面只是陌路人。把厌恶,仇视、敌意和喜欢你想要保护你,一辈子牵着手都一起埋葬在心之荒野,最终那些喜欢和憎恨会分不出你我,一同在深深的泥土下腐烂。一想到这样的一天,女生再也无法忍住心底的悲恸,她想,她想再和他说上那么一次话,即使是最简单的一句“你好吗”也可以呀!

鼓足勇气,却突然在低垂的视线里多了一双白色的板鞋。女生惊喜地抬起了眼,果然看见了男生。但男生却没有望向她,而是警戒地注视着女生身后的方向。反应稍迟钝的女生缓缓地转身,几乎是同时便看到了——一个瘦高的男子正穿过草坪走来,像任何一个要来医院看诊的病人,瘦高男子衣衫肮脏,似乎是跌倒在地上滚翻,头部、嘴角犹有血痕,一双眼睛阴戾如同一只饿晕了的野狼——是要来吃人的野狼。

“罗天宇怎么来了?”女生头脑里浮上了这样一个念头,想动一动身子,但全身都像被按下了某一个开关一样僵硬得动也不能动。

几乎就在罗天宇走近长廊的同时,女生的手臂突然一紧,一双有力的手拉住了她,双脚不由得旋转了一圈。待到重新站定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顾森北的身后。

比男生矮许多的瘦弱许多的女生整个被挡住了——望着少年尚嫌青涩的后背,泪水汹涌如汐潮漫上眼睛。

他从未过言语许诺要保护你,但是却用“站在你身前”的行动实践着——谁不曾渴望自己生命曾有这么一个少年?

然而,顾森北,我从来都不愿意是那种只躲在翼下冷漠看着对方付出的人。

全部力气似乎又回到了身上,女生移动了一下脚步,和男生并排站着。

“岑悦子那贱人呢?”男子面目狰狞。女生听到“贱人”二字,一腔怒气无法宣泄,她愤愤地指着罗天宇:“我姐姐她哪里对不起你,你怎么就这样缠着她,不让她好过?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良心?”罗天宇发出了桀桀的笑声,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不是我不让那贱人好过,是那贱人不让我好过!”

女生正待说什么,却听见男生忽俯身轻语“快走”,停了片刻,看女生一动不动,面色渐渐严厉起来:“快走,去找人来。”

罗天宇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地看着男生,一开始只注意岑小雨,这时凝视男生片刻,从一开始的眼熟感进而迅速地反应过来“这不是顾延海的儿子吗”也只不过是几秒的时间。

“是你呀,正好。”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瘦高男人忽然从上衣里拿出了一把水果刀。

锋利的刀刃在清浅光线下闪着冷冷的光。快速地拉着女生跑了起来,另一只手却探向了斜跨在腰间的书包,往里层一探——一把金属状的折叠式小刀静静地躺在那儿。是在水岸花城附近超市买到的刀,现在果然派上用途了。跳过一丛草木,感觉到身后的男人砰砰砰的脚步声——大概是罗天宇刚刚犯了毒瘾体力较平时弱,居然叫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人群已经**了起来,到处都有惊慌失措的人在逃跑,有人发出尖叫,惊恐像瘟疫一样蔓延。警察很快就会到了吧,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前面是一丛草木,男生拉着女生,用力地跨了过去,但预想中的跳跃并没有上一次那样顺畅,感觉到右手侧突然一重,整个人差点也被拉倒,虽然很快站直了,但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被灌木绊倒的女生跌在了草地上,几步外就是追赶而来的罗天宇,面容狰狞的男人眼睛里是血的狂热,手上的西瓜刀反射着夏日的光线。

罗天宇的目标是我,如果我逃开了罗天宇会放过小雨转而追我吗?这样的念头其实只是如同缠绕的藤蔓冒出来一瞬而已,下一秒便被狠狠地撕碎了。不。假设罗天宇放弃掉追我而将目标转向小雨的几率只有渺小到不足1%,也不能冒险——并不是一个高尚到可以牺牲自己为别人无私地付出的人,但是此时的男生,也只是一个想要保护自己喜欢女生的普通高中生。

手持西瓜刀的成年男子。紧紧地握着折叠式小刀的少年。力量悬殊的对比。“森北,快走啊,不要回来……”女生撕裂了一般的声音惊搅屋顶上一群飞鸟。

岑悦子拿了手机从住院部门厅走出来,明晃晃的日光让眼睛一下子睁不开。

那些嘈杂的声音像一朵朵蒲公英飞到了耳朵里。“好可怕,拿着刀哎,这么长的一把。”用手势拉出了一个夸张的长度。

伴随着吸冷气的声音,有人补充者:“远远地看到那男人,又瘦又高,脸上身上都有血迹,疯狗一般只是追着,想想都让人做噩梦。”

“发生什么事,追着要杀的也是两个孩子而已,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那个女孩头上还扎着白绷带呢!”

