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斯莫尔奇怪的故事01

那位巡警可是一个颇有耐心的人,因为在车上等候的那段时间是很沉闷的。我走过去把空空的铁箱拿给看时,他的脸顿时阴沉下来。

“这一来奖金也完了!”他闷闷不乐地说。“没有钱哪还有什么奖金。要是宝物在,我和萨姆·布朗今晚本来可以挣十英镑的。”

“撒迪厄斯·肖尔托先生是个有钱人。”我说,“不管有没有宝物,他都会给你报酬的。”

可是巡警仍沮丧地摇摇头。

“这事儿真糟,”他又说,“阿瑟尼·琼斯先生也会这么想。”

他的预料果然不错,当我来到贝克大街把空箱子给琼斯侦探看时他显得非常茫然。他、福尔摩斯和囚犯三人刚才到达,因为他们改变了原计划,路上已先去了警察局报告情况。我那位伙伴像往常一样无精打采地坐在扶手椅里,而斯莫尔无动于衷坐在对面,将木腿翘在另一条好腿上。我把空箱子给大家看时,他仰靠在椅子上哈哈大笑起来。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斯莫尔。”阿瑟尼·琼斯愤愤地说。

“不错,我把宝物丢到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他狂喜地大声说。“那是我的宝物,既然我得不到我也决不会让任何人得到的。我告诉你们,除了在安达曼岛囚犯营的那三个人和我以外,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有权得到它。我知道我用不上那些宝物了,他们也用不上了。我的一切行为都是代表我们四个人的,我们的名字总是连在一起。唔,我知道他们宁可让我把宝物丢到泰晤士河里去,也不要让它落入肖尔托或莫施坦的亲戚朋友手中。我们干掉商人艾哈迈德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富裕。宝物和钥匙都随小童格一起去了。我看见你们一定会追上时,就把那些战利品投放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们跑这一趟可是没有卢比付你们呀。”

“你在欺骗我们,斯莫尔,”阿瑟尼·琼斯严厉地说。“你要把宝物丢到泰晤士河里,连同箱子一起丢下去不是更容易吗?”

“丢下去倒容易,可是你们找起来也更容易呀?”他回答,很奸滑地斜着眼看他。“一个聪明的人既然能捉住我,也必然有本事从河底找到铁箱。现在它们被撒到了五英里长的河里,找起来恐怕不那么容易。不过我丢的时候心里也是不好过的。你们追上来时我简直要发疯了。可痛心又有什么用呢。我这辈子几起几落,什么事没经历过,但还没有学会作无益的后悔。”

“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斯莫尔,”琼斯侦探说,“假如你支持了正义而不是这样与正义作对,我们会对你从轻审判的。”

“正义!”这个前囚犯咆哮道。“多好的正义!那些宝物不是我们的又是谁的呢?假如我竟把宝物让给了不劳而获的人,哪还有正义可谈?看看我为得到宝物付出了多大代价!在那个酷热的沼泽地上熬过了漫长的二十年,白天整日在美洲红树下做苦工,夜晚被关在污秽的囚犯棚里,镣铐加身,蚊虫叮咬,染上疟疾,还受到个个该死的黑脸警察的凌辱——他们就爱对白人那样。我就是这样换来阿格拉宝物的。我付出了这么高昂的代价,不忍看到它落入别人之手让他们去享用,你们就对我高谈正义!我宁可被绞死二十次,或者被扎上一根童格的毒刺,也不愿被关在一间囚犯室,让另一个人住在豪华的房子里心安理得享用本属于我的财富。”

斯莫尔这时已不再保持沉默,而是喋喋不休地讲述着。那双眼睛似在燃烧一般,两手激动地舞着,弄得镣铐当啷作响。我看见他那副勃然大怒的样子,也就能明白肖尔托上校最初知道自己被这个受伤的囚犯跟踪时,吓得魂飞魄散是很自然的和有其根据的。

“你忘记了我们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福尔摩斯轻声地说。“你还没有把经过都说出来,我们怎能说出有多少正义原本在你一边。”

“唔,先生,你对我一直很有礼貌,虽然我明白得感谢你让我带上了手铐。我对此并无怨言,这是光明正大的事。你想听我的故事,我也不想瞒着。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的。请你把那杯水放到我旁边好吗,谢谢,我口讲干了也好喝点。

