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坐怀不乱

赵中玉来到铁关口后,利用和萧天汉等飞龙会头目摆龙门阵的机会,不仅给他们讲华工在欧洲战场上的传奇经历,更常常以一些历史人物的成败故事,启发他们欲得天下,必须怎样解民倒悬,争取民心的道理,也有意地谈一些民间疾苦,人心向背,按着自己对创建一支红色武装队伍的种种设想,来提升这些头领们的素质。

萧天汉对他的话也的确言听计从,在整肃军纪方面,就比过去严厉了许多,还着实杀了几个私自携械外出,**掳掠百姓的害群之马。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赵中玉对飞龙会的压寨夫人金煜瑶印象极佳。这位生于巴黎,并在巴黎生活了九个年头的中法混血儿,至今还能用流利的法语和英语与他对话。在铁关口堡寨里,她有着一种无法掩饰的高贵气质。她已经随着萧天汉在江湖上闯**了十几个年头,多年的杀伐征战生活和她在飞龙会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使她养成了举止干练大方,明辨是非,遇事果决而又心细如发的德行,深得飞龙会弟兄与万灵山百姓的拥戴。

当然,在他得知金煜瑶的身世与和萧天汉结合的经历后,也暗暗觉得他们之间实在是太不般配。

赵中玉为获取外部世界更多的信息,开出一张报刊书籍目录,既有国内川内的几份著名报纸,也有西文大报。那书目中,也是包罗万象,政治、军事、经济、哲学、文学,无所不有,通过在重庆办报纸的老朋友萧天成替他订购。

待那书报源源不断地到来,每晚的聚会上,便有许许多多的新鲜讯息,丰富知识,和令人明白晓畅的道理,从他口中如小溪流水般涓涓而出。

一旦萧天汉带着几位弟兄外出不归,偌大的静安园,便几乎成了一个女儿国。

金煜瑶的饮食起居,看家护卫,全是她一手**出来的二十个贴身女侍卫,她们对金煜瑶忠心耿耿,绝对可以为女主人赴汤蹈火。

眼下这些日子,金煜瑶的心,因为赵中玉的到来而时时春波**漾。

在金煜瑶眼中,赵中玉太不寻常。不仅是他出色的容貌才华让她怦然心动,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一个三十几岁鲜鲜活活的大男人,居然从不和天汉那帮人一起外出寻欢作乐,生活在这样一个女儿国中,他也能做到守身如玉,甚至对专门派去给他受用的关五香,也从未表现出非分之念。

强烈的好奇感,使金煜瑶对赵中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悄悄询问关五香:“你这样一个活泼泼的漂亮女人整日里在赵军师房里进进出出,和他朝夕相处,他就真没提出和你上床?”

关五香过去虽为报灭门之恨曾失身于王鸣剑,已算得是过来人,却依旧让金煜瑶这番**裸的话儿弄得来不好意思,臊红了脸儿回她:“军师没那意思,我一个女人家,咋有脸提出和他做那种事儿?”

关五香自弥月沱归来后,便做了金煜瑶的贴身女侍卫的头儿。此次名义上让她前去服侍赵中玉,而骨子里是两位主人善解人意,主动将她送给赵中玉消解生理饥渴的。

这是萧天汉的主意,他每次邀请赵中玉与他一同外出玩耍,赵中玉总是以各种借口婉言谢绝。他过意不去,和煜瑶商量后,才采取的这样一个变通办法。而且夫妻俩的分工是,金煜瑶去给关五香交代任务,萧天汉去给赵中玉把意思挑明。

金煜瑶凭女人的直觉认为,任何一个女人对这样的任务也会当成一个难得的机会欣然接受。何况,关五香并非是黄花闺女。果然,当她让关五香去完成这一个特殊任务时,五香虽然害羞,却并没有拒绝,而且如金煜瑶所预料的那样,分明能感觉到五香心中的激动与惊喜。

但是,关五香虽暗中窃喜,却也在领受这一独特的任务时附带了一个自己的条件。她说:“我看得出,军师是贵人落难,今后必定会有大出息,五香出身寒贱,且也成了一株残花败柳,自然是配不上军师的。不过,五香也还渴望为自己落得个正经名分,如果单单拿五香做个热烙军师的活物儿,五香是宁死也不从的。娘娘和舵爷需得先把话给军师讲明白,五香敬重军师的为人,这辈子只要永远让我留在他身边,就算是今后给他做个小房,为他当牛做马一辈子,五香也是乐意的。”

金煜瑶听了自是满心欢喜,马上将五香的意思明白告诉了萧天汉。

萧天汉转而直截了当地去对赵中玉说:“我看得出,军师是个有名的红脑壳,也是个读书人,和我们这帮龙兄虎弟不是一路货色,担心泡院子玩妓女坏了你的名声,也脏了你们共产党的旗号。我和煜瑶怕你在老寨里过得孤苦,日子难熬,所以送个漂亮年轻的女人给你享用享用。这女人就是你身边的关五香,煜瑶已经问过她了,五香也喜欢你。她说,她知道你赵军师是贵人落难,今后定会有大出息,她愿意巴心巴肠地侍候你一辈子,只有一个请求,要你今后收她做个小房。我说这还不容易,军师,你随时可以叫她陪你上床。以后军师看上哪个女人,大哥帮你弄回来,明媒正娶地成了亲,你再收五香做个小房就是。”