“警察为什么还不来?刚刚旁边站着的小伙子第一个报警了呀。”说话者满口谴责的语气,“那几个医院的保安也只敢在那边吆喝着-——呀,谁撞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却只看见一个长发女子的背影。

大楼窗户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但住院部与诊门部两大楼的中间绿化区城上,事件中心辐射一百米内无人靠近。

视线毫无阻隔,看到的场景让她七魂顿时失去了其四,在妹妹被草木丛绊倒而跌倒前,她几乎毫不犹豫地跑过去。

“罗天宇——”像是燃烧了生命一样从胸腔喊出了曾经恋人的名字,却只余下满满的憎恨。

狂奔一百多米要多少秒?听到了喊声的罗天宇动作停了那么一瞬间,但看到岑悦子鬈发散乱肝胆俱裂的样子,心底的快意却似爆米花一样极速膨胀了起来,仍是直扑向男生的身前。

同一时间,已经距离很近的岑悦子双手撑开,像老鹰张开翅膀般冲在岑小雨身前。

位置依次是:顾森北,岑小雨,岑悦子,罗天宇。

“警察来了!警察来了!”远远观望人群里突然爆发出波浪似的呼声,随之而来的是让人心脏紧缩起来的警笛声。罗天宇前冲的姿势并没有停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折射的是兽性的疯狂。

描述起来很长的一个个场景,事实上也不过是几十秒,几分钟发生的事情。

血肉被刀刺穿的声音本不该是人耳可以听到的频率,然而,男生的耳朵却像有一个微型还原机,清晰无比地让男生的神经感官,听觉系统一瞬间提开至了人类所不可能有的高度。

刀尖刺穿皮层纤维的噗噗声,刀刃擦过骨头的咔咔声,血液奔腾从血洞流出的隆隆声。

又或者并没有这样的声音,而是男生的臆想罢了。

炎热的午后,公安局大楼静得恍似无人之境。西副楼三楼的一间审问室,脸色苍白的男生坐在一张椅子上,右手捧着一杯在手上端着却一直没喝一口的茶,在五分钟之前,他被一个警员带着稍微地清理了一下,但身上蓝色的校服上犹有大片的污迹——鲜红的血久了凝结成乌紫色,他稍稍地抬高了眼,强迫自己不要去注意,但鼻里仍闻到一阵阵血腥味。

头脑里像有一把锤子敲打一样突突突地痛着,男生有一刻恍神,他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轻声说:“罗天宇冲过来时突然身体一倾就往我们几个人的方向倒下了,扎中了岑……小雨……姐姐的手臂,岑小雨……姐姐往后扑倒,岑小雨去扶她,我下意识地去扶小雨,没想到罗天宇倒下巨大冲力让我们几个人都摔成一团。等我反应过来,身上就都是血了。”

“你说那把刀当时在你手上?”

“是。”

“为什么我们赶到时刀却在岑悦子手上?”留八字胡的男警员一脸“别撒谎了小子”的表情:“一个受了伤的女人干吗要在罗天宇死后去拿你手上的刀?”两个警员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稍后男生露出了倦色,两个警员终于停下笔录,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问讯室。八字胡警员刚抽出一支烟点燃,手机便响了,却是分管侦查的副局长来电话他去办公室一趟。副局长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男人,四十出头,看得出养尊处优,面带笑容地朝他点了点头。“这是建峰房地产的顾老总。”副局长这样介绍。八字胡警员心底暗想:重头戏来了。将近中午接到的这起医院杀人案,涉及到了建峰地产儿子的消息怕早已传了出去,此时见到顾延海一点也不奇怪。

看得出来,八字胡警员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明明他已经快四十岁了,但副局长仍称呼他:“小陈,汇报一下刚接的这起案子吧。”

