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锦江畔
乔雪虹不失时机地跑到五楼上，欧阳文已经把潜伏名单抢到手，把桂永泰的身体踢到一旁。在看不见对面的浓烈烟雾中，两人凭感觉抱到了一起……
“你怎么来了？”欧阳文严肃地问，那临危不惧的镇静，坚毅果决的神情，俨然一个指挥官。这是他身上从没有过的特质，却在这一刻迸发出来。
“我已经暴露了，但你还不能暴露！”乔雪虹一把抢过名单，“让我把它带走，你留下来，去救丽岚，她在自己房间里，我把她也给打昏了！”
“不行，我们一起走……敌人很快就会封锁这所庄园，你跑不出去的！我们一起走，我去开车，你必须跟我一道走……”
欧阳文的话字字句句听来都象是命令，但在乔雪虹听来，却是甜蜜而温馨。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任他带着自己一步一步下楼梯。欧阳文对这栋小楼已经很熟悉，也早就设计好了退路。他牵着乔雪虹的手，迅速下到底楼，然后从一道小门溜出去，又一路借着花草树丛的隐蔽，朝庄园大门的方向跑去……
庄园的大火仍在蔓延着，还不断发出爆炸声。远远看见人影晃动，有人在拼命地救火，也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叫喊：
“不好了！会长给人打晕了！”
“还有小姐，小姐也昏过去了……”
“是共产党，他们混进来了！快追……”
“他们发现了，我们快走！”欧阳文拉着乔雪虹，摸到自己那辆吉普车前，赶快打开车门，把乔雪虹推进去，自己也坐进驾驭座，立刻发动了车，旋风一般地把车开出了庄园，沿着一条江边的大路，向更远的郊外疾驰……
“他们会不会追上来？”乔雪虹抱着那一叠潜伏名单，纤巧的鼻尖上流下了细碎的汗珠，两颊也被刚才那一阵火焰烤得绯红。
“追上来再想办法，一定要甩开他们！”欧阳文一边这么说，脚下也加大了油门，而且不断往后看，分明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身后的庄园里，不断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浓烟已经升上天空，成了一根黑黑的烟柱。但透过江边那稀疏的丛林，透过路边高低错落的民房，已经能听见汽车和摩托车的轰鸣，也渐渐看清了追兵的声影……
乔雪虹微皱眉头说，“不好，他们真的追上来了！”
“我再开快点，甩掉他们！”欧阳文满有信心地拍拍方向盘。这辆吉普车和那把格兰林手枪一样，都是参加了“组织”以后，专门发给他的新东西，效能很好。但他轰了几次大油门，也提了好几次速，车子飞也似地奔驰着，四个轮子辗压在碎石路上，颠簸得快要跳起来，追兵却越来越近！乔雪虹从反射镜里看去，敌人已经离得很近了，听得见他们的呐喊，还不时传来一阵枪声……
“听我说！”乔雪虹见势不妙，厉声喝道，“你是绝不能暴露的！否则一切就都白费了！你赶快停车，我把名单交给你，由你送到我哥手里……”
“那你怎么办？”欧阳文惊讶地问，并没停下来。
“你就逮捕我，说刚才你是被我逼的，是我用枪逼着你，劫持了你……”乔雪虹急速地看了看后面，“你必须这样做，现在我们逃不掉了，我一个人更是逃不走，换了你，还有希望，你可以先稳住他们，过后再去送名单！”
“他们不会相信我的！”欧阳文全神贯注地开车，一面高声反驳，“你是个女人，赤手空拳，又怎么能劫持得了我？”
“你就说，我在乡下学过拳脚，是我把桂永泰打晕了，你上楼来碰见，我又打翻了你，夺过你手上的枪，逼着你去开车……”乔雪虹又看了看后面，急促地说，“快，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她把名单塞到欧阳文的西装口袋里，就想去夺他的方向盘，逼迫他停车。欧阳文挣扎着，眼里闪着不屈不挠的光，“不，还没到最后关头，我不同意……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
乔雪虹焦急万分，却毫无办法。再扭头一看，后面跟踪的车咬得很紧，两车的距离也在渐渐缩短。她又看了看车旁，一侧的民房已经不见了，被树叶密垂的小山坡所取代，她便情急生智地叫道，“那我们弃车逃跑，赶快上山……”
“好，我拐过这道弯就踩刹车，你就往外跳！”这下欧阳文毫不迟疑。
