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罗星最终还是选择了观战。

他接受了法拉的建议,准备在暗中帮助月影,一起将阿提姆淘汰掉。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也要参与其中。好不容易赢来两枚金色筹码,他可不想还没捂热就输掉。

于是,场上的形势变成了月影和阿提姆的一对一。

23并没有放弃那副绝对黑体加绝对刚体的扑克牌,当东老师询问是否要将牌回复原样时,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能够超越我的权限改变牌的性质,这是规则允许的。”

开始洗牌前,月影问道:“23先生,您洗一次牌需要多少时间?”

“30秒。”23立即答道。

“我可以指定您的洗牌次数吗?”月影礼貌地问,“这个数,可能会相当大。”

“没有问题,我可以控制洗牌时的时间流速。”23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月影看向阿提姆,双手交叉握在胸前,一字一句地讲道:“如果我们按照通常的规矩比下去,恐怕永远没个尽头。不如这样,我们依次说出一个需要23先生洗牌的次数,直到双方同意,一局定胜负。”

阿提姆得意地笑笑:“你是认真的?”

“你不敢吗?”月影挑衅道。

“来吧。”阿提姆说罢,坐直了身子。

一旁的罗星看得云里雾里。法拉凑了过来,耳语道:“你还记不记得,阿提姆说过,他的能力完全靠运算施展?”

罗星点点头。当时他在小心翼翼地防范周围所有人,自然认为阿提姆的说辞是烟幕弹,没有过多在意。

“我猜想,事实确实如此。他没有办法控制牌堆,也没有办法窥视。他所依赖的,是先通过观察牌的初始状态和23的洗牌动作,然后再计算。”

“可是他赢得了‘冷锋骰子’,而且还能让自己拿到需要的牌,这怎么解释?”罗星疑惑道。

“蝴蝶效应。”法拉说出了一个物理学名词。在非线性力学中,初始条件的轻微变动,会导致最终结果的天差地别。

“阿提姆对比赛结果的操控,恐怕是基于蝴蝶效应的运算结果。他会用穷举法,通过不断试错来寻找可能引发蝴蝶效应的场外因素。举个例子,一旦找到方法,他只需在合适的时机点点脚,就可以让23在洗牌时出现失误,从而将想要的牌放在合适的位置。当然,这需要天文数字的运算量,我不清楚他是怎样做到的,但这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三万万亿分之一概率的方法了。”法拉解释道。

罗星不动声色地思索了几秒钟,问道:“那月影呢?”

“我猜想,她的能力是预知,与阿提姆的能力十分相似,所以两人才会同意这样的规则。”法拉答道。

罗星点点头,现在月影和阿提姆之间的比试,本质上就是看谁能将未来推演得更远、更准确。

23一动不动地立在赌桌正中央,如同伫立了千百年的雕塑。月影和阿提姆面对面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月影开口道:“1 279……”

她旋即改口道:“2的1 279次方减1。”

阿提姆纹丝不动地思索着。罗星问法拉道:“按照每次30秒计算,恐怕直到宇宙毁灭,也洗不完这么多次的牌吧?”

“无论是预测结果还是实际操作,都不可能真的进行那么多次的操作,应当会有对应的简化算法。”法拉答道。她看着咬紧嘴唇的月影,继续说道:“月影这么做,想必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她所预测的并不是‘洗牌2的1 279次方减1次后的结果’,而是‘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后,阿提姆会有什么反应’。”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阿提姆便说道:“不同意。我提议33 550 336次。”

月影同样陷入思索。几分钟后,她说道:“不同意,8 580 869 056次。”

两人较量期间,罗星一直开启着熵视野,观察他们身体的情况。月影的脑部汇集了大量的热量,在熵视野中一片通红,小小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着。至于阿提姆,罗星依然看不出他的身体状况有任何起伏,如此大的计算量,即便是CPU也应当大量发热才对。

随着二人的你来我往,罗星却注意到一个现象:每当阿提姆说出结论前,他的大脑总会闪过微弱的光芒。这要么是他调动了少量脑力,要么是外界有信息传输给他。

通过蝴蝶效应影响三万万亿分之一的概率,这绝不是人脑能够达到的运算量,即便普通的计算机也无法做到。现如今,能够轻松拥有如此算力的,只有一种设备——

超级人工智能。

想到这里,罗星再次端详着阿提姆熟悉的面孔。阿提姆并不是镧,却几次三番暗示自己拥有镧的记忆,以便拉拢罗星。

镧和阿提姆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阿提姆曾经说过,可以给他“柠黄”的永久居住权,甚至许诺代替“红”为特殊能力提供算力。与此同时,罗星还回想起,当初他刚刚进入“柠黄”,就被镧盯上了。

如果镧和阿提姆的背后是“黄”,那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黄”通过镧监视他,一步步将他诱导来这个赌局,如果不是龙舌兰横插一刀,恐怕自己现在代表的就不是“纯白”,而是“柠黄”了!

