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杀手的末日

尾赏十万.通缉杀手

1999年1月27日,浙江省会杭州城内的所有舆论机器一齐开动,在不同的时段,以不同的媒介方式,向公众发布了由杭州市公安局签署的《紧急协查通告》:

1999年1月25日17时50分左右,余杭市乔司镇信用社门口发生一起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件。一名歹徒持枪打死两人,打伤一人,抢走装有数十万现金的小方格子拎包后驾摩托车逃跑。经公安机关初步侦查,案犯男性,身高1.70-1.75米,体形偏瘦,作案时上身穿“一手长”深色外套,头戴配有反光挡风板的冬用全头盔。案犯逃跑时骑一辆红色125CC铃木王牌摩托(无牌照,但车尾装有牌照框架)……通告最后承诺:凡提供重要线索者,将给予重奖人民币10万元。此案被公安部列为1999年第八号大案。

建国50年来,以如此方式追缉凶犯,在杭州人的记忆中还是头一次。暖冬时节的西子湖上,顿时寒风冽冽……

乔司惨素

余杭,位于杭州市北,坐落在沪杭铁路近杭州一端,系杭州市所辖县级市之一,境内水陆交通除沪杭线外,还有大运河和杭长铁路经过,高等级公路四通八达,物产丰饶,为全国经济百强县之一。在省城杭州播发通缉令的前一天,余杭市委、市府所在的城关临平镇和其他各乡镇居民,已从本地的媒介中得知了发生在乔司的这一起凶案。

让我们暂且把时针倒拨回1月25日下午。

时近黄昏,乔司镇信用社的两位女职员沈金娟和徐永根,像往常一样,拎着满满一旅行袋刚刚结收的营业款,步出卷烟市场。

改革开放以来,地处东南沿海的浙江省一向以擅长举办大规模的小商品集散市场而闻名,诸如温州的钮扣、灯具、五金市场,海宁的皮装市场,余姚的羊毛衫市场等等。余杭市所辖的乔司镇得天时、地利之便,效法各地乡邻于后,也开办了一个卷烟集散市场,规模虽不及上述各家,但在浙江省内也是小有名气。

为繁荣地方经济,促进商贸流通,乔司镇信用社对开办在家门口的这个市场,自然是眷顾有加,每天都要派出工作人员,主动为卷烟市场的众多业主提供金融服务,上门结收营业款便是其中之一。

下午4点以后,沈金娟、徐永根两位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与信用社一路之隔的卷烟市场,一个摊点接一个摊点地忙碌开来。不到两个小时,所有摊点的营业款全部结收完毕,两人提着沉甸甸的旅行袋打道回府。

乔(司)莫(干山)公路横亘在市场与信用社之间。穿过公路,斜向行走数十米,就是信用社了。24岁的沈金娟毕竟年轻,虽然提着沉甸甸的旅行袋,脚步依然比年长她20岁的徐永根轻盈,在途经与信用社紧挨着的建设银行乔司支行的大门时,两人已一前一后错开了一个身位。

薄暮渐临,谁也没有在意此刻正驻立在银行门前近信用社一侧的一个瘦长的年轻男人。此人戴一顶全封闭的摩托车头盔,眉眼被遮蔽得分毫不露。身后不远处,一辆处于怠速状态的摩托车发出让人不易觉察的轻微的震颤,显然没有熄火。

说话之间,沈、徐二人已与此人擦身而过。

谁也不曾料到的惨祸就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发生了。

驻立着的蒙面人突然撩开长及大腿的外套,从腰间抽出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平端着指向殿后的徐永根的后脑勺。火花骤闪,但闻“砰”的一声巨响,毫无防备的徐永根已碎然栽倒。沈金娟本能地闻声回头,未待明白是怎么回事,一支罪恶的枪管已逼面而来,又是一声巨响,子弹穿透她的面颊,挟带着她年轻的生命旬然离去……