乔雪虹也知道不能迟疑，车子嘶叫着拐过弯去，欧阳文一踩刹车，她就陡地拉开车门往外跳。欧阳文也不顾一切地纵身从车门飞下。他双脚落地差点儿摔倒，往前踉跄几步，才收住身子站稳脚跟。乔雪虹却没能站稳，摔倒在地上，眼前一阵发黑，金星晃动。欧阳文扑过去扶她，她忍住疼痛，挣扎着站起来。吉普车又在惯性的力量作用下，向前开了一阵便撞在山石上，立刻爆炸了，腾起一团火焰……
?“走！快走……”欧阳文当机立断，扶着乔雪虹窜进了山坡上的树林。
不到一分钟，特务们就追来了，见这辆车已经在燃烧，都跳下车跑过去看。火焰熏得他们眼花缭乱，一时也看不清车里有没有人影……
又一辆车驶到，丽岚从车上跳下来，她头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嘴唇发颤地问，“追上他们了吗？看见欧阳文了吗？”
“没有。”为首的特务正是那个冒充过邓兆山的严其勋。
丽岚气急败坏，她看了看燃烧的车，又看了看旁边那座黑暗的小山坡，略一思恃就说，“他们肯定是弃车逃跑，逃到山上去了……快追！”
特务们立刻上山追去，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丽岚气喘吁吁，脸上红白不定，眼里泪光闪闪，就象一个被人哄骗的小孩子……今晚的事情太惊人了，显然是有预谋的行动，罪魁祸首就是欧阳文！她想到这里悔恨不已，懊恼委曲都涌上了心间。由于自己的不慎，居然造成庄园失火，名单被窃，父亲和自己被打翻在地！她清醒过来就气得浑身发抖，语不成声，一叠声地叫喊要抓住欧阳文！还有那个燕子表妹，她显然也是共产党，两人合伙来欺骗自己！她恨恨地咬紧了牙，抓住这一对狗男女，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欧阳文和乔雪虹向山坡上跑去，也累得筋疲力尽。乔雪虹的脚崴伤了，只能一歪一扭、跌跌撞撞地走。沿途山路崎岖，怪石嶙峋，天空又是一片混沌，无法看清。等他们终于爬到山顶，发现这里竟是悬崖绝壁！山下就是闪闪发光的锦江水，还能看见山崖边那辆燃烧的汽车，火焰已经越来越高，还冒着浓烈的黑烟……
“糟糕！我们逃不掉了！”乔雪虹喘着气说，懊悔地垂下头，“不该上山……”
她不觉摇了摇头，暗想刚才要是欧阳文依了她，把她抓起来交给特务们，或许还能送走名单……而现在，她牵连了他，两人谁也跑不掉了！
“这不是懊悔的时候，敌人马上就会追来！”欧阳文忙说，“我们最好找个山洞藏起来，等敌人走了，再考虑下一步的去向……”
“没用的，敌人抓不到我们，肯定会搜山！”乔雪虹说着就往山下看去，“你听，他们果然追来了，人还挺多，而这山却很小……”
欧阳文也听见了敌人的呐喊，看来他们今晚决不肯善罢干休，而自己也无法逃过劫难。乔雪虹又望向山下，密密的树林罩着黑沉沉的阴影，江水却在夜色中泛着微微的光亮……清新的冷风吹来，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出一个主意，又从欧阳文的西装口袋里掏出名单，找了一棵显眼的大树，就埋在那树下……
“你在干什么？”欧阳文似乎有所觉察，也跟过来。
“你要记住这棵大树，牢牢记住它的位置！”乔雪虹平静地对他说，“等事情平息了，你再回来，取走它，送到我哥哥手里……你一定要记住，这是头等大事，跟它比起来，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爱情，都不算什么……”
欧阳文还没反应过来，乔雪虹已经挺身而起，紧紧抱住他，亲吻了他一下，又在他耳边低声说，“记住，把一切推到我身上！才能保全你，取走名单……”
接着她一把推开他，往前跨了一步，就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山坡。
欧阳文大吃一惊，伸手去拉她，却扑了个空，不禁叫起来，“雪虹！”
这个从天而降的勇敢行动，在一瞬间改变了他的命运，犹如做了一场梦！
等欧阳文回过头来，特务们已经团团将他围住，他呆立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任山风吹着他那一头乱发，心里百感交集……
