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数年前,大学校园的操场上摆开一长溜桌子,百家企业面向应届毕业生招聘新员工。

孟艳拉着男友的手在各企业摊位前转来转去。她的男友叫贾炘,英俊高大,运动员体型,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两人同班,入学第一天便一见钟情,成为恋人。男友不止一次指天发誓,爱她爱到地老天荒,如果背叛她,来世变作一只驮石碑的大王八。孟艳信以为真。

橙红色的遮阳伞下,吴美坐在桌后,她是吴氏集团本次招聘的负责人。孟艳要了一份简章,与贾炘头碰头,一起看。

孟艳与吴美谈得来,姐妹似的又搂又抱。贾炘脸扭向一边,他看不上吴美。

很快,孟艳就接到录用通知书,她高兴地跑去找男友。贾炘躲在没人的角落里,抹着眼泪,一副可怜相。他没被录用。孟艳毅然退回录用通知书。

吴美极力挽留,孟艳摇头拒绝。

来此视察的吴董事长正好碰见,他问了问吴美情况,又盯住孟艳,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不放过任何一处,看得仔细,深入。

吴美拿着两份录用通知书,给了孟艳一份;停一停,又给了贾炘一份。

孟艳与贾炘一起向吴董事长深鞠一躬。

入职那天,孟艳与贾炘仰望高耸入云的吴氏集团大厦。两人手拉手走进旋转门。

孟艳进了业务一部。她佩胸牌,身着藏青色职业套裙,露出光滑圆润的小腿,坐在电脑前,开始第一天的工作。她太投入了,没留意到一双眼睛看着她。

吴董事长悄然站在门口。

下班后,临时租住的地下室小屋里,孟艳炒了两样菜,打开一瓶可乐,与男友贾炘举杯相庆。不知说起什么往事,两人笑成一团,拥吻在一起。男友情难自禁,去解她的扣子,被她推开。

夜。孟艳与男友并排躺在木板**,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布帘。男友翻来覆去,撩起布帘一角偷看,孟艳睡着了。

她嘴角挂着微笑。

生活不如想象的那般美好。孟艳与贾炘都出身于普通市民家庭,从父母那里得不到什么资助。作为底层的普通员工,两人收入不高,只能租住在地下室小屋里,环境吵闹、脏乱。累了一天的贾炘挤公交车回来,常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孟艳母亲似的安抚他。

雨后,两人牵手逛街。名牌西装专卖店里,贾炘看中一件,试穿很合身。他问价钱,导购小姐翻出价签,贵得令人咋舌。在导购小姐蔑视的眼神下,两人逃到店外。

小吃摊前,贾炘眼望对面的海鲜酒楼艳羡不已。

路边,一辆豪华轿车疾驰而过,激起的泥水溅到两人身上。贾炘望着远去的车子,破口大骂。两人扫兴而归。

这天,吴董事长坐在黑色加长林肯轿车里,看见孟艳与贾炘相互冷着脸,谁都不理谁。两人刚拌了几句嘴,神色都不愉快。吴董事长心里一动,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下班时,业务一部经理叫住孟艳,塞给她几个大小不一的精美盒子,说:“今晚接待一位客户,由你负责安排。”

洗手间里,孟艳打开这些盒子,换上白色低领长裙与高跟鞋,配上珍珠项链,再施以淡妆,本就天生丽质的她更显得光彩照人。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不免心儿怦怦地跳,头脑一阵眩晕。

酒店包间的精致宴席上,一身华服的孟艳与客户谈判顺利,频频举杯中,她的迷人微笑与高雅风度完全征服了对方。初试锋芒,孟艳显露出过人的酒量、善于与人交往的天赋与超众的商业才干。

酒醉情迷的客户晕乎乎地当场签约。

回到小屋,地下室的租户们以为光彩照人的孟艳走错了地方。贾炘更是满腹狐疑,审了她一个通宵。

事后,业务一部经理大拍吴董事长的马屁:“您老慧眼识人哪。”

从此,业务一部的重要客户均由孟艳出面接待。她不负领导的厚望,连签几单大合同,取得突出业绩。三个月后,吴董事长亲自提升她为经理助理,薪酬翻了一倍,成为新员工中的佼佼者。

贾炘默默无闻,多次因工作差错受到所在部门经理的训斥。他情绪低落,借酒浇愁,与孟艳争吵得越来越频繁。

一次,孟艳送走客户,坐末班公交车,零点回到地下室小屋。新买的电视机前,贾炘边看足球赛边喝啤酒,地上扔了一堆捏瘪的易拉罐,没处下脚。他说:“你还回来,没跟客户开房?”孟艳忍气收拾乱糟糟的屋子。

