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杜秋娘和裴俊一同走在罗浮山的小路上,两人谈笑甚欢。

裴俊感叹地说:不料我的先生阳城,正是你的恩师轩辕集,我们竟出自同一师门。他被先帝征召入宫,封为谏议大夫。若遇圣上误听奸佞谗言,朝中大臣均不敢言,他却有胆有识,总是直言劝谏。人们都很崇敬他,说朝廷有此公,天下必太平!

杜秋娘好奇地问:既如此,他又为何归隐山林?

裴俊又叹道:先生是学富五车、无所不通的奇才,但也有怪诞之处,经常伏阙上书,未免得罪了先帝,便让他改任国子司业。这是最高学府的长官,门下桃李无数!但先生又因保护一位说错话的弟子而再次触怒先帝,竟招致杀身之祸!多亏二百七十多名太学生,连续几天集体诣阙请愿,轰动了朝野!当时宣政殿外的广场上,太学生黑压压地跪了一地,我也在其中。先帝只好收回成命,将先生贬出朝廷,去做一个刺史。听说他在上任途中遇到泾师兵乱,便再次隐身山林。

杜秋娘思索着:这么说,老师是在上任途中遇到我父母双亡,便救了我。

裴俊又问:你本在罗浮山师从于他,为何又去镇海夺花魁,进了李府?

杜秋娘连忙掩饰:你看,快到山顶了,我猜老师准在山顶放鸽子。别看他在野不在朝,但天下大事他却无所不知。而这罗浮山,就是他的信息中心。

此时的罗浮山顶上空,一群鸽子在蓝天上飞过,划出一道道美妙的弧形……

轩辕集站在山顶,伸手接住一只鸽子,取下绑在鸽子脚上的信筒。

裴俊和杜秋娘轻快地登上山顶,杜秋娘率先叫道:老师!

轩辕集回头看见她,十分欣慰:秋娘!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杜秋娘侧身让裴俊上前,又指着他说:因为有他相助。

裴俊孔激动地上前,叫道:恩师,还认识你的学生裴俊吗?

轩辕集仔细看看他,微微一笑:怎么不认识?十年前,你就是为师的得意门生。当年因薛约一事而请愿,也多亏你奔走相告,组织同门……哎,你们这是?

杜秋娘忙说:老师,李锜造反,已经自取灭亡了!

轩辕集展开手中的纸条说,为师已从守诚那里得知,也有人飞鸽传书。裴俊又说,我跟秋娘一道回京,途中她提到一件事,我们想来请教老师。轩辕集说,那就回房细谈。在房间里,轩辕集和裴俊对面而坐,杜秋娘在旁边为他们提壶续茶。轩辕集又惊又喜地听着裴俊侃侃而谈,讲完了他和杜秋娘相识的故事……

他欣慰地对裴俊笑道:你们互相救来救去,真是一段难得的缘份呀!

杜秋娘风趣地笑道:是啊,若没有裴大人,秋娘便要受苦了!

裴俊忙说:她是先生**出来的好弟子,不但冒险给学生送来破敌良策,还在进京途中悉心照料友人,引起学生注意,这才使裴俊与她相认。

轩辕集满意地看看杜秋娘:为师派她下山去夺花魁,进李府,想劝李锜罢兵休战,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料给她引来灾祸,多亏裴俊你救了我这女弟子。

裴俊惊讶地回望杜秋娘:原来这样?

杜秋娘笑对轩辕集:裴俊随我上山,是想请老师费心,为他解开一道难题。

她把那个香囊递给轩辕集,含有深意地说:这是李夫人留下的。

轩辕集心有所感地望了她一眼,打开香囊,拿出那张纸条,念着那首诗。他浑身一震,眼睛也不由得湿润了,与李夫人分手时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眼前……

那是若干年前,在望月潭边,几壁高耸入云的青山,夹着碧波滟滟的一潭清水,中有一道浅水石径。正值春风美景,杨柳拂水,桃花漫径,花瓣飞舞,如诗如画。年轻的轩辕集背着年轻的李夫人,涉过那道浅水石径,两人都是一脸沉醉。

轩辕集赤脚涉水,回头对李夫人:真想就这么背你一辈子,一辈子走下去!

李夫人提着他的鞋子,甜蜜的神情陡然大变,似有伤心事。

轩辕集顿时觉察,站住脚,回头问:怎么了?你今天一直不说话?

李夫人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我、我要出嫁了。

轩辕集大吃一惊,李夫人低声说:你放我下来吧。你再也不能背我了!

轩辕集怔了怔,就大声说:不!我不放!死也不放。

李夫人流下泪来:我也不想嫁,可父母以死相逼,我该怎么办?

轩辕集呆住了,继而突然跑过石径,到了潭边,重重地把李夫人放下来。

李夫人站定,回身看着他,泪如泉涌地说:你,就这样放手了吗?

轩辕集悲愤地说: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放手。你是富家女,我是穷书生,本来就配不上你!我们就在这潭边分手吧?从此这无名潭,就叫做无情潭!

李夫人也伤心地大声说:不,我并非无情,可是我们的情意和心愿,从此便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我看这无名潭,就叫做望月潭吧?

