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罗星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晕船。
他乘坐过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在降服斯特拉时甚至扒着运载火箭去过外太空。在他的时代，“幽红”和“柠黄”之间也隔着大洋，但海运风险太大几乎没人用，罗星更是碰都没碰过船。他能忍受很大的加速度，但这次在船上仅仅颠簸了几分钟，胃里便翻江倒海了。
又是一阵眩晕感袭来，罗星匆忙关闭了熵视野。他刚刚试图通过控制大脑的熵流动来缓解症状，但试来试去也没能找到病因。晕船再怎么难受也能挺过去，但如果一个不注意把自己的大脑弄成糨糊，事情可就大条了。
莱丝推门进了房间，为他端来一碗热汤面。看到食物，罗星的胃液再次向上方奔涌，连忙捂着嘴忍住。
“多谢……弄点儿牛奶就好。”罗星强忍着痛苦说道。
“你都快把胃液吐干净了吧，空腹喝牛奶对身体不好哦！”莱丝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叹气道：“你不是可以自己飞吗？为什么非要这么难受地窝在船里！”
5分钟后，罗星悬浮在半空，开心地吃着拉面。
离开船体后，晕船的症状很快便消失了。以他现在的能力，就算24小时跟在船后面飞都不是问题。不，晚上太冷了，到时候回到船里，用能力制造一个悬浮的“减震器”，就岂不美哉！
头痛消失后，罗星也终于有了闲暇考虑未来的事情。
得到他的承诺后，莱丝说干就干，很快便搞到了一艘能够越洋航行的大船，还收集到了足够队伍40天之用的物资。这艘船横渡太平洋需要不到1个月的时间，这些物资足够撑过去了。
“遗忘之家”里总共住了121名感染者，加上莱丝对送来的新的感染者来者不拒，出发时队伍已经扩大到了近150人。听说莱丝想要把这些人丢去别的国家，官员们自然是乐得见到，甚至还提供了少许的帮助。
目前，横在前方的困难有两个：首先，罗星并不清楚遍布外网的太平洋上会遇到什么危机，他的时代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其次，即便安全到达对面，在那边看来他们可是难民，愿不愿意收留还是个未知数。
至于寻找龙舌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W-005说龙舌兰的目的是进化成弥赛亚，直觉告诉罗星，跟着能力与龙舌兰接近的莱丝走，总能有所发现。
沉思之际，罗星发现洋面上漂来一艘橡皮艇，有人站在甲板上，对着这边的大船手舞足蹈。他悄悄飞了过去。那人又是招手，又是大叫，甚至试图点燃自己的外套引起别人注意，只是费了半天力气，打火机也打不着火。
罗星叹了口气，降落到那人身旁，问道：“你是什么人？”
而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中立刻涌出了泪水，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罗星说道：“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是……罗星？”
罗星这才透过蓬乱的络腮胡认出了那个人的真面目。就在不久前，这个人刚刚在决定世界命运的赌场上大显身手，帮助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罗星激动的一把抓住了男子的手：
“老王？”
◇
“都怪龙舌兰！不……怎么能怪她呢，怪就怪我太痴心了吧……”
老王一面吃了莱丝端上来的汤面，一面涕泪横流地诉说着。
“那场赌局结束后，我们本应当两清了。可有一天，龙舌兰她突然找上门来，说她有一件大事要办，世界上能帮她的人只有我。我说边去，你把我关在地牢里的时候，怎么不说只有我？结果你猜她说什么？”
在一旁津津有味听着的莱丝插言道：“她应该会说，你必须为当年的事负责到底。”
“嗯，对，她就是这么说的！这一下子我可头大了，就知道她会搬出当年的事来，谁让我是个只要做了就一定会负责的男人呢？然后她就跟我说，她要成为弥赛亚来对抗外网。我说你当自己是魔法少女啊，说变身就变身，严格来说你都120岁了！”
“然后她揍你了，对吧？”莱丝再次插言。
“我们之间那能叫揍吗？那叫打情骂俏！等等……”老王看向莱丝，“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
