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面带羞的刘春燕顿时哑了,仔细听卓威介绍沿街市景:“瞧那个最高的建筑是广播电视大楼;前边那个古色古香的满清建筑,是有名的将军楼;棠槭树后面是本市的高干区,红色独楼住着县(处)级干部呢!国贸商厦左侧,是本市有名的繁华区,商家店铺云集,和上海的南京路,北京的王府井,沈阳的太原街差不多,咱们酒店就在这条街的里头。”

轿车驶进深巷,此时已华灯初上,临街的买卖店铺很有关东特色:荞麦饸饹馆,骨头馆,农家菜馆……竟还有一家挂马掌的铺子。跳蹿的电石灯,火光幽幽,照亮了半条街。

大美庆酒家牌匾由红色霓虹灯组成,十分醒目。闪闪烁烁映出两侧对联:

世间无此酒

天下有名楼

轿车驶抵酒楼前,西装革履的卓金权老板已组织几位服务小姐和服务生及保安,在门前持鲜花迎候,礼节性的欢迎语后,大家帮助提东西,一直送到一间宿舍。

老板卓金权客气地说:“眼下酒楼正在修缮,你们三人先拥挤点,以后给你们调整。一路辛苦,先休息休息,晚饭备好了,呆会叫你们。”

卓金权走后,一位姑娘来了,说卓经理叫她问问,需要什么。还有一个任务,带新来的姑娘们熟悉一下酒楼的环境:大小餐厅、保龄球馆、桑拿浴室、经理办公室、保安值班室……发给每人两把钥匙,床头柜、宿舍门各一把,还有一些化妆品类……大蔡说:“挺全科呢,啥都备下啦。”

“小姐们,到楼下餐厅用餐。”

她们被领进装潢讲究的小餐厅。刘春燕挨大蔡坐下,怯怯地目光落在高脚酒杯中的餐巾纸上,她把餐巾误认为女人每月用的东西,心里说:“城里人是怪,把这玩意弄到碗里,多恶心。”

王媛用它擦碟、擦碗筷,大蔡学着她的样子。刘春燕仍然迟疑,既然同伴都那样做了,学她们的样子,软软的纸拿在手里便有一种肮脏的感觉,没擦什么呀,她偷偷揉成团,扔到地上。

“今天是个双喜临门的日子,大酒楼新餐厅落成开业,又迎来三位草原小姐妹,使酒楼蓬荜生辉。为此,我提议干杯!”卓金权举起杯,一一与大家撞杯,同桌的几位随之。

“我不会喝酒,辣!”刘春燕拽下大蔡的衣服。

“啤酒,不辣。”大蔡低声说,“和泔水味儿差不多。”

“刘小姐,请。”卓威举杯向刘春燕,这是他进酒楼、到餐桌和她搭上的第一句话,见她很困难的样子,“我替你喝一半。”

倒给卓威半杯,实是大半杯,在大家热劝下,硬挺着喝下去,顿觉胃不舒服,一股腥臊马尿味随嗝儿反上来,刺激鼻子,眼角陡然湿润了。

“我们酒楼营业面积六百四十八平方米,全体人员三十二名,现在是三十五名。”

卓金权详细介绍酒楼规模、人员状况、服务项目,也把基本要求和规定说在里面了。最后吩咐儿子卓威说,“明天你就别去火车站接客了,带三位小姐市里转转,玩一玩,以后工作起来难得消闲。顺便到服装大世界,给她们买一套裙子,颜色要与酒楼颜色协调。每人可购一件纪念品,是包是化妆品,她们自己任意挑选好了。”

“啥是纪念品?”饭后回到宿舍,刘春燕问,自己腰里只十二块钱,有五块还是妈妈偷偷塞进她鞋窠儿里的。

“连纪念品都不懂。”王媛坐在梳妆的镜子前,往脸上擦抹什么,扔过这句瞧不起人的话后,立刻后悔了,她见大蔡愀然作色,换个口气说,“就是卓老板给我们每人买一件东西。”

