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我叫昆汀·福斯，想卖这台摄像机。”
一名穿着花格子衬衣，头发自来卷的男人对着投影解说道：
“类型空间，能够在任何平面上映出一道‘门’，连接到刚刚拍摄的地点。缺点是出口会随机选在画面的任何地方，如果拍到的画面是远景，甚至会开在几千米的高空。估算评级S，售价10万个图灵币。”
始终旁观的泰坦饶有兴致地补充道：“如果没人要，我出8万个图灵币收，如何？”
昆汀咬着嘴唇没有说法，他十分清楚，尽管是S级罪物，他的报价也太高了。
几分钟后，见没人应答，昆汀无奈地对泰坦说道：“好吧，成交了。钱要尽快到账。”
“我做买卖，靠的就是信誉。”泰坦应道。
轮到罗星时，他清清嗓子，说道：“我叫高进，想买能把精神力储存起来的罪物。价格好商量。”
访客们议论纷纷，但没人应答。一直站在身边、默不作声的绫子开口道：“高先生，您的需求有些特别。通常，人们只需要存储算力，而非人的精神力。”
罗星耸耸肩，算是回答。
就在此刻，坐在他对面的尖角帽男童举起手来，小声应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满足你的需求……”
带尖角帽的男童自称“林克”，从开始交易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说话。他展示出一块电子手表，说明道：
“这是我手里的一个罪物，类型时间，评级我不会估计。他能够储存下此时此刻的‘你’，在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用。”
见罗星一副不解的样子，林克继续解释道：
“举例而言，现在你觉得自己状态很好，就可以把从现在开始的一分钟储存起来。当你遇到困难时，再释放出这1分钟时，就等同于此刻的自己时间穿越了过去。它的缺点在于，你储存时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在什么时候用，因此也就不知道时间穿越的后果。说不定……”
林克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
“你会因为时间穿越而身受重伤，但不会死掉。它最多能储存3个时间段，每次1分钟。”
罗星思考片刻，这也许是解决目前难题的最佳方案了。如果妥善利用，危急时刻会有4个自己同时应对，战斗力自然是大增。
“你想卖多少？”他问道。
林克伸出两根手指。
“2万个图灵币？”罗星松了口气，这件罪物的性能相当出色，价格确比预想中还要便宜。
“不。”林克摇摇头，“20万个图灵币。”
昏暗的酒吧里第一次传来了议论声，就连一向不动声色的泰坦也俯下身子，对绫子说了些什么。罗星无奈地叹了口气：且不论林克出价的高低，就算把自己割开卖掉，也出不起20万个图灵币啊！
就在这时，阿尔法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我愿意出钱买下这件罪物，赠予这位高进先生。是他带我来到了这个有趣的地方，这点心意就算作报偿了。”
全场一片哗然，罗星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
阿尔法文质彬彬地看着罗星，眸子里似乎闪着光：“高进先生，不知我是否能拥有此等荣幸呢？”
“十……十分感谢！”
罗星激动地同阿尔法握了手。放在平时，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对方一定有所企图，但不知为何，自从看到阿尔法的第一眼起，罗星就觉得这个人值得信任。
◇
离开炼狱酒吧后，罗星话别了阿尔法，又在自由贸易区闲逛了一圈。在人头攒动的自由交易大厅里，他看到老王正在缠着一位虚拟形象是女中学生的人攀谈。
“变态！”
突然，对方甩了老王一记耳光，扬长而去。
罗星凑了上去，老王看见他，开心地挥手致意。
“恕我直言，王先生，您可真是饥不择食啊！”罗星吐槽道。
老王无所谓地一笑：“怎么讲？”
“搭讪人工智能姑娘也就罢了，你怎么知道刚才的就一定是女人呢？”
老王挑眉道：“他是男人，43岁左右，身高170厘米左右。”
罗星吃了一惊，老王继续说道：“他手里拿着小蛇想要的东西。一副红外夜视仪，标价5万个图灵币，没卖出去。我刚才在试着套出他是在哪个房间连接内网，可惜失败了。”
罗星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提前调查过吗？”
老王嗤笑道：“调查？我可没那闲工夫。他讲话时会下意识摩挲下巴，这是男性摸胡子的惯有动作。他走路时的步伐明显与身高不匹配，通过步长可以估算身高。其余的信息嘛，就要通过微表情和小动作推理了。”说罢，他拍了拍罗星的肩膀：“去完成小蛇交给你的任务吧。这里看得太紧，难说他能搞出多大动静。”