门外的巨响惊动了信用社55岁的门卫陈金水,老陈丝毫没有懈怠,赶紧出门察看。蒙面人正俯身检拾装满现款的旅行袋,见有人来,二话不说,抬手便打,枪响之际,老陈顿觉胸口像被狂飘击中,整个人稻草似地飞了起

三分钟后,沈金娟的未婚夫驾摩托前来接情侣下班,可对眼前的惨状惊骇不已,浑身颤抖地掏出手机,拨通了

17点58分,余杭市公安局110报警服务台接到报警,绮即发出处警指令,并向正在临平镇开会的局领导汇报。L乎与此同时,乔司派出所的两位值班警察和几名联防队乏,已根据当地群众的报告赶到了案发现场,一面组织抢女,一面保护现场。泊泪血泊中,惟有徐永根一息尚存。一西个体小货车被临时征用,载着后脑被洞穿的徐永根急驶黔杭市第一人民医院。然而,她的生命也仅延续了十几个、时,第二天下午便因脑死亡而撒手人寰。

天已黑透,乔莫公路上警灯闪烁,人声嘈杂,死者亲落的坳哭声越过围观的人群,把凄峡的尾音泼向黝黝苍犷

余杭市公安局七位领导全部赶到。

余杭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全部赶到。

19点刚过,浙江省委常委、省公安厅厅长俞国行,副厅乏邻兴华,杭州市委副书记虞荣仁,副市长陈继松,杭州市冬常委、市公安局长盛继芳等相继赶到。

余杭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杭州市刑侦支队、浙江省公安r刑侦总队的刑侦人员,也奉命从四面八方风驰电掣般地王到。

仿佛整个杭州,不,整个浙江都被惊沸了,飞来的人祸赶乔司成为全省的焦点。

浓郁的血腥味令人窒息。

强光照射下的案发现场,勘查人员锚株必究地过滤着每一个可疑的细节。

乔司卷烟市场的数十家商户被逐一访问。

公路两厢的加油站员工、商店营业员、修鞋匠也被依次问及。

无一目击者―当调查像蓖头发似地展开之后,获得的结果竟是如此的令人遗憾。人们所能回忆的,全都是发生在枪响之前或之后的琐琐碎碎。汇总起来,大致可以得出这样的判断:

凶犯是一摩托车手,大约五天前开始在卷烟市场附近及场内出现,到处走动。如今看来,他的先期出现具有明显的“踩点”意图。此人瘦瘦高高(有说1.7米的,也有说1.75米的),外地口音,骑一辆红色的125铃木王摩托,一顶全封闭头盔轻易不肯摘下(仅有一人回忆说曾见他摘下过头盔,无奈一掠而过,根本无法认清其面目),上身穿一件长及指尖的深色外套(当地俗称“一手长”),一双皮鞋总是擦得很亮。案发之前有人见其出现在建设银行门口。枪响之后,有一个体肉辅老板开摩托途经此地,见此人相当娴熟地驾一辆没有牌照的摩托车向北而去,甚觉可疑,便一路尾随。不料此人见有人尾随,干脆掉转车头停了下来,右手插在腰间,虎视耽耽地等着尾随者过来。肉辅老板见状不寒而栗,没敢叫板,驾车从其面前匆匆掠过。

案发现场,刑侦人员找到了三枚弹壳和三粒弹头,均系9毫米口径,为走私进口的东欧产制式手枪所用。三名被害人全部为贯通伤,射击距离极近(法医从两位金融女职员的伤口处均查出了火药的痕迹),穿透力强大。

根据卷烟市场众商户手中的存缴凭证统计,两位女职员当天收储的营业款共达71万元人民币。这些钱均被她俩装人一只长约40厘米,宽、高各约20厘米的旅行袋。旅行袋很新,细帆布质地,黄底,上嵌咖啡色线条。经过“踩点”的凶犯显然已掌握了她们每天的工作规律,作案意图明确。

午夜时分,以上调查结果得以初步归纳。随即,由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市公安机关三级刑侦部门人员组成的“125”枪案专案组成立,决定立即封锁从乔司通往杭州、临平、海宁、德清等方向的交通要道,设卡查截,布控追捕,并对乔司、临平镇及周边地区作重点排查。

