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盼望已久的接头

这天晚上乔兴海回到家,天都快黑尽了,连续几天的晴好天气已经转阴,还淅淅漓漓地下起了小雨,温度也降了几度。他用钥匙开了门,乔妈妈正坐在客厅里熨衣服,听见开门声又叫来孙女儿月月,让她去接过父亲的公文包。乔兴海关上门,抱起女儿亲了两口,正要走开,门外又响起了有规则的敲门声,显然是自己的同志来了。乔兴海连忙打开门,却楞住了——门外站着一个穿旗袍的风尘仆仆的女人,她身边还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黑风衣,戴着呢帽和墨镜,样子很神秘。

“怎么?不认识了?”穿旗袍的女人一步跨过门,又把穿风衣的男人拉进来,然后迅速关上门,笑眯眯地望着他。

乔兴海平静地笑了,他已认出这是自己的妻子,“从没见你穿过旗袍,满不错的!”

孟华也大方地笑笑,又拉过那个男人,风趣地给他们介绍着,“报告乔书记,任务已经完成,这就是邓兆山同志,我们已经把他给救出来了!”

乔兴海大喜,高兴地上前握住邓兆山的手,“哎呀,可把我们盼苦了!”

“由于我的不谨慎,给同志们添麻烦了!” 邓兆山说话时声音还在颤抖。

“你们俩这次接头,还真是不容易呢!”孟华满心欢悦地说,“老乔,你们只说了三个字:水磨坊。我们可苦了,把整个双流县都翻了个底朝天,才把他找到……”

三个大人喜悦地说个不停,小姑娘月月却不高兴了。她瞪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眼光落到她已经不认识的母亲身上,就皱着小眉头问她,“你是谁呀?我好象见过你,又不记得了……”

孟华鼻子一酸,忍不住抱起她,反复去亲女儿的嫩脸蛋,“傻孩子,我是你妈妈!”

“你是我妈妈?”小月月不相信,“我妈妈在游击队里,她会两手打枪……”

“她真是你妈妈!”乔兴海也高兴地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又张开两臂,把她们母女俩都拥在怀里,微笑着说对女儿说,“快去告诉你奶奶,妈妈回来了!”

乔妈妈在客厅里早已看见了这一幕,连忙放下熨斗奔出来,颤巍巍地扑向孟华:“孩子,真是你回来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孟华也含着热泪奔向她,幸福地倚在她怀里:“妈,真是我回来了!”

乔妈妈流下泪来,她伸手抚摸着儿媳的脸,欣慰地说,“孩子,你瘦多了……可还是挺结实,精神也好。在家多住几天吧,妈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孟华回身把邓兆山拉过来,带点撒娇地说,“妈,我们有工作……”

乔妈妈看了邓兆山一眼,立刻明白过来,“那我去给你们弄晚饭,搞得丰富点!”

三个共产党人正要上楼去密谈,小姑娘又不依了,她扑上来就抱住妈妈的腿,撒娇耍赖地说:“好妈妈,你这次就不走了吧?我要妈妈……”

孟华的眼泪又流下来,她抱起女儿,在她脸上亲了又亲,哽咽着说:“好闺女,快了!等到了那一天,妈妈就再也不离开你!”

“是啊,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了!”乔兴海也摸着女儿的头说,“那时候我们全家人就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小月月虽然不知道爸爸妈妈说的“那一天”是什么意思,但她却懂事地点点头,跟在奶奶身后,一步三回头地去厨房了。

邓兆山摘下墨镜,也被这一切感动得稀嘘不已,“看,连孩子都等不及了!我们要加紧手上的工作,赶快迎接胜利的那一天!”

这时吴妈送来三杯茶,他们用托盘端着去了小阁楼,打开台灯又拉下窗帘,开始了盼望已久的秘密会谈。中心议题还是策反工作,邓兆山先传达了上级领导的重要指示。

“我来之前,刘伯承将军和邓小平同志一再叮嘱我:兵马未动,政治先行。这是根据毛主席的指示:在军事打击的同时,必须兼用政治方式。所以派人来协助你们地下党,进行瓦解敌军,组织起义的工作。”邓兆山激动地说,“他们两位还嘱咐我:到了成都,一切要听从地下党的安排。所以啊,今后应该怎么工作,我都听你们的!”

“可惜我妹妹今晚没来。”乔兴海笑着对邓兆山说,“她是成都的策反工作组组长,应该由她来跟你协商……可是今天晚了,无法通知她,只好另行安排吧!”

