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张磊坐了三天火车到达蓝河市,申大浩在出站口迎接他:“张队。”

“大浩。”张磊上前握手。

“宾馆安排好了。”申大浩驾车,问:“来过蓝河吧?”

“第一次。”张磊说。

“晚饭我们吃山沟肉,这里的山沟肉很有名。”申大浩说,“用瓦罐烹饪的,据说用文火至少炖上三天。”

“那就尝尝山沟肉。”张磊说。

在去宾馆的路上,他们的心情愉快而放松。张磊熟悉申大浩,一起办过案子。沙市的沈局长被杀的案子破获后,申大浩作为卧底,考虑到他的安全,像所有卧底人员一样,调到安全的地方,虽说不上是隐姓埋名,但充满了远走他乡的意味,他毕竟离开故乡,现在他任蓝河市公安局副局长。见到故乡的人,一种思乡之情云一样地飘来,当他向在火车站出站口走去时,心里浓着乡愁。自己要接的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整个的故乡——沙市,一个亲切的地方,四年来他梦牵魂绕的地方。张磊的身影出现,故乡的影像、容颜蓦然走近,浓郁的榆树和柳树气息,记忆如春天中的金色毛毛狗,摇曳起来,他的眼睛湿润了。

在车上申大浩尽量挑拣轻松的话题说,譬如说山沟肉,即使不谈山沟肉,也要谈蓝河的石头,大理石、花冈岩、麻石什么。只要冲淡乡愁,谈什么都成啊!

张磊珍惜这次特别的行程,申大浩的去向基本处在保密的状态,当然不是永久地保密下去,逐渐要解密。张磊毕竟是解密之前来访,萧剑锋请示省厅批准,才来蓝河的。找申大浩也为了解麦穗儿,他掌握一些麦穗儿的情况。

“麦穗儿,在那个案子发生时,四年前他还只是一个麦芽儿。”在宾馆的房间里,申大浩说。

“麦芽儿怎么讲?”

“他几乎没怎么参加破案,简单地说他只是数十名参战干警的一员,普通的一员。”申大浩说,“没有获得他和黑帮有染的证据,这也是他没被抓的原因。”

“漏网之鱼……”

“当时的情景看,说是麦芽儿比较准确。”申大浩回忆当时的情况说,“整个专案组也只萧局对麦穗儿有怀疑。”

“后来麦穗儿提拔了,当了沙市的刑警大队长。”张磊现出迷惑不解。

“也许隐藏得太深,伪装得太好,也许使了手段。”申大浩无可奈何的表情,“现在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也没必要去说清楚。沙市就是这种情况,就是明天把麦穗儿挖出来,许多人也会说没想到。”

“是啊,今天人们的是非观出现了问题,看人的角度不一样,量人的尺子短长也与过去大不相同。”张磊很有同感。

“八荣八耻的教育很好,是到了让每个人知晓什么是荣,什么是耻时候啦。”申大浩说。

“大浩,你为什么说他只是麦芽儿呢?”

“道理上讲,麦穗儿和孟长安没深仇大恨,没理由动刀子杀他。”

“那为什么四年后,他……”

“因为同王克艰的关系,特殊的关系。”申大浩说。

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和一名普通的刑警,表面上看没什么特殊的,他们俩之间保持得分寸,外人很难看出什么。申大浩怎样看出来的什么,是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点,只同一个人讲过,那就是萧剑锋。

“田晴的真实身份的暴露,我怀疑是麦穗儿透露给驼子的。”申大浩说,“田晴的死与这次暴露有关。”

田晴和驼子是沈局长被杀案子中的人物,后面的故事还要讲到。在四年前的当时,尤其是案子没真相大白的情况下,这样说还是大胆的。

“要有充分有力的证据。”萧剑锋说。

由于当时案情重大,你死我活,卧底的申大浩没精力去查案子的细枝末节。不能怪罪他的疏忽,案子破掉,他就调到蓝河。但是当年的麦芽儿长成麦穗儿,用坚硬的麦芒去刺杀生命,他感到震惊了。

“孟长安队长给人杀啦。”命案发生,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萧剑锋打来电话。

“是谁作的案?”

“我怀疑是他,手法和王克艰当年杀沈局长一模一样。” 萧剑锋说。

“如果是他,那我们俩都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啊!” 申大浩自责。

张磊听见申大浩身体里痛苦的声音。

“我应该是第一个被杀掉的人。”申大浩说。

“为什么这样说呢?”张磊问。

“张队,你对沙市不了解。麦穗儿之所以成为麦穗儿,离不开土壤、水分、阳光,沙市对麦穗儿来说,就不缺少生长的条件。所以才长成毒麦穗儿,杀人的麦穗儿。”

“你是说,沙市有股黑势力存在?”