“嘿嘿！那个女人呢？怎么不见了？”严其勋倒背双手，冷笑着上前问，“她就是上天入地，我们也要把她找出来！”他又大声命令，“杜组长，你带着人，赶快下山去找她，去江边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特务们又涌下山去，欧阳文环视了一下，身边只剩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丽岚，还有几个心腹。他的心情异常复杂，脸上的肌肉在不断抽搐，乔雪虹现在怎样了？他想都不敢想，但她的话却在他耳边回响……是啊，不能让她白白牺牲，要让这一切有价值！他看看那棵在风中巍然屹立的大树，就决然地朝丽岚走过去。
“没想到，我的表妹燕子她，居然是个共产党！”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丽岚起初没有反应，欧阳文弄不清她是没听懂？还是误解了？他索性把话挑明，再跟她周旋一下。“我们很早就分开了，她的行踪我一直不清楚……最近她总在打听你和我的事，没想到今晚，她就采取了行动！居然打昏了你和你父亲，又协迫我开着车，带她逃走！在路上我才听说，她还窃取了那份潜伏名单！”
“是吗？她可真能干！”丽岚冷笑道，眼里满是警惕。
“唉！”欧阳文低声叹息着，“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你们哪能想到？她在乡下就学了一手好拳脚，几个人都无法近身，何况我这个文弱书生！”
“你事前真的不知道，她就是共产党？”丽岚想了想，有意这么问。
“你让我怎么说呢？”欧阳文又长叹一声。
“说实话，说真话。”丽岚走到他面前，望着他那英俊的脸庞，希望重又回到心间，“你们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在为我们的事不高兴，自从她知道我们俩定婚，就一直责怪我……”欧阳文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把一切都说出来。“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想跟我结合。”
“那你的选择呢？”丽岚心中暗喜，原先的怀疑已经烟消云散，她握住欧阳文的手，又陷入了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
“那还用问？”欧阳文也凝神注视着她，眼里射出一道光亮，“刚才我被她协迫的时候，也没有屈服呀！我还在盼着你们追来呢！”
丽岚内心掠过一阵激动，轻轻扭动了身肢，“那么，你爱我吗？”
“当然，所以我才跟你说了这一番实话，真话！”欧阳文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摊开双手说，“至于今晚的事，只好请你原谅了，是我把她请来，才惹了这场祸事……好在她现在，已经自取灭亡了！”
一阵情感的冲击波袭来，丽岚情难自抑。今晚她经历了多少折磨啊！震惊、委曲、痛苦、激愤，还有妒忌和幽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却没想到是这个结局！多么残酷啊！这是命运的捉弄吗？万千世界无边尘世，茫茫人海芸芸众生，她却偏偏遇上了欧阳文，一颗心终日在冰火两重天的剧烈交溶中煎熬……还好，幸亏，他终于没走掉，他仍然属于她！否则，她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割舍这个男人了！
“哎，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还不相信我？”欧阳文又在火力侦察。
“今天太晚了，什么也别说了，我们回去吧……”丽岚含蓄地笑着，上前挽起了他的手。“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见我父亲，把一切都告诉他！”
“去见你父亲，我也是这样说。”欧阳文高昂起头，大步下山。
丽岚怔怔地望着他，发现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不可征服的魅力。她也不想再去怀疑他了！那样等于把自己的心强行摘去……
于是她温柔地笑笑，也跟在他身后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