“我是伍斯特郡伍斯特郡,英国英格兰原郡名。——译注的人,出生在帕肖尔镇。假如你到那儿去看看一定会发现一大堆斯莫尔家的人。我经常想着回老家去看一看,可是我在家里名声不好,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很高兴见到我。他们都是些脚踏实地、常去教堂做礼拜的小农民,在乡下名气不小,受人尊敬,而我却一直是个流浪汉。但到十八岁左右我就不再给他们添麻烦了,那时我和一个女孩搅在一起,后来又入伍当兵加入了第三步兵团,不久便开赴印度。

“可是我命中注定不该当兵。我刚刚学会正步走和使用步枪,就傻乎乎地跑下恒河去游泳。幸亏连长约翰·霍尔德军士当时也在水里,他是部队里一个游泳健将。我正游到半中一条鳄鱼向我扑来,一口咬掉了我右腿自膝盖以上部分,就像外科医生做切除手术那么干净利落。由于受惊吓和失血过多我晕过去了,要不是霍尔德抓住我向岸边游去我已经葬身河底。我住了五个月医院,最后装上了木腿一拐一瘸离开时便因伤病而奉命退伍了,并且也不适合干任何现行的职业。

“你们可以想像到我那时是非常倒霉的,才二十岁就成了一个无用的跛子。但我那不幸的遭遇不久便证明是一件塞翁失马的事。一个名叫阿贝尔·怀特的人来到印度种植槐蓝,他想雇一个监工看管苦力,不让他们偷懒。碰巧他是我们上校的朋友,自从上次意外后上校便对我十分关心。让我长话短说吧。上校极力推荐我去干那份工作,又由于这工作多数时间都骑在马上,我的腿也就不成什么问题,余下的膝头还足以牢牢抓住马鞍。我要做的就是骑着马在种植园里巡行,监视苦力们劳动。发现偷懒的人就报告。工资挺不错,我还有了舒适的住房——总之在槐蓝种植园里度过余生我已心满意足了。阿贝尔·怀特先生对人友好,他常到我住的小屋里来和我一起抽抽烟,因为在印度白人相互都很热情,绝不像在国内。

“唉,我真是好景不长,突然之间一场大叛乱爆发了。头一个月印度还像英国一样平静安宁,后一个月便有二十万黑鬼黑鬼,英国人对印度人的贬称。——译注失去了约束,于是整个印度便成了一个地狱。当然这些各位先生都清楚——很可能比我了解的多得多,因为我这人可不会看书读报,只知道亲眼见到的东西。我们的种植园在一个叫穆特拉的地方,靠近西北各省边界。一晚又一晚天空被平房燃烧的火光映照得通红,一天又一天一队队欧洲人带着老婆子女穿过种植园去阿格拉,最近的部队就驻扎在那里。阿贝尔·怀特先生很固执,他认为事态被夸大了,它来得快也会去得快。尽管全国上下一片火海,他仍然坐在阳台上,喝着含威士忌酒的饮料,抽他的方头雪茄烟。当然我和道森忠实地留在他身边,道森和他妻子分管文书和经营工作。唉,有一天终于灾祸降临。我骑马到种植园较远的地方去了,傍晚才慢慢返回来,突然发现在陡峭的峡谷底有一堆东西。我策马下去看时,不禁心里打了个寒战,原来是道森妻子的尸体,已被黑背豺和当地的狗撕成碎片吃掉了一半了。路前面一点便趴着道森本人,早已死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打完子弹的手枪,再往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个印度兵的尸首。我勒住缰绳让马止步,不知去哪里;正在那时我看见从阿贝尔·怀特的平房上卷起一股浓烟,接着火焰开始冲破房顶。我知道自己再也帮不上主人的忙了,假如再搅进这件事中只会送命。从我站着的地方我仍看得见几百名身穿红衣的黑色魔鬼,在围着燃烧的房子狂跳着、嚎叫着。有几个人还指着我,耳边突然飞过几颗子弹;于是我赶紧扭转马头穿过水稻田飞奔而去,夜晚才安全地赶到阿格拉城内。

