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医院急诊大厅里，人群中的不安变成了**，很快又演变成了骚乱。越来越多的伤员和非伤员从外面进入大厅，原本滞留在大厅里的人群涌到了手术室门口，将其围得水泄不通。
祁龙和铃木都被挤到了墙边，凯瑟琳和乔治挤在了人群里。手术室的大门毫无征兆地被猛然推开，穿着手术服身材高大的医生挡在了手术室门口，他高喊的几句维持秩序的话很快被嘈杂声淹没了，接着医生扯起嗓子想用更加高亢和严厉的声音引起人群的注意，他才刚喊出了一声爆裂的吼叫，声音就变成了哀号，随即声音就不见了。
人群突然朝着一个方向移动了一小段，祁龙的身体被人群压在了墙面上，只有头可以转动。他离手术室的门不远，有个别人已经被挤进了手术室的大门，在这几个人里，祁龙一眼就看到了铃木娇小的身影。铃木明显不是被动地挤进手术室的，他是主动一点一点朝手术室大门挪动过去的。
祁龙很清楚铃木到底要干什么，于是他也开始拼命地往手术室大门的方向前进。现在铃木已经从祁龙的视野里消失了，祁龙用尽全力在人缝里前进，像一个钻孔的泥鳅，而人群的力量像海浪一般阻挡着祁龙的动作。周围所有人的个头都比他高，手术室的门也被挡住了，祁龙只能知道大致方向。他的双脚一会儿悬空，一会儿踩到地面，有一次似乎还踩到了一根长条物。他就这样随波逐流，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四周的力量越来越大，简直要把祁龙给压碎了，又一股四面八方而来的压迫传来，祁龙屏住了呼吸，闭上眼睛，黑暗中一张只有嘴的脸张开了血盆大口朝他扑面而来，他吓得赶紧又睁开了眼睛。
压迫感瞬间被解除了，祁龙倒在了地上，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从干净的地板上扑面而来。他的肩膀和胸骨还很疼，有人踩到了他的手上，手指上的疼痛让他迅速地缩回了自己的手。他起身坐起，明白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虽然已经离开医院临床一线很久了，但是对于手术室祁龙还是非常了解的。他不顾手指的疼痛，用手将自己撑了起来。手术室里面有穿着手术衣的人，也有乱喊乱叫的身着便服的人。地面还有点滑。站起身之后，祁龙沿着朝前延伸的通道小心翼翼地奔跑起来。他经过了通道一侧的手术准备室，经过了一个手术电梯，又经过了麻醉准备室，前面是个“T”字路口，一间间的手术间肯定就沿着那里分布着，罗宾也肯定就在那里。
祁龙加快了脚步，人们喊叫的回声在长长的通道里回**。在经过麻醉准备室门口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犹豫了大约一秒钟的时间，转而向右拐进了麻醉准备室。还在医学院读书的时候，祁龙最喜欢的就是普外科，而泡在手术间或者麻醉准备室里与手术护士或者麻醉师调情是他当年最喜欢干的事情。这些美好的回忆现在起了作用，祁龙用最快的速度在没人的麻醉准备室的柜子和抽屉里扫**了一番，把带包装的注射器和几个软胶塞小玻璃瓶揣进了裤子口袋。
他重新回到过道，好多人在身边乱跑，前面“T”字路口处乔治和凯瑟琳一闪又消失了。祁龙没时间想太多，他也跑向“T”字口。一个个的手术间就排列在“T”字路上面那个横杠处，他先从左边开始搜寻。手术门都是自动感应的，门打开了，祁龙走进去，发现在手术台上的不是罗宾，马上就退出，背后是医生和护士的斥责声。很快，左侧的手术室找完了，都没有发现罗宾，甚至有一次撞到了正从某个手术间里出来的乔治和凯瑟琳。但是两人只是瞧了一眼祁龙，就自然地擦肩而过，各走各的路。
从最后一间手术间出来之后，祁龙确定了这一边没有罗宾，他随即朝着另一侧跑过去。快跑到路口处，只见迎面跑来了一张紧锁眉头的熟悉的脸。
祁龙停住了脚步，对面那个女孩也停住了脚步，两个人面对面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祁龙下意识摸了摸裤子口袋，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罗宾一定不在另一边的手术间里。
罗宾现在在哪里呢？
这个简单的问题困扰着祁龙，同样的，祁龙料定这个问题也困扰着站在自己对面的铃木透夫。
罗宾到底在哪里呢？
祁龙想象着罗宾躺在推**进入了手术间，然后开始他的头颈处被剃毛、消毒、接着麻醉，医生会开始给他清创、止血，罗宾一直就躺在手术台上，他能躲到哪里去呢？祁龙绞尽脑汁，想不出什么可能性。
“咔哒”一声，位于祁龙右边的手术间门打开了，一辆推床从门里推了出来，一个闭着眼睛的病人躺在推**只露出自己的头。
祁龙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迈开步，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经过铃木身旁还扫了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一边跑一边用耳朵注意着身后有没有跑步声，但是手术室里的脚步声实在太多了，他回了下头，看到铃木追着自己也跑过来了，于是祁龙跑得更快了。
每个做完手术的患者都得回到手术准备室里等待麻醉苏醒，简单地说，手术准备室里躺着很多刚做完手术的患者。也许是局势太过于混乱了，祁龙刚才经过手术准备室的时候竟然漏掉了这个手术期的常规流程。
一进入偌大的手术准备室，好几排手术推床映入眼帘，但祁龙几乎一眼就把躺在某个推**身材娇小的罗宾给识别出来了。他快步走到罗宾的旁边，罗宾的眼睛微微睁开，意识已经略微恢复了。
祁龙心里咒骂了一句，一方面是骂自己刚才应该直接来手术准备室的，另一方面是在骂铃木透夫，因为他听到背后铃木透夫的脚步声了。
“罗宾先生！罗宾先生！”
铃木从后面凑上前去，把祁龙挤开。
