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维多利亚女王勋章

长江两岸,风光雄奇。朝暾初起,水光**漾,红色的晨雾飘袅如轻绡薄绫,披散在大河之上。

英商太古公司的客轮“明通”号正溯江而上。“米”字旗在船顶猎猎飘扬。

二楼豪华气派的餐厅里,散坐着碧眼金发,珠光宝气的外国旅客和衣冠楚楚的“上等华人”。赵中玉独自坐在一张小几旁。他身着白绸对襟短衫,头戴月白色礼帽,一把精致折扇,在手中舒徐摇动。胸前那一枚白底金花的维多利亚女王勋章,在朝阳的映照下闪耀出一团夺目的光彩。他的眼睛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岸上缓缓移过的景物,耳朵,却暗暗地留意着旁边一男二女三位欧洲旅客的谈话。

昨天一早在朝天门码头上船后,他很快便了解到,船上的十几位欧洲人,全都是由重庆卫理公会出面组织,前往泸县,参加刚刚落成的天主教堂的开堂仪式。此时背对着他坐着的那位看上去神态庄重的中年男人,是英国政府派驻重庆的领事鲍威尔先生,紧挨着他的是他的妻子。而正在对他夫妻俩“呱哒呱哒”说话的艾特丽丝女士,竟然是世界著名大富翁美国财阀洛克菲勒的亲妹妹!

艾特丽丝是到重庆旅游的,她和鲍威尔夫妇,均是受到重庆卫理公会的邀请,作为开堂仪式嘉宾,专程前去泸县的。即便是到过西欧诸国见多识广的赵中玉用多么严格的眼光去挑剔,艾特丽丝也算得上一个绝世贵妇。她那精心描绘过的眉毛给她那清澈的眸子以一种特殊的美感,皮肤白如奶酪,面容和嘴唇色彩鲜艳,眼睛里放射出青春勃发充满无穷欲望的光辉。而且,她的衣饰华贵得令人目眩。

青峰直刺苍穹,大江滚滚东去。几只上水木船正傍着河岸逶迤。一大群仅裆部搭着块窄窄的布条,全身近乎**的纤夫,在陡峭的绝壁上攀爬蠕动。

号子声雄壮起来,在峡谷中回**撞击,发出一串串撼人心魄的巨响。

艾特丽丝惊喜地叫喊起来:“啊哈,这个遥远的东方国家是多么的神奇壮丽啊!”

鲍威尔先生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表示正在认真聆听她的谈话。

而赵中玉却注意到,领事夫人羡慕而不无矜持地盯着的,却是艾特丽丝手指上那一枚大如鸽卵,熠熠闪光的红宝石戒指。

英俊而衣着邋遢的英国青年罗莱德捧着一个精美的玻璃匣子凑上前去:“女士们,要首饰吗?项链、戒指、手镯,全是中国皇宫里用过的,真正的稀世珍宝。”

鲍威尔瞪着他,满脸鄙夷地说道:“你找错对象了吧?这样的假货,也敢拿来骗我们的钱?”

罗莱德赶紧讨好地向艾特丽丝说道:“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大人物。我在报上见过你的相片。我也是个美国人,我的家乡在宾夕法尼亚州……”

“对不起。”艾特丽丝鄙夷地盯着他,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认为在这里见到我的一位倒卖假古董的同胞是一种荣幸。”

罗莱德愕然一震,犹如劈面挨了重重一个耳光。

他知趣地转向另一张茶几,向着一对意大利母女俩继续兜售。

护航队的英国军官宾查中尉带着两名士兵,神情傲慢地走了进来。

宾查瞥了赵中玉一眼,刚欲走过去,却被他胸前的那枚勋章吸引住了,眼中顿时射出惊讶。

“噢,维多利亚女王勋章!上帝呀,这是我们大英帝国军人的至高无上的荣誉……中国人,你怎么……”他诧异地喊叫起来。

赵中玉淡淡一笑,看看勋章,自豪地说:“我参加过欧战,在西线的战壕里同英国军队并肩战斗了两年。这是胜利后贵国政府授予我的。”

宾查中尉的脸上倏地涌上了崇敬的神色,他双脚一碰,向赵中玉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那两名士兵也跟着效仿。礼毕,他们才转身离去。

这一刻,餐厅里的所有洋人与“上等华人”,都向赵中玉投去了微笑和尊敬的目光。

赵中玉怡然笑了。

这时候,他看见一个胸前挂着相机,披着一头天然的卷曲长发,长着一脸大胡子的外国人匆匆进来,扭着头四处张望。当他的目光落到艾特丽丝脸上时,忽地一喜,大步向她走去。

“艾特丽丝小姐,能够在船上一睹你的芳容真是不胜荣幸。我是上海《远东评论周报》的英国记者乔治·多佛伦。我热忱地邀请你为本报说上几句话。”

艾特丽丝骄矜地问道:“记者先生,你希望我为你们的读者说点什么呢?”