贾炘从后面抱住她,撕她的衣服,满嘴酒气地说:“让我也玩玩,客户玩剩下,我刷锅。”

孟艳倍感屈辱,给了他一记耳光。

贾炘疯了一样,对她拳打脚踢,还砸烂了电视。打累了,他倒头就睡。孟艳缩在墙角哭了一夜。

孟艳脸上受伤,第二天没能上班。贾炘在同事面前吹牛,说出此事。集团当天贴出一纸通告:开除贾炘!孟艳找到业务一部经理,苦苦恳求留下贾炘;否则,她就辞职,跟贾炘一起离开吴氏集团,贾炘去哪儿她去哪儿。结果,贾炘免于开除,改为记大过、留用察看的处分。

两人和好如初,像一只摔成两半又锔到一起的瓷碗。

前途渺茫,事业不顺,贾炘更消沉了。这天,他下班走出旋转门。吴董事长坐在黑色加长林肯轿车里,向他招招手说:“小贾,来。”

他先是一惊,接着走过去,恭恭敬敬地上了车。

吴董事长说:“小贾,我交给你一项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一座花园别墅前的泳池边,一位老者坐在藤椅上。池水中,一个年轻女子在游泳。她喊:“爷爷,下来,比赛,看谁游得快。”

老者说:“娜娜,爷爷甘拜下风。”

吴董事长的林肯轿车停在路边,他对贾炘说:“这座别墅的主人是一家大财团的主席,他有个孙女叫梅娜,出生在国外。你的任务是在她回国期间,陪她吃、喝、玩,让她说服她的爷爷与吴氏集团合作。能干好吗?”

“能。”贾炘跃跃欲试,对付女人他自信还有一套办法。

“我不会看错人的,小贾,好好干。”吴董事长破例拍拍年轻下属的肩膀,以示信任与鼓励。

梅娜相貌平平,体重两百多磅,肚子胖得像套着一个游泳圈,见了梅小姐的尊容,贾炘心生退意,这项任务确实太“艰巨”了。一想到吴董事长的勉励和期望,贾炘内心的好胜之火被点燃,他抱着“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悲壮情怀,毅然投身其中。

整整一个月,贾炘没回地下室小屋。

这一个月,孟艳格外忙碌。吴董事长几次商务活动,指名要她陪同。她接触到更高层的人物,进入更豪华的社交场所,品味着更奢侈的生活方式,还结识了两三位以美貌为本钱而奋斗成功的杰出女性。耳濡目染,在她们的影响之下,孟艳的衣着、服饰与所用化妆品牌发生质的飞跃,她的心理也有了微妙变化。

她与其中一位叫李琳的交往最为密切。李琳独身,不开公司,但很有钱。李琳的真实年龄是个谜,夜宴上看似乎三十出头,阳光下则暴露出一脸细碎的皱纹,所以这个女人一般白天不出门。这天,李琳开着法拉利跑车,等在吴氏集团大厦外面,强拉上刚下班的孟艳,车跑了四十分钟,来到一个位于市郊的欧式庭院,这是她家。

夕阳西下。修剪整齐的绿草坪上,两个女人坐在白色的小圆桌边,李琳开了一瓶朗姆酒。

她说:“我让杰克滚了。”杰克是她最新一任男友,二十几岁的外国来华留学生,标准的古希腊美男子。她又说:“杰克背着我乱搞。我大发慈悲,让他穿着衣服滚蛋。应当把他扒光了撵走,他的裤衩儿都是我买的。男人,哼!你多长时间没见贾炘了?”

孟艳说:“二十一天,他忙。”

“忙?忙着飞来飞去,四处采花酿蜜吧。贾炘是你的初恋?今天下午,我的初恋自杀了。”李琳神色没有大的变化,“他是医院的药剂师,为了送孩子出国,贪污被人举报,领导通知找他谈话,他就先服毒了。来,走一个,你陪我一醉方休。”

两个女人干了一杯。

“我和他曾在同一家医院工作,我是护士。”李琳头一次说起她的过去,“那时,我们正筹备结婚,没钱,他的父母给我们挤出一间七平方米的小平房,摆了一台九英寸黑白电视机,还是旧的。”

“这是哪年的事?”孟艳想借机搞清李琳年龄的秘密。

“我二十几岁时的事。”李琳巧妙地避开正面回答,她又喝了一满杯说,“当年,我是住院部的夜班护士。初秋的一天,单人病房住进一个病人,孤老头儿,肝癌晚期。他是一个很有名气的老画家,常说我很美,美得可以入画,我并未因此多想。他出院第二天,打电话约我吃饭,在一家特别高档的酒楼,我去了。饭后,他开车带我参观他的画室,还有他的家。”

孟艳指指这个欧式庭院,问:“这儿就是他的家吧?”

