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名为“黑白时光”的影楼里,只亮着一盏吊挂的红色宫灯,其他几盏的灯泡全坏了。一条仿古式样的假红木长椅上,吴智懒散地歪靠着,不时啜一小口加冰块的洋酒。陶蜜儿仰面躺着,头枕在他的大腿上,黑发蓬乱,散开,睡姿撩人。她说着“拜拜”,嘴里发出很响的飞吻声,挂断手机。她对吴智说:“你不问问我给谁打的电话?”

“给谁?”

“那个叫吴良的律师。喂,你不问问我干吗给他打电话?”

“干吗?”

“我请他吃饭,他答应了。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请他吃饭?我跟一男的,出去吃饭,烛光晚宴,你一点不吃醋?你真讨厌!我要从他那儿打听一下你爸遗嘱的内容,我使的是美人计。”

“大肉包子打饿狗,有去无回,还美人计呢。”

“哟,你吃醋了。老公,影楼欠了三个月房租,你办摄影作品展,我给电视剧拉赞助争取做女四号,都急需要钱。我想钱快想疯了!只有早日分到你爸的一大笔遗产,才能解决咱们的所有问题。”

吴智淡淡地说:“你别白费劲了,吴董事长不会给我留下一分钱的遗产。”

“我不信。”

“爱信不信。”

“凭什么呀,吴董事长是你亲爸,你是你爸的亲儿子。”

“从小,吴董事长就不喜欢我。”吴智摸摸左侧额头被长发遮盖住的那道伤疤,他从来不把吴董事长叫作“我爸”。

“你爸为什么不喜欢你?”陶蜜儿问。

“为什么?”吴良反问。

陶蜜儿神秘兮兮地说:“你可能真是强奸犯的儿子。”

吴智一点不生气:“随便谁是我爸,我还是我。”

“老公,我就喜欢你这种什么事都不上心的劲儿,有艺术家的气质。”陶蜜儿动情地说,“你最喜欢我哪点?”

“你没脑子。”吴智说。

陶蜜儿也不生气:“女人要脑子干什么?女人靠的不是脑子。”

“女人靠什么?”吴智常爱用问话。

“女人靠的是像我这样的身材,像我这样的脸蛋。”陶蜜儿自豪地说,“不少男人见了我两眼发呆,直流哈喇子。”

“那些不是男人,是没脑子的公狗。”

“去你的,他们是公狗,我是什么?你怎么会是强奸犯的儿子,讲给我听听,好老公,求你啦。”

吴智的脸冷下来,他喝光杯中酒,推开陶蜜儿,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他随手捡起一张吴氏集团董事长吴礼的黑白头像照片,翻过来,在背面画上一张一至十环的靶图,钉在墙上。他拿起几支飞镖,眯起一只眼睛,练习投镖。他的动作熟练,看来常常玩这个游戏,每支飞镖都能正中靶心。他过去拔下飞镖,对取得的投镖成绩很满意。

“老公,快说呀。”

“说什么?”

“说说那个强奸犯,他长什么样,跟你像不像?好玩儿。”

“没抓住,他跑了。”

“跑了?二十七年没破的悬案?一部悬疑大片呀,哇,太有意思啦。”陶蜜儿大呼小叫地说。

吴智的注意力像是全部集中在投掷飞镖上。他的手一抖,失了准头,飞镖落在靶外,零环。

“老公,你妈怎么被强奸的,真刺激,我想听听嘛。”没脑子的陶蜜儿催促道。她噘起可爱的小红嘴,撒起娇:“说不说,你不说,哼,今晚别想碰我。”以前,她每次这样假装生气,吴智立刻会过来亲她,哄她,满足她的任何要求。这次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吴智转过头,扭曲的脸上泛起青绿色,凸出的眼珠瞪着她,眼神吓人。

陶蜜儿身子向后缩,同居数年,吴智一向好脾气,他突然显露出的这副凶相让陶蜜儿无比震骇。

吴智把飞镖扎入靶心,用力过猛,镖尖折断。他感到左侧额头那道伤疤涨红了,一跳一跳地痛。

他是一个来路存疑的孩子。

自从他呱呱落地那天起,吴董事长没抱过他,没对他有过笑脸,一次也没有。

哥哥吴仁与妹妹吴美玩坏的玩具、吃剩的零食,他远远看着,从不敢碰。他五岁那年,吴董事长给大儿子吴仁买了件玩具,一台仿真塑料照相机,黑红两色,做工极为精巧。吴仁玩了会儿,笨手笨脚地弄坏上面的按钮,便扔到一边,到外面找邻居小孩踢足球去了。也许是因为与生俱来的天性,吴智对这台玩具照相机产生强烈的兴趣。他趁四下无人,大起胆子,溜进哥哥吴仁的房间。

他小心捧起那台玩具照相机,越玩越爱不释手。生平第一次,他偷偷把玩具照相机揣进怀里,回到他住的小阁楼。他天资聪明,用稚嫩的小手拆开玩具照相机,又组装上,修好被哥哥吴仁弄坏的按钮。他舍不得马上还回去,耽搁了一小会儿。

唉,他早几分钟把玩具照相机送还就好了。

楼下,吴仁又哭又闹,爸爸给他新买的玩具照相机丢了,一起踢足球的小朋友们等着看哪。

家里进贼了!

全家人连同女佣到处翻找。吴智闯大祸了,他瑟缩在墙角。吴董事长厉声问:“是不是你偷的?”

吴智,一个五岁的孩子,不知该如何解释。有人在他住的小阁楼里找到了玩具照相机。

“天生的贼坯子!”吴董事长大声辱骂。

“我没偷……”吴智哭了,他心里委屈。

“你还嘴硬。”吴董事长手一扬,玩具照相机砸在吴智的左侧额头,立时血流如注。吴董事长没有半点怜惜之情,反而流露出一丝快意。妈妈刘淼抱起五岁的吴智,往医院跑,鲜血染红母子两人的衣衫。急诊室里,吴智左侧额头的伤口缝了十余针,医生说:“亲爸下得去这样的黑手?”

或许出于巧合,第二天,放学路上,哥哥吴仁出了车祸,造成多处骨折与严重脑震**,没死已是万幸。肇事车辆逃逸。由于后遗症,吴仁长大后智力受损,有点傻傻的。

吴智左侧额头落下一道长长的伤疤。从此,他在家里更加沉默、谨慎,尽量让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那台破碎的玩具照相机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吴智一直把它珍藏至今。长大后,他渐渐听到一些关于妈妈与他身世的风言风语。谁能了解到,吴智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饱受伤害、满怀怨恨的心。

吴智平静下来,他搂住陶蜜儿,深情一吻,安抚地说:“我错了,不该凶你。笑一笑,美人一笑,倾国倾城。中元道观的清风道士给你算命,说你今年准能当上女一号,将来一定是粉丝无数、人人争着找你索要签名的一线大明星。”

陶蜜儿的脸色雨后转晴,彩虹初现。

吴智倒了两杯洋酒,一杯递给陶蜜儿,戏谑地说:“一个人的死,能给活着的人带来欢乐与好处,他就是该死了。为咱们早日分到吴董事长的一大笔遗产,解决所有困难,干杯!”

“干杯!”

两人刚要碰杯,发现身边多了三个人。

三个衣衫又脏又旧、凶神恶煞般的男人,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