“他不是孤立的麦穗儿。”申大浩说。

毒麦穗儿,杀人的麦穗儿,第一个受害人是孟长安。这使申大浩内疚,不能原谅自己。

“我这次来,就是受萧局的指派,”张磊深谈计划,说,“请你……”

“请什么,我早做好了准备。”申大浩说,“我要是早回沙市,孟队也不至于遭杀害。”

“可是这次回去危险性很大,你是作为诱饵,钓麦穗儿。” 张磊说,“恐怕就不止是条小麦穗儿,鲶鱼、狗鱼说不定。”

“就是鲨鱼、鳄鱼,我也甘愿当诱饵。”申大浩说,“归终为了除害。”

夜晚,窗外的树林呈现出黑黢的夜色,萧剑锋坐在一把椅子上,一双如星星的目光静谧地望着他。

“老孟,是你吗?”

目光没回答,但是目光成为一只小甲虫,飞到他的身边。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一天,萧剑峰在街上碰到孟长安,他说:“老孟,好久没见你。”

“我退休啦。”孟长安说。

“什么时候呀?”萧剑峰惊讶,他当然不知下面——当地政府的政策。

“五十五岁一刀切。”孟长安说。

孟长安给一刀切下来,是沙市的政策,谁人也干涉不了。一个优秀的侦查员给政策下来,可惜的人只能可惜。

“什么时候到沙市?”孟长安问。

萧剑锋当时说有机会,直到孟长安遇害他也没到沙市,自那次相遇后再也没见到他。

物是人非,生命的逝去就像飞走一只鸟,留给生者的是离别的悲伤,和不尽期的怀念。

读了几天的案卷已开始把四年前自己办的案子联系起来,像干涸的季节性河流,断流处相连上。萧剑峰回访四年前沈局长被杀的案子——

凌晨3点,萧剑锋被电话铃声惊醒。

“过去的旧案子你别碰,除非你想横着出沙市!”这是到沙市任公安局局长第五十天接到的恐吓电话。一个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知趣点萧剑锋!别说对你不客气。”

“你是什么人?敢报出姓名吗?” 萧剑锋问,但对方立刻挂断了电话。

岂有此理!一个公安局局长竟受到电话恐吓?

窗外阴雨连绵不断,萧剑锋心情格外沉重。他联想到前任局长沈江命案及市局掌握的沙市社会黑幕状况,万分感慨:“沙市,笼罩在一张巨大的黑网之下。”

早晨上班,刑警支队长孟长安走进局长办公室,“萧局。”

“坐吧。”萧剑锋放下手中一份案卷,说:“李婷、黄宁的案子材料我仔细看过了,我们继续谈吧。”

他们昨天就开始研究这桩缉毒警官被暗杀的案子。孟长安接续昨天的叙述:缉毒副大队长李婷跟踪、监视那个打地摊做掩护的掌鞋女人——毒贩王娜,她获得王娜傍晚在东郊一座桥下与前来送毒品的人交易。一对一的毒品交易,说明毒品数量不大,她向主管缉毒的王克艰副局长做了汇报。王局长指示李婷和黄宁盯梢王娜,不要逮捕她,留下这条线索查找毒枭。

事实上,一开始李婷就掉进陷阱,一个集团精心设计的圈套。该贩毒组织受代号“蓝雀” ——沙市黑恶势力大老板的操纵。“蓝雀”何许人也,警方始终未掌握。

“今天有人打电话要挟我放手。可是我们刚刚开始工作呵。”

“这么快就泄露出去了?”他惊讶。

“沙市太复杂。”他信任的目光望着他说,“我们不得不改变方式。明天我宣布将李婷、黄宁的案子挂起来。我必须做出妥协的样子。长安,你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

“萧局,我明白。”

新任公安局长萧剑锋放弃重新调查缉毒警官被杀案的消息传出,再度引起沙市公众对警方的谴责:

“市派的局长又如何?才来不到两个月,就染黑了。”

“杀警察的案子都不去破,老百姓要是受害呢?谁还会去管呵!”