李琳点点头说:“对。老画家让我嫁给他。他说,他自知时日不多,他要享受最后的人生。他还说,他将把所有财产与画作统统留给我。他让我考虑三天,给他答复。”

孟艳问:“你考虑了几天?”

“我当时就答应了。”李琳嘴角向上翘了一下,她在笑?她说:“你吃惊了。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我的未婚夫,就是那个药剂师时,他不仅吃惊,而且怒骂我是天底下最不要脸的女人。等他骂累了,平静一点的时候,我对他说,我虽然嫁给老画家,最多不会超过半年,在老画家病死之后,我保证还是完璧,处子之身。那时,我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我再跟他结婚。”

孟艳摇头问:“你怎么能做到?”

夜幕四合,草坪地灯的灯光给李琳的脸涂抹上一层绿色。她说:“其实很简单,别忘了,我是护士。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会蠢到下毒杀人,那样风险也太大。我跟老画家结婚后,我们到世界各地旅游,每次他跟我干那事,我就用我身体的某一部位顶他的肝区,他一痛,就不行了,他还不能怪我。半年后,老画家病故,按照他的遗愿,火化,骨灰撒入大海。”

孟艳说:“你可以去找那个药剂师了。”

“我从国外回来,一下飞机就去找他。你猜不到吧,他已经结婚了,娶了一个寡妇。他娶的是院长的女儿,医院分给他一套两居室住房,女方陪嫁了全套家具电器。”

李琳用一句话做了总结:“这就是我和药剂师的爱情故事。”

夜风如水,吹凉了两个女人酒后微烫的脸。

李琳一杯接一杯,她说:“爱情像花儿一样美好,世上哪有长开不败的花儿?美丽的爱情抵挡不住物质的**,也不如物质实在,所以咱们女人常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说的不是酒话,别不爱听,你的心上人贾炘,绣花枕头一个,窝囊废,除了有张帅气的脸蛋一无是处,你想要的那种生活他能给你吗?女人老得快,你甘心三十岁以后成为一个邋里邋遢、带孩子做饭、钱总是不够用的黄脸婆?再说,年轻的帅哥靠不住,最容易变心。”

两个女人聊到很晚,大多时候李琳在说,孟艳在听。朗姆酒喝完,李琳醉了,她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孟艳回地下室小屋。道别时,李琳说:“女人要善于利用自己的姿色,否则就是糟蹋上天的恩赐,等到人老珠黄,后悔就晚了。”

出租车走远,李琳眼里醉意消失,打出一个电话:“喂,她走了。”

“你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

“大部分吧,她不相信贾炘会变心。”

“呵呵,哪儿有不变的心。”

“你的事我办完了,我的事呢?”

“放心,你继承亡夫遗产的事不会再有人追究。”

两人同时挂断电话。

几天后,在吴董事长的亲自授意下,孟艳搬进集团所有的一套两室一厅的公寓,告别了地下室小屋。她给贾炘打电话,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没人接听。

贾炘干什么呢?

这一个月,贾炘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他陪着梅娜小姐四处游玩,乘坐车头有个长翅膀天使的豪车,出入高档饭店与夜总会,留宿总统套房,每天都像喝醉酒一样。在那家名牌西装专卖店里,梅娜小姐一次给他买了四套,刷卡时,导购小姐恭敬的神态,使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体会到有钱的感觉,这种感觉醉人!一月期满,梅娜小姐提出嫁给他,带他出国。

一个月,三十天,成为两个人的人生转折点。

电话中,贾炘提出分手。

孟艳如同头上砸下晴天霹雳。贾炘要给她一笔补偿费,她喊道:“我不要,我要你来世做驮石碑的大王八。”她病倒了,高烧不退,病得很重,甚至有了轻生的念头。

她回想李琳的话,对世上有没有真正的爱情产生怀疑。

她的心冷了。

病中,在她最无助、最虚弱、最需要温暖的时候,吴董事长独自来探望她,照顾她服药喝水,表现出极大的关爱。吴董事长在她的额头轻吻一下,她再也控制不住多日来郁积于心的委屈,伏在吴董事长的怀里痛哭失声。

吴董事长轻抚她的长发。

病好后,她回到大厦上班,业务一部全体员工列队鼓掌欢迎,她被聘任为经理。吴董事长亲自签发的任命通告,他还给孟艳配发了一辆两厢车作为工作用车。孟艳加倍努力工作,她很快从失恋与被抛弃的阴影中走出来。

数日后,吴氏集团与那家大财团达成合作协议。

协议签字的仪式上,贾炘搂着梅娜、孟艳挽着吴董事长见面了。

孟艳与贾炘形同陌生人。

吴董事长嘴角绽出真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