“喂！你的手别去碰他，罗宾现在很虚弱。”
铃木的眼睛瞪了祁龙一下。
“罗宾先生。”
铃木轻声细语地在罗宾的耳边喃喃，罗宾的眼睛睁大了，瞳孔遇到光之后骤然缩小。
“罗宾先生，你醒了吗？我是铃木透夫。”
“这——这——是哪儿？”
气若游丝的声音从罗宾的嘴里飘了出来。
“这里是医院，罗宾先生，你刚刚开车的时候受伤了。”
“游戏——还——没——结束？”
“当然没有。罗宾先生，告诉我，你刚才开着车要去哪里？”
“要去——我要去——”罗宾的瞳孔上下左右转了转，“祁龙呢——祁龙在哪？”
“我在这里。”
祁龙一把推开了铃木透夫。
“好——好——你们两个都在，太好了。”
铃木又重新把祁龙挤开。
“罗宾先生，你受伤了，不能动。你告诉我要去哪儿，我带你去，帮你消灭亨德森。”
铃木把耳朵凑近罗宾的嘴。
“不行！”罗宾抬高了声音，“不行！得一起去，一起。”
“罗宾先生，你现在刚动完手术。”
“不行！我必须得——看着你和祁龙——一起操作。”
“我说罗宾先生——”
“你们两个带着我一起去，一起去。”
“可是你现在这个情况怎么去？”
“我不管——否则我不告诉你们。”
铃木眨着眼睛表现得很焦急，祁龙心里一边暗笑，一边移动起推床来。
“你要干什么？”
“笨蛋，你没听到罗宾先生刚才的话吗？要我们一起去。”
祁龙用脚踢松了推轮上的刹车闸片，抓住推**的把手，开始把推床朝着手术准备室外面推动。
“喂！你要去哪里？”
“笨蛋，还不快帮我一起推。”
铃木搭住了推床另一边的把手，不让祁龙推。
“可恶，你到底要去哪里？”
“离开这里。”
祁龙大力从铃木手里夺过推床的主导权，等到把推床从手术准备室里移出来之后，驾轻就熟地走到位于手术准备室门外的手术电梯边，按了一个代表朝下的按钮。
电梯门很快就开了。
“进电梯，快点。”
祁龙不用想也知道从手术室大门出去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水泄不通、混乱不堪的一楼大厅就如同一道铜墙铁壁。而熟悉手术室构造的他清楚，手术专用电梯常常能下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库，方便一些私密和重要的患者入院手术，当然也方便把死人运送到位于地下室的太平间。
罗宾肯定不是死人，现在罗宾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人，他必须好好地活着。
电梯打开了，凉爽的风灌进了电梯，祁龙和铃木齐心协力将推床从电梯里推了出来。
“朝那边走。”
祁龙在前，铃木在后，推床在空****的地下停车库里发出“吱吱呀呀”声。推床经过了许多静悄悄停着的轿车，来到一个上坡。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推床推到了室外的地面上。
天空依然是血红色的，枪声此起彼伏，远近交替。
祁龙伸手摸着右手边的裤子口袋，车钥匙依然安静地待在里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快点推，你还愣着干什么？”
铃木斜着瘦小的身体，脚斜撑着地面，继续推动起推床来。
“你刚才拦住我的时候——”
“好了，你别废话了，你下车的时候我看见你把车钥匙放口袋里了。”
祁龙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回应道。
“你观察得倒是挺仔细的。”
祁龙边说边拉着推床的把手朝着医院大门口移动。
“我很了解你，祁龙，了解你的那些鬼花招以及你现在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祁龙回过头看了眼铃木。
“我也很了解你，铃木，你刚才在罗宾面前演的那场戏差点把我也骗了。”
“我没有演戏。”
铃木冷冷地说。
“那得罗宾说了才算数。”
罗宾路上一直睁大眼睛看着天空，头一动不动。
“罗宾先生，你还好吧？”
“我还好。”
“罗宾，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了。”
推床穿过了涌进医院门口的人流，来到了停在医院门口的那辆白色汽车边。
“你们俩要干什么？”
“把你放上车，来，罗宾先生，动一下脚，方便把你抬上车。”
“我感觉不到我的脚。”
“你说什么？”
“我脖子以下没有感觉。”
“你眼睛看得见我吗？”
“看得见。”
“那就行。”
“但是我脖子也没法动。”
“没关系，罗宾，这没关系。”
祁龙和铃木把罗宾稳妥地安置在了车后排。
“铃木，你在后排好好照顾罗宾先生。”
祁龙从后排出来后迅速关上车门，随即打开驾驶座的门，坐在了驾驶座上，把从口袋拿出来的车钥匙插入钥匙孔。等车子一启动，祁龙就把后视镜调整到了能看到罗宾脸的位置。
“走老路对不对？”
祁龙看着后视镜里罗宾那颗僵直的头问。
“对。”
“万一开错了记得提醒我，罗宾先生。”
“快开。”
“听到没有？快点开！”
“知道了，我亲爱的铃木透夫先生。”
车子开始加速。
这一路上车里很安静，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连罗宾也没有说一句话。之前的路线祁龙记得很清楚，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转弯。车一直开得很稳，遇到了一些小障碍，碰见了好几个游戏玩家，但是祁龙都灵巧地躲了过去。转过前面那个路口，就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也就是刚才罗宾被击中的那条大路。
祁龙减慢了车速，小心翼翼地打着方向盘，车头朝右旋转了90度，车体来到了宽阔的大道上，祁龙顺着车前方望去，心里面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