“美丽而高贵的小姐,你远离自己的祖国,来到这遥远的异国他乡,此时此刻置身于东方这条举世闻名的神秘大河上,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异乎寻常的感觉吗?”

艾特丽丝夸张地耸耸肩膀,她那一对半掩在乳罩里极为丰满线条极美的**也随之上下蠕动了一下。“我并没有身在异国他乡的感觉……啊,真的,一点也没有。”她说,“此时此刻我游览长江,正如同我游览密西西比河两岸的风光一样。对于你们英国人来说,中国的黄河,不也正如同你们的泰晤士河吗?”

多佛伦欣喜若狂:“啊,上帝,你说得太妙了!妙不可言!”

“不!”旁边怒气冲冲地站起须发皆白的法国传教士贝尔亚,“在我们法国人眼中,长江是塞纳河,懂吗?它应该是塞纳河!”

合江县码头,一派嘈杂喧嚣。

赵中玉站在自己的单人舱房门前,注视着下面的情况。他看见宾查中尉带着四名护航英兵正站在栈桥两侧,监视着上下轮船的中国旅客。稍觉可疑,就凶神恶煞地对其进行仔细的搜查。

他眉头皱了皱,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往舷梯口走去。

下等舱里,拥挤不堪,袁公剑、黎胜儿与关家兄妹围坐一起,正在玩牌。袁公剑会意地向赵中玉眨了眨眼,示意他们一切安全。

中午时分,“明通”号已进入磨刀峡。

船上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餐厅门上写着:华人禁止入内。

可是,赵中玉却在里面堂而皇之地招待宾查中尉。虽然不时有外国旅客惊奇的目光向他投来,但赵中玉却视而不见。他胸前那枚“维多利亚女王”勋章使船上所有的英国人,以及来自英联邦国家的人对他刮目相看,丝毫不敢轻侮。

赵中玉一路上注意到,英国士兵对稍觉可疑的中国旅客的行李检查得异常仔细,他不能不为装在他那两只大皮箱里的三十支驳壳枪担心。他把宾查中尉请到餐厅里来,其目的正在于此。

桌上,摆满了大盘小碗,还立着三个空酒瓶。

宾查中尉已让赵中玉灌得很有些醉意了。

“赵先生……你看那位……美国金发女郎,多美……啊……多性感!”

赵中玉知道他说的是艾特丽丝,因为他看见他的一双蓝幽幽的大眼睛放肆地盯在艾特丽丝身上已经好久了。

“啊,是的,她真是美丽绝伦。”赵中玉搭讪着,向仆欧挥挥手,“再来一瓶法国沙利松红葡萄酒,我要和宾查中尉一醉方休。”

“赵先生,你为我这样破费,我真是……过意不去。”

赵中玉豪爽说道:“这算得了什么?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嘛。”

“好,说得好!赵先生,我们之间的友谊才是最重要最宝贵的。”宾查高兴地在赵中玉肩膀上一拍:“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一见了你,就会对你肃然起敬的原因吗?”

“啊,当然愿意。”

“噢噢,我告诉你吧,我的老家在威尔士的瓦茨里尔,那儿有全世界最有名的大煤矿。我的父亲与三个哥哥都是矿工。战争时,我的父亲和三个哥哥被征调去了法国前线……后来,战争结束了,我的大哥再也没能回来,他战死了。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能够为我们的家族换来一枚‘维多利亚女王’勋章。而你,作为一名中国的参战人员,却享受到了这极其高贵的荣誉,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尊敬你……”

“矿工?法国前线?哦,宾查中尉,你父亲和哥哥到了法国什么地方?”

“康布雷。”

“康布雷!你说康布雷!唉呀呀,我知道你的父亲和哥哥到康布雷去干什么了?因为,我们中国的劳工也在康布雷,和英国矿工干的是同一桩事情!”

“哦,朋友,我的亲人是被紧急征调到康布雷去挖坑道,你们中国人呢?”

“一样啊,除了英国人,中国人,还有安南人、印度人,在康布雷挖坑道的协约国劳工,多啦!”

“啊,朋友,我虽然早就听我的亲人说过他们在康布雷挖坑道的情况,可在这样的时刻,我非常希望知道,当年你在康布雷都做了些什么。”

“宾查先生,我相信,你比这条船上的任何英国人,对当年在康布雷发生的事情都更感兴趣。”

赵中玉描述的康布雷之战,令宾查中尉瞠目结舌!