她扔下鞋,含泪跑开。轩辕集望着一池潭水,喃喃重复着:望月潭……

轩辕集回忆着这一切,凄然地叹道:这望月潭三个字,只有她知我知啊!

杜秋娘也叹道:没想到李夫人如此刚烈。若无她相助,我就活不到今天。

轩辕集看了她一眼:是啊,为师派你下山进李府,也想到她会因我而对你有所相助。但为师也没料到,她竟会这般无私豪爽,真不枉我们相恋一场!

杜秋娘看着他:秋娘理解老师的心意。但伊人已去,请老师节哀,保重身体。

裴俊也说:朝廷还希望我们出力,找到这笔财富,用之于民。

轩辕集振奋起来:好。秋娘你去安排裴俊的住处,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

竹叶青翠,一路清幽,杜秋娘带着裴俊走进一处房舍,一床一几,陈设简单,却干净而素雅。杜秋娘对裴俊说:俊哥,今晚就住这儿吧?简便了些。

裴俊看看四周:好一个清修之所!秋娘,你平时也住这儿吗?

杜秋娘笑了笑:这是客房,老师时有贵客来访,所以备下。我们弟子都住另一处。当今皇帝登基,老师就把弟子都派出去匤扶天下,所剩者不多了。

裴俊感叹道:老师真是胸怀家国天下,并未因不在朝廷而独善其身。秋娘,我也佩服你的勇气,为了黎民百姓,敢于只身犯险,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杜秋娘叹道:可我还是失败了。也许李夫人说得对,老师有些书生气,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但我们又怎能因此,而责怪老师一点点呢?

裴俊振奋地说:是啊,想到你们隐居山林之人,都这么为国为民,裴俊身为朝廷官员,一定要不辱使命,为国家找出这笔财富,造福生民。

次日一早,三人来到望月潭,两旁青山依旧,池中潭水清澈,溪涧流泉,烟迷石径。轩辕集沿潭边走来,一路指点着,惆怅地说:我想藏宝地点就该在这潭中。她嫁到李府后,李锜很依恋她,对她言听计从。或许这藏宝地点也是她说了算?

裴俊观察着四周:罗浮山下望月潭,指的就是这儿。镜壁高悬映日点呢?

轩辕集指着旁边的一个竖立的山壁:你们看,这面山壁光滑如镜,当年我们就给它取名为镜壁。每当早晨太阳出来的时候,光线照在这山壁上,又反映到这潭水中,有一个闪光点。我想,那就是李锜的藏宝之处了!

此时太阳已经出来,阳光投射在一处水面上,波光涟涟,水中隐约有一只沉船。潭水深处,又与一溪流泉相接,泊泊流淌,伸向远方……

裴俊惊讶地看着潭水:真是在这潭水之中!

轩辕集自信地笑道:是啊,别看这水中的石径浅,可以涉水而过,但这潭水却深有千尺,又与镇海江水相连。若用一船只运宝,行到此处便将其沉掉,真是神不知鬼不觉。至于那些行船的船夫,李锜自然是轻松便能解决掉!

杜秋娘忙说:这潭水藏宝,正是:天工造物万事全,富可敌国赛神仙嘛!

轩辕集点点头:若不是她留下纸条指引,这藏宝的沉船地点,谁又能得知?

裴俊振奋地说:我会尽快找地方官协助,打捞起这笔财富,用之于民!

紫宸殿,唐宪宗听说突吐中尉求见,高兴地把奏章扔一旁:好啊!宣……

突吐承璀穿着披风走进来:禀陛下,老奴押解反贼李锜进京,前来复命。

唐宪宗满意地看着他:突吐爱卿,你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吧?此次平叛一举得胜,朕也扬眉吐气了。看那些不法藩镇还敢不敢犯上作乱,祸害百姓?!

突吐承璀忙说:陛下英明,宵小岂敢作乱?只是裴俊他,尚在外面逍遥自在。

唐宪宗摆摆手:他耽搁另有原因。突吐爱卿,你就别酸溜溜了……

突吐承璀迟疑着:李锜求老奴为其说情,愿献出家产,只求免他一死。

唐宪宗坚决地说:此等反贼,理应杀之而后快,以儆效尤。何况普天之下,皆为王土,李锜的家产本是他鱼肉而来,也应归国库,爱卿不必为他求情。

突吐承璀仍不甘心:听说李锜私藏了财富?老奴在镇海查询,竟无人得知。

唐宪宗笑道:突吐爱卿,不用打听了。浙西飞马传来裴俊的奏表,他已找到李锜的宝藏!目前正与地方一道,进行打捞和清理。因此他才耽搁至今……

突吐承璀大吃一惊地怔住了:啊!

次日宣政殿上,唐宪宗坐在皇位上,李锜身披锁链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唐宪宗正言厉色地问:李锜,你是皇室宗亲,又是外藩重镇,如何要谋反?

李锜忙说:罪臣李锜万死!罪臣一时糊涂,误听了属下奸佞小人之言,才犯了这弥天大罪。还望圣上开恩恕死,饶了我这条老命吧!