买啥好呢?刘春燕自己拿不准,想问又怕王媛揶揄自己。心大的大蔡这工夫拿起王媛的随身听,高翘二郎腿听歌,得意地拍打胖乎乎的大腿。

红色捷达汇入车流,卓威兴致勃勃地向她们介绍服装大世界,从各种流行的时装,到经营规模介绍得详细,他说:“全国几十家服装厂年年在此搞联展联销,还有专业时装表演队的模特表演呢。”

卓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卖弄他的知识,显然是为讨女孩子们的喜欢,具体说是三人中的刘春燕。

她还像来时车上那样沉默不语,但也发现了一双眼睛频率很高地看自己。于是她感到有条软体虫子在脸上爬来爬去,特别是与他目光相遇相撞的瞬间,羞怯、腼腆……咱草原上的男人可不这样直勾勾地看女孩。

王媛此刻心里与刘春燕不同,显得轻松、愉快、活泼、怡然。她见缝插针——搭话儿,谈国外的泳装啦,三点式、泳装什么的。说时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显然是在企图引起对方的注意,牵来目光朝自己某些值得炫耀的部位上拴。今天她故意穿得很少,肩头**到了极限,多情地直视卓威。或许插话太多啦,或是她谈吐影响他的情绪,他对王媛矜持而视若不见。她敏感到卓威的冰冷,对自己的魅力不感兴趣,百般努力而徒然。但是,他对忸怩的刘春燕独有情钟。王媛经不住的揉搓,心里醋意。论年龄,她不比刘春燕大,经历相当丰富,情场上曾血淋淋拼杀过,读重点高中时,身后的爱慕追求者排队。在胸脯渐隆的少女心里危机期,终归荒弃了学业而沉醉于对男性的幻想之中,她早早涉入爱河。教美育的老师使她在黄昏郊外的密匝的树林地里告别了处女。从此,她觉得和男孩一起潇洒、厮混、彼此体验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学校、家长向她亮了黄牌,她仍不悔改,竟夜不归宿,直到因流氓群居被公安局收客,辍学回家。这次招服务小姐,她在欧李啤酒屋做领班小姐,结识来此潇洒的卓金权。不知从那个角度,他决定录取她。昨天从草原至沙市的一路上,她获得一些她十分关注的信息:卓金权五十多岁,丧偶多年,独生子卓威省交通学校毕业后,协助父亲开这家大美庆酒家,可他不太热心酒店经营,身为二老板,却经常开自己的捷达去火车站往回拉客,有一点很重要,卓威尚未娶妻。舍掉啤酒屋带班小姐的工作来沙市,目的不是为挣钱……她相信自己的魅力、能力,最终一定能征服想征服的目标。

“太匆忙和草率。”王媛冷静下来,也不在插嘴了,仰靠在座椅上,鼓起小嘴,吹起泡儿来,那灵活的舌头做故事,绛唇飞出一个个晶亮的小气泡,飘忽忽地掠过。这些魔力的气泡,使欧李啤酒屋的“白马王子”三天两头就给她塞一封情书。

卓威蓦然发觉刘春燕在望着自己的脸颊,这才发觉一串气泡飘然飞来,竟有一个气泡顽皮地粘在他的嘴角,凉丝丝地。

嘻嘻,大蔡差点笑出声来,心里说:“蛤蟆气鼓。”她见卓威腮挂气泡,想到蛤蟆叫时两腮鼓起的气泡(气囊)。

讪笑很快在服装大世界前戛然而止。卓威奉父命给她们买一件红裙子。接下去又逛了几家精品商场,卓威掏出一捆五十元面额的钞票,对她们说:“我家老爸赏给你们的,每人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吧!”

到此,几位应招的服务员应该动动脑子想一想,为什么酒店的老板对员工如此慷慨?哪里像对待雇用的员工啊!大概只有王媛心里明白,她和卓金权有一层外人所不知晓的关系。

“老爷子万岁!”王媛雀跃地喊一声,引起顾客投来惊讶的目光。她直奔化妆柜台而去,要了一套韩国的系列化妆品。

王媛见大蔡见啥也不搭眼,以为挑花了眼,主动参谋:“那鳄鱼坤包多漂亮。要不,买对情侣表……”

“每人准许花多钱?”大蔡问卓威,“按数给我们,这里没我相中的玩意,哪天我到街上撒目撒目(找找)。”

刘春燕轻轻点下头,表明了态度。

“也好。”卓威一时猜不出大蔡和刘春燕想买什么,现在逛的百货大楼是沙市最大、货最全的。刘春燕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商品,跟在大家后面。既然她们要以后再买,就把钱分给她们,遂其心愿吧。他把厚厚一叠钱给她们,说,“不够用,就朝我要好啦。”

大蔡接过钱,风风火火地拉起刘春燕就往楼上跑,王媛后面喊:“喂,乘电梯!”