他说,进入一九一七年仲夏,几乎每天都有胜利的消息传到西线的每一条堑壕里,在希腊、意大利、土耳其、马其顿、巴勒斯坦、美索不达米亚(今伊朗),保加利亚人、奥地利人和德国人死伤惨重,节节败退。在西线的各个战区,协约国军队也加强了攻势。

“我们将在柏林共进圣诞节午餐。”协约国军最高统帅福熙将军提出的这句响亮的口号,使整条战线上所有协约国的参战人员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九月十三日在这个被西方人视为不吉利的日子里,德国人真是倒霉透顶。对英国人法国人来说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英法联军一举攻占了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圣米耶耳。

九月二十七日,英国军队和澳大利亚军队、美国军队攻破了兴登堡防线;两天后,保加利亚宣布投降。

但是,康布雷却仍然在德国人手里。如果拿下康布雷,那么就打开了通往比利时的蒙斯、布鲁塞尔的大门。德国人早已在康布雷前面十英里处的斯梅尔德河西岸筑起了铜墙铁壁。高耸于西岸的山梁山腰上,是两道或三道配置有强大火力的堑壕,每道堑壕前面都布上了密密麻麻的地雷和带刺铁丝网。在坚实的白垩土中,德国人精心构筑了分隔开来的地下坑道网,里面有厨房、洗衣房、急救房和一个个弹药库,深度有四十英尺。还有一个庞大的电力系统用以照明。即使是再猛烈的炮群轰击,也不能打穿这个地下综合堡垒。此外,有通向后方的坑道和与主要防御系统联结在一起的地下通道,这样,他们在猛烈的火力下也能够轻而易举地向防线的任何地方增援部队。在沿岸的所有山头上,都构筑了坚固的工事。

英国派来一个军,他们全是些没有实战经验和训练不足的士兵。他们不能理解老兵们的狡猾。这些英勇的年轻人以为他们跃出战壕,就是冲进了柏林。很可惜,他们中间起码一半的人在第一次冲锋时就死去了。陷入困境的英国人于是设计出了一个伟大的方案,从战线的这一边把坑道挖过河去,将对岸连绵起伏的几座山岭连同十万名德国人一起炸掉。

英国人固执坚韧的性格在康布雷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他们从威尔士的各个矿区火速调来了三万名熟练的挖掘工,与云集在这里的十万名来自各协约国的劳工一起,开始了没日没夜的苦干。他们首先在自己的阵地后面顺着河流的流向挖出一条深至一百二十英尺,足足有五英里长的横坑道,然后,多达十九条坑道像巨蟒似的向着斯梅尔德河齐头并进,钻过河床底部,向着麇集着不下十万德国人的山岭肚子里爬去。无数台水泵“嘎嚓”作响的时候,协约国的所有大炮轮流向敌人阵地一刻不停地发射炮弹;所有的坦克、军车也一齐发动,用巨大的声响来掩盖水泵发出的声音,以至于几乎所有人都成了聋子。

在明亮的电灯泡的照射下,赵中玉所在的四川营华工看上去简直成了妖魔鬼怪,头发、鼻子、眼睛,浑身上下糊满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的稀泥。他们每天连续干上十六个小时以后,再和威尔士人、锡克人、埃塞俄比亚人换班。坑道里又闷又热,浓稠的泥水深至膝盖,持续不断的塌方使不少人命丧黄泉,三十二名中国人也糊里糊涂地成了异乡冤魂。活着的人憔悴不堪,浑浑噩噩不知天日。两个月后,世界军事史上最惊人的坑道作业完成了。四百八十万磅剧烈的爆炸物阿芒拿,已经塞进了德国人的肚子里。

发动进攻的时刻是一九一七年的十月十二日凌晨五时三十分,进攻前的半小时,所有协约国军队的大炮都停了火。所有奉命参与进攻的士兵的步枪都上了刺刀。无数的驳船,小艇隐蔽在东岸的无数道山谷里。

华工们聚集在山头上,他们同所有的协约国军人一样整装待发。浓浓的夜色给他们披上了安全的铠甲,他们引颈注视着河对面那起伏的山岭下面,那里留下了他们的汗水和同胞的生命。

进攻的时刻终于到了,在前线的某一处地下掩蔽部里,电池外壳的插棒式铁芯被塞了进去,十九条坑道里的炸药一齐引爆,烟尘冲上夜空时,震波直达天顶,爆炸的声响像是从地心里发出的一串闷雷,低沉而有力,整个地球似乎猛烈地抖动了一下……

这是凝固的一刻,所有的人像栽在一个个山头上的密密麻麻的树桩一样一动不动。片刻后,一片气势磅礴的声浪冲天而起,进攻开始了,树桩变成了涌动不息的滚滚巨浪。没有任何抵抗,欣喜若狂的士兵们飞快地渡过斯梅尔德河,排山倒海般向着德国人占据已久的阵地上涌去。