唐宪宗愤怒地拍案而起:无耻反贼,还敢抵赖!据裴俊所查,你私造兵器,谋逆已久!若非征讨成功,江南生灵必招涂炭!如今到了御前,还有什么话可说?

李锜老泪纵横,连连叩首:罪臣万死!只求陛下宽恕,免我一死。

唐宪宗重又坐下,冷笑道:事到如今,朕却饶你不得!

李锜转向突吐承璀,恳求道:突吐中尉,请为罪臣说句话吧!

突吐承璀不理他,展开一卷圣旨念道:镇海节度使兼盐铁转运使李锜,在位奢侈,穷征暴敛,又举兵谋反,罪大恶极。钦此决定,将李锜处以腰斩之刑,其家眷被没入宫中为奴。资财分赐浙西百姓,以代三年租赋。

阶下的百官一起拱手唱和:陛下圣德,万民悦服。

李锜被押回天牢,突吐承璀随后走进来,李锜忙说:吐突中尉救我!

突吐承璀叹道:事到如今,咱家也救你不得!你府中家眷都藉没入宫,但其中未有杜秋娘。而陛下却偏偏想要此人。若你能说出此人下落,咱家可给你全尸。

李锜大笑起来:你说什么?给我全尸?哈,我人都死了,还管那些?就算我知道杜秋娘在哪儿,也不会告诉你,我要让你和狗皇帝的愿望,全都落空!

突吐承璀气得骂道:疯了!你这老贼,真是疯了!

长长的宫道上,李府家眷缓缓走来。突吐承璀急急赶来,注意地观察着这队犯人家眷,不由得喃喃说:咱家看这些人里面,也不像有那杜秋娘啊!

郑玉棠听见这句话,才知道这太监在找杜秋娘。可是秋姐姐又在哪儿呢?

罗浮山上清风徐徐,桃红柳绿,满山苍翠,裴俊和杜秋娘一边散步一边闲谈。杜秋娘脉脉含情地望着裴俊,问他还要在罗浮山上住几天?裴俊含笑说,要等地方官起出李锜的宝藏,我再细细算一笔账,说明浙西六州原有多少人户?每年租赋多少?李锜在任时又增加了多少税赋?两相比较,才能为朝廷免去浙西百姓的税赋提供一本细账,让陛下的圣德惠之于民。杜秋娘说,真没想到,你是个好官……

裴俊叹道:当个好官不容易,我还得留下来,多向老师请教。

杜秋娘想了想:可这一耽搁,你答应要放玉棠一事,该如何处理?

裴俊歉意地笑笑:这事也会被耽搁,但你那玉棠妹妹不会有事。陛下仁慈,只会把李锜明正典刑,不会累及家眷。待我回京禀明陛下,便能让她脱了干系。

杜秋娘皱起眉:都说皇恩浩**,我却不信。难道陛下真会格外施恩?

裴俊诚恳地说:我知道你父母死于禁军,当时情急,皇室未免有此举。如今四海升平,叛贼都会诛灭,陛下也有格外之恩。这次李锜的财富处置,便可见圣心。

杜秋娘不甘心地点点头:这个皇帝,倒有几分仁心……

裴俊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有件事,我早该告诉你。那突吐承璀奉了圣命,正在四处找你这个镇海的花魁,要献你进宫,取悦陛下。

杜秋娘大吃一惊,愤怒地说:这太监不是个好人,我也绝不愿事君王!

裴俊欣慰地点点头:我也这么想。放心,秋娘,我不会让你进宫。

杜秋娘欢笑地牵着他的衣袖:走,我们去见老师。

在轩辕集的住处,他拿出一张羊皮纸做成的图给裴俊看:这是为师历年周游天下,详细绘制的心血之作“元和郡县图志”,现将它送你,回去交差,让陛下欢喜。

裴俊又惊又喜:陛下自然欢喜,可老师你不跟学生回京了?当今重视人才,学生来镇海平叛,陛下再三交待,一定要找到老师,请你回朝,为国家出力。

轩辕集笑道:为师习惯在山中清养,不愿再进京做官了。不过为师对圣上并不陌生。先帝有23个皇子,只有他从小便聪慧过人。他还是五岁的皇长孙时,为师曾抱过他,他居然自称第三天子!为师当时就想,这皇位毫无疑问将由他来继承。他登上宝座,就把政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正是一代天子当仁不让的威风啊!

裴俊忙说:既如此,这第三天子要治国平天下,老师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轩辕集指着图纸:为师正在这么做。为了长治久安,就要维护中央权力,以法治天下,这张图表正是为朝廷平藩而制作,希望陛下坚持下去,不改初衷。

裴俊感叹地说:老师一语千金,学生回到京城,定会向陛下传达。

轩辕集又笑道:你还要告诉陛下,朝廷遇到难题,也可派人来此请教。

裴俊感激地说:学生在此住了几天,老师每日与我纵论理国之道,使我受益非浅。今日得见这个图志,更是成竹在胸,信心大增。但愿陛下洪福齐天,一举收复所失藩镇,让全天下的黎民百姓,都能过上安生的好日子!

轩辕集也激动地说:天佑我朝,定能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