“威,我们再逛逛”。王媛落落大方地挽起卓威的胳膊,“我们到工艺品部走走。”

卓威颓然,他所钟情的女孩躲闪着,本不感兴趣的却粘糊糊地往上贴,胶皮糖似的粘,大胆得令人吃惊。他择恋人有他自己的标准,大美庆酒家二十多位姑娘,姿色、多情的形形色色佳人靓丽都有,他还没看上一个。一见钟情刘春燕,是她的那双细长而弯的蛾眉吗?

“根雕……”

王媛说些什么,走了几层楼,卓威满脑空白,一点记忆都没留下。

在楼下的停车场,见大蔡拎着什么东西和刘春燕等候在轿车旁。大蔡说:“你们再不出来,我俩就走回酒店啦。”

“噢,对不起。”卓威见刘春燕双手空空,想问问怎么没买点什么,如此直白地关心又怕她接受不了或误解,就半开玩笑地问大蔡:“买啥好东西啦,让我瞧瞧。”

“那不行,”大蔡将鼓囊囊两个购物袋朝怀里揽了揽,神兮兮地说,“女人用的东西。”

“女人用的……”卓威话滞了。大蔡开玩笑吗?瞥眼刘春燕,她迅速避开,脸颊绯红,她的羞涩证明大蔡所言的真实性。

回到宿舍,卓金权吩咐姑娘们穿好新买来的衣服,晚上有一家公司庆典要举行舞会,酒楼小姐全员出动。

哗啦,闩上宿舍门。王媛很麻利,刷刷脱掉外衣,只戴杏花色乳罩和米色三角裤衩的她,在镜子面前端相一遍自己,尔后穿上红裙子、黑色长筒丝袜,模特似的表演几下,问:“如何,漂亮吗?”

刘春燕紧紧抱着裙子,如捧一盆火炭,烫人灼人烤人,傻傻地瞧王媛,说:“你真好看,像演员。”

大蔡仍然是她的大动作,甩掉衣服,裸出胴体时,刘春燕啊呀一声,大蔡的胸前扣着碗似的塑料的假玩意,臀部外壳也是假模型。她低声地问:“考试那天你就戴着它?”

“真没看出大蔡……”王媛说,“这样更丰满、更性感。”

“其实,我也不愿戴这受罪的东西。”大蔡摘掉假**,平扁的胸前,啤酒瓶盖儿似的扣着两乳,很小。她说,“都怨我妈,我出生时该往外拽拽**,它才能长大的。”

“哪有那说法,”王媛按了下胸部,“都是天生的,我小时候没拉,洋瓶子**就越长越大。”

“唉,这年头姑娘啥值钱?”大蔡十分感慨,说,“有句歌咋唱的,为了生活……”

“大蔡,你说些啥呢!”刘春燕不能接受大蔡的说法,说,“镇长说,咱要勤劳致富。”

“得,镇长有几个频道。”大蔡重新戴上假玩意,穿上裙子,近似哀求的口吻说,“你俩都知道了,别给传扬出去,让人知道是假货,我戴它就没用啦。”

“喂,动作快点!”一个服务小姐召唤她们下楼。

“春燕,还没动蹭。”大蔡催促道,“再丑的媳妇也要见公婆,换!”

“我从没穿过裙子,露那么长的大腿……”刘春燕难为情,额伦索克只一个高中生穿裙子,屯人朝她背影吐唾沫,一次看露天电影,一个缺德家伙从后面给刷了一身浆子(男性泄物)。她哭了几天,最后把裙子塞进灶膛。

“这是店服,小姐们全是红裙子,黑袜子。”大蔡粗野劲上来了,动手解刘春燕的衣扣,一层又一层,剥得剩下衬衣衬裤,她护住:“别,大蔡,别再脱啦。”

“啥?咋穿裙子,脱!”大蔡拽下刘春燕的内衣,见她要哭啦才住手,说,“穿吧,细皮肉的多好。你太白啦!”