罗星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道：
“王先生，你和队长……到底什么关系？”
老王猛地凑到罗星面前，嘴角微微上扬：
“你去问他吧！”
说罢，他捶了捶罗星的后背，大步离去。
◇
1小时后，已经陆续有人登出了内网，去往现实世界完成交易的最后一步。
林克按照指定的方案，将罪物送来了罗星的房间。他在现实世界的形象和内网中的差别并不大，是一名个子不高的金发小伙子。
在交易期间，罗星悄悄开启了内网视野。他看到泰坦自始至终都站在房间内，当林克交出罪物时，他还盯着小巧的外网真空箱看了一阵。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做出任何行动。想必他也在很好地履行“协助交易完成”的职责吧！
交易结束后，林克主动同罗星握了手。他注视着罗星的眼睛，问道：
“可否耽误您1分钟时间？”
“请讲。”
“我这次凑钱，是为了集齐一支队伍。”林克小声说道，“我们发现了一处旧时代的遗迹，怀疑与外网的起源有关。高先生如果有兴趣，可以联系我。”
说罢，他将自己的ID给了罗星。看着ID上那一串长长的前缀，罗星方才明白他来自“深蓝”。
林克走后，罗星想要第一时间找到阿尔法道谢，可纵使他在洋馆里转了几圈，也没有遇上任何看上去像是阿尔法的人。他在感慨自己没有老王那种隔着网络识人的本领的同时，也后悔没要来对方的联系方式。
就在这时，罗星收到了银蛇的通信：“我这边准备好了，你找到可以闹事的罪物了吗？”
罗星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他看着不远处一名穿着露肩长裙、打扮花哨的女人，说道：
“找到了，一支被感染的电子香烟。类型熵，能够改变所有接触到的物体的微观物理状态，使其不断向着高能级跃迁。可怕的是，这种跃迁还具有‘传染性’，直到罪物储备的能量耗光才会停止。”
“完美。”银蛇立即答道，“等你的信号！”
结束和银蛇的通信后，罗星悄悄凑到长裙女人的身旁，打开了熵视野。
想要取出这件罪物，可不是简单的事。
罪物电子香烟的预估评级是S+，在拍卖场刚刚结束的交易中获得了350 000个图灵币的成交价。为彻底隔绝它的影响，“黄”准备了里外三层的外网真空箱，因此尽管电子香烟只有圆珠笔大小，包装却比登机箱还大。
在熵视野中，外网真空箱好似黑匣子，外界奔涌的能量流动到了箱体表面上都安息下来，仿佛静谧的冰面一般。这并不意味着真空箱表面没有熵的流动，它采用了和主动降噪耳机类似的原理，会侦测外界的信号并发出相位相反的波，从而达到“消声”的目的。
这可令罗星犯了难。在真空箱的干扰下，他很难看清锁芯的机械结构。加之真空箱的锁设计得特别复杂，5分钟后他已是满头大汗，可真空箱还是一动不动。
银蛇发来了催促的信息，说他部署的爆破装置再有几分钟就会被无人机发现了。
该怎么办呢？
罗星猛然想到，也许自己根本不用去破坏锁芯，只需要借助内部罪物的力量即可！
长裙女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去了。罗星悄悄跟在后面，在他的控制下，真空箱的边缘开出了一个直径不过10微米的孔洞，这相当于1根头发粗细。即便有外网真空箱的干扰，打开如此小的孔洞，罗星还是做得到的。
透过熵视野，罗星看到外界的熵有一丝钻进了真空箱。
如果是普通的罪物，这一丁点儿的外网信息，根本造不成什么风雨。但那是一件S+级别的罪物。
不消片刻，长裙女士突然觉得真空箱有些烫手，她匆忙将真空箱放在地上，准备检查一番。还没等她弯腰，真空箱猛地燃烧起来，红色的火苗蹿了老高。长裙女人发出一声惊叫，看热闹的人群渐渐围了上来。
熟悉这件罪物的拍卖师匆忙跑了过来，大喊道：“别靠近！都离开那里！”
回收这件罪物的方法，就是默默等着它烧完附近能烧的物体，或者能量耗光。聚在罪物附近的物体越多，灾害就越容易扩大。
同一时刻，罗星给银蛇发出了通信。
地底发出一声巨响，大地震颤起来，继而绵延不断的爆破声，洋馆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我的天呐，队长是怎么搞到这么多炸药的？”罗星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老王一把将他拉到身边，他的身后跟着镧，双手捧着一台烤箱。人们很快发现，一靠近老王，外界的灼烧感就会消失。这是罪物烤箱为周围方圆1米的空间提供了恒温环境，让人即便在火场中也能从容行走。
老王深吸一口气，以平生最大的音量喊道：“想活命的，跟我走！”
他随即补充道：“起价两万！或者用罪物交换！”