赵中玉道:“傅筱竺尚在郑稷之手中,不雪夺妻之恨,中玉此生绝不谈成家之事。”

萧天汉一怔:“莫非军师心中还挂牵着傅筱竺?郑稷之杀了她父亲,她不做烈女,居然还和仇人上床,这样的烂贱女人,猪狗不如,你咋个还丢不开她?”

萧天汉此言恰好戳到了赵中玉痛处。对傅筱竺,他是既恨之,又怜之,尤其是那日在法场上他亲眼目睹了傅筱竺对他真情流露的情景,在他心中尘封多年的感情,又猛然被捅开了一个大窟窿,汩汩地喷涌出来。

可是,出于男人的自尊,此种复杂的情愫,他又委实难以告知他人。

赵中玉叹了口气,喃喃道:“**威之下,她一个柔弱女子,我又能要求她怎样呢?天汉,这事恐怕也不能单单怨她的。”

萧天汉叫了起来:“嘿,看来你心里真是装着傅筱竺哩!大哥虽是从心眼里看不起这种烂贱女人,不过,你要真是丢不开她,大哥就把她给你抢到老寨来,让你们破镜得圆。”

赵中玉何曾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赶紧言道:“舵爷好意,中玉心领了。不过,我实话对你说吧,我对傅筱竺,是恨、爱、怜,三者兼而有之,娶她,不愿,弃她,不忍,接她上山呢?我这心里又过不了她嫁给郑老贼做二姨太那道坎。”

萧天汉搔搔脑壳,盯着赵中玉说:“你们读书人的心眼就是多,我这粗人就弄不醒豁你到底想些啥子了。要换作我,喜欢哪个女人,就把她弄上床,不喜欢,就一脚蹬下床去。”忽地一拍桌子,“哦,我有主意了,既然你心里对傅筱竺还有些筋筋绊绊,割舍不下,我今天就拍胸口,让你尽快和她见上一面。荣昌城里宏兴绸缎铺的周兴周老板,是我埋下的眼线,只要我丢一句话给他,不消几天,我保准让你和筱竺上床。”

赵中玉心中一热,说道:“能与筱竺见上一面,倒是我之所愿。”

萧天汉对朋友真有副侠肝义胆,很快便派韩长生进荣昌城,通过周兴设法,与傅筱竺联系上,随后又派关清财与袁公剑、黎胜儿深夜陪赵中玉乘船潜入荣昌,由周老板安排得天衣无缝,让赵中玉潜入县衙后院,暗与筱竺幽会。

赵中玉谢了萧天汉夫妇的好意,事后照样对关五香执礼甚恭。

金煜瑶问关五香:“你觉着,军师这人,正常么?”

关五香惊奇地说:“娘娘咋这么问,军师没啥不正常啊?”

金煜瑶说:“你在他身边这么长的时间了,他咋对你还是坐怀不乱啊?舵爷早就把话给他挑明了的啊。”

关五香说:“军师是漂洋过海,周游列国的大人物,见识宽,眼界高,恐怕是看我这下人不顺眼吧?”

金煜瑶道:“绝对不会,你这张脸盘子,凡是个正常男人没有不喜欢的。娘娘我是过来人,我知道,他们男人离不得女人,我们女人也照样离不得男人,这就如同吃饭一样,只要是个生理健全的大活人,都万万离不得的。只不过有的男人外露张扬,像你们舵爷就属这种人。有的男人内敛庄重,军师想必就是这样的类型。但不管外露张扬,还是内敛庄重,从内里讲,却全都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燃。所以嘛,五香,娘娘也帮你动动脑子,咋个把军师这堆干柴点燃。”

既然金娘娘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关五香也就暗暗地打起了主意。虽然出自山野猎户之家,关五香却也还算聪慧。自从这次谈话后,金煜瑶也为这事操上了心,她一改往日关五香的武打扮,从重庆请来的裁缝为自己做衣裳时,每次也给关五香比照着身材做了几套。

果真如俗话说的,“人是桩桩,全靠衣裳”,穿上金煜瑶一手操办的新衣,做上金煜瑶一手调弄的发型,再洒上点金煜瑶用的法国香水,原本就长得乖俊的关五香,一下就变成了个光彩照人的小娇娘。

赵中玉明明知道关五香是萧天汉与金煜瑶送他的礼物,却表现得坐怀不乱,实非他无正常男人之生理需求,而是因为他心中难以平衡……想往昔,他腰缠万贯,在西线战场上出生入死,怎会不知珍惜点滴光阴。欧战结束后,他独身周游列国,进入了莫斯科伏龙芝军事学院,参加了共产党,受到如此众多壮怀激烈,时时想着解中国民众于水火的远大理想的同学影响,也是出于自己对共产党员形象的某种认识与把握。