也许是雪上加霜,在一片谴责声中,沙市近期连续发生两起命案:出租车女司机高露雨被抢劫后遭强暴,不堪受辱自杀;市红星阀门厂厂长姜雨田及家人被杀害。

高露雨死后第五天,也就是警方重金悬赏破案线索的第二天,同是遭抢劫的出租车司机王力伟到公安局刑警支队报案。他提供了一条令警方兴奋的线索:劫匪臂膀文一匹狼。

“那匹狼一定是照着‘七匹狼’香烟盒上图案文的。”王力伟向“8·11”专案组刑警详细描述了自己所见到的一切:“他的年龄大约二十四五岁,长脸,单眼皮,操本地口音。”

“他脸上有特征吗?如伤疤、痦子、胎记什么的?”

“没注意,他使用的是一支五四式手枪,这一点我敢肯定。”王力伟说。

警方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后,他离开刑警队,路经市十三中学门口时,申大浩的恋人程影向他招手。

“回家?”王力伟见她表情有点不大对劲儿,问。

“去红蜘蛛夜总会。”

“有人请你潇洒?”王力伟尽量寻找话题。“当老师的,在学生面前成天板着面孔,够累的。”

“大浩是你舅哥,你们一个院子里长大,又是同学。”程影突然提出这样奇怪的问题:“你了解他吗?”

“太了解啦,夸张点说,剥了他的皮认识他的瓤。”他这时才注意到程影一脸的沮丧,他问:“怎么啦,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段时间他不去公安局上班,常往酒店歌厅里跑。”

“说死我也不信,一定是搞错了。”王力伟极力摇头。“他是刑警……”

“力伟,你几日没抓住大浩影了?”她未等他回答,说,“先前我打他手机,他说在刑警队,我去找他,刑警们说好几天不见他上班,孟队长到处找他呢!”

王力伟一时语塞,她说的话是事实。

王力伟同程影走进红蜘蛛夜总会,礼仪小姐迎上来:“欢迎光临!”

总台小姐打量一下来人,轻声问:“先生,开房还是用餐?”显然总台小姐拿他们俩当野鸳鸯。

“找人,找一个人。”王力伟说。

“您找谁?”

“申大浩……个子很高……”

“噢,找浩哥。”总台小姐重新打量王力伟和程影,她在思考是否告诉他们,她问:“你们有约吗?”

“当然,他叫我们来玩。”王力伟顺水推舟。

“相思豆包厢!”总台小姐说。

相思豆包厢成为申大浩和田晴的爱巢是在两周前开始的。

那天,申大浩醉熏熏走进红蜘蛛夜总会,保安小安认识市刑警大队的申大浩科长。他说:“申科,来玩。”

“小兄弟,给哥们找个好包厢,再找一个……懂吗?”申大浩舌头发硬,搂住小安的肩膀,表示亲近:“给哥安排好。”

小安不敢得罪刑警队的人,扶申大浩到相思豆包厢:“申科,我去叫小姐陪你!”

“靓点的,呵!”申大浩坐在沙发上,“小安,可别唬弄我呀!”

“申科,保你满意。”保安小安出去。他向女领班田晴报告,刑警到夜总会来了,她向当值的沈放副经理报告。

“刑警?”沈放狐疑,他田晴对说,“你亲自去照料一下,呆会儿我再告诉你如何安排。”

风韵卓约的田晴走进相思豆包厢:“浩哥,我来陪你好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申大浩惊诧。陌生女孩直呼他的真名,他觉得蹊跷。

田晴包裹得很严实,像似置身在庄重场合。可是,酒店小姐靠**刺激男人的感官呀!他说:“你如此穿戴会使男人放松吗?”

“我觉得男人想看他不容易看到的东西,也想得到他不能轻易得到的东西。”田晴讲起她的理论。

“因此,你就……”

“不,我干这行能不与人上床吗?我希望同我上床的男人,记住的不是我的肉体形状、方法技巧、呻吟、喊叫。而是切记,获得女孩身,应先获得她的心。”

“照你的方式,你在酒店肯定挣不到钱,挣不到大钱。”

“错啦,我毫不夸海口,在红蜘蛛夜总会小姐中,我应算是挣钱最多的。”田晴从坤包里取出一盒女士香烟打开,抖出一支,用嘴叼住抽出,点燃后,说,“我的穿着只是不随众罢了,大家都裸,我就不想裸。这也是我的一种品格、品味吧!”

“充其量是风格,够不上品味、品格!”

“风格。随你怎么说好啦。”她说,“你到这里,总不是专门来听坐台小姐讲出卖青春色相理论的吧。我们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我面对一个包装得如坐公共汽车乘客的人,能想做点什么。”

“在一个渴望女人的男人面前,任何包裹都是起不到遮蔽作用的,其实他把女人什么都看到了。”田晴忽生感慨,她提议:“我们喝点什么?”