5分钟后，罗星已经对银蛇和老王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实在是没钱了，10 000个图灵币行不行？”
“30 000个。”
“15 000个！真的是倾家**产了，行行好吧！”
老王总是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财力，有些人他宁愿免费也可以带出去，而且坚持妇女儿童优先，有些人却要狠狠敲上一笔。神奇的是，每个被他敲诈的人，最后都能肉疼地掏钱出来。而他的银蛇队长，却能在如此激烈的爆破中，完好地保留了一条逃生通道。
“别想了，他昨晚就在黑市地下埋好了炸药，今天就只是引爆而已。‘柠黄’的地下，早就被这家伙当成炸药库了。”老王小声解释道。
经过5次护送，黑市中所有人都逃了出来，老王还敲诈来了银蛇需要的红外夜视仪和镧需要的路由器。后者能够随机接受外网信号并转化为图像，缺点是信号源完全不可控，没几个人想要买，所以标价很便宜，老王在索要罪物的同时，还敲诈了对方5 000个图灵币。
眼看任务完成，老王悄悄将手机递给罗星，说道：“我要赶快跑，刚才那群家伙里，想要我命的人可能得有三位数了。”
“这些罪物怎么办？”镧看着身边堆了一人高的外网真空箱，问道。
“嗯……好像敲诈得有点儿多了。”老王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搞得罗星很想揍他一拳。老王继续说道：“开箱携带倒是能减小体积，但这样一来就会引来‘黄’的注意，还有可能使罪物失去控制……”
“这个问题交给我吧。”罗星摆了摆手。
三人在众目睽睽下，搬着八个罪物箱子走去一条无人的窄巷。罗星刚刚联系了斯特拉，惊讶地得知搭档已经来到“柠黄”，此刻正在黑市附近待机。
窄巷的尽头停着一辆老旧的集装箱货车，车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尽管斯特拉吞下去再吐出来很难，但作为储物空间保管几个箱子，它还是能做到的。
罗星带头将外网真空箱全部丢了进去，又对老王说：“王先生，你也上去。”
老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货仓，一副不解的表情。
“来不及解释了，快！我和镧断后！”
罗星几乎是把老王丢进了货仓。
就在来往进入货仓的瞬间，集装箱的四壁生物一般蠕动起来，转瞬间便收缩成一辆机车的大小。
“这……这……”
眼前的景象令镧惊讶地合不拢嘴。更加令他惊讶的是，罗星居然走上前去，对着机车说起了话：“带着王先生回‘幽红’吧，只要出了城，那群家伙也就放弃了。”
“遵命。”
斯特拉发动了引擎，隆隆的引擎声回**在窄巷中。它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主人，有了那20万个图灵币，你买到心仪的罪物了吗？”
罗星一惊：“你怎么知道有人帮我出了20万个图灵币？”
“这钱是我和法拉小姐昨天去打内网搏斗挣来的，她今天去了黑市，说要把钱交给你。”
那一瞬间，罗星的大脑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阿尔法熟悉的神情，他的一颦一笑，以及他居然愿意为陌生的自己出钱购买罪物。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一个事实——
刚才从火场逃出的人中，并没有法拉！
罗星不顾一切地飞奔起来。
◇
洋馆外的人群已经散去，自动消防车喷出巨大的水柱，外围的火焰已被扑灭。
罗星冲到大门前，揪住一名保安的衣领，问道：“里面还有人吗？”
保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认出了他就是方才收钱救人那家伙的同伙之一。不过，他还是答道：“有一个房间不知为何打不开，里面应该还有一个人。”
罗星二话不说，径直冲入了火场。
洋馆里已是浓烟滚滚，外界的灭火对于能让接触物体跃迁到激发态的罪物而言，完全是杯水车薪。罗星用控制熵的能力为自己做出了低温的保护层，向着供访客连接内网的区域快速跑去。
距离失控的罪物越来越近，地面上甚至淌出了熔岩。罗星挨个踹开各个房间，最终在走廊的尽头找到了那个无法打开的房间。
“法拉！你在里面吗？”
罗星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门内没有回应，但罗星听到了几声细微的咳嗽。他匆忙开启了熵视野，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眼中平平无奇的房门，在熵视野中居然呈现出“黑镜”的模样。
法拉所在的房间是一间超大的外网真空箱！
又响起爆炸声，贪婪的火舌喷了过来，罗星匆忙操作气流，护住了自己和法拉所在的房间。
该怎么办？开锁肯定是来不及了，暴力破坏又会伤到法拉。