“就是皮儿太厚。”王媛叹道。

刘春燕脸不怎么白,而身子确实细白,瓷儿似的,令人妒嫉。

三个红裙子飘然下楼,卓金权在一间会客室等她们。首先对即将投入工作的小姐们表示祝贺,接下去宣布注意事项,大体要做到:微笑服务,衣装整齐仪表美,周到服务热情,态度和蔼可亲……然后做了具体分工:刘春燕站吧台;大蔡和王媛各自负责一个包房,馨香阁和好莱坞。

卓金权说:“我们酒楼实行全新经营方式,小姐在服务上可尽情发扬自身的优势和创造,小费归个人所有……”

大美庆酒家生意十分兴隆红火,虽然地处背街冷巷,从每天上午九点钟开门到深夜打烊,食客不断。许多单位的开业庆典、表彰总结会,老乡战友同学聚会、寿诞喜庆、红白喜事……酒宴在这里举行,社会舆论反对大吃大喝抓廉政倡新风反对党员干部进酒店,暗访、曝光什么的……根据实战需要,悄然转入地下,到偏僻处悄悄地娱乐消费。

一天端盘子下来,大蔡朝**一躺就呼呼大睡,或许因为体大消耗能量大,容易疲劳。

王媛睡得很早,一脸的困顿、苶呆。

唯有刘春燕不觉疲惫,精力仍然充沛,在家里的劳动远比这儿繁重,进入酒楼后所干的活她感到挺轻松,吃住得这样好,打开刘家的宗谱恐怕只她一人享受如此清福。最近有两件事使她心情久久难以平静,工资发下来,嚯,五百元。她一个子儿都没舍得花,全部邮回家去。

“妈一定乐掉眼泪。”她猜想钱邮到家全家人高兴的情景。记得有一年,她在寒假里帮邻居看护冬羔,挣了五元钱,妈妈颤抖的手把那张钞票放在供奉的眼光娘娘面前,连连说:“我闺女挣的钱,娘娘多亏你保佑……”

另一件事更使她激动,想起就脸红。卓威送给她一双旅游鞋和一顶遮阳帽。他热情邀请她:“周日,我们去捡鸟蛋。”

捡鸟蛋?刘春燕梦见过捡几次鸟蛋。她故乡有条小河,夏流冬涸,顺它流淌方向走去,便可见到蒙古语称为“架树台”的水泡子,那生长着芦苇、蒲草,多种水鸟在此生蛋、孵雏,她认得其中几种,野鸭子、山老鸹、水茬子、斑鸠……每年春天,她与村里小伙伴们挎着筐捡鸟蛋,蛋的颜色各异,一筐五彩缤纷。

“咱去的泡子大吗?”轿车上,刘春燕问驾车的卓威。她毕竟生平第一次同男子单独外出,显得紧张和不自在,尽提出一些用不着回答的问题。

“是的很大。”卓威很耐心一一解答她的每一项提问。

“你们这儿鸟也在泡子里做窝……”刘春燕没完没了地提问,被卓威放开的轻音乐声所淹没。

轿车驶出市区,她开始恨自己轻率,不该答应同他出来捡什么鸟蛋啊!即使无法谢绝邀请,也应叫上大蔡、王媛一同来。想到那令人心旷神怡的芦苇塘,悬于粗壮哑巴苇子间的水鸟窝出现在眼前,揭去一层干草盖的伪装,呈现斑点、花纹的鸟蛋,她心平静下来,窗外的原野景象牵走她的心。

甩开公路,轿车沿着河堤走,小河清新的气息裹挟着潺潺流水声涌来,她蓦然产生一种似曾相似亲切而稔熟的体验,身置家乡的土地上。

每年夏天,她都有几天为父亲放羊的日子,骑上自家那匹花斑马,细碎的骝蹄把一个少女的心拴系在蒿草上,任凭草味儿很浓的荒原晨风吹拂,谁人不陶醉?假若有兴致,还可抖缰鞭马,驰一驰,骋一骋,十分惬意。

