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重型罪犯罗宾·罗伯森，飞船即将升空，维持目前的姿势，不要左右转动。”

毫无辨识度的女低音突然打破了此前的沉寂，仔细听上去像是用电子设备合成出来的，听不出任何感情。她唯一的听众此刻正被好几根皮带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仰躺着根本没法移动，连呼吸都有点儿难受，简直就是一头被五花大绑起来任人宰割的猪，更何况还穿着厚重的宇航服。

其实，这次运送至月球的囚徒航班上，祁龙在所有的罪犯里的待遇算得上是不错的，他被安置在隔离的运送仓，虽然空间狭小，不过至少是独立的。他的头可以在宇航头盔里面自由转动。运送仓里唯一的光源来自斜上方平嵌在仓壁里的椭圆形灯。祁龙原本还以为能够透过宇航玻璃看看外面的风景，尤其是从海上发射平台飞到太空的全过程，毕竟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离开地球。

而按照派克·亨德森的说法，他即将永远地离开地球了。

四周开始晃动，剧烈的程度超乎祁龙的想象，眼前椭圆形的灯在他视网膜上留下了无数个抖动的残影。后背上的压力陡然增大，心脏被提到了嗓子口，喉咙里面有一点恶心，头在发晕，身体失去了支点，让祁龙异常难受的濒死感卷土重来。

上一次他体会到这种绝望是在不久前的法庭被告席上。判决的结果是143年监禁并且不得假释，对年近花甲的祁龙来说和死刑没什么区别。派克在法庭宣判之前已经给祁龙在思想上打过预防针了，连将要获得的刑期时长都准确地和祁龙说了，他的要求就是祁龙乖乖地在法庭上认罪，默默低着头什么话都别说就行。

祁龙全部都照做了。

“重型罪犯罗宾·罗伯森，飞船已经进入太空，可以自由活动。”

物理意义上的窒息感总算消失了，一点重力感都没有，身体如同羽毛轻飘着。

派克没有告诉祁龙，为什么要送他去月球服刑，但是从派克说话的语气和节奏上来看，送去月球似乎顺理成章，就像打雷之后必然下雨，仿佛祁龙的去向早就已经被安排妥当好，恐怕连什么时候应该去死估计都在派克的计划时间表里。

派克告诉祁龙，等到他在月球上安顿好，派克会和祁龙认认真真地聊聊，谈谈未来，谈谈祁龙去月球的目的。派克说，他需要祁龙，他要完成一件伟大的事。他还说，他的父亲其实是被别人害死的。

祁龙连一个字都不相信他。

四下安静得如同太平间里凉爽的夜晚，没有风，没有声音，万籁俱寂。祁龙眼前这盏昏暗的椭圆形灯散发着太空舱里仅有的亮光，仿佛暗示着越发渺茫的希望。

但即便如此，祁龙都没有放弃。

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还有机会，重获自由。

终于，祁龙闭上了眼睛，缓缓地沉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