罗星向莱丝使了个眼神，后者微微一笑，道：“我是心理医生莱丝。职业病，请不要介意。”
老王收回审视的眼神，继续说道：“总之，她告诉我说，想要成为弥赛亚，必须有能力接近的罪人和罪物，还必须赶在一次‘涌现’的时候。但这些并不能保证一定成功，另外的条件目前没人清楚。总之，要做的第一步是回到过去，为了寻找一个罪物。”
“什么罪物？”罗星抢着问道。他提前向莱丝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作声。
“她没告诉我，只说去了我就清楚了。”老王吃完了面条，将双手枕在脑后，半躺在木椅里。
“那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罗星追问。
“龙舌兰收藏了一个时间型罪物，外形是单反数码相机，作用是将你与你某个时刻的‘异时同位体’交换。举个例子，它能把你送去一年前，同时把一年前的你送过来。但它不能把你送去出生前，因为那个世界并没有‘你’的存在。”老王解释道，“结果呢，刚一来到这个时间点，我们就走散了。我被丢在了一艘快要沉没的船上，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一艘救生艇。这东西把人送过来的时候，出现在哪里，取决于那个时间点的你在干什么。”
罗星皱眉道：“过去的自己在干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
“唉……”老王摆出一副惆怅的样子，“四海为家的男人，生活就是漂泊。”
就在这时，西装人工智能——汉斯——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说：“莱丝，前方突然出现了来历不明的舰队，要绕行吗？”
莱丝看了看老王，后者连忙摆手道：“我要是能引来舰队，还至于惨成这个样子吗？”
“舰队什么编制？”罗星问道。
“一艘福特级航母，十艘阿利伯克级驱逐舰，还有三艘俄亥俄级核潜艇。”
◇
汉斯控制着跳频电台，不停呼叫着对面的舰队，示意己方只是一艘民运船，请求通行。然而几分钟过去了，对面毫无反应，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几海里了。
“我想，这支舰队是由罪物控制的。”老王说道。
“一支舰队全是罪物？”罗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里面有一台类型是电磁的罪物，它控制了整个舰队……”
老王话音未落，远方的海平面上升起十余道火光，划着弧线向这边极速飞来！
“是地狱火导弹！快逃啊！”老王的声线一下子高了八度，他面都没吃完跳起来就想跑，却发现自己现在海上，无路可逃。于是他抓住罗星的肩膀，大叫着：“喂，你能不能隔空引爆那些导弹？不然我们死定了！”
罗星应道：“前提是我能捕捉到。这些家伙的速度在10倍音速左右，你当我是雷达？”
“那就掀起个巨浪，把它们打翻！”
“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么大本事……第一个被打飞的肯定是我们的船吧？”
“造一个空气薄膜，我们潜到水下去总可以吧！快啊！”老王抓着罗星的衣领用力摇晃，仿佛在哀求黑白无常一般。
说话期间，地狱火导弹已经高悬在船体的正上方，阳光照在弹头上，反射出一缕冷光。罗星抓住老王的胳膊，在对方发出哀号前，带着他冲出船舱飞向了高空。
“喂，你……哎哟！”老王试图抗议，但很快便因为高速飞行而咬到了舌头。罗星带着老王悬在半空，面对来势汹汹的导弹群，开启了熵视野——
大量的熵如同波浪一般从导弹们的后方涌出，因为喷射口的温度很高，热量剧烈地向四周扩散；透过弹头的金属壳，隐约可以看到内部的PBX塑胶炸药，但因尚未引燃，在熵视野中并不清晰，也难以控制。罗星集中精神，终于在四周的空间中捕捉到了涟漪一般的波纹，这些是制导系统发射出的毫米波，用来捕捉目标的。
罗星默默地操控着熵，如同拨开水面的浮萍一般，在毫米波雷达的覆盖范围内制造出一个盲区。近在咫尺的导弹群霎时间失去了目标，有的一头扎进了海里，有的摇摇摆摆地飞去了远处。
“罗星，你就是永远的……哎哟！”老王嘴里的“神”字还没说出口，就又咬到了舌头。罗星捕捉到远处航母上的歼击机渐次起飞，他立刻拉起老王，高速赶了过去。