“但事实上那里也并不是很安全。整个印度像密密麻麻的群蜂一样暴乱了。英军三五成群挤在一起,只能拿着枪固守小小的一点地盘,而其他地方的英国人都成了孤身无援的逃亡者。那是一场数百万人对几百人的战争,而最残酷的是我们的敌人——步兵、骑兵和炮手——都是我们自己培养出来的印度精兵,他们用的是我们的武器,吹的是我们的军号。驻守阿格拉的是第三孟加拉燧发枪团,一些印度士兵,两个骑兵部队和一个炮兵连。另外由职员和商人组成了一个自愿队,我尽管装着一只木腿也参加了这个队。七月初我们出城去沙冈吉村与叛匪作战,并把他们打退,可是后来我们的弹药用完了,不得不撤回城里。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都是最坏的消息——这是用不着惊奇的,只要你看看地图就知道我们正处于叛乱中心地带。勒克瑙市在东边一百多英里,坎普尔市在南边大约也有一百多英里。四处都充满了痛苦、残杀和凌辱。

“阿格拉城很大,到处是各种狂热者和魔鬼信徒。我们少数几个英国人在那些狭窄弯曲的街道上是无法打过他们的。因此长官就在河对岸的那座古老城堡里建起了一个阵地。不知你们哪一位先生读到过或听说过有关那座古老城堡的事没有。那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地方——我所见过的最古怪的地方。我还钻进了一些非常离奇的角落。首先是它的规模庞大,我想它里面一定有数英亩面积。城堡分新旧两部分,新的部分面积不小,容纳了我们所有的驻军、女人、孩子和军需品等等之后还有空余。但它仍不如古老的部分大——那儿没一个人进去,因为布满了蝎子和蜈蚣。里面有许许多多遗弃的大厅,蜿蜒的角道和长长的走廊,一会儿进一会儿出,人进去很容易迷失。很少有人进旧堡,只偶尔有人拿着火把结成一队进去探险。

“古堡的前面是河流,所以比较安全,但两侧和后面有许多门不得不防守,不管是旧的部分还是我们部队驻扎的部分。我们人手不够,没有足够力量利用武器控制每个角落,因此那无数的门不可能每一道都能重兵把守。于是我们在城堡中央设了一个中心警卫室,其余的每一道门由一个白人和两三个印度兵守卫。我被选派在夜晚一定时间内把守城堡西南边一道孤立的小门。有两名锡克教骑兵由我指挥。长官指示我遇有情况放一枪,中央警卫室会立即派兵接应。可是警卫室离我们足足有两百步远,并且这段距离又都是些迷宫似的甬道和长廊,我因此非常怀疑万一真的受到攻击援兵是否能及时赶到。

“唔,我很得意自己当上了一个小官,因为我不过是个新兵,并且又是瘸子。头两夜我带着两个来自旁遮普省的印度兵看守,他们是两个身材高大,面容凶猛的家伙,一个叫麦哈默特·辛格,另一个叫阿卜杜拉·汗,久经沙场,在奇利昂,瓦拉战役中还曾与英军作战。他们的英语讲得挺不错,可我却很难听懂他们讲的话。他俩喜欢站在一起,整夜用古怪的锡克语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我则站在门口外面,俯视那条宽阔、弯曲的河流和阿格拉大城闪烁的灯光。锣鼓的打击声,印度手鼓的格格声,吸了大量鸦片和印度大麻的叛匪们的吼叫声和嚎叫声,使我们整夜提防着河对岸那些危险的敌人。每隔两小时值夜军官就来到各个岗哨,查看情况是否一切正常。

“第三晚天色阴暗,小雨纷纷。在这样—个恶劣的天气,连续在门口站几小时实在乏味。我极力不断和两个锡克兵说话,但还是不起作用。凌晨两点时巡逻队过去,暂时打破了夜晚的沉闷。眼见两个伙伴都不愿和我说话,我就取出烟斗,放下步枪划根火柴点烟。一瞬时两个锡克兵向我扑来,一个夺走燧发枪用它对准我的头,另一个抽出一把大刀放在我脖子上,低声发誓说只要我动一步他就会捅进来。