轿车钻进岸边柳荫中,慢慢停下来,展现面前平平展展的沙滩,阳光使晶莹的沙子跳跃,像泪珠在一双双眼里发亮、闪烁。一点点绿色缀在其间,沙滩上一切都露得**,如此地方会有鸟来生蛋,除非是只大傻鸟。

“晚夏了,水鸟都孵出了雏儿。”卓威笑笑,真挚地说,“瞧你一天劳累的样子,真让人心疼,出来轻松轻松。”他将一顶崭新的遮阳帽递过来,“戴上吧,太毒日头,太毒!”

世界骤然间在刘春燕面前宽阔起来,如同从屋檐巢窝里飞向无垠天空的麻雀似的。是啊,打从到沙市那天起,她觉得自己钻进一只笼子里,窄小的床,胳膊腿极受束缚,上刑一样难受。在家里通天的大土炕,翻斤斗折把势,睡得自由无拘无束。鸽子窝儿似的楼房,完全难以重复乡下人入睡前,躺在火炕上望着夜色星空的乐趣,多少朴素的幻想、美好的传说充塞文化贫瘠的心房,但也不失丰富多彩,牛郎挑着两个孩子,隔河凝望织女;月宫中的嫦娥身旁,那只玉兔还眨着鲜活的大眼睛……乡间粗犷的文化都写在月光浸透的窗户上。而刘春燕躺在城里的第一夜,寻找那窗子,见到一块块土坯样的楼房,好端端的天空也被条条块块割得破碎,夜莺的啼唱被几声警车尖刺声所代替……爬出城市的黑洞,一种超凡脱俗感觉油然而生,倘若卓威不在场,她如匹脱缰的小野马,从羁绊和重束中解放出来,尽情地在沙滩上滚一滚、腾一腾、跃一跃,嘶嚎吼喊几嗓子。

河边沙滩堆积形成得神奇,透明矽砂颗颗光洁,如细碎的珍珠玉石玛瑙,没半点污物染杂,极富**力量。

卓威一下子倒回去几岁,奔向沙滩,忘情地滚翻着,皮鞋都滚掉了,还在拼命地奔跑,呼喊着:

嗨哟嗨——

哟嗬呼咳——

她被他孩子般的稚气行为深深地感染与触动,融入行列的渴念愈加强烈,故乡又在脚下出现,是弦月当空的草原之夜,额伦索克村的小姐妹们悄悄结伴出村,在远离村落的小河僻静处,夜色剥去乡间女孩的羞涩,脱掉衣服,让那光洁的胴体接受水的吻和抚摸。然后,赤条条地躺在沙滩上,饱和一天阳光照射的沙滩热呼呼,有点烫,细嫩的肌肤叫什么硬朗的东西硌着,或许男孩的胡茬就这样吧……显然,留在乡间展现**身子的印像是深刻的、强烈的。

她在重现昔日的某些情节,脱掉鞋子和丝袜,奶色的脚埋进沙子,心里默唱一首古老的童谣,眼里流泄幸福,目光凝在一处风景:健壮而潇洒,饱蘸深情的声音悠然响起,他在唱那首《小红马》:

孤独的小红马,走到远处也要返乡;孤单单的哥哥哟,在远方我把你遥想……

谁是孤独的小红马,是你是我?刘春燕想得具体、现实。在她的思想里,像卓威这样腰缠万贯、活得轻松自在的人,永远不会孤单单。如果说孤独是自己,远离家乡、亲人外出打工,尽管周围人群熙熙攘攘,面孔却陌生……喔,好在卓威很关怀自己,像位老朋友、大哥哥,还像……她捂住发热的脸颊不敢想下去。

他们一起度过了愉快的一天,沙滩上留下的足迹在两双依依不舍的目光最后一瞥下,湮没浓如血色的夕阳余辉中。

轿车穿过公铁立桥后,爬向拥挤的城市。

卓威说:“星期天,我们去清月潭,划船、野餐。”

她颔首微笑,怀着激动的心情接受了邀请。

企盼如一把烙铁烫她,无法忍受。梦中不止一次梦见那一天那河边,见到卓威就心跳,别人提他的名字她就不自然。或许,这就是恋爱吗?工作起来精力不集中,时常走神。胡思乱想,食无味睡不安,白天忙忙碌碌还好些,夜晚实在难熬。钢丝床必须安静,辗转反侧,嘎吱乱响势必影响两位女友。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微风透过百叶窗拂动窗帘,酷像那片沙滩,凝固在情人眼里的风景吗?