通宵达旦,整个余杭度过了枪案发生后的第一个不眠之夜。凶手谈踪

凶讯像风似地刮遍了余杭的大街小巷、村村户户,生活方式各异,生存状态悬殊的城乡居民们,在同一种悲天悯人的情绪的刺激下,不约而同地对他人的命运与不幸,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据余杭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指导员王棋良回忆,接到周来兴打来的举报寻呼是1月26日上午,大约10点左右。

王指导员当即复电:“别走开,晚上我找你。”

此时,离案发仅仅十五六个小时。

当晚6点45分,《紧急协查通告》在余杭市的有线电视中首次播出,举报电话益发多了起来。9点,紧张奔波了一天的王棋良把周来兴约到了局本部作笔录,与周同行的还有他的朋友沈建业。

周、沈二人同为余杭某公司的职工,由于公司不景气,周便经常到老婆开设在余杭市第一医院对门的水果店帮忙看摊,好朋友沈建业得空也常来坐坐。下岗人多,水果店亦不甚景气,闲时倒比忙时多,周来兴便有了许多观看街景的闲暇。

不知道周来兴是否福尔摩斯的业余追随者,反正他的观景似乎比常人多了一层追究的意味。那个陌生的身影从一开始出现,便因其异常而引起了他的注意。去年12月以来,那人经常在每天下午的2点或晚上的8点左右出人市一医院,进医院的时间大多不长,好像到某处溜一圈就出来了, 目的性很明确的样子。此人对安置在医院和新华书店门外的两台自动取款机兴趣浓厚,曾数度驻足观望。周来兴联想到近来时常有“黑客闯银行”的新闻报道,怀疑其也是一个企图伪造磁卡盗取钱款的“黑客”。

周来兴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沈建业。1月7日晚,在周的策动下,沈建业对再次走进医院的“黑客”进行了试探性的首次跟踪(周因为看店离不开)。发现“黑客”上了四楼,打开了挂在走廊尽头墙壁上的一只寄存箱,把随身携带的黑色背包放了进去。那些箱子是医院出租给住院病人寄存物品用的,一溜儿排开,足有几十只。据此,他们以为“黑客”是住院病人。

沈建业说,他记得箱子的号码是340

使周、沈将“黑客”与“1.25大案”挂起钩来的根本原因在于―从1月13日开始,一向步行的“黑客”突然多了一辆摩托车。驾技娴熟,不像新手,曾几度载人。

1月17日,“黑客”驾车路经周的水果店时,曾在不远处停留过一次,周看清那是一辆没有牌照,但有牌照框的红色125铃木王。这与《紧急协查通告》提到的摩托车何其相似乃尔!

相当关键的一件物证对上了号。

这以后周、沈二人对“黑客”又有过几次跟踪,直到案发前的24日晚,沈建业还开着自己的助动车跟踪过“黑客”的摩托车,试图搞清他的住处。无奈二者的车速不等,沈建业根本“咬”不住对方。

莫非凶手就藏匿在家门口的市一医院?而医院,恰恰没有纳人排查视野!想到这儿,刑警大队指导员顿时心跳加速,双眉紧锁。物证浮出海面

然而,根据27日一天的调查,“黑客”是住院病人的可能性被排除;34号寄存箱亦空空如也,非“黑客”所占。

沈建业的跟踪似乎还不够“专业”。

线索中断。

转机发生在当晚,四楼夜班护士长上班之后。

护士长姓陈,名秀英。听罢介绍,护士长敏捷地反应道,确有这样一个人,起初还以为他是药品推销员。后来有病人反映,这人没住院,怎么可以在四楼寄放东西?陈护士长以为这确是个问题,就找了他。那人辩解说他有肺结核,住在对面传染科病房。既然都是病人,就不好多干预了。但有一点护士长强调,这人的箱子肯定不是她租出去的。凡是她租出去的箱子,一律收租费5元,配一把医院统一购置的挂锁。这人没有交过钱,他箱子上用的肯定不是医院统一配置的锁。