“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两个家伙同叛匪是串通一气的,现在是进攻的开始。如果我们这道门落入印军手里城堡就会失守,我们的妇女和孩子又会遭到坎普尔那样的命运。也许你们这些先生们认为我只在极力证明自己有理,不过我向你们发誓,虽然刀尖顶着我喉头,我一想到那些情景就张大了嘴想发出一声尖叫即使是我最后的叫声——以便让中心警卫室知道有情况。抓住我的那个人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正要大叫时他低声说:‘别出声,城堡很安全。河这边没有一个叛匪。’他的话听起来像是真的,我也明白一旦出声我就没命了,这从那个家伙褐色的眼睛里看得出来。因此我就静静地等着,看他们要我怎么样。

“‘听我说,先生,’那个叫阿卜杜拉·汗的更高大、凶猛的人说。‘现在你要么和我们站在一起,要么死路一条。事情重大,不容我们迟疑。假如你不以基督的名义发誓忠心耿耿与我们合伙干,今晚你的尸体就会被丢进那个沟渠里,我们也将过去加入到叛军兄弟里。你没有选择——愿死还是愿活呢?我们只给你三分钟决定,时间短暂,一切必须在巡逻队来之前完成。’

“‘叫我如何决定?’我问。‘你们还没有告诉我要我怎么样呢。不过我告诉你们,任何对城堡有危险的事我是绝不干的,如果那样就请便吧,给我一刀好了。’

“‘一点不会危害到城堡,’他说,‘我们要让你做的也正是你的同胞们到这个国家来的目的。我们要让你成为富人。你要是今晚和我们一起干,我们就面对这把刀以三者的名义三者的名义:父亲的身体、母亲的名誉和宗教信仰。——译注向你发誓——还没有听到一个锡克教徒违反过这种誓言——你会得到应有的一份赃物。四分之一的宝物归你,我想再没有比这更公正的了。’

“‘可是宝物又是什么?’我问。‘我和你们一样的想发财,只要告诉我怎样去做。’

“‘这么说你愿意以你父亲的身体,母亲的名誉和你的宗教信仰发誓,’他说,‘无论现在还是以后,你都决不会在行动和言论上同我们作对?’

“‘我发誓,’我回答,‘只要城堡不受危险。’

“‘那么我和我的同伴发誓你将得到四分之一的宝物,就是说宝物将在我们四人中公公正正地平分。’

“‘可是我们只有三个人呀。’我说。

“‘不,多斯特·阿克巴尔也得有他的一份。趁等他们的时间让我把原委告诉你。你站在门口,麦哈默特·辛格,他们过来时通知一下。事情是这样,先生,我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誓言已将一个欧洲人束缚住,我们相信你。你要是一个惯于说谎的印度人,无论你怎样向假神起誓,这把刀子上已染上你的鲜血,你的尸体也被丢进了河里。不过我们锡克教徒了解英国人,英国人也了解我们。现在就听我说吧。

“‘在北部省有一个家财万贯的王公,虽然他的领土不算大。很多财产都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但更多的还是靠他自己积聚下来。他这人品性低下,只知聚集财富却非常吝啬。叛乱开始后他同时成了狮子和老虎的朋友——即成了印度兵和英国兵的朋友。可是不久他好像觉得白人的末日到了,全国上下净听到他们被残杀、被推翻的消息。不过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为此心里已作好计划:如果白人的末日到来,至少有一半的宝物应留给他。他把金银财宝藏在宫殿的地下室里,把那些最贵重的钻石和上等珍珠放进铁箱交给一个可靠的仆人,由仆人装扮成商人把它带到阿格拉城堡藏起来,等印度和平时再取走。这样,如果叛兵取胜他就能保住自己的钱财,而如果英军取胜那些珠宝又为他贮藏着。他把自己聚集的财产分成两半后就投入了叛军,因为印军在他的边界上力量强大。注意,先生,他这样托人分散财产,那么凡是对他忠心耿耿地都应该得到一份吧。

“‘那个装扮的商人化名成艾哈迈德,现在已来到阿格拉城里,想寻路钻进城堡,他有一个同伴叫多斯特·阿克巴尔,是我奶兄弟,他知道商人的秘密。多斯特·阿克巴尔已答应今晚把他带到城堡的边门,并选择了我们这道门作为入口。他很快就要到来,并知道我和麦哈默特·辛格在等他。这个地方非常僻静,没有人会知道他过来。从此世界上将不再会有艾哈迈德这个商人了,而我们又将平分那个王公的巨额财富。你认为如何呢,先生?’