夜半,王媛床嘎吱、嘎吱。只见她穿着睡衣,开着微型手电筒照照腕上的表。稍稍平息一会儿,蹑手蹑脚下床,灵捷像猫似的绕过大蔡,闪身出屋。

“她去卫生间干嘛拿着电棒(电筒)?”刘春燕大惑。

时间过去了良久,王媛仍然未回来。刘春燕把事情想得复杂,一个流氓藏在卫生间里,待王媛进去时,从后面捂住嘴……她霍然坐起,想召唤醒大蔡一起出去看看。大蔡睡得很沉很香,她有个习惯,夜半叫醒惊醒,就再也睡不着。还是先别叫醒她,自己先去瞧瞧。

从枕下抽出妈妈给她的那把剪子,步步逼近卫生间,里边静静的,某处有滴漏的水声,还有自己的足音,王媛不在卫生间里。长长的走廊被几盏昏暗的壁灯映得幽森,此时,夜阑更深,没见一个人影儿。

“王媛去哪儿?”刘春燕又到几处找找,嗒然地回到宿处,却见王媛四肢摊开睡在**,轻轻打着鼻鼾。真怪,她从哪里回来的?

一连几个晚上,刘春燕都发现王媛在夜间十二点钟左右出去,两点多钟回来。好像她很累,每每回来都长出一阵气。

“大蔡……”刘春燕把这一发现告诉了大蔡,“一楼门锁着,她肯定没出楼。”

大蔡认真地想了想,到底也没弄明白。她说:“我们跟踪她。”

夜半,王媛悄悄起床,穿着睡衣打着赤脚,下楼去绕过厨房,朝一个储藏间走去,尔后将钥匙插进一扇铁门。

“她进地窖干什么?”尾随其后的大蔡对刘春燕说,“你守在门口,我跟进去,地窖我取过啤酒。”

大蔡仗着胆钻进去,左拐右拐的通道没开灯,地下室凉丝丝的。王媛在地窖尽头站住,轻轻叩击三下,竟有一道暗门启开,穿睡衣的男人一把手扯她进去,旋即关上门。

沿着那丝丝缕缕灯光,大蔡逼近那扇门,耳贴在凉冰的板门上,听里边的动静。

“天天来得这么晚,急死人啦。”

“春燕睡觉很晚……给我一个枕头……”

扑腾腾,床吱嘎起来。间歇时,女人的说:“你太勤啦,咱们两天一次吧。”

“我可挺不住。”

“总这样偷偷摸摸,早晚叫人知道。”

“明天,我给你调一个单间。”

“你真心疼我,就娶我吧!”

“唉,我有难处啊。”男人沉重地叹气,尔后说,“我儿子……对他死去的母亲很爱,恐怕容不得你……”

“哪一天咱俩的事叫他知道,看你这当爹的脸往什么地放。”

“所以我才选择地下室……媛,你容考虑考虑。”

“我永远是你的……又来劲嘛,你对我太好太好啦。”女人**笑、男人下流语,床再次发出怪声音,女人如猫一样叫唤……大蔡如同让狗给撵了似的,仓皇逃出地窖,拉起刘春燕就走,一气跑回宿舍,转身插上门,脸绯红,手按在胸口,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咋啦,大蔡?”

“妈呀,别说啦。她和总经理……”大蔡说不出口,低声说,“啥都干了,反正她要嫁给他。”

“老天爷,比她大三十多岁呢!”刘春燕惑然。

“快赶上她爹的岁数啦。”大蔡说,“卓经理吃金屙银的,王媛跟他能捞着钱,反正那老家伙死在她头前,再嫁也不晚。”

感慨了,也气愤了,她俩首先想到的事就是,仨人一起从亮子里镇来,要保密,保住王媛的名誉不对外人说,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大蔡说:“人不亲,土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