根据护士长的提示,再看那些箱子的感觉果然大不一样。

统一的一大好处就在于可以方便地挑剔异端。

结果出人意外,“黑客”居然独占三只“异端”,号码分别为17,22,23,

28日凌晨,22号箱被最先打开,一只黑色真皮单肩背包豁然现形。周来兴兴奋地指认:“就是这只包”!箱内,还有诺基亚手机,有治疗肺结核的专用药物“异烟胁”,有摩托车钥匙,有“**”,有**,以及刑警们见怪不怪的撬棍、螺丝刀、老虎钳。

即使尚不能认定“黑客”即凶犯,但凭这些家伙,已不难视其为异端(后来查实,先后有四家卫生院收费室的撬窃案同这些撬棍、螺丝刀有关)。

从28日凌晨开始,专案组决定,立即派人进驻医院,24小时守候伏击,同时对全余杭的所有卫生院所进行排查,重点排查肺结核病患者。

接着,17,23号箱也相继被开启,箱内除了有衣物、火车时刻表外,还有一小瓶缝纫机油、两块沽有油渍的小布条。熟悉武器的人都知道,这样的布条用来擦枪管蛮合适。刑警们不觉眼睛一亮。

30日晚,经电镜微量成分分析,技侦部门认定:两块小布条上的硫锑和残留在“1.25”被害人身上的硫锑比对相同。同案情直接相关的物证终于从茫如烟海的浑沌中浮了出来。

当晚,上海铁路公安局著名模拟像画家张欣应邀赶到余杭,在几位目击证人的帮助下,勾画出了凶手的模拟画像。

与此同时,技侦人员还从寄存箱内提取到一枚右手食指指纹。这枚指纹在箱内的多种物品上重复出现,非事主莫属。

午夜时分,从刚刚结束的杭州市公安工作会议上,传来省委副书记、杭州市委书记李金明提出的力争春节前破案的要求。

31日晚,余杭电视台再次发布《紧急协查通告》。和前一次不同的是,第二次通告配发了由张欣绘制的凶犯模拟像。

掐指算来,从现在到春节,满打满算也只有半个月了。春节前破案,可能吗?即使事后,在我们对“1.25”枪杀大案进行采访时,依然有人对这样的要求不以为然。但事实证明,以近乎苛刻的要求激励部署,即使有外行之嫌,在非常时期仍不失为一种有效的领导艺术。焉知这不是一种故意的施压?何以见得就外行了?

技术鉴定与案件串并齐头并进。终于,又一项重大突破被痕迹专家们揭示了出来―从市一医院寄存箱内提取的指纹,与五年多以前发生在临平镇的另一起枪击案的犯罪嫌疑人的指纹比对,二者相同。

储存在数据库中的犯罪嫌疑人的档案资料被迅速激活,重现屏幕,而积淀在大脑沟回里的流年却令人迟迟不堪回首:

1993年4月18日晚,临平镇一家电影院门前,两名巡逻的联防队员发现一外地男青年有偷车嫌疑,他的一辆自行车车锁有明显的撬损痕迹。于是被带回队部审查。此人身高足有1米80,但长得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不像个暴庚的粗汉。联防队员从他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找到一张身份证,上面记载着:王军,男,汉族,1964年3月7日出生,家住河南省淮阳市中原油田……识字不多的联防队员认不全“阳”字前面那个笔划颇为复杂的汉字。

正当联防队员欲对其携带的其他物品进行检查时,情况骤变,名为王军的嫌疑人从后腰处突然拔枪射击,两名联防队员被碎然击倒,王军抢回身份证,夺门便逃。逃跑途中,他又回身击倒了一名追赶的群众。