“在英国伍斯特郡时人的生命好像是一件极其可贵而神圣的东西,可是印度就大不一样了,这儿到处充满着血与火的战斗,你对于四处可见的死亡已习以为常。那个商人艾哈迈德是死是活对我像空气一样无足轻重,不过谈到那些宝物我可就动心了;我想着回到英国后拿它们做什么,想着当乡亲们看到他们过去的饭桶竟然衣兜里装满珠宝回来了,将会如何大吃一惊。所以我早已下了决心。可阿卜杜拉·汗以为我还在迟疑,又在一旁催促。

“‘考虑考虑吧,先生,’他说,‘这个人要是让司令抓住就会绞死或枪毙,他的珠宝也会被政府没收,谁也捞不到一个卢比。既然他落入我们手中,我们为什么不干到底呢?珠宝放在英国国库不是和放在我们这里一样吗?它们是可以使我们每个人发大财,成为大头目。任何人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我们在这儿完全与外界隔绝。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吗?我再说一遍,先生,你要么做我们的朋友,要么做我们的敌人。’

“‘我全心全意跟你们干。’我说。

“‘很好,’他说,把步枪还给我。‘你瞧我们是相信你的,你的誓言和我们的一样不可违背。现在我们只需等待我的兄弟和那个商人就是了。’

“‘那么你兄弟知道这次行动吗?’我问。

“‘他是主谋,一切都是他策划的。咱们一会儿去门口守望,换一下麦哈默特·辛格。’

“雨仍在下个不停,雨季开始到来了。天上漂过阴沉的乌云,眼睛只能看清很近的地方。我们守卫的门前本来是有一条很深的城壕,壕里有些地方的水已快干涸了,因此很容易跨过来。我和那两个疯狂的印度旁遮普人站在那儿,等着那个来送死的人,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突然我瞧见城壕对面有一盏被罩住的灯发出的微光。它消失在土丘之中,接着又出现了,慢慢朝我们这边移过来。

“‘他们来了!’我叫道。

“‘你照例向他查问,先生,’阿卜杜拉轻声说。‘别吓着他了。等他和我们全都进到门内后,你就在门口放哨,其余的由我们来办。准备好揭开灯罩,以免弄错人。’

“灯光忽隐忽现地向前移动,时停时进,最后我看清了城壕对面有两个黑影。我等他们慢慢走下斜斜的对岸,溅着水穿过泥潭爬到岸这边半中时,才向他们查问。

“‘谁在那儿?’我轻声问。

“‘朋友。’那人回答。我揭开灯罩,顿时一道强光照在他们身上。第一个人是牛高马大的锡克人,黑胡须几乎垂到腰带上。除了在电影里我还从没有见过他这么高大的人呢。另一个人个子不大,圆胖的身材,裹着黄色大包头,手里拿着一捆用围巾包好的东西。他好像怕得浑身发抖像患了疟疾一样双手抽搐,头不住地左右转动,两只小眼睛闪闪发亮,像是一只从洞里探出头来的老鼠。想到要干掉他我不禁打个寒战,但想到那些宝物我的心便如燧石一样坚硬。他一见我是个白种人就高兴地发出喷啧声,朝岸上向我跑来。

“‘请保护我,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请保护这个不幸的商人艾哈迈德。我穿越拉杰普塔纳拉杰普塔纳,印度西北部一地区。——译注来到阿格拉城堡避难。由于我曾与英军为友,因此遭到抢劫、殴打和辱骂。今晚上我和我这些可怜的东西又到了安全地方,真是有福。’

“‘包里都是些什么?’我问。

“‘一个铁箱,’他回答,‘里面有一两样家用小物件,虽对别人一点不值钱,但丢失了我是会很遗憾的。不过我也不是一个穷光蛋,我会酬劳你,年轻的先生,还有你的长官,如果他能给我个藏身的地方。’

“如果再和他说下去,我连自己也信不过了。我越是看到他那张胖胖的、惧怕的脸,似乎越不忍心对他下毒手。最好早早把他结果了事。

“‘把他带到中心警卫室去。’我说。两个锡克兵走过来一边一个将他抓住,大个子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了黑乎乎的入口。还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被死神包围住。我提着灯仍留在门口。