“策反工作应该有重点。”孟华也插了言,“关键是从何入手的问题。”

乔兴海告诉他们,乔雪虹正在进行空军飞行员的策反事宜。然后又说,“临工委已经统一了思想,策反工作的重点主要看起义作用的大小,而不在兵力的多少。关键是找准目标,要能在军事上,特别是政治上起到重大作用。”

“好,无论你们定下什么目标,我都一定积极配合。”邓兆山信心百倍。

“你可别弄颠倒了!”孟华笑对他说,“我看呀,选谁作目标,应该由你来定。”

“是呀!”乔兴海也满怀期望地看着邓兆山,“上面派你来,就是因为你对成都敌军的情况很熟悉,工作局面容易打开嘛!你来说说看,第一步应该怎么干?”

“我负责的那几条线,头绪虽然很复杂,但我已经心中有数了!主要是依靠我在黄埔军校的同学关系,去做78师师长赵毅然、联勤分区司令钟怀鼎、自卫总队副总队长冯国栋的工作。”邓兆山皱着眉头,边想边说,“其中78师的情况最为紧急,考虑到这次我被抓捕,敌人居然是以赵毅然妻子的名义,可见他们对赵师长已经产生了怀疑!我们应该抓紧这条线的工作,以免发生变故。”

乔兴海和孟华听了都很重视,邓兆山又专门汇报了78师和赵毅然的情况。

78师不是地方军而是中央军,驻扎在成都城外双流、华阳一带。它是两年前才由蒋介石的几个学生团组成,人员关系比较复杂,政治面貌各异,但装备、待遇都比较好,其成员也就不象杂牌军那样跟老蒋离心离德。按说这样的部队是不符合起义条件的,但若它也能起义,其影响又非同一般,对国民党军队心理上的摧毁也将更大。而且这支部队是由邓兆山的老朋友赵毅然来统帅,也就有了成功的可能性。

赵毅然是少壮派军人。他出身贫苦,十几年前为生活所迫,走投无路才去应募当兵,原本只是为了解决温饱,并无宏图大志。然而他是个天生的军人,打仗勇敢,频立战功。后来当了军长的贴身警卫,又舍生忘死地救护过这军长,军长感恩,见他还能认几个字,就把他送进了黄埔军校。他在那里脱胎换骨,交了几个生死朋友,也有了进步的思想基础。毕业后历任团长、师长,也算是国民党军队里比较有正义感的军官,不腐败不吃饷,也不跳舞打牌喝花酒,作风相当正派,跟太太一向很好……

“所以我才上了那个女特务的当!”邓兆山最后解嘲地说。

孟华听了很兴奋,“照你么这说,我看就先策反78师,还是挺有把握。”

“事情没那么简单,去做这种工作,弄不好就要掉脑袋!”乔兴海仍然很冷静,“我倒觉得,策反78师的条件还不够成熟。它不象杂牌军和地方军,受岐视受排挤,装备差,也发不出饷……这些现象在78师都不存在,怎么去做他们的工作?”

“可赵毅然的境况确实不妙。他这人一腔热血,对国民党的腐败深恶痛绝,又一向比较激进,早就宣称不想打内战,已经引起了敌人的注意。我怕敌人怀疑他要率部起义,将他调离78师,那我们就前功尽弃!”邓兆山一方面很担心,同时也跃跃欲试,“再说赵、钟、冯三个人当中,我跟赵的关系最好,能说上知心话。跟钟就很一般,跟冯的关系则更浅,他们都出身富裕,对共产党也认识不够!我当时跟他们俩很少交谈,后来上级让我退出青年将校团,我就跟他们失去了联系……现在组织上又觉得,我是做他们工作的最好人选,所以才派我到这里来。”

“老邓,上级派你来是对的,你有在国防部从事地下斗争的经验,接触过不少国民党军政人员,跟他们的特殊关系,现在正用得着!”乔兴海深思熟虑地说,“我虽然担心,但你说得有理,鉴于这种特殊情况,为了保护赵师长,策反78师也是势在必行。我看这样吧,你先跟赵毅然接触一下,若条件成熟了,就立刻开始这项工作。”

“好,这样既稳重,又大胆。”邓兆山也很振奋,“我还想听听地下党的意见。”

乔兴海也不推辞,又对这项工作进行了详细的交待,还列出了几条注意事项:

“我认为你在这次策反工作中,应该注意以下几点:第一,每条线索只联系这条线上的人,一般不要发生横的关系;第二,当你做这条线的工作时,其他线就先不必去管,哪怕是在路上碰见了,也不要跟他们打招呼,除非在工作中遇上了,又必须去争取的,才跟他们接触;三,倘若几条线纠缠到一起了,那么你就要去衡量,看哪一方面你跟他们的关系最深?哪一方面最有把握?你再去争取哪一方面;还有一条,我派乔雪虹配合你的工作,倘若需要她出面解决的,就交给她去负责。最后一点,她负责做工作的策反对象,即使你认识,你也得装作不知道。反过来,她也是一样……”

邓兆山频频点头,非常欣慰。成都地下党的领导同志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但他竟是如此成熟,考虑问题这么周到,对政策了解得又这么透彻,分析和布置又是如此周密,而待人又是如此亲切和诚恳,在他手下工作真让人放心!

乔兴海又说:“水无常态,兵无常形,实际情况很复杂,你不必完全按照事先计划的方案去办,若遇到特殊情况,合乎利则动,不合乎利便止。我们也不要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这种话,在任何情况下,组织的安危和你自身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他又转对听入神的妻子说,“电台被敌人破坏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准备向省临工委请示,让你们游击队在成都建一个交通站,这样遇到特殊紧急的情况,可以立刻跟你们联系。此外,如果同志们遇到危险,需要紧急撤退或转移,也方便一些。”

“我也有这个想法。”孟华欣喜地说,“正准备在成都设立一个工作站,担任游击支队在这里的后勤任务,也配合你们做些统战与策反工作,咱们算是想到一起了!”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乔妈妈小声在外面说:“给你们送饭了!”

孟华连忙打开门,乔妈妈和吴嫂走进来,手上的托盘里是丰盛的饭菜。乔兴海赶快搬来一张小桌,孟华帮着摆菜拿筷子。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扑鼻,十分诱人。

乔妈妈对邓兆山说,“我们烧的都是四川家常菜,不知这位先生吃不吃辣子?”

“哎呀,太喜欢了!我是湖南人呀!”邓兆山高兴地坐下来,拿起筷子又笑道,“不是有这句话吗?四川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我们湖南人呀!是怕不辣!”

乔兴海也坐下来,拿起筷子又指指孟华,风趣地笑道:“我是江浙人,可自从娶了这个四川的辣媳妇呀,也只好跟着吃辣椒了!”

“毛主席不是说过,不辣不革命嘛!”孟华也说了一句,三个人哈哈大笑。

乔妈妈和吴嫂走后,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谈。乔兴海又说今天晚了,先住在自家客房里,明天一早司机开车来接他上班时,就把邓兆山送到一个可靠的关系户那里去住。这关系户是成都一家进步组织“同盟会”的会长,分开身份也是个大资本家,在靠近城南的玉林路有一栋闹中取静的花园洋房,已经成为地下党的秘密联络点。

“这就是人心,人心是向着我们的!”乔兴海说到这里,又望着妻子,“对了,我已经安插你们游击队肖汉的母亲,就在那家帮工,顺便担任这个地下联络站的交通员。我看,你们的工作站也设在那里吧?就让肖汉跑交通,这样更方便。”

“我当然听你的!”孟华幽默地笑道,“你一直都是我的领导嘛!”

邓兆山吃完了饭,知道他们夫妻俩还有话要说,就洒脱地站起来,“咱们谈完了,就赶快休息吧?明天还有工作呢!”

乔兴海安排好邓兆山的住处,见小月月已在奶奶房里睡下了,便携妻子回到自己房间。两人关上门,正想好好诉说一些平时里千思万想,又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才累积起来的绵绵情话,孟华却情不自禁地抱住丈夫,流下了欢乐的泪水……

“看你,都当上司令员了,怎么还象个小孩子一样?”乔兴海为她拭去了泪水,又微笑着把她搂紧了,“瞧,我们俩不是很好吗?还能经常团聚,比其他同志强多了!比如说欧阳和雪虹,他们虽在一个城市里,却不能见面!”

问清原委,孟华埋怨丈夫,“你这当哥的真狠心,为什么不让他们在一起工作?”

“欧阳身负重任,要打入中统内部,去跟那个丽岚小姐周旋……”乔兴海拉着妻子坐在床边,两人轻轻偎依在一起。“刚才听老邓说了他的经历,我判断那个女特务就是丽岚!正是欧阳从她嘴里套出了情报,我们才知道老邓被关在水磨坊……”

“哎呀!”依在他怀里的孟华突然坐正了身子,“我们这个成功的解救行动,会不会给欧阳带来什么不利呀?丽岚会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有可能。”乔兴海又连忙安慰她,“你别担心,相信欧阳会处理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