黎明到来,太阳升起,硝烟和灰尘在阵地上空久久不散。遍地堆满成堆成摞的暗灰色尸体,胜利的士兵们挥动着刺刀与旗帜在尸体上欢呼。

紧随在士兵后面的华工们过河后,立即沿着陡峭的山壁,爬上了第一道堑壕。

赵中玉跳进战壕,双脚落到了一堆尸体中间。他们有的伏在壕沿上,有的躺在战壕里,全都像睡着了一样。巨大的整块岩石被震裂开拳头大的缝隙。他看过去,眼前大概有百十个德国人,他们毫无表情的面孔对着四面八方,僵硬的手臂向不同的方向伸展着,死者的脸好像川戏舞台上的小丑,眼睑上、眉毛上、鼻梁上全都蒙上了一层干燥的白色粉末,瞪着的眼睛好像在凝视着远方。所有死者的身上都看不到创口,唯有口鼻流着殷红的血。

听完关于康布雷的故事,宾查中尉愈发增加了对赵中玉的好感,他摇摇晃晃地回到舱房,拿来一盒古巴雪茄,送给他这位新结交的中国朋友。

“能够在长江上,与曾经和我的父兄们一起战斗过的一位伟大的中国人不期而遇,我倍感荣幸!”英国中尉激动地倾吐心声。

第二天上午,“明通”号在泸州进入沱江,逆行一段后,再由胡市镇进入濑溪河,到达泸县县城福集镇码头便是此次航行的终点,中外旅客,全都得在这里下船。

关清财等人已经收拾好行李,汇入下船的旅客中,向着舱口挤去。

一个中国茶房在舷梯边提醒旅客:“‘明通’号今晚歇泸县,明早天一亮开船回重庆,坐下水划子的客官,请留意时间,莫要赶脱了船哦。”

赵中玉观察了一下码头上的情况,点燃一支雪茄,也随着人流上了栈桥。

关清财兄妹紧跟在他身后,袁公剑和黎胜儿一人扛着一口皮箱,也紧紧跟上。

快登岸的时候,不料一个英国兵看见那两口皮箱异常沉重,将枪一抡,挡住了袁公剑与黎胜儿的去路。

两位弟兄一愣,目光飞快地掠了一下赵中玉,随即强作镇定地将皮箱放了下来。

“打开。”英国兵吼道。

关清财关五香迅速将手伸向了腰间。

赵中玉一看不妙,赶紧向站在岸边的宾查叫道:“宾查先生,宾查中尉。”

宾查立即跨上栈桥,大步走过来:“赵先生,怎么,是你的行李?”

赵中玉道:“哦,里面是我为洋行收的一笔款子。你看……”

宾查瞪了那士兵一眼:“赵先生不是一般的中国人,你没有看见他胸前的女王勋章吗?他是我们大英帝国了不起的功臣。”大手一挥,“不用检查了,请吧,赵先生。”

赵中玉双手一拱,说道:“宾查中尉,我替洋行收款,常坐这条轮船,今后,还望你多多照顾。”

宾查笑咧咧地说:“希望你常来,希望你常来,我们是真正的朋友呀。”

赵中玉等前往荣昌的旅客,在泸县水码头改坐敞篷木船,顺着濑溪河,继续蜿蜒而上。

残阳西坠,夜色笼罩了四围城墙高耸的荣昌县城,由五条木船组成的船队,高扬风帆,抵达了县城西宁门外的水码头。

装扮成力夫模样的韩长生和几位弟兄,站在河坎上,注视着缓缓向岸边靠拢的几只木船。

这时,上游方向,一只满载黑皮警丁的木船顺流而下,飞快地向江边沙滩靠拢。

韩长生有着高高的个头,宽肩膀,颧骨隆起,天庭饱满,鼻梁很高,眉毛也浓,一看就是那种脑壳精明,手脚敏捷之人。他已经看见了旅客丛中的赵中玉,扭过头来,低声吩咐几位弟兄:“脑壳放精灵些,准备接货。”

登上码头,夜幕虽已垂落下来,赵中玉仍压下礼帽,戴上宽大的墨镜,掩饰住自己的面容。

力夫们一拥而上,争抢生意。

韩长生腿长身快,抢在头里大声嚷道:“几位大爷,这口饭尝给我吃吧。”不待对方说话,便伸出手去袁公剑肩上扛过皮箱。

众人沿着陡峭的石梯坎,慢慢往城门洞子走去。

韩长生凑到赵中玉身边,低声道:“军师,铁关口今早晨丢了,舵爷叫我接你们马上赶去万灵寺,马匹早就在城外备好了。”

赵中玉双眉一蹙:“什么?连老寨也……”

韩长生哀叹道:“哎,这一回,飞龙会栽得惨呐!”