“我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有节奏地穿过寂静的走廊。突然脚步声停止了,那边传来一片混乱的格斗扭打的声音。不久又听见有人在呼吸急促地朝我这边猛跑,使我十分惊恐。我把灯对着长而直的走廊,一眼便看见小胖子如飞一般跑过来,脸上沾满了鲜血,紧跟在后面的是那个像老虎一样的高大的黑胡子锡克人,手里挥舞着一把刀。我从没见过谁跑得有小个子商人快。他把锡克人越来越抛在后面,我发觉一旦他冲过我跑出门外就有可能脱身。我真不忍心杀死他。可一想到那些宝物又变得铁石心肠起来。正当他从我身边跑过去时,我猛然把步枪抡到他两腿中间,他便像只被射中的兔子一样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没等他摇晃着爬起身锡克人已扑上去,用刀子在他肋部连刺两下。商人连呻吟也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了。你们瞧,先生们,我可是遵守诺言的。不管对我有没有利,我都如实把情况一一对你们讲了。”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伸出戴上手铐的双手去拿福尔摩斯为他调制的加苏打水的威士忌。对我来说,我承认我对这个人感到极端厌恶,不仅是因为他参与了那次冷酷无情的谋杀,而且更因为他在讲述事实经过时表现出的那种油嘴滑舌、漫不经心的样子。不管他将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不会得到我丝毫的同情。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琼斯双手放在膝上坐在那儿,对故事很感兴趣,不过他们的脸上也同样露出厌恶的表情。他大概察觉了这一点,在继续往下说时言行举止都带着一点辩护的意味。

“这事肯定糟糕极了,”他说。“不过我倒想知道有多少人处在我那样的位置,知道自己尽管费尽了心思也将被割断脖子,竟会拒绝分享那些宝物?对此,一旦那商人进了城堡,我们两人就将死一个。假如让他跑出了城堡,整个事情就会被暴露,我便会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很可能被枪决,因为人们在那样的时候是不会很宽大的。”

“继续讲你的故事吧。”福尔摩斯简短地说。

“唔,我们三个——阿卜杜拉、阿克巴尔和我——又把尸体抬了进去。尽管他身材短小,体重却是不轻。麦哈默特·辛格留下来守门。我们把尸体抬到锡克人已经准备好的地方。那儿有相当一段距离,弯曲的通道通向一个空空的大厅,砖墙已全部破碎不堪。有一处地面下陷,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墓坑,我们就将商人艾哈迈德的尸体放进去,先堆上些松松的砖块再盖上泥土,然后我们又回到宝物旁。

“宝物仍在商人刚遭到袭击时被丢下的地方,箱子就是现在打开放在你们桌上的那只。一把钥匙用丝线系着挂在上方有雕刻的把手上。我们把箱打开,灯光下便看见一堆闪闪发光的珍宝——这样的珍宝还是我在珀肖尔做小孩时读到过和想像过的。它们太使人眼花缭乱了。我们大家先是把宝物看了个够,然后全部取出来清点了一下。有143颗上等钻石,包括被人们称做‘莫卧儿大帝’的那颗,据说它是世上第二大钻石;有97颗相当精美的绿宝石和170颗红宝石,其中一些很小;有40颗红宝石,210颗蓝宝石,61颗玛瑙,大量的绿玉、石华、猫眼石、绿松石和其他我当时还叫不出名的宝石,虽然后来我对它们知道得更多了。此外还有近300颗精美的珍珠,有12颗镶在一个金项圈上。顺便说一下,那个镶着12颗珍珠的金项圈已被人取走,我再次找到铁箱时它已不在了。

“我们把宝物清点完后又放回箱内,并拿到门口去让麦哈默特·辛格也看看。然后我们再一次庄严地发誓要精诚团结,保守秘密。大家一致同意把赃物藏在安全地方,等印度平静再由我们四个人平分。因为在当时平分是无用处的,别人发现我们身上有如此贵重的珍宝就会产生怀疑,那样无论是在城堡里还是任何其他地方,我们都不可能找到隐密处把它们藏起来。因此我们又把宝物带回掩埋尸体的大厅里,在一堵保存最完好的墙的一些砖下弄了个坑,把宝物放进去掩埋好。我们在那个地方仔细做了记号,第二天我还画了四张图,一人一份,并让四个人在图表下方签了名,因为我们已发过誓,每人的行动都代表着四个人,大家彼此平等。那个誓言,我可以把手放在心上发誓我绝没有违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