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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袁接的电话。电话那头,吴良声泪俱下,悲情控告丁香纵火杀人,请求人身保护。

听了小袁的汇报,毕队长立即向消防队核实情况,得到的答复是,今晚九点二十七分,一处简易平房发生火灾,全部烧毁。伤者吴良送医院救治。现场发现助燃剂酒精,起火原因暂未查明。

为了防止举报人受到伤害,毕队长派出两名刑警,守在市立医院观察室门外。

吴良安心地呼呼大睡了。

简朴的刑警队办公室灯火通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临时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小袁汇总与丁香有关的线索,梳理成一份清单,分为三个部分,向与会刑警们逐一讲解。

白色塑料板上,打出一张酒会全景照片:大吊灯金光灿烂,一群来宾簇拥下,丁香身着华贵的旗袍,手端高脚酒杯,嘴角含着浅笑,风姿绰约。画面依次推进,从她的全身、半身、头像,直到面部大特写。她的一双眼睛深刻动人,透露出她内心的复杂、多思、难以捉摸,以及坚决、冷静、无情。

这是小袁从一堆照片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当着众刑警的面,其中有些警龄超过她的年龄,二十岁的小袁毫不怯场,语言清晰流畅。她在简要介绍丁香的年龄、文化程度、职业等基本状况之后,停了一下,说:“经查,丁香没有出生医学证明。”

这句话引起刑警们的兴趣。

每个人出生时,医院按规定都要开具一份医学证明,注明新生儿的出生时间、性别、体重、父母姓名等。在农村,一些自行接生的,也会事后补报。丁香没有这方面的半字记录,她的准确出生时间、地点,不详;她是哪个省、自治区或直辖市的人,不详;她的生身父母是谁,不详。时间过去二十九年,她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难以查清了。

她天生是个由问号组成的女人。

幻灯机轻响,打出一张新的照片,丁香与养母丁苦菊的合影。

小袁说:“查民政部门档案,丁苦菊亲笔的收养申请上,描述了她捡到丁香的过程。”

冬夜,北风呼号。

丁苦菊从一户人家干完活儿出来,为了省一毛钱车费,走回她租住的大杂院。路边,一辆轿车的前引擎盖上,传来婴儿啼哭声。她过去,借着路灯,看到一个蓝色包裹,打开见里面包着新出生女婴,踢动两条小腿,嗓子哭哑了。

灯下,丁苦菊熬好米糊,盛起一小勺,用嘴吹吹,喂到女婴的小嘴里。

丁苦菊怀抱女婴,轻轻拍着,她的眼睛里充满母爱的光辉。她在女婴的额头上亲了亲。

女婴甜甜地睡着了。

小袁说:“据丁苦菊讲,拾到女婴时,周围没有人,所以,无人可以证明她的话是真是假。丁苦菊身世清白,健康,有抚养能力,而且表示终身不嫁人,独身到老,民政部门批准了她的收养申请。从此,这对养母女相依为命,走过贫寒、坎坷的二十九年,她们之间的感情远远超过那些具有血缘关系的亲生母女。”

以下进入正文。

小袁说:“吴董事长失踪前一天,一个叫赵慧的女人诬指在她家做小时工的丁苦菊偷走一千块钱,并且报警,向家政公司投诉,广泛散播丁苦菊的劣行。这笔钱其实是她的丈夫吴仁偷偷拿走的。经查,吴仁是吴氏集团副总经理,赵慧是吴氏集团财务总监,两人分别是吴氏集团董事长吴礼的长子、长媳。我说一点个人意见,丁香,资产逾亿,她的养母丁苦菊到吴仁、赵慧家做小时工,因为缺钱花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丁苦菊是丁香派到吴家的商业间谍?这个秘密已被吴仁、赵慧发现,所谓偷钱是打击这对母女的借口?”

刑警们议论纷纷。

小袁谦虚地说:“我的这点个人意见还不成熟。”

毕队长笑道:“那就等成熟以后再说。继续。”

丁家母女合影换成吴董事长与丁苦菊的两张黑白照片,给人以岁月的沧桑感。照片中,吴董事长一派大企业家的赫赫威仪,丁苦菊则是农村老太婆。

小袁说:“丁家母女不仅因为偷钱事件与吴家结下私人恩怨,其源头应当追溯到四十年前。一小时前,一位叫吴良的律师反映,吴董事长与丁苦菊年轻时就已相识,两人曾是恋人关系。我向当地派出所了解情况,接电话的恰好是位快退休的老民警,他说,有这么回事。他对当年的事记忆犹新。据他介绍,吴董事长与丁苦菊喝过定亲酒,吴董事长家境贫寒,他考上大学后,全靠丁苦菊进城打工挣钱,资助他读完四年学业。两人后来为什么没有结婚,发生过什么变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老民警说,他不掌握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吴董事长都有忘恩负义之嫌,因为他作为倒插门女婿,娶了一位富裕的古董商人的女儿,刘淼。”

吴董事长与丁苦菊中间插入刘淼年轻时的彩色照片,她青春靓丽,梳马尾辫,穿一条时尚的碎花短裙。

小袁说:“可想而知,听到吴董事长另娶新人的消息,丁苦菊一定悲愤欲绝,因此至今未婚。丁苦菊是丁香唯一的亲人,得知养母受到的伤害,丁香内心将会燃起怎样愤怒的熊熊烈火?”

小袁加重语气,说:“吴董事长与丁香之间不仅存在私人恩怨,而且是商战中势不两立、形同水火的宿敌。”

白色塑料板上,打出一张吴董事长与丁香参加市政府召开的本市工商界元旦茶话会上的照片:两人漠然相对,没有握手。

小袁说:“数年前,丁香公司创立之初,与吴氏集团做过一笔伪劣进口服装的交易,这笔交易中,谁是谁非正在调查,目前不下结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吴董事长与丁香因此结下无法化解的仇恨。自那时起,吴氏集团与丁香公司表面上相安无事,暗地里商战不断,其激烈程度用‘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八个字形容最为恰当。”

小袁喝口水,清清喉咙:“吴董事长失踪前一天,一连串反常的怪事发生了。吴董事长携带礼物,亲自到丁香家登门拜访。据小区保安讲,两人同住一个小区,以前从不来往。那天,他在丁家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出来后,又与丁苦菊在门外长谈。吴董事长失踪当天,也就是昨天下午三点半,他与丁香在温泉山庄贵宾室见面,闭门密谈,两人谈话内容秘而不宣,结果不欢而散,气得吴董事长摔碎一只杯子。谈话结束后四十分钟,吴董事长在回城的山路上失踪。更加怪异的是,今天下午,丁香重返案发现场……”

毕队长微微摇了一下头。

小袁醒悟到“重返”二字用词不当。她纠正道:“丁香准确找到并出现在案发现场,她干什么去了?”

一位老刑警说:“你的意思是她去清除与吴董事长失踪有关的作案痕迹?”

小袁说:“除此以外,她的行为缺少其他的合理解释。她用了两小时十三分,对案发现场、周边环境做了细致、彻底的检查。”

老刑警问:“丁香,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吴董事长,一米八的男人;丁香有制服对方的能力吗?”

小袁俏皮地说:“她有没有这个能力,你可以问问毕队。”

毕队长笑而不语。

丁香面部大特写的照片重新占据整个白色塑料板,她一双含笑的眼睛与在座的刑警们无言对视。

小袁很想走进这双眼睛的深处。她说:“通过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跟踪监视,一个更重要的情况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