倏然间,河滩上暴起一团嘈嚷。众人猛地回首一看,不禁大惊失色。

河滩上已经布开了警戒线,一帮警丁们咋喝着奔上石阶,将行人驱向两边。郑稷之率领胡之刚、白仲杨几名警丁头目拥着金煜瑶走下了跳板。

眼见着浑身水湿淋淋,双手被绑的金煜瑶,众汉子一时乱了方寸。

韩长生焦急万分地问道:“军师,咋办……这咋办啊?”

赵中玉叮嘱道:“稳起。”

他看到郑稷之已快走到面前,急忙将脑壳一埋,悄悄隐在人丛之中。

金煜瑶倔强地将头高昂着,一步步登上石梯坎。蓦地,她双眼一定,又飞快地移开了———她竟然在这里看见了赵中玉、袁公剑、关家兄妹、韩长生等一帮兄弟。

众人怔怔地望着金煜瑶被押上石梯坎,消失在城门洞子里。

“救不出大嫂,我们咋有脸再见舵爷的面?军师,你是高人,快给弟兄们拿个主意吧!”韩长生苦着脸儿求他。

情急间,赵中玉也无计可施,只好说道:“走,此处不是说话处,先到兴隆客栈住下吧。”

老鹞岭一峰独峙,高耸云天。

一轮银月高悬在岭尖上,给红墙黄瓦的万灵寺内外莽**松林,镀上了一层银白月辉。夜风在草尖上轻拂而过,发出一阵阵细碎如语的声响。

松林中,战马不时打着响鼻。枝叶间筛下零碎光斑,在一大群战马背上、头上粼粼闪闪跳**。

萧天汉独自躺在万灵寺一间禅房里,虽已疲惫不堪,仍辗转不能入睡。形势如此险恶,作为飞龙会的总舵爷,他不能不对幸存下来的弟兄们的生存担心。连日来数次与官军接火,皆被击败,贺白驹人多势众,枪械精良,再与之硬拼无疑似以卵击石。仅半月余,弥月沱、寸金滩、望娘寨、洪家堡、铁关口等九村十八寨地盘悉数丢失,萧家祖上创下的飞龙会,传至今日已逾六代,莫非果真要毁在我萧天汉手中么?

想到此,他心中如火冲腾,痛苦难当。他忽然跳将起来,大步出了房门,在禅院中央兀地跪了,举眼向天,喃喃祷告:“天神地神,过往星君,萧天汉笃信神灵,至诚不移。值此危难之际,亟盼仙君助我神力,帮我渡此难关,重振我飞龙会雄风……”

脚步杂沓,黑影幢幢,几名弟兄匆匆奔到萧天汉跟前,急叫道:“舵爷,舵爷!”

萧天汉蓦然惊醒,见为首两个肩扛皮箱者是随韩长生下山去接赵中玉的弟兄,不禁问道:“军师呢?你们把军师给我接回来没有?”

“舵爷,不好了!金娘娘已被……已被郑稷之抓到荣昌城里去了,军师准备劫牢。”

“啊!”

平地一声雷,萧天汉惊得跳了起来……上前抓住一个小头目:“军师说了什么?”

“请舵爷不用再派人手去。”

赵中玉等人远远跟随在金煜瑶身后,穿街过巷,直至见她被押进了设在天主教堂的旅部大门,这才转身去城中十字街口的兴隆客栈住下。

一路上,他们已打听清楚,贺白驹尚在山中督战未归,荣昌城里现在只有胡之刚的警备队和留守旅部的少数官军。

赵中玉当即拍板,连夜劫牢,救出金煜瑶。

郑稷之将金煜瑶押进旅部大牢,对胡之刚等手下吩咐妥当,即刻赶回县衙,先编了一套谎话,到后花园吓唬了一下傅筱竺,然后再兴冲冲进了三姨太罗芸花的卧房,却见罗芸花涂脂抹粉,穿戴得灿然一新,正要出门。

“哟,老爷子,你总算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你这次进万灵山剿匪,一去半月,我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哩。”罗芸花迎上前来说了几句亲热话,又大声向门外丫环吩咐道,“快备上热水,伺候老爷洗澡。”转过脸,对郑稷之莞尔一笑,“今夜三庆班在南华宫剧院演《情天侠》,你不陪我去看看?”

“我咋去得了,眼下军情紧急,今天夜里还得提审土匪头子哩。”郑稷之放下茶碗,伸手把罗芸花揽进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和颜悦色说道,“自你嫁给我郑稷之,我那黄脸婆娘,便长年累月把她关在自己屋里,烧香拜佛,吃喝拉撒。虽说她与你就这么一院之隔,七年来,你几时见我跨过她那门槛?”