“酒。”

“酒!”

红豆形状的壁灯将柔和的光线撒下,两只高脚杯中白酒漾溢红光。他们全都进入了微醉状态。他问:“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在我没完全打开的时候,我是不能告诉你的。喝,我们喝酒。”田晴说。

他从女孩的表情里,明白打开的全部含意。如果可能就永远别打开,哪怕那里是诱人而美丽的世界。

“我是一个百叶窗,拉绳就在你的手里,什么时候打开,你随便。”女孩涵蓄地接近那个不可回避的夜总会包厢的主题。

“拉绳断了,断了。”申大浩尽量表现出酒醉。

“绳子断了,我们就等待风吧!”女孩诗意地说,“我们等风!”

等风的日子里,田晴约申大浩几次。一次在一家叫雨浓的咖啡屋,多次都在红蜘蛛夜总会的相思豆包厢。他们出双入对来往红蜘蛛夜总会,正被一双眼睛盯着,在即将发生的一幕前,田晴做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她决定今天完全打开自己,成为一颗男人相思的红豆!

王力伟数着包厢的名子:情人岛、紫云阁、金海岸……相思豆包厢前,他敲门没人应,直接推门不开,叫喊:“开门!”

“申大浩!”程影也喊。

许久,申大浩打开门,王力伟、程影一起闯进来。

沙发上的田晴双手捋下头发,平静地对申大浩说:“你的朋友吧,大家一起玩。”

愣在一旁的申大浩刚要开口,咽回要说的话。程影一步步朝他走去,伸手将他慌乱系错位的纽扣重新系好,说:“大浩,不打扰你啦,力伟,咱们走!”

王力伟愤怒地瞪舅哥申大浩一眼,随程影离开红蜘蛛夜总会。

沙市警方展开代号为“狂飙” 的行动,旨在扫**社会丑恶现象,计划用一个月的时间,集中整治黄、赌、毒。把嫖娼卖**作为打击的重点。

“老王,”萧剑锋在办室里对副局长王克艰说,“‘8·11’高露雨的案子,人大几位主任下周要听我们的汇报。”

“这案子太棘手啦。我们调查毫无进展。司机王力伟提供的罪犯嫌疑人模样较为详细些,说劫匪臂文一匹狼。”王克艰说,“高露雨自杀后,这个歹徒没有再作案,我们分析有两种可能,一是闻到了我们追捕风声藏匿起来,二是犯案后逃离本市。案情分析,劫匪是一人,线索单一,寻找困难大。”

“此案影响太大,我们遭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毫不夸张地说,它超过沈局长被杀案。”萧剑锋说,“还是按原来的分工,我抓‘狂飙’,你抓‘8·11’ 劫案,孟长安继续破红星阀门厂厂长姜雨田被杀的案子。”

“此次‘狂飙’行动任务很重,你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我的意见是‘8·11’劫案先挂起来,抽出身我替你分担些工作,加之,专案组中有多名我局刑侦骨干,让他们投入‘狂飙行动’。”王克艰说。

“‘8·11’劫案非但不能停下来,而且要加快破案步伐。不然,你我都无法向上向下交待。”萧剑锋接下去接了一个电话,撂下电话,他转了话题:“最近我接到两封举报信和一个举报电话,说刑警队里有人经常出没酒吧歌厅,带着枪去泡妞。”

王克艰瞧一会儿手里水杯子,几块红茶梗漂上来,他慢慢将茶梗吸进嘴里,用牙嚼了嚼,手指捏出茶梗放进茶几上的一只烟灰缸里,说:“我调查了一下,只是难以至信。”

“他是谁?”萧剑锋追问一句。

“申大浩。”

啪!萧剑锋一支铅笔拍折在办公桌上,气愤道:“刑警大队的一个科长,一个得过省‘十大杰出刑警’荣誉称号的人,竟干出如此勾当……”

“都是我这个分管刑警的局长失职,平素对他们疏于管理。”王克艰承担一些责任,目光再度飘向萧剑锋,说,“‘8·11’劫案我们也掌握一些线索,破案只是早晚的事,您放心,我会交张满意的答卷给你。”……

