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同仇敌忾

第二天,齐啸天主持召开党委会,专门分析研究近期中苏关系变化所带来的新情况。会上,侯智真讲了当前中苏关系的变化和基地面临的形势,并提出了下步的打算。他说:“说一千道一万,归结起来就是办好三件事:第一,千方百计催要四套测量设备;第二,催办液氧赶紧发货;第三,利用专家在场的机会试验第一发导弹。为此,我们仍然要坚持热情周到的方针,维护好与苏联专家的关系,并提出再次掀起向苏联老大哥学习的新**。”

侯智真政委话音还未落,凌利峰就站起来大声表示反对:“学他娘的狗屁!咱老凌反对。什么老大哥?比南霸天还坏。三部有一辆遥测车,刚到手就开不动,打开检查,发动机里塞着一块破布。一部接的消防车,已经用了七年,喷上漆,拿来糊弄我们。测量设备缺四套,他们不给,但斧子倒是给了不少。后勤部做了一个统计。你们猜猜,有多少?”凌利峰故意问起大家显然没法回答的问题,停了一会儿,他自己给出了答案:“798把,差两把800。”说到这,他转身问后勤部长徐乃学:“基地有多少炊事班?”

徐乃学回答:“86个。”

凌利峰说:“他娘的。要是把这些斧子分给炊事班,一个班差不多可以分到10把,一年用一把,可以用上10年。这些斧头有啥用?他们苏联国土大,森林多,车开不动了,要用斧头砍。咱们是戈壁滩,鸡巴毛没一根,要那破玩艺干啥?咱说不要它,但老大哥说不行,是配套设备。现在大家保养设备,每周都要清点斧头,还不能拿回给炊事班用。咱再问各位,你们知道一把斧头要我们多少钱吗?”凌利峰又提了个令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凌利峰喝了