竭尽全力的飞行大量消耗着罗星的精神力，尽管制作了防护层，高速的气流还是如同刀割一般刮削着每一寸皮肤。终于，罗星带着老王赶到了F-41歼击机的正上方，他控制着两人体表分子的热运动，让身体紧紧贴在飞机表面。
“你肯定会开这玩意儿吧？快坐进去！”罗星顶着强劲的气流说道，直至来到高空，他才向老王解释了自己的战术。
“呸！算老子欠你的！”老王爬到机体前部，熟练地打开座舱罩，里面果不其然空无一人，操纵杆和旋钮在自行控制。
罗星一起坐进来后，老王用力地搬弄着操纵杆，但对方毫不听话。“现在怎么办？”他问道。
罗星开启着熵视野，看到战斗机控制台内部的电荷川流往复，仿佛大城市的交通网一般。很快地，罗星捕捉到一股信息流，它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在各部件之间来回穿梭。罗星控制着周围的电子向着这股信息流汇集，那东西如同跳进捕鼠夹的老鼠一般挣扎了几下，随即失去了踪影。
同一时刻，老王终于掌握了飞机的操作权，吼道：“我这边OK了，罗长官，请下令！”
“找出控制舰队的罪物，干掉它！”罗星下令道。
老王拉起操作杆在空中一个回旋，调转方向迎上了扑面而来的歼击机群。他按下发射按钮，机翼上的一枚空对空导弹呼啸而出，将正前方一架敌机炸成碎裂的烟花。
其余敌机并没有立刻反扑，而是擦过了老王驾驶的战斗机，向着远处莱丝等人所在的民用船飞去！
“它们想偷袭！”老王看穿了罪物的企图，大喊道。
“把我送到航母上去，你来应付它们！”罗星立即下令。
几秒钟后，F-41已经飞抵了航母的正上空。罗星打开座舱罩，一个鱼跃跳了出去。一架刚刚完成滑跑起飞的战机从他身边掠过，罗星趁着自己与对方相对速度不大的间隙，在熵视野中锁定了舰载导弹的引信——
他手指轻轻一勾，歼击机的导弹在没有射出的状态下被引爆，飞机失去了半边身子，划着抛物线跌进海里。罗星控制身体躲开飞溅过来的战机残片，稳稳地落在了航母的甲板上，向着舰桥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老王再次掉转方向，向着远去的战斗机群追去。他打光了全部四枚机载导弹，然而只命中了敌方两架战机，由于存在加速度，他与其他十余架战机的距离越拉越远。
“该死，赶上啊！”
老王咬紧牙关，恨不得将操作杆拉断。民用船已出现在视野中，透过监视画面，老王看到莱丝此刻正站在甲板上，抬头仰望着呼啸而来的机群。
敌机距离民用船更近了，老王气愤地敲打着座舱，徒劳地操作机枪射击着。在绝望之际，他看到后方升起几道火光，数十枚地对空导弹擦着战机的侧翼呼啸而过，在空中留下了一道纯白的轨迹云。几秒钟后，导弹纷纷命中目标，刚刚还在天空作威作福的战机群被炸成了碎片。
通信台响了起来，老王接通后，对面传来了罗星的声音：
“我已经控制了舰桥。”
“游戏终于结束了。”老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赶快回去吧，我还能赶在汤面凉掉之前……”
“不！”罗星的声音很焦急，“航母不是罪物！罪物还藏在舰队中！”
就在同一时刻，一枚对空导弹从海面升起，老王来不及闪躲，但总算在命中之前按下了座舱弹射键。刚刚乘坐的F-41战机在空中化作一团火球，老王的降落伞在炽热的风中飘**着，好似暴风雨中的一朵蒲公英。
◇
罪物并不是航母。
罗星首先排除了舰载战斗机，这些家伙明显就是炮灰，躲在幕后的罪物不可能亲自上阵前线。如果再排除掉防御力远不及航母的驱逐舰，它最有可能藏在三艘核潜艇里面。
罗星用力地摆弄着航母的武器系统，却只放出了一堆没有什么用的水雷。如果不尽快破坏掉深水下的核潜艇，民用船在海面上就是一个活靶子。
怎么办？
就在这时，罗星的脑海里响起了莱丝的声音：“罗星先生，能听到吗？”
“莱丝？”罗星愣了一下，“你在通过什么和我说话？”
“从原理上讲，我们是在通过外网联系。我的能力是‘催眠’，自然可以建立我们之间的思维连接通道。”莱丝解释道，“没时间多说了，我们需要尽快干掉那三艘核潜艇！”
说罢，莱丝对着罗星吩咐了一番。罗星立马跑到航母的操作台前快速敲击键盘，用最快的速度找出了核潜艇的资料。之后，他按照莱丝的指示，将潜艇的材质和尺寸等数据告知了那边。莱丝沉默了几秒，随即告诉罗星一串数字。
罗星立即冲出舰桥，一跃飞向半空。透过熵视野，他很容易便找到了藏在近水下300米位置的三艘改装版俄亥俄级核潜艇，S5W反应炉即便在深水之下也格外清晰。然而罗星只能大略捕捉到它们的位置，若要控制熵来爆掉反应炉，则需要精确看到反应堆里的原子，在这个距离下是绝对做不到的。