罗芸花微嗔道:“你莫光拣好听的说,那傅筱竺呢?你人在我**,魂儿却早让她勾去了!”

郑稷之呵呵笑道:“你说这话,可就冤枉死我了。自你嫁给我这些年来,我在你这里过夜的时候多,还是在她那里过夜的时候多,你还不知道?”

墙上的挂钟“当当”响了七下,罗芸花一下跳起来:“戏快开场了,我今晚可没工夫和你磨嘴皮子。”嘴里说着话,脚下已往门外走去。

郑稷之见罗芸花款款出了天井,遂站起来,在她那床头柜里一阵搜寻,找出一个精致的粉红色玻璃小瓶,看了看那商标,揣进口袋里。

郑稷之回到天主堂,走进左侧的神父楼,正在底楼宽大的走廊上围桌喝酒的胡之刚急忙撇下几名警丁向他迎来,会心一笑,低声道:“县长放心,我已把那土匪婆子收拾妥当了,请你老上去慢慢享用吧。”

郑稷之环视了一下四周,说道:“你们到月亮坝上去喝。”

“怎么……县长还怕我们听见水响么……哈哈哈哈!”胡之刚大笑起来,随即吩咐警丁:“快,把酒菜端到外面去,坝子上有风,还凉快些哩。”

郑稷之待警丁们涌出屋去,便将大门关上闩死。

他走到桌边,掏出小瓶,把瓶里的粉红色药粉倒了一些在嘴里,然后端起桌上的水碗,就着水吞进了肚子里,这才登上楼梯,上了二楼。原来,郑稷之因长年纵欲过度,身子亏空得厉害,虽仍嗜色如命,但每每却得之而不能尽享之,颇有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憾。为尽情享乐,他去汉口游玩时,到租界上的西药房里用重金买回这种叫做“金乌蝇”的**,以备常用。这种产自西班牙的药物最能刺激性欲,服后立时三刻,便令人无法自制。

月光被窗棂切割成无数块零碎光斑投射进来,满屋迷蒙绰约。

郑稷之登上楼口,一眼便看见了已被连头带脑,严严实实地用绳子缠绕在粗大柱子上的金煜瑶。郑稷之掏出火柴,将桌上的蜡烛点燃,屋子里顿时弥散开一团浑黄光亮。油灯旁,还备上了一把剪刀。郑稷之笑了笑,暗暗夸奖胡之刚为他想得细致周到。他走上前去,把剪刀拿在手中。

“姓郑的……你想干啥?”金煜瑶见郑稷之拿着剪刀向她走来,不由骇然叫道。“哈哈,你不用害怕,没有抓到萧天汉赵中玉之前,我们不会杀你。不过,早听

说你是中国男人和法国女人杂交出来的美人胚子,今日有幸得见,果真是名不虚传。虽然三十出头,早已不是黄花姑娘,不过我看你依然是风韵犹存,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我今天可要借用一下你这副如花似玉的混血儿身子,提提精神。”

“郑稷之,你这老**棍!你杀了我!你痛痛快快地杀了我!”金煜瑶怒从心起,顿时大骂。

“杀你?我姓郑的现在还舍不得哩。”郑稷之双手抓住金煜瑶衣领,用力往下一撕,整个胸脯,赫然敞露出来。

“哈哈,你看看,你看看,这么大一对奶子,又白又嫩,活像两只活蹦乱跳的大兔子,哪个男人看了不喜欢?说真的,你郑大爷**这杆老枪,干过的女人不说上千,也有数百,不是你郑大爷夸口,连汉口高档妓院里的进口小‘白鹅’(白俄),也吃过好几只哩,到如今还是觉得你这种方方面面都成熟了的小妇人,比那少不更事的黄花闺女过瘾得多,舒服得多。”

金煜瑶听着郑稷之满口禽兽之言,怒极恨极,怎奈全身上下无一处能动弹,眼前陡然一黑,心中怆然悲叫:“煜瑶遇见老色鬼呐!”

