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老式大众轿车在空旷的马路上缓缓行驶。车轮碾过积雪,发出持续不断的沙沙声。

车内,吴义与刘淼沉默不语。

吴义扫了一眼后视镜,警车紧跟在后。

一栋城堡式别墅前,老式大众轿车停下,刘淼下车,车未停留,开走了。

别墅没有一丝灯光,像坟墓一样黑,一样静。夜风乍起,倾斜的屋顶上滑落下一大块积雪,掉在刘淼的脚前。她走向厚重的橡木大门,开锁,双手一推,门无声地开了。

她站在大客厅,没开灯,闭上眼睛,享受黑暗。女佣每晚八点下班后,偌大的别墅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

窗幔没有拉上,落地窗外,满地白雪反射进朦胧的光线。

一双男人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她的喉咙一阵发紧,差点惊呼出声。那是她的丈夫吴礼的眼睛,眼神刀锋一般凌厉,冰锥一般寒冷。他回来了,正躲在暗中?

她强自平复心情,迎着那双眼睛,一步一步走近。

那是挂在墙上吴礼的大幅黑白照片,全身像,穿着的正是跟躺在太平间里的那个死人同样的深灰西装与鳄鱼纹皮鞋。照片中,吴礼身材魁伟,器宇不凡;他满头黑发,方脸,额头宽阔,两道浓眉,高高的鹰钩鼻子,阔嘴;他右手下垂,左手屈肘抬起,露出腕上配皮带的名贵金表。照片出自二儿子吴智的照相机下,突出表现出吴礼一双冷酷无情、刻薄多疑的眼睛。

刘淼与这双眼睛久久对视。

刘淼一把扯下照片。

距离别墅几十米外,警车里,小袁说:“看样子,吴董事长没回来。”

毕队长望着与夜一样黑的城堡式别墅。

小袁说:“今天下午五点零一分,吴董事长与赵慧通过一次电话之后,他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吴董事长是个行事严谨的人,即便有急事,也不会电话不打一个,不说一声,就不去参加他的六十岁生日宴会,到现在音讯全无。我认为,吴董事长极有可能遭遇重大意外,或是绑架,或是……”她没往下说。

毕队长问:“今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参加生日宴会的吴家人都在哪儿,干什么?”

小袁掏出笔记本,逐一汇报:刘淼,市立医院就医;吴仁、赵慧,吴氏集团大厦办公室加班;吴智,在黑白时光影楼为人拍照;陶蜜儿,应一位华姓导演之约去王朝酒店为一部电视剧中的女四号试镜;吴美,香妃美体中心做按摩;孟艳,逛街购物;吴钢,在家做家务;吴良,律师事务所里撰写辩护词。以上均为参加今晚生日宴会的吴家人的自述,按照这个时间、活动表,他们都不可能出现在吴董事长失踪案发现场。小袁补充一句,吴家人的自述尚未经过核查,无法认定是否属实。

毕队长问:“你只说到九个人,还有一个呢?”

小袁圆脸拉长了:“吴义,吴氏集团安保部长,他拒绝配合,拒不交代他在下午三点到五点的行踪,他还说……”

“说什么?”

“他说,如果查到证据,证明他犯罪了,请带着逮捕证来。他一边说一边笑,他还叫我小丫头,真气人!”

毕队长笑言:“这个人很有性格。”

小袁说:“这是个有案底的人,我查了一下,三十年前,他涉嫌盗窃刘淼父母家的宋代玉瓶并走私出境,在看守所里关了将近一年。”

“后来呢?”

“证据不足,后来无罪释放了。就在释放当天,他酒后当街与人斗殴,被重新抓进看守所,因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半。这种人怎么能当吴氏集团的安保部长?”

毕队长指示:“查,一个一个地查,不仅要查清楚这些吴家人在吴董事长失踪前两小时的行踪,更要查清楚这些吴家人与吴董事长之间有没有深藏在表面下的矛盾、积怨。”

根据今晚观察到的吴家人在王朝酒店天字第一号包间、市立医院太平间的种种表现,毕队长不相信吴董事长一家是个和睦的大家庭。刘淼将失踪的吴礼描绘成一位好丈夫、好父亲、好兄长、好长辈,其中有多少真实的成分?

凭借多年刑侦经验,他“感觉”到这些吴家人身上个个疑点重重。

蓦地,小袁向前一指,说:“快看!”

黑乎乎的城堡式别墅里,灯一盏又一盏地亮起来,所有的灯都亮了。接着,别墅前的景观灯也亮了。内外上百盏灯交相辉映,整栋别墅如同一座闪闪发光的水晶宫,照亮夜空。

一小队巡逻的保安停住,周边几栋别墅的窗户里探出人头,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不寻常的节日景观。

透过落地玻璃窗,小袁看见,刘淼坐在大客厅里的沙发上,双手捂住脸,像在无声地哭泣。小袁深受感动,她说:“我看过一篇专门介绍吴董事长与他的夫人刘淼的文章,两人结婚二十九年,相互忠贞不渝,伉俪情深,恩爱胜过新婚,她一定是在为吴董事长的失踪而伤心流泪吧。”

毕队长用启发的语气问:“她为什么开亮所有的灯,像是过节?”

小袁回答:“我猜,吴董事长不在,她一个人怕黑。”

毕队长又问:“一个妻子不清楚丈夫的手表是皮表带,还是金属表带,这是一对恩恩爱爱的老夫老妻?”

小袁专往好处想,她说:“一定是因为悲伤过度,一时记错了。”

毕队长想的是,孟艳没有记错。

就在两位警官讨论“表带”的时候,大客厅里,刘淼从怀里取出贴身的心形银坠,轻轻抚摸着,然后打开。

里面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她与父母的笑容阳光般灿烂。

她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