接下来，罗星把视线略微移开，聚焦在涤**的海面上。他控制着熵，将一缕机械振动注入洋面。在熵视野中，罗星注入的振动就仿佛丢入湖面的石子一般，带着涟漪向深水处回**传去。
在海面下，游动的鱼儿并没有发觉任何异常，即便某些听力异常敏锐的生物也只是捕捉到一声锐响；但当震动触及核潜艇的瞬间，近200米长的舱体猛烈晃动起来，厚重的金属外壳出现了扭曲变形，有一艘潜艇鱼雷舱里甚至发生了爆炸，潜艇顷刻间成了深海中的一块废铁。
通过罗星提供的基础数据，身为罪物的莱丝迅速计算出了核潜艇的共振频率。借由一束超声波，罗星令深水中的核潜艇发生了共振，腔体的结构随即破裂，而武器系统也无法正常运作了。
罗星控制着身旁的空气，形成了一个包裹中身体的小型气囊，之后他一头扎进水中，向着一艘核潜艇游去。发射声波时，他刻意令一艘核潜艇位于边缘地带，它只是受了轻微的影响，并没有被破坏。
方才击沉了两艘核潜艇，但驱逐舰群并没有停止前进。这意味着罪物要么藏在驱逐舰群中，要么它就是剩下的这一艘核潜艇。罗星虽然对自己的运气没什么信心，但三选一能一下子选中，也太玄乎了点。
深海中几乎看不到光，罗星只得依靠熵视野前行。沿途不少鱼儿好奇地在他身旁游弋，丝毫没有察觉海面上惊心动魄的战斗。很快地，罗星便来到了核潜艇的近旁，这个能给地面带来无比威慑的庞然大物，离近看却仿佛一条温顺的鲸一般，只有引擎不时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顺着记忆中的结构图，罗星很容易便摸到了小型潜水器的出入口。想要潜入潜艇内部，这里是最便捷的通道。他控制着熵，一面撬开入口的阀门；一面顶住外界试图涌进的水流，迅速滑入了核潜艇内部。
通过挡水阀门后，罗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潜艇里的空气非常憋闷，氧气含量偏低，想是很久没有浮出水面换气了。他匆忙摸到了潜艇的控制室，在熵视野中，果然同样有一股似有生命的电流在窜来窜去。
罗星先是操作电荷干掉了那股作妖的电流，继而打开核潜艇的导弹系统，瞄准了海面上的驱逐舰群——
数十枚导弹齐射而出，尾部的湍流汇集成一股漩涡。监视雷达上代表着驱逐舰的红点渐次消失，直至视野中一片宁静。
罗星肩膀一软，瘫坐在控制台的座椅上。这样一来，罪物终于被排除……
还没等他放松下来，控制室里突然警笛声大作！数个旋钮自动按下，指示LED灯渐次闪烁，主屏幕上打出了大大的“Nuclear Attack”字样。
核潜艇自己发动了核打击！
罗星匆忙在熵视野中寻找，却发现这次不止一股，而是数十股诡异的电流在上蹿下跳，即便他杀死一股，又马上有新的涌出。
罪物不在驱逐舰群中，它依然在远程控制着核潜艇！
罗星赶忙控制电荷累积炸毁了控制台，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出核潜艇，向着水面疾驰而去。然而肉身的能力是有极限的，当他跃出水面时，6枚IID7三叉戟导弹已高悬在民用船的正上方，它们的头部裂开，每枚导弹分别碎裂成20枚小型弹头。
总计120枚W95热核弹头！
不远处的老王已落在了海面上，望着漫天飞舞的礼花般的热核弹头，也惊讶地合不拢嘴。这些核弹头，足以将一座大型城市化作焦土。
罗星远远看到民用船的乘客们纷纷来到甲板上，汉斯正在安抚**的人群。他很想拯救来自这些不同时代的人类，但凭他的能力能在1枚核弹的核爆中幸存都已竭尽全力，又怎能奈何得了120枚核弹？
在一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莱丝迈开步子走向船头，抬头仰视着近在咫尺的核弹头。她双手高高举起，眼中闪出一道光——
那一刻，罗星无法描述发生了什么。事后回想起来，这个事件所代表的闵可夫斯基空间中的一个四维的点，原本位于光锥内部，却被硬生生地拽去了类空区域。
在莱丝的控制下，120枚核弹仿佛训练有素的鸽子群一般，纷纷掉转方向，在空中绕着民用船飞了几圈，好似魔术师终场的表演。随着莱丝的一个响指，核弹头纷纷坠入水中，沉睡在了漆黑的深海中。
事后莱丝回想起来说，她只是突然觉得自己能够“催眠”导弹的导航系统，便试了一试。在此之前，她从未对人类之外的存在尝试用过催眠能力。
救出老王后，罗星心情复杂地看着莱丝的背影，后者正在人群的簇拥下豪爽地笑着。作为未来的世界级罪物，莱丝已初露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