郑稷之见她双眸喷怒火,粉脸涌丹霞,倒是别有一番风韵,心中不由袭上一阵快意。而且,那药力已涌了上来,催得他浑身血液发烫,亢奋难抑。他右手拿起一把剪刀,在金煜瑶身子上下东戳西撩,嚓嚓剪动,左手不断地撕扯,片刻工夫后,金煜瑶已然是赤身**一个。

金煜瑶自知今日难逃**,恨气攻心,竟将嘴唇咬破,“扑”地一口血沫,向着得意洋洋的郑稷之脸上啐去。

“好,好,”郑稷之抹去脸上血水,一叠声夸道,“杂种婆子,我就喜欢你这股野味,你越野,大爷我就越上劲。”

此时药性已然大发,郑稷之感到体内如烈火焚烧,奇痒难耐。他扔下剪刀,一手搂住金煜瑶腰肢,将整个身子凶猛地贴了上去。金煜瑶用尽全力挣扎,可惜连一丝也动弹不了……她万念俱灰,身子陡然一松,像个普通女人似的尖声嚎哭起来……

荣昌天主教堂落成后,被誉为西南第一大教堂,由主楼、神父楼和教会学校三部分组成,占地万余平方米。主楼高达八十米,在荣昌县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清楚看见高高的尖型钟楼。举行开堂仪式那天,天主堂大门外瓜皮帽,礼帽满地滚,为啥?来参加开堂典礼的商绅百姓一仰头,那帽子就掉下地了。

教堂主楼凌空而起,挺秀的塔尖直指天穹,使周围的建筑顿然矮了许多,那高高在上的塔尖似乎是信徒们超越现实时空,进入虚幻缥缈的天庭的通道。西方宗教建筑的感染力就在于它恢弘博大的气势,处处充满了向上的动势或冲动。这种冲动让人一见便“神游意会,陡然得之”,这种冲动让虔诚的信徒站在它面前,就好像站在了天国的大门前,使一颗虔诚的心,通过物质的尖顶,轻而易举地便上升到了人类向往的永恒天堂。主楼顶上还安装有专门从法国运来的报时钟。第一次敲响巨钟时,荣昌城里的百姓被吓得不轻,乱纷纷涌出门来,议论这如同响雷似的东西,是否是西洋人的“妖物”?逐渐,大家发现这“妖物”不过定时响起,并没有对谁造成伤害。而且,这响得如同打雷的大钟非常准时,每半小时报时一次,从未出过差错。久而久之,祖祖辈辈习惯用沙漏和燃香计时的荣昌人,感觉到了这钟声给自己带来的方便,反倒离不开它了。为了让大家在日常生活中和上帝更接近,教堂里的所有物事都有特定的含义,连阶梯也不例外。一进教堂大门,迎面四十级阶梯直达礼拜堂,代表着耶稣在山中修炼四十天;而主体钟楼门口的十二级逐渐缩小的半圆形阶梯,则代表着耶稣的十二门徒。

而此时,洋神父们不知被中国军阀赶去了什么地方,天主堂大门旁的吊牌上赫然写着: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第一混成旅旅部。

大门前的岗亭里,哨兵的身影依稀可见。清冷寂寥的小街上,一队巡逻兵沓沓走来。巡逻队刚刚转过前面的街口,六个身穿夜行衣靠的蒙面汉子出现了。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天主教堂的围墙外面,灵猫般逾墙而入。院里,长长的台阶两侧草绿花艳,主体钟楼巨柱高廊,庭院中树木葱茏。蒙面人隐身在路边的万年青树丛中,蹑足而行。

为首之人,正是赵中玉,他在筱竺处并未久留,便回到了兴隆客栈,待时至午夜,才与弟兄们打开后门,溜了出来。

一个警丁哼着小曲提着两只空酒瓶,摇摇晃晃地从旁边院里的神父楼走了过来。

赵中玉和弟兄们伏身在树丛间,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警丁刚走到他们面前,关清财和韩长生敏捷地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拖进了树丛里。

韩长生将一把雪亮的尖刀戳进警丁口中,恶声问道:“说,你们把金煜瑶关在哪里?”

警丁惊恐地回道:“大爷,别……别杀我。我说,她在……在神父楼上。”韩长生手上一用劲,一汪鲜血从警丁口中喷溅出来……

赵中玉与弟兄们匍匐于树丛后,向着神父楼蛇行而去。

通往底楼前的台阶上,坐着八九个警丁,正在划拳打码,喝酒吃肉。

关清财着急地叫道:“糟糕!”

赵中玉从绑腿里掏出短刀,牙一咬:“别用枪。上。”

五位弟兄也都抽出短刀,随着赵中玉猛地冲出树丛,将刀子一齐向台阶上飞去。警丁们非死即伤,鬼哭狼嚎。

白仲杨腰上挨了一刀,幸亏扎在皮带上。他赶紧掏出手枪,冲着黑影放了两枪,然后一个侧滚,落入台阶下的茂密树丛中,没命逃去。

众人一拥而上,到了大门前。可是,厚重的大门却闩得死紧,令他们无计可施。

此时,四下里枪声暴响,大批官军呐喊着向神父楼奔来。郑稷之在楼上厉声狂吼:“围住,围住,别让土匪跑了!”赵中玉贴着门缝急叫:“大嫂!大嫂!”