八字胡警员不敢怠慢,将审讯笔录内容作了汇报,最后试探着说:“两个孩子现都在审讯室里,年纪长些的女伤者左臂受伤在医院,不过意识还算清醒,她和她妹妹都一口咬定割破喉咙的刀是拿在她手上的,但那个男生——”他看了一下顾延海,“那个男生坚称刀是在他手上。这个案子并不算复杂,但如果陈述供词一直互相矛盾的话,恐怕很难尽快结案。”

“我能去参观一下你们的审讯室吗?”顾延海突然说。八字胡警员看了一下副局长,正在喝茶的副局长像是没听见一样,八字胡警员咬一咬牙,斟酌着说:“顾老总是想现在去还是另安排时间。”

“现在。”

小小的审讯室,四面白墙,一扇窗。男生的头伏在臂旁里,听到门嗒嗒响了一下,慢慢地抬起头来,看见进来的顾延海,也不惊讶,只是厌恶地又低下头去。顾延海默默地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声音里有不是父亲该有的讨好:“阿森,你没事吧?”男生冷冷地抬起眼:“你瞧我现在是没事的样子?”做父亲的“腾”的一声站起来,急切地要过去看,但立刻又想到了什么,又讪讪地坐下。片刻的沉默,这空气也凝滞得让人喘不止气来。顾延海先开了口:“那把刀是岑悦子拿着的,你何必替她顶罪呢?”

“阿森——”男人额头上的青筋迸出,又渐渐隐退,声音转为哀求,“这宗案件定性为自卫杀人,是过失,应该只会判赔偿而不会获刑。我一定尽力替岑悦子脱罪,赔偿的部分也由我全部承担。岑悦子不会有事的,你就别固执了行吗?老爸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年纪尚小,人生不该有什么污点……”

“我人生的污点还少吗?一个总惹风流债的父亲就是怎么抹也抹不去的污点。”男生抬起眼与父亲对视,唇边带着笑意,但言语里的温度却是零下摄氏度的冰寒,“这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一直憋在心底有一天会将我炸得尸骨无存!顾延海——”男生直呼父亲的名字,“你真的配做一个父亲吗?”

“放肆!”顾延海站了起来,带翻了椅子砰地发出一声巨响。“怎么?想行使一个父亲教训儿子的权利?”男生慢条斯理地将右脸凑过去,“打呀,往这里打呀,父——亲——”将“父亲”两个字的尾音无限地拉长,是说不出的怪异腔调。顾延海高高扬起的手却停顿在了半空。“打呀。”男生靠近一些。“啪”——终于听到了怒气发泄的声音。男人颓然地放下了手,不去看儿子脸上的巴掌印:“我是对不起你妈,但扪心自问,我对不住你这个儿子吗?上最好的学校,用最好的手机,住最好的房子,你想要星星爸爸拼尽老命也会去摘给你——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真是会颠倒黑白。”男生低低地冷笑了几声,“我不想要星星,也不要月亮,我只想要一个堂堂正正、有道德心有廉耻心的爸爸!任何物质上的享受都取代不了我对妈妈的感情,别再为你的错误找借口了,父亲——”

“你……”顾延海深吸了一口气,身上成功人士的气势垮了下来,他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转身走了出去,手触碰到门把的时候停下,头也不回地说一句,“不管你怎样想,老鹰总会尽最大能力张开翅膀袒护小鹰。岑悦子已经认了,你……别再固执了。”

时间回溯到四小时前。翻滚成一团的几个人,在几秒的意识模糊后清醒了过来。女生抱着血人一样的姐姐,哭声撕心裂肺。“我……没事,大部分血是罗天宇的。”

而男生那时才发现,罗天宇正扑到他的手腕部分,面朝下不省人事,血潺潺地流满了他的手臂位置。

——杀死了罗天宇。像梦游了一般,男生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他木然地站了起来。岑悦子左臂上的伤口冒出血来,但仍将他手上的刀拿了过去,咬着牙蹲在罗天宇身边弄着什么——想来那个时候岑悦子是早已下定了顶罪的决心。所以才会把刀泡在血里,消除掉男生的指纹,才又捞起来。从那时候直到警察赶到,岑悦子紧紧地攥着那把刀。

——我从来不曾想去伤害另一个女人,伤害一个父亲的儿子。对不起,是我太天真,只想碰一下运气,结果撞上的却是你的家,带给你彻骨的疼痛。对不起。

眼泪像云雾一样漫上了眼睛,女生看着姐姐,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是欠他的,就应该还债。这样做,我心里才会好受些。想赎罪的心比任何苦难都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