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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门口吻别。

吴良前脚走,吴美后脚上楼去找艾主任。敲了半天,无人应答。

艾主任衣冠不整地来到一家私立医院,来回在门外走了近一个小时,没有勇气进去。这家医院设有专科门诊,专门收治染上难言之病的患者,主任医师姓梅,是艾主任的大学同学,不常来往。

西北风砭人肌骨。艾主任冻透了,他憋出一个主意。

有了想法后,艾主任整整衣服,打起精神,昂着头,大步走进医院。一路上,认识他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微笑回礼。

这个特殊专科在医院西北角,位置较偏。走廊两侧的长椅上,坐着十几名就诊的患者,他们个个低垂着头,眼睛看着地面,无一例外地戴着白色的大口罩。无人说话,格外安静。

分诊台前,艾主任对一名女护士说:“请问……”

女护士很不客气地说:“排队,等着叫号。”

艾主任问:“请问梅主任在吗?”

女护士说:“梅主任是专家,他的号这个月挂满了,你找别的医生看吧。”

艾主任说:“我不是来看病的。”

女护士说:“来这儿的都说是检查身体的,没一个说是看病的。”她大概一向用这种鄙视的态度对待来此就诊的病人。

艾主任身为市立大医院的主任医师,在本市小有名气,受人尊重,一向被人捧着。他心里冒火,脸上笑,客气地说:“我在市立医院工作,跟梅主任是同学,我有个特殊病例,想请他会诊,麻烦你帮我找一下。”

女护士忙站起来,态度恭敬地说:“对不起,您贵姓?”

“我姓艾。”

“艾滋病的艾?”

女护士打过电话,引导艾主任来到一间诊室。穿白大褂的梅医生在给一位年轻姑娘看病,他示意艾主任稍等。艾主任找了把椅子坐下。从侧面看,那位姑娘年纪不大,二十出头,身材相当不错,长发遮脸,哭得跟泪人一样。

戴副无框眼镜、圆脸、待人和气的梅医生说:“你应当早点就医。”

年轻姑娘说:“我……我……”

“不好意思,是吧?”

“嗯。还能治吗?”

“治是能治,你来得太晚,耽误了。这对身体各个方面,尤其是对内脏器官影响很大。得了这种病,就要抓紧治疗,不能讳疾忌医,稍不注意,可能会传染给你身边亲近的人。”

“我下个月结婚,请柬都发了。”

“结婚绝对不行,找个理由,婚期往后拖一拖。”

“拖多长时间?”

梅医生看了看化验单,说:“这要看治疗的情况,确认不具有传染性以后,才能考虑结婚问题。你爱你的未婚夫吧,既然爱他,就要对他负责。”

年轻姑娘泣不成声:“我没脸见人,我怎么办呀,我不想活了……”

哭声满含痛悔与绝望。这种场景梅医生见得太多,他不能像其他科室的医生那样去抚慰病人,他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样的话能对他的病人们说吗?

洁身自爱的人不会成为他的病人。

哭了一会儿,年轻姑娘收起眼泪,补妆起身,对梅医生说:“给您添麻烦了。”梅医生对她说:“不要做傻事。”年轻姑娘走出诊室,回眸惨然一笑,带上门。

艾主任问:“她是怎么回事?”

“你还是老样子,对年轻漂亮的姑娘十二分关心。”梅医生洗着手问,“市立医院的大主任,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个小地方来?”

艾主任说:“一来看看老同学,二来有事相托。”

“护士说你有个特殊病例,请我会诊?”

“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谈。”

“今天病人多,改天,我请你。”

“你我几年没见了?”

“五六年了吧。”梅医生随口应道。

“都忙,以后一年一聚。春节你带老婆孩子到我家来玩,我热情接待。”艾主任的语气中缺少热情。

艾主任不像是来叙旧的。上大学时,梅医生为人古板,作风严谨,艾主任则有“唐璜”的美称,两人性格不合,交情不深。毕业后,梅医生与同班女生结婚,至今夫妻恩爱如初,而艾主任仍是孑然一身。两人同在一个城市生活工作,对于艾主任的风流韵事,梅医生时有所闻。看到艾主任说话遮遮掩掩的样子,梅医生不由得想,莫非……

梅医生说:“老同学,你我都是医生,为患者保守秘密是医生的职业道德,你说的那个特殊病例特殊在哪儿?”

艾主任说:“我有一位朋友,昨夜,他与艾滋病患者有过一次性接触。这是他的尿样、血样,请你做个化验,看看结果呈阴性,还是阳性。”

“这就是你说的特殊病例?”

“我的这位朋友是个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

“懂了。”

“马上做!”

“这么急?”梅医生问,他用探究的眼神看看艾主任。

“越快越好,我的朋友急于知道结果。”艾主任说。

梅医生亲自去化验室。艾主任在诊室里等结果,他不便在市立医院做这种化验,万一走漏风声,他就完蛋了。他坐不住,内心惶恐万分,就像关在囚牢里等待是否被判处死刑的囚犯。时间过得很慢。梅医生回来,艾主任抢过化验单,结果是阴性。

他未被传染!艾主任手在抖,心狂跳,乐得要疯。如果不是在梅医生的诊室里,他将引吭高歌一曲。

他高兴得早了。

梅医生说:“这个化验结果不能说明问题。”

艾主任问:“为什么?”

“因为艾滋病有潜伏期,昨夜一次性接触,不会这么快在化验单上表现出来,需要在一段时间内连续多次化验、检查,才能最终确定是否被感染而成为病毒携带者。据国外医学报告,潜伏期最长可达十年以上。”梅医生的话如同当头棒喝。

艾主任被一棒子打得眼冒金星。同为医生,他不是不晓得这点医学常识,因为害怕,他乱了分寸。

分诊台的女护士跑进来,她对梅医生说:“刚才来看病的那个姑娘割腕自杀了。”

“人怎么样?”

“正在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