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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栋朴素的单层别墅前,黑色红旗轿车右后门打开,丁香从车上搀下母亲丁苦菊。

进了家门,丁香找出干衣服,让母亲换下身上的湿衣,又给她裹上一条毛毯。丁香在外面找了一整夜,好容易才找到母亲,将她接回家。

丁香绷紧着脸,无言地服侍着母亲。

冒着风雪,丁苦菊不停不歇,连夜走了几十里路,不吃不觉饿,不喝不觉渴。她就想问清一件事,在农家小院里吴董事长对女儿说了些什么,以致女儿见到她像是见了仇人?母女俩半天不说话。

她们不曾留意,餐厅的门虚掩着,没关上。门后站着穿黑色连帽外套的吴义。

吴义半小时前钻窗而入,他背靠墙,神情憔悴,嘴唇干裂,看样子发着高烧。因不能喝水,疾患发作,他的身体不时像一阵波浪似的颤抖。他克制着身体的强烈反应,偷听着母女间的谈话。

“昨儿晚上,你见了吴伯伯……”

“我没见过什么吴伯伯。”

“你……你见了吴……董事长,他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这么生妈的气?”

“您不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

“妈不知道。”

“您真的不知道?不是你们商量好的吗?”

丁苦菊从未见过女儿对待她的态度如此疏远、陌生,甚至带有深深的怨恨。丁苦菊抓住女儿的手说:“妈真的不知道。你别让妈着急,吴董事长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的脸一下子就变了,见了妈像见了仇人。”

丁香缩回手问:“您跟吴董事长订过婚?”

“喝过订婚酒,没成亲。妈都跟你说过,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提它干吗。妈问的是昨儿晚上吴董事长跟你……”

“你们真的没成亲?”

“没有。”

“后来您进城打工,供了吴董事长四年的学费、生活费,直到他毕业。再后来,吴董事长抛弃了您,娶了富家小姐刘淼。”

“不说了,一提起这些事妈心里就难过。”

“那些年,您跟吴董事长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你们没有住在一起?”

丁苦菊肯定地摇摇头。

“真的没有?”

丁香又问一遍,在她的眼里,丁苦菊显得有些心虚。她接下去问:“我真的是您从路边捡来的?”

丁苦菊说:“妈清楚记得,那夜特别冷。妈从一户人家做完小时工出来,走在路上,听见哭声,过去一看,一辆汽车的前机器盖上放着一个蓝布包,包里是个生下来没几天的娃娃,哭得声音都哑了,小脸憋得紫红。妈赶紧抱起来,那个娃娃就是你。”

“我不是您亲生的?”

“妈一辈子没嫁过男人,孤孤单单一个人,生不出你,你是捡来的。”

“您骗我。”

“骗你?”

“骗了我二十九年。”

“妈骗你什么了?”

丁香火山爆发般地说:“我是您跟吴董事长的私生女儿!”

“这……这是谁在胡说八道?”

“昨天晚上,吴董事长亲口对我说的。他说,从他上大学时起,你们每个周末都睡在一起,二十九年前有了我。他要我看在亲生父女的分儿上,给他一笔钱,他把吴氏集团留给我,他带着您回老家安度晚年。”

丁苦菊大张着嘴,说不出一个字。

餐厅里,吴义忍不住要动手了。

昨夜,吴义在农家小院老屋窗下偷听,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说:“香儿,我是你的爸爸,我真是你的爸爸……”

吴义做事谨慎周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又找了两个学生用无人机拍照核实。当他看到视频中吴董事长那张丑恶的脸时,立即决定先下手除掉丁香,再去对付吴董事长,为吴智扫除一切障碍。他收紧十指,抬起半合的眼皮,赤红的双目中杀气腾腾。

这时,吴义听到一个又羞又怒的声音,愣了一下。就听丁苦菊哑着嗓子喊:“他满嘴喷粪!”

丁香愤怒地说:“有这样一个生父,我终身为耻!”

丁苦菊恳求说:“妈要怎么做才能使你相信,妈是清清白白的人?”

丁香被怒火烧昏了头,不管不顾地说:“我恨你们,为什么生下我,使我身上沾满从胎里带来的、永远洗刷不掉的肮脏污秽。”

丁香一想到吴董事长曾经威逼自己做他的情妇,无边的羞耻感便淹没了她全身。他这种行为禽兽不如,不可饶恕!

丁苦菊一脸凄苦地说:“妈可以去死,表明清白。”

丁香断然说:“不必。我会给吴董事长一笔钱,这是我开好的现金支票,多少钱你们去填。你们拿上它,走吧,今生今世我不想再见到你们。”

丁苦菊接过支票撕得粉碎,眼睛赤红地说:“我可以到医院去做检查。我一辈子没碰过男人,我还是姑娘的身子!”

瞬间,客厅里没有了声音。

久久地,丁香问:“您真的没有……”

“没有!”丁苦菊的眼泪是红色的。

丁香从这“血泪”中看到了母亲真诚的苦心。她坐到母亲身边,握住她的手。丁苦菊含泪说:“我要去找他,我要当面问他,为什么往我身上泼这种脏水。就为了跟你要钱,脸都不要了吗?”丁香恨恨地说:“我见过不少坏人,没见过这么坏的。”

丁苦菊拉着女儿说:“咱们走,我要……我要向他的脸上啐唾沫。”

吴义从餐厅门后走出来,丁家母女吓了一跳。丁香连忙将母亲护在身后,她像一头雌虎,摆出一副凶狠的格斗架势。

吴义真诚地说:“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

“昨天夜里,我开着大货车差一点撞上你,对不住了。”

“我调查过你们吴家每一个人,你也是吴董事长的死对头,不应当帮他做事。”

“你说得对,我跟你一样憎恶吴礼,我们可以算是半个朋友。”

“除掉共同的敌人,再算你我之间的账?”

吴义豪迈地大笑:“好!如果我还有命。”

丁香问:“你病了?给你沏杯热茶。”

她用即热式净水器冲茶。听到水声,吴义身体起了明显变化,抖得像寒风中的一片枯叶。他忍受不了,倒退着冲出客厅,跳到窗外。

丁香说:“他病得不轻。”

丁苦菊好奇地问:“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