推理到这一步,罗星有了一个假设:镧根虽然是“黄”的傀儡,但他自己却并不知道。一旦“黄”开始对他进行操控,阿提姆的人格就会觉醒,而镧只会留下一些记忆。

难怪月影坚持要和他联手把阿提姆干掉,如果他能够直接调用“黄”的算力,即便掌握了再多的特殊能力,也很难成为他的对手!

就在这时,月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手掌轻轻一拍,说道:“阿提姆先生,我想到了一个好数字。洗牌555次,你觉得怎样呢?”

“有趣的数字。我同意。”阿提姆跷着腿,笑道。

“洗牌555次,这是你们的结论吗?”23确认道。

两人同时点头。

“用通常的速度洗牌,需要4小时37分30秒完成。我会将自己手部的时间流速调快到1 000倍,在17秒之内完成洗牌。”

话音刚落,23的手便已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动了起来。洗牌时的啪啪声已经听不见了,因为时间流速不同而产生的多普勒效应,使洗牌声的频率蓝移到百万赫兹,远超出了人耳识别的极限;同时,房间内部分区域闪烁出微弱的荧光,23手部的可见光蓝移到X射线的频率区间,其能量足以激发荧光分子或半导体中的电子能级跃迁。

很快,十几秒的洗牌时间接近了尾声。就在这时,罗星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看样子高空的温度有些低啊,大家都感冒了。”一直在观战的劳伦斯半笑道。

洗牌结束,23的双手恢复了正常,也看不到他有丝毫的疲惫。因为双方有事前约定,他会以明牌的方式依次将5张牌发给两位玩家。

第一张牌,阿提姆拿到黑桃A,月影的是梅花3。

罗星不动声色。这次较量中没有暗牌,他也就失去了剥离颜料层出千的机会。

第二张牌,阿提姆红桃K,月影方片8。

在罗星的推理中,月影不可能不清楚,比算力她是不可能赢过阿提姆的。既然如此,那就必须用超级人工智能意想不到的方式出奇制胜。

第三张牌,阿提姆又拿到了一张A,月影的则是梅花4。

罗星也曾设想过用其他方式对付阿提姆,例如干扰他和“黄”之间的通信。然而与他本人同“红”之间的联系相同,阿提姆与“黄”之间的联系是通过量子纠缠态实现的,完全无法捕捉到信息通路。

第四张牌,阿提姆拿到黑桃K,他手里已经有两对了。月影的运气终于稍好了一些,拿到一张红桃3。

基于以上种种,罗星推测出,月影在针对阿提姆的对策中的每一次行动都是有意义的。在之前梭哈的比赛中,她曾因为前三张牌拿了三条5,却因为打了个喷嚏而放弃。

而就在刚刚,月影说出的数字是,555次。

并且在说出数字的那一刻,月影的视线,与罗星交汇了。她仿佛在说:“我已经展现了足够的诚意,请帮我一把。”

而罗星能做的一切,也就只有打一个喷嚏。

一张黑桃3飘到阿提姆面前,他笑道:“还有一张3,你有信心拿到吗?”

不可以是别人,也不可以是打喷嚏之外的动作。为了拿到最后一张方片3,月影从好几把之前就开始了规划。这是基于物理定律的,严格的数据推演,是一种能够让世界级罪物和超级人工智能犯错的蝴蝶效应!

最后一张牌缓缓落在月影面前,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红色的,方片3。

阿提姆噌地站了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就在这一瞬间,本应露出胜利笑容的月影却扔下了手中的牌和筹码,不顾一切地向着罗星的方向跑去——

“救命!”她一面跑,一面大喊着。

几乎在同一时刻,原本不动如山的23飞出一张扑克,射向月影原本的位置。扑克带着破风声划过空间,牢牢钉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钝响。

发生了什么?

“终于来了。”就在众人瞠目结舌之际,始终置之度外的劳伦斯站起身来,掸掸裤管上的灰尘,半笑不笑地说道:“快些结束这出闹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