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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禽择木而栖。吴良自命是只好鸟,当然要选高枝,他赶去的新地方是孟艳家。

他来晚了。

只见楼前停满了车,还有车不断开来。来人有的等不及电梯,干脆步行上楼。孟艳家房门大敞,客厅里,满满的人,没有座位的只能站着。谁会想到,这里前几日还是门庭冷落,没有半个客人。

他们之中,大多是酒馆中密会的吴氏集团元老,专程登门拜见“贵妃娘娘”。

吴良挤不进去,站在门外。他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朝里看。

孟艳居中而坐,来客们将她团团包围。几年来,她竭力掩盖与吴董事长的私情,唯恐一旦泄露会声名扫地,遭人唾弃。如今,一封电子邮件搞得尽人皆知,明天铁定成为全市的头条新闻,她觉得无地自容,羞愧、耻辱、恼怒,种种情感在心里混杂在一起。不承想,这些来客非但没有一丝丝鄙薄的意思,反而对她更加尊敬,视她为“贵妃娘娘”。这是一种什么心理?相当一部分中国男人心中藏有一个“贵妃”梦,尤其是秀才们,那就是期盼有朝一日成为皇上的“宠臣”,也被“幸”一下。

孟艳的羞耻感淡化了。

来客们抱着同一目的,请孟艳出山,回吴氏集团,主持大局。

他们言辞恳切,态度真诚,且一口一个“吴夫人”,其含意当然不是“吴钢的夫人”。

吴钢不能向外轰这些人。家里没那么多茶杯,他叫人送来两大箱瓶装矿泉水,分发给来客们。怎样才能请这些人离开?他说:“各位,孟艳不是吴氏集团的人了,五天前,她被永远开除了。”

门外,吴良喊:“开除决定是错误的,应当立即撤销。”

“撤销,撤销。”来客们同声赞成。

吴钢大声说:“孟艳正在办理出国手续,明天带着信儿飞离本市,不回来了。”

吴良喊:“我们请求吴夫人留下来,出任吴氏集团代理董事长。”

“支持,支持。”来客们的声浪掀翻天花板。

吴钢又说:“孟艳不是吴氏集团股东,没有当代理董事长的资格。”

吴良不会放过表现的机会,大声喊:“信儿是股东,孟艳可以代表他出任代理董事长。”

“信儿没有股份。”

“有!我可以证明。”

来客们的目光集中到门外吴良的身上,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请他进来。吴良走进客厅,踌躇满志地说:“我证明,吴老太太已将她持有的吴氏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全部赠与她的孙儿吴信,我为她写的赠与书,并协助她办的公证。承蒙她老人家的信任,全套法律文件的副本保存在我的律师事务所的保险柜里。”

这是来客们不了解的情况。能够担负如此机密重要的事务,吴良一定深得吴家人的绝对信赖,来客们看吴良的眼神就像看大内的总管太监。

吴良沾沾自喜。他看出孟艳很不爱听人叫她“吴夫人”,便说:“请允许我称呼您为孟董事长。”

此言一出,客厅里一静。

吴良侃侃而谈:“吴董事长六天前失踪,至今生死未卜,继承尚未发生,所有可能的法定继承人能不能得到吴董事长的股份还不一定,现在就以股东自居太早了一点。在此期间,唯有信儿持有吴老太太赠与的吴氏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您作为吴氏集团业务副总经理,信儿的法定监护人,比其他吴家人更有资格出任吴氏集团代理董事长,这一职位非您莫属!”

吴良说得入情入理,合法有据,博得来客们的掌声褒扬。

来客们静等孟艳开口。此时此刻,孟艳心里十分矛盾。甄帅来电,今晚抵达本市,接她与信儿出国,新生活向她招手。但甄帅是怎样一个人,没有长期相处,她吃不准,她不愿带着信儿去国外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她对吴氏集团倾注了全部心血,这里有她熟悉的生活工作环境,一朝离去,心存不舍,但她又担心信儿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她前思后想,拿不定主意。

吴良尽显他的口才:“吴董事长失踪前,指定我作为他的遗嘱保管人、执行人。遗嘱内容嘛,恕我保密,但是,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对信儿相当有利。如果信儿成为吴氏集团实际控股的第一大股东,孟董事长,您将取得至高无上的地位。只要您肯留下,担当大任,吴氏集团就是您的天下!”

女人心中也有“皇帝梦”,所以才有武则天。孟艳心动了,她说:“好吧,我试试。”

掌声雷鸣一般。

六天之内,吴氏集团产生了第三位代理董事长。

来客们的欢欣鼓舞,让吴钢忧虑万分,他要极力劝说孟艳出国,不要留下,以免惹祸上身。吴义是一头凶狠的恶狼。

拥立“新君”,吴良立下汗马功劳。在来客们的心目中,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律师的分量陡然增加,日后孟董事长治理下的吴氏集团内,他将成为一位心腹重臣。

从孟艳家出来,吴良得意忘形。今天,他出尽风头,他不能把宝全押在吴美身上,在孟艳这边分开下一半注才好。他脚步轻松,走出小区,到路边拦出租车。突然,他的胳膊被一只大手抓住,不用看,他知道是谁。

吴良俯首帖耳地上了老式大众轿车。

吴义问:“见了我,你怎么不喊救命?”

吴良说:“因为我没得罪过您,今晚我请您吃羊肉串,喝二锅头。”

“你去孟艳家了?”

“去了。”

“去干什么?”

“她丈夫吴钢托我办了一个小案子,我去要代理费,半年多了,还没给我。”

吴良反应快,瞎话编得也快。吴义拖长声音问:“是吗?”吴良不敢惹这位煞星,主动说:“孟艳家来了不少客人,蛮热闹,不知说些什么,我把钱要到手,就出来了,待了不到两分钟。”

车开到城西一大片破破烂烂的平房区,每隔不远残墙断壁上就有一个白灰画的大圈,圈里写个“拆”字。一处荒废小院的墙边,大铁笼里关着大狗虎子,它眼睛赤红,流着口涎,撞击笼子的铁栏,朝向吴良扑咬。吴义扔过去几块猪的大棒骨,虎子既不看,也不闻,更不吃。

小屋积满灰尘。吴良感到冷,从里到外都很冷。吴义从怀里掏出酒瓶,喝了一口,对他说:“你也来点?说吧。”

吴良装糊涂:“我说什么?”

“你们在孟艳家商议的什么事?”

“我光顾着跟吴钢要钱了,没细听。”

“小良子。”

“哎。”

“我手下留情,那把火没烧死你,那顿打没让你残废,我的意思你懂了?”吴义笑问。

吴良当然听懂了,原来律师事务所那场大火与他在火锅店外挨的那顿暴打都是吴义所为。他是识时务的聪明人,如实坦白说:“孟艳家去了几十个吴氏集团的人,都是副经理以上的,他们请求孟艳出任代理董事长,孟艳答应了。这里面没我什么事,我真是去找吴钢要代理费的。”

“孟艳真的答应了?”

“答应了,那个女人臭不要脸。”

吴义脸色铁青,自语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这是你找死。”他的大手放在吴良的脖子上,铁箍似的一点点收紧。吴良全身吓瘫,两条大腿处淌出一股热流,带点臊味儿,他以为接下去就会听到自己的颈椎骨“咯叭”一响。

吴义手劲一松,说:“你走吧,与你无关。记住,嘴严命才长。”

吴良欢喜得流出眼泪,他的小命保住了。他发誓不会对任何人讲与吴义在这儿见面的事。

出了小院,他舍命狂奔。

身后,吴义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