官军逼近了,众人举枪还击,一个弟兄头部中弹,直挺挺摔下了台阶。

金煜瑶唯恐赵中玉等人吃亏,嘶声大喊:“军师,快走!不要管我,你们快走啊!”

赵中玉长叹一声,脚一跺:“弟兄们,闪!”

几人边打边退,纵出墙头,慌忙钻进了一条冷僻的小巷。

身后,官军的脚步声越来越急。

众人正在焦急,赵中玉抬头一看,喜道:“快,快进去。”

隔墙正是县衙后花园,众人随赵中玉越墙而入,立即隐身于花木假山后面,等追击的官军呐喊着在墙外跑过,他们刚刚从各自的隐身之处钻出来,蓦地,前面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赵中玉急忙跑了上去。众人拥进屋子,门,立即合上了。

进门的赵中玉立刻看见月光映射着一张悲喜交织的秀丽脸蛋。

“天呐,是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筱竺,是你吗?”赵中玉大感愕然,“你何出此言?”

“郑稷之……他说,他已经在铁关口……”筱竺泣不成声,“亲手把你杀死了。”

赵中玉轻松一笑:“郑稷之的话能信,狗肉不也做得刀头了么?”

筱竺一头扑进中玉的怀抱,痛哭起来。只一会儿,傅筱竺立即收起眼泪对赵中玉说道:“你们快走吧,郑稷之一会儿准会来此查找的!”

“中玉相信我,我还有件事没办完,办完事一定会来寻找你的!”说完将赵中玉使劲推出了门。

赵中玉等人趁着天黑,出门后迅速离开大院,沿着一条小道走了些时间,看看身后,并没有追兵赶来,于是,找到一间空屋停下脚来。

夜已深沉,一灯如豆。昏暗的灯光,映照着几位垂头丧气的骠壮汉子。

此时,赵中玉心乱如麻。劫牢失败,他并不感到意外,官军好不容易才抓住飞龙会的压寨夫人,对金煜瑶不严加防范才是怪事。明知危险,他之所以仍去劫牢,一者他很清楚自己内心对金煜瑶那种独特深沉的感情,虽然出于对萧天汉的救命之恩与自己所处的环境地位,他不得不忍痛中断了与金煜瑶的暧昧关系。但是,为了金煜瑶,他仍然可以不顾自己的一切。二者呢,他也难拂韩长生等人的意见。他知道韩长生、刘逵、洪真孝一帮土著,与自己带上山去的袁公剑、黎胜儿时有不合,为避免内部生出事端,他从来都是压制自己的心腹,以迁就韩长生等人。再者,煜瑶落入郑稷之之手对飞龙会来说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不冒险尝试一下,回山后见了萧天汉,自己也不好交代。

“连一帮黑皮警丁都没能对付下来,我们……真他妈的没用!”事情搞到这种地步,执意劫牢的韩长生除了捶胸顿足,再也无法可施了。

袁公剑道:“现在已经打草惊蛇,金娘娘就更难救出来了。”

刘逵道:“军师,眼下,弟兄就只有靠你拿主意了。”

关清财猛地击膝叫道:“我看,干脆把郑稷之绑上山去,用他换回金娘娘。”

“绑票,好主意,干吧,军师!”韩长生虎地蹿起来,双眼红灼灼地瞪着赵中玉。

绑票———仿若一道闪电将赵中玉脑际照得雪亮通透,他猛地在关清财肩上重重地擂了一拳头,压着嗓子激动地说道:“哎呀呀,关清财呀关清财,你可是为我想出了一个绝好主意啊!”

一个大胆得令他全身血液沸腾的念头使他激动万分,他那双忧郁的眼睛也因此而显得神采奕奕。

韩长生急问:“真把郑稷之绑了?”

赵中玉的目光快速地在弟兄们脸上一扫而过,开口言道:“绑郑稷之,我嫌他分量太轻,我们何不冒险绑他一把大票?要干,就干出一桩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军师?”弟兄们“哗啦”一声全站了起来,所有的目光全凝到赵中玉脸上。

赵中玉神情肃然,一字一板将他的主意说出:“鱼死网破,在此一举。要保住飞龙会,要救出金娘娘,我们就只有豁出命去,劫英轮,绑西票!”

赵中玉果断地安排道:“事不宜迟,说干就干,舍此,断无其他良策能挽狂澜于既倒。我与清财、五香,还有袁公剑、黎胜儿飞骑赶往泸县,明早重上‘明通’号轮船。长生,你即刻赶回万灵寺,禀报舵爷,请他务必于明日正午前,带队伍赶到泸县下游的鸳鸯沱,听见船上枪响,立即扑船。”

韩长生喜盈盈道:“军师放心,明日正午前,保证在鸳鸯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