这些年里,仗着自身出色的条件,当然也有年轻漂亮的女人钟情甚或是主动献身于他。他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迄今没有成家的原因其实极其简单,他忘不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傅筱竺,更十分清楚自己所干的事情时时刻刻充满了危险,有了家室,对自己无异只能增加一种拖累,而对亲人来说则极有可能就成为一种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自从来到铁关口,虽然萧天汉与金煜瑶对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他仍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并未犯啥过失而遭到同伴误会,被抛弃在荒无人烟的孤岛上的水手。

更要命的是,他与傅筱竺咫尺之遥,作为一个自命不凡的男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忍受着仇人的**,而这种**并不完全是因为情欲,而是这种**笃定会使自己的仇人获得心理上最为强烈的报复快感。作为赵中玉这类目空一切,自我感觉极其优越,极其强烈的男人承认自己是弱者无疑是痛苦的,而他眼下正陷入这种深重难言的痛苦之中……他甚至无法弄清楚自己眼下对傅筱竺的真实感情,既仇恨她,又怜悯她,似乎也还保留着一点或浅或深的爱意。同时,他也无法用语言来准确地描述自己从心理到生理所受到的折磨,只要一想起傅筱竺和郑稷之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夜里睡在同一张床榻上,他便有万蛇缠身、万蚁噬骨、万蜂蜇心、万斧断骨之感。

痛苦之中,却也有一道光明倏然透进了他的心灵。待在这被黑黝黝的古老寨墙包围着的别致精美的小楼里,生活的强烈反差本身就已成为人间传奇,自然更包括这栋小楼里的女主人,这位飞龙会的压寨夫人常常让赵中玉不敢相信她的存在———天呐!她真是一个他走遍全世界也从未见过的极品佳人!

他的心,时时为他们年轻时“要做有利天下之人!”的血誓而激动,为金煜瑶的美丽和高贵而战栗。

当然,为人的基本道德规范,使他觉得自己倘若对金煜瑶产生哪怕是一丝非分之念都是一种犯罪。但是,每晚躺在**,当耳畔响起草丛间蟋蟀的吟唱和寨墙外田野上此起彼伏的蛙鸣时,他心中便犹如汪洋中涌动的潮汐……金煜瑶在这汪洋之中升起了。她像一轮辉煌的朝阳,将万点金光抖洒下来,潮汐过去,四周波平浪静,一片汪洋在万丈光芒中展布开去。她的脸庞时而微笑盈盈,焕发出迷人的光辉,眼睛妩媚地向他跳舞,时而充满忧郁,让他突然间倍觉凄凉……于是,他一次又一次从粉红色的梦中醒来,一团朦胧的月光投在窗上。仿佛窗外的碧水溪涛声浩**,一种骚乱不宁的情愫从心尖渗沁出来,犹如灼烫潮润的雾团在胸腔中呼啸蹿动。他的全部思想执着地围绕着一个暧昧的念头打转,围绕着一种迷人又可怕的欲望打转。心中万千盲目乱撞的力量终于聚合在一起,像沸腾的岩浆似的尖啸……每一次当他醒来后,他都会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弄得精疲力竭,脑中无边无际,一切花红柳绿风花雪月的幻影,即刻又变得那样的苍白空虚。

他也时时会为金煜瑶暗鸣不平,有着这样一位世间难觅的可爱妻子和一位同样相当可人小妾的萧天汉,却分明并不懂得如何珍惜自己的宝贝。他是飞龙会一言九鼎的总舵把子。从祖上沿袭下来的至尊地位,铁打的规矩以及巨大的权力,君临一切的霸气,使他理所当然地成为能够在铁关口以及飞龙会地盘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为所欲为的暴君。这狭小的一块天,这狭小的一块地,这一块天与地之间的一切人与物,祖祖辈辈都是属于他私人的。

赵中玉从萧天汉的行为与旺盛情欲感觉到,如果需要,他完全可以在这块土地上颁布**权并且能够不受任何抵制地实施,而这样做一点也不会妨碍他的的确确非常喜欢他那可爱的妻子与小妾———对萧天汉这类雄踞一方的绿林好汉来说,感情与性欲,分明是可以截然分开的。

赵中玉明明知道自己对萧天汉的任何腹议与妒忌都是忘恩负义,而且这样的情绪一旦表露出来,必然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然而,感情却是个奇怪的并非完全听凭理智支配的精灵,它总是固执地违背自己的理智而偷偷地在心中暗自伤悲……虽然他会一次又一次为自己不应有的种种暧昧的想法而痛悔不已。

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一种环境和心境之下,他怎么可能在自己暗暗喜欢的女人面前,和另一个他并不喜欢的女人上床?

无论如何,他还是懂得如何爱护自己的形象的———尤其是在命运已经注定只能为他终生所心仪的美丽绝顶的女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