整个过程王军连发六枪,致伤三人,其中一联防队员头部中弹,导致双目失明。而王军逃之夭夭……

期间,余杭刑警也曾追查到位于河南淮阳的中原油田,找到王军的父母,也曾探悉到一个和王军相恋过的浙江永嘉姑娘,但是,这些人都已和他断绝了一切来往,除了还知道王军曾往广西广东打过工外,其余概莫能助。一个负罪在逃的重案犯仿佛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

知耻近乎勇。时隔近六年,同当年的老对手再度狭路相逢,余杭刑警们被激发的不仅有流年之耻,还有当下之恨,两相迭加,其勇可贾。

赴河南、陕西(王军祖籍)的追捕小分队出发了;

赴温州、永嘉的追捕小分队出发了;

赴上海、广东的追捕小分队出发了。宁可错追八千里路云和月,也不疏漏恢恢天网一线胭!疯犯的惊奇心态

也该和王军正面结识一下了。

王军有一个不错的家庭,父亲是一家大油田的中层干部,母亲是油田医院的化验员。由于母亲的缘故,他从小就对消毒液的气味有着天然的亲和感。有人认为他日后经常选择医院落脚投宿是因为狡猾,知道那是一个容易为警方疏漏的场所。这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在我看来,儿时对母亲的记忆与眷恋,已经移情为成年后对物的寄托,才是内在于他生命底线的更深刻的渊源之所在。

可能是遗传因子的某一个环节出了岔子,要不然怎么解释王军和他惟一的妹妹之间的天渊之别。妹妹从小学读到大学,一路顺畅,直至被分配到北京的某机关工作。而王军,从小胆大妄为,滋事生非,初中刚毕业就辍学谋了一份电工的职,却不好好干,一年后便因入室盗窃被判刑两年。服刑期间脱逃,又被加刑三年。1986年,王军提前一年减刑获释,从此浪迹天涯。临行前留给父母的,只是和他的情感同样轻薄的一纸便条:人各有志,我出去找我的归宿了。

最初的落脚点王军选在广州,打算以服装买卖为起点叩响财富的大门。可是,连“大锅饭”都吃不好的人如今要自己为自己开小灶,焉得善终!1992年春,王军因为进货,去了广西与越南交界处的东兴,与一边民搭识,在其向导下,经“胡志明小道”,到达越南境内的芒街,花700元人民币购得五四式手枪一支、子弹50发。回广州后不久,因缺钱,再以2000元卖出,小小地赚了一票。

同年底,王军二下芒街,熟门熟路地购得苏制9毫米马特洛夫制式手枪(即军用手枪)一支、子弹32发,所费人民币1400元。前后仅仅相PA大半年,行情已急剧飘升,可见需求之大。而这种需求对中国内地治安的潜在威胁,是显而易见的。此次西行,王军的目的很明确,生意场上风险浪峻,不是他的世界,要发财只有以他自己的方式、也就是暴力的方式去攫取。王军美其名曰:闯世界。

回广州后,王军着手实施“闯世界”。第一步,练习射击。城里不行,就到乡下去。如此这般,枪法大见长进。气球飞升15至20米,有把握一枪命中。

1993年初,王军自感羽翼已丰,“闯世界”拉开序幕。谁也说不清他一路北上、横跨数省之后,为什么偏偏把落脚点最终选在了余杭这座小城。4月18日上午,王军初到余杭,因为感冒,首先去了当地最大的第一人民医院。区区感冒,随便找个药店,买几粒速效丸吞下足矣,何劳非医院不可?潜意识里,能不归咎于他根深蒂固的恋母情结?