那一刻，罗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如果法拉为了帮助自己而死掉……
就在这时，罗星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号码。
罗星拿起手机，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喂？”
“你好啊，我是龙舌兰。”
对方的自报家门令罗星惊得不轻。龙舌兰继续说道：“你现在打不开那道门吧？开门密码我可以告诉你。”
罗星立即反应了过来：“你这混蛋！有事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对法拉……”
对方挂断了电话。
罗星匆忙拨了回去，却发现系统捕捉到的号码不过是一重掩饰。
半分钟后，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冷静下来了吗？”
“说吧，要我做什么？”罗星耐着性子应道。
“原本我也不想这么做，因为我的目标只是回收罪物。”龙舌兰说道，“可没想到你中途搅局，令罪物失控了。”
罗星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所指：“你要那支电子香烟，是吗？”
“根据我手里掌握的情报，它体内储存的能源还可以再撑半小时。到那时，别说法拉小姑娘会没命，想必它还会把地表烧穿，落入地壳内层吧。那样一来，谁都没办法了。把它带给我，我就帮你救出法拉小姑娘。”
龙舌兰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罗星愤怒地咬紧牙关，向着罪物电子香烟掉落的地方跑去。
◇
罗星令身体悬在半空，又将气体保护层加厚了一层。即便如此，他依然能够感受到热浪拍打着皮肤。
罪物附近的地面已经满是熔岩，电子香烟飘在熔岩上方，在它四周弥散着淡紫色的辉光。在熵视野中，罗星看到罪物仿佛一颗永不熄灭的恒星一般，源源不断地将能量注入周围的环境。
他试着用控制熵的方法拿起罪物，可罪物释放出的能量却干扰了他的操作。一股受到扰动的能量喷射出来，高温等离子流体擦着罗星的身体飞过，在墙壁上烧出一个大洞。看样子想要回收罪物，必须先让它把能量完全释放。
且不论时间紧迫，如果罪物的全部能量释放出来，这里想必会成为如恒星内部一般的等离子海，自己的小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究竟该用怎样的容器来收纳如此巨大的能量呢？
不经意间，罗星瞥见了屋顶的排水管道。他的脑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既然自己能够操作DNA中的碱基对，只要再进一步……
罗星当机立断，控制管道原子的无规则运动，将排水管道拧开一道豁口。大量的水喷涌而下，接触到炽热的熔岩和等离子体后，纷纷蒸发成水蒸气。
然而罪物提高物体能级也是需要时间的，随着更多的水落下，罪物近旁的高温已不足以形成隔离层，水柱在熔岩上浇筑出一座孤岛，将罪物浸泡在其中。
罗星将熵视野的放大倍率调到最大，水分子的三角状结构渐渐显现出来，中心是氧原子，而两个氢原子仿佛两个手臂一般，张开钝角挂在两侧。
还不够。
罗星继续调大放大倍率，针扎般的剧痛刺激着头部。他将身体的感觉抛在一旁，用心控制着熵视野的变化。终于，在继续放大了几万倍后，罗星看到了一个圆形的小点，那是氢原子的原子核——一个孤独的质子。
他的目标就在此处。
罗星屏住呼吸，操控着外部的能量渐渐向着原子核汇集。在接触到原子核的同时，他操作熵控制住微观变化，将大量的能量转化为一个中子，将氢核转化成了氘核。按照狭义相对论的质能方程，既然质量可以转化为能量，那么反过来，能量自然也可以转化为质量。
有了这一次成功经验后，罗星将操控交给了潜意识，他不断地、大量地重复着将能量转化为质量的过程。
他的视线里渐渐染上一层红晕，头部的血脉破裂，血浆顺着眼睑淌了出来。他的时间意识渐渐模糊，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转化动作。
终于在某一瞬间，罪物停止了活动，落在装着一摊已经从水转化为重水的水池中。
排水管的水继续淋下，浇在罗星的头上，却无法让他更加清醒。
他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是法拉满脸担忧地跑向自己，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戴着蝶形面罩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