很久没有认真看本市新闻了,王力伟抱怨新闻节目根本没有新闻内容。今天耐心看本市新闻节目,因为节目中有儿子珂的镜头。

珂上镜头,是市第一实验幼儿园新楼落成剪彩暨新园开园仪式上,珂同另一个女孩被选中向新楼投资者——阳光集团总裁张经纶献花。

沙市阳光集团是一家是以经营房地产开发、娱乐及汽车配件为主的私营企业。年近五十岁的张经纶,曾任一个商业银行的信贷科长,辞职下海经商,他所创办的阳光集团成为全市最有实力的企业集团。人们对他的记忆相当深刻,像捐资修建公铁立交桥,警官度假村,尤其是抗洪救灾演唱会上,他手执话筒动情地唱“人人都献出一点爱”,当场捐款一百万元。此次,他出二百万元资金,修建了市规模最大的幼儿园。

珂抱着鲜花献给张经纶,他低下头去亲了一下珂。这一幕出现时,珂下意识地摸下脸蛋儿。他说:“谢谢你小朋友。”

接下去是另条新闻,沙发被沉重的东西礅了一下,他喝矿泉水的声音很响。

“记者随警察现场拍摄……快看,红蜘蛛夜总会,力伟,不是说公安免介入吗?”

“都这么说。”王力伟喝他的矿泉水,忽听妻子莫名其妙地“啊呀”一声,她惊讶时就“啊呀”。他目光转向电视屏幕,镜头出现相思豆包厢申大浩与田晴被捉“现行”特写,田晴双手掩抱前胸……申芳没再朝下看,啜泣起来,因此她比他少看到一个镜头:申大浩跪在刑警大队长孟长安面前,哀求警察放过他,表情极其可怜。

“狂飙”行动的新闻报道没再看下去,韩剧也没看下去,申芳痛苦不堪地回到卧室,蒙头哭泣。

两天后的午夜时分,申大浩交代完“嫖娼问题”从公安局回到自己的住处。楼口前的青色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田晴,是你?”

“我差不多等一个晚上。”田晴语气发娇,她靠过来,身子大面积接触对方,浅声问:“在你这儿,还是到我那儿去?”

涉过香味的肩头,申大浩看见有辆大轿车停在街旁,当不当正地停下,时间这么晚?他觉得与田晴有关。他说:“去你那儿,该给地图鱼喂食了。”

他们两人站在街头,等到一辆出租车开来。上车后,他朝后面看一眼,那辆大轿车也跟了上来。

田晴端出一塑料捅,里边是无数条细小的泥鳅。她抱怨,或者说是撒娇:“你对地图鱼比对我还好,时时关心它的温饱。可我还没吃晚饭。”

“我请你吃烤串。”他舀几条泥鳅投入鱼缸,“有你爱吃的牛筋呢!”

室内传出窸窣的衣服脱换声。片刻,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裙出来,肉体的丰满依稀可见,端两只酒杯放在茶几上,从冰箱里取出乡吧佬鸡翅、猪手类食品:“为庆祝你解甲归田,我们干一杯!”

他举杯,两人喝酒。她目光如蚂蚁在他周身爬来爬去,几次都停留在他的左腋下,他问:“你看什么?”

“我在想你往日来我这里的样子,冰凉的铁器挂在那儿,让人瞧着别扭。记得坐台小姐静女孩吧,你第一次带枪在相思豆包厢吓着她啦。”她纤纤玉手捻动高脚杯细细的部分,淡红的酒液在杯子中**漾。她说,“我奶说年轻时被穿高腰皮靴的日本警察踢过一脚,一辈子见高腰皮靴就迷糊。静女孩是猎枪逼着遭**的……”

地图鱼撒欢儿地大摆下尾巴,溅到玻璃上的水珠流动成错杂小路。她就此想到两个人的未来:“明天,明天,你还来吗?”

“我被开除了……得重新找点事情做。”

“有目标吗?”

“当了十几年警察,地面上有些朋友,总能找到事做。你呢?”

“回红蜘蛛夜总会,尚俐莉总经理说安排我作川椒豆花村酒店副经理。”田晴说,目光穿透他的身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他明知故问。

“你……”她风暴了一个吻他的动作。

于是朦胧醉眼前一片纱的海洋,他感到丰盈的东西棉花似的松软。

他情不自禁地去迎接滚烫的嘴唇。

“天亮啦,我还是你的女人吗?”她的梦语像风筝一样飘过。梦语使小屋温馨,她在聆听如风摆风筝一般的梦语;没有女人今夜我怎么过?

一张熟悉的清秀的脸,出现在申大浩虚幻的目光里,亮晶晶的泪露珠儿似的挂在眼角,眸子闪着光泽。她说:“树上有一只鸟在为我们歌唱。”

“怎么啦,浩哥,你激动的吗?”她用嘴唇吻干他脸上湿润的东西。

“不是激动,是幸福。”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