中午,王军从医院窃得一件白大褂,准备改制成美国三K党式的蒙面长袍,然后实施抢劫。下午,为方便行动,他又撬了一辆自行车。但万万没想到,当天晚上,他就因窍车嫌疑被盘查,随后上演了恐怖的一幕……

凶手显形

初次开枪杀人的恐惧,在这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折磨着王军(以为联防队员们都被杀死),迫使他不得不东躲西藏,疲于奔命,先后逃窜在广东、广西、河北等地,居无定所。1994年春节以后,王军和在流窜途中搭识的两个河南老乡顾伟、崔国营约定,重返浙江“闯世界”。当最初的恐惧逐渐消逝,王军已像蜕壳的毒蛇一样,又挣脱了一层心理磨难;重新出洞的他,将比以往更冷血,更疯狂。

然而,重返浙江的王军,仍然摆脱不了“事不过三”的宿命的纠缠。1997年7月,温州永嘉码头,刚从雁**山游逛折返的王军三人,因崔国营出言不逊同当地的三轮车夫发生争执,继而开打。素以抱团著称的温州三轮车夫成群拥来,三个河南人岂是对手。王军杀性**,拔出“马特洛夫”便打,不料枪响之后不见子弹出膛,卡壳了;再扣扳机,还是臭子。三轮车夫们欢呼:假枪!益发撒了欢地穷追猛打。王军走投无路,只好硬着头皮往甄江里跳,浑浊的江水灌了这只“早鸭子”一肚皮泥沙。没等缓过气来,头上又挨了重重一砖块,顿时昏死过去……

醒来时,王军已躺在永嘉看守所。当时永嘉警方没能掌握他在临平犯下的血案,仅以非法持枪罪将其送上公堂,判刑三年。

三年后的1997年,王军从金华蒋堂监狱刑满获释。“二进宫”的教训不仅没能唤醒他丝毫悔改之意,三年的牢狱之灾居然还有人教会他又掌握了一门撬窃摩托的“本领”。

王军重返余杭,是之谓“哪里摔倒哪里爬起来”。晚上,他用工具捅开这家或者那家医院的医生值班室,投宿其中;白天,他偷摩托,偷医院收费室,偷一切值钱之物,活得就跟鼠类一个样。但他念念不忘的,还是搞枪,“闯世界”。

1999年元月初,王军怀揣不义之财3万元,三下广西买枪。还是在芒街,王军张口就要两支。单枪卡壳被迫跳江的教训痛得他心口滴血。军火行情继续看涨,枪贩索价1万元,王军极爽快地甩出一沓人民币,取走匈牙利产PA63型9毫米制式手枪和五四式手枪各一支,子弹100余发。

抓捅凶犯

1999年2月12日是一个值得记载的日子。这一天距离此前的“1.25”枪杀案已经过去了18天,距离此后的春节还有4天。也就是说,省委领导下达的破案期限已临近尾声。

下午,联防队员孙炳寿比往日提前来到了守候伏击地点―余杭市第一人民医院。从1月28日凌晨开始,这里始终在警方24小时不间断的严密控制下,每天到岗警力及联防队,不少于5人。

也曾有人怀疑,王军会来吗?哪有这么蠢的人,刚刚在这里作了案,不急着逃跑,反而回过头来自投罗网?

对王军,不能以常识归纳。你说他每到一地,不住旅馆,不租赁屋,而是投宿医院值班室,这,符合常情吗?你说他1993年明明已在临平枪击三人,肯定还在警方的追缉之中,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返这块非亲非故之地,这,符合常情吗?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有悖常识的逆向思维,才使王军赢得了早已不该属于他的生命与自由。

指挥部初衷不改,坚持守候。

王军终于朝这里疾驰而来。

先让我们看看他这十几天是怎么度过的。

1月25日夜,王军得手后驾车直驶杭州,先把摩托车藏到距市区5公里的览桥卫生院内(又是卫生院),然后进城,用假身份证登记,住进四星级的新侨饭店(住高级宾馆是他躲避追捕的又一伎俩),并且连住三天。期间,他剪碎了装钱的旅行袋,用垃圾袋精心伪装后丢进垃圾箱。分四次,把劫得的半数巨款,分别存人他事先已经开好户头的四家银行。另外还租了一只保险箱,存放余款和手枪。除了存人银行的钱有具体数字外,王军始终不知道究竟抢到了多少钱。这种既贪财如命,又视若无睹的作态,正是一个冷血杀手所特有的心理表征。

