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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亮局长正在主持会议听取关于杀人案的侦破工作汇报,秘书匆匆进来,叫他去接电话。

电话是刘一民副市长打来的,劈头便说:“老王,你有个精神准备,市长要发火了。”王德亮哧的一声笑了:“发就发吧,我早习惯了。是为那三起杀人案?”

“你还不知道?”刘副市长的声调略显惊异,“那你就听我慢慢道来吧。告诉你,因为咱俩是亲家了,我这才给你报个信儿。”

王德亮凝神听着,越听眉头拧得越紧,心跳的速度也快起来。听完,他没说话,任凭对方“喂喂”地叫,他扔下听筒就奔会议室走去,脚步急急的,有一点慌乱。他自然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他更恼火的是他的部下竟然没有汇报这件事。他们在隐瞒,他们在沉默,这种沉默和隐瞒其实是徒劳的,也很蠢,但这种态度是耐人寻味的,它其实表明了他们对下岗女工们的一种歉疚和同情。王局长清楚这一点,可正因此他感到了部下对他的不信任,这才是他恼火的真正原因,他们有意无意地把他推到打着聚光灯的舞台上了。王德亮局长在走进会议室前把这一切思绪都理清了,推开会议室的门时他已忍无可忍。

“赵大江!你给我站起来!”

王局长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变调,这变调的声音一下子压住了会议室里的所有声音,连浓烈的烟雾也仿佛一下子凝固了。

赵大江从角落里失魂落魄地站起来了。

“为什么不报告?啊?你们为什么不报告?说!”

所有人都沉默。谁也不看谁,都盯着自己指缝间那袅袅升腾的香烟。王局长感到,所有人都知道市政府门口的事了,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指挥中心,你们干什么吃的?研究室,你们整天趴在桌上都研究什么了?巡警!巡警谁来了?”一个胖子怯怯地站起来,王局长一拍桌子,“刘胖子,你就知道个吃!你那帮小生瓜蛋子都干了什么好事!”

赵大江说“局长,都怪我。”

“你闭嘴!”王德亮局长恶狠狠地吼道,“散会!赵大江留下!”

人们逃跑似的离开了,只剩下局长和刑警队长,一站一坐,都雕塑般地沉默着。

许久,王局长压低了声音:“说吧。”

赵大江还是那句话:“都怪我。”

“废话!说,为什么不报告?”

“我不是不想报,我是……吓昏了。”

王德亮局长惊异地抬起头,他发现刑警队长的脸色果然惨白,心里不禁一悚。赵大江,身上背着五处刀疤和枪伤,口袋里藏着四份立功证书,曾经一个人抓获八个持刀抢劫的歹徒,现在,是真的吓坏了。

“人民乃父母,稳定是天职,你以为就是口号?你也真下得去手。”忍着心疼,王局长低声说。

“她是我老婆。”

“可那会儿她是上访人员。”

王局长反驳。两个人又沉默了。

赵大江缓缓解下腰间的手枪放到桌上:“我停职吧。”

王德亮局长看他一眼:“案子怎么办?你想撂挑子?”

“我犯错误了。”

“所以你必须将功赎罪。”

赵大江的眼泪刷地一下子就下来了:“局长……”

“哭他妈什么劲?去破案去!”

赵大江抹一把脸,抄起枪扭头就走。

“回来!你媳妇下岗多久了?”

“仨月。”

“回娘家了吧?告诉我地址,我去看看她。”

赵大江从来没有过的目光炯炯:“局长,拿不下这案子,所有的账你一起跟我算!”

王德亮没吭声。他缓慢地坐下,仰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发愣。赵大江看着他,突然发现局长的两鬓都白了,眼角也已布满鱼尾纹了。太操心啊。赵大江暗自感慨,恨自己的莽撞,恨自己的急躁。公安局长这个职务,不好干啊。自己捅的这个娄子,局长该怎样去为自己收场呢?他飞快地开动着脑筋,寻找可以为局长分忧的方法。可刑警队长悲哀地发现,自己冲锋陷阵破案抓人行,处理起这些棘手的问题,真是一筹莫展。

王局长从天花板上收回目光:“你去转告研究室,一,拿出事件过程报告,越快越好;二,替局里起草一份检查,署我的名字。”

赵大江又激动起来:“局长,要处分,第一个应该是我!”

王德亮看看他,仿佛没听见他的话,问:“事情严重吗?”

赵大江想说,并不太严重。巡警和女工们发生推搡之后,立即被巡警带队的一位支队长制止了。他被他的部下趁乱拉走。赵大江还想问,上边怎么这么快就追究下来了?这事该有多严重?可看看局长,他没敢说话。

“你去吧。”许久,王德亮挥手,可马上又叫住他,“你离开现场时,女工们在干什么?”

“她们……在喊口号。”

王德亮局长叹了口气。他的心里是极复杂的。愤怒、沉痛、同情……还有恐慌,错综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捆绑着他的心。他轰走赵大江,把自己扔在皮转椅上,陷入了沉思。长长的会议桌在他眼前铺陈开去,仿佛是一条不知尽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