有了钱,再次刺激了王军对枪的占有欲。1月28日,王军提着一塑料袋现款,跳上往柳州的火车,打算四赴芒街买枪。不料第二天发现,一袋子钱居然统统不翼而飞,无奈只好折返。2月1日,王军提钱再下柳州,又经东兴而至芒街。财大气粗的他执意要买好枪,点名要美制无声手枪。可是黑市上没有,只有五四式,而且开价高达2万元。王军掏出4万元,要了两支,外加一些子弹。临走心犹不甘,丢下2万元定金,扬言再来。

2月12日,王军返回杭州,本想提一笔22万元的存款后去广州避风。不料银行规定,提取大宗现款必须提前一个星期预约。

百无聊赖之际,王军突发奇想,干吗不回临平看看?听一听被他折腾得一团糟的临平人怎样议论他这个冷血杀手?这是一个极富刺激的命题,一经念及,王军再也无法遏止自己,再说寄存箱里的东西也需要处理。为安全计,他给自己下了一道注:先去览桥,如果摩托车还在,说明警方还没查出作案人,临平去得;如果不在,则去不得。

扬手招来一辆出租,5公里路眨眼就到。天呐!红色铃木王安然无恙!王军额手称庆……

天已黑透,时针正悄悄指向7点整,孙炳寿开始了新一轮巡逻,其他守候人员也按划定的区域出巡。住院部走廊里,对面走来的一个男青年引起了他的注意:高个,体形修长,面庞偏瘦,三十几岁年纪……孙的心里格登一跳:太像了。于是折转身来,悄悄尾随其后。那人走着走着,突然拐进了厕所。孙炳寿未敢造次,收住脚步,站在一旁的病房门口,敛息等候。

拐进厕所的王军并非内急,而是察觉到似乎有人跟踪,为防万一,他需要把插在后腰的两支五四式手枪调整到前面来。可是,侧耳谛听,脚步声消失了。没人跟踪。王军骂了一声,握枪的手松开了。

少顷,男青年走出厕所,孙炳寿见他匆匆登上了一条少有人走动的楼道。“喂,你在干什么?”孙炳寿大声询问。

“我去看病人。”王军头也不回,顾自上楼。

孙炳寿转身冲进作为守候点的底楼56号病房,朝战友们低吼一声:“快,有情况!”

守候点上,有特警陆建伟、武瞥中队长张炳德和另外两名武警。

孙炳寿疾步领先,众战友紧随其后。

一楼、二楼、三楼,在通往四楼的拐弯处,上行的孙炳寿和下行的王军迎面遭遇。

“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找人找错了地方。”

又士方话音未落,赤手空拳的孙炳寿已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王军本能地弓腰推操,却不料双臂被一拥而上的陆建伟、张炳德死死卡住。三人合力,将对方掀翻。就在倒地的瞬间,醒过神来的王军放弃反抗,用右手从后腰掏出一支手枪。张炳德眼疾手快,一把将又士方尚未撰紧的手枪夺了过来。

手枪亮相,来者身份昭然若揭。

陆建伟一只手紧抱着王军的左臂,另一只手上的手枪顶着王军的太阳穴,厉声喝道:“别动,再动打死你!”王军置若阁闻,仍挣扎着企图拔出左面的手枪。张炳德见状,用枪柄猛击其头部,一缕鲜血顺着王军的额头游蛇般流了下来。其余人乘隙夺下了他的另一支手枪。

王军彻底缴械。

清点战果,除了两支五四式手枪,另有填满实弹的两只弹夹和91发散弹。可以想象,万一被对方挣脱开打,后果将不堪设想。

经照片辨认和指纹核对,确信此人就是王军,就是已经在余杭的土地上枪杀三人、击伤三人的冷血杀手。

浙江省委领导关于让全省人民过一个详和、安宁的春节的承诺得以实现。

公安部1999年第八号大案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1999年2月26日,余杭市委、市政府及市公安局联合召开表彰大会,兑现悬赏承诺,重奖各有功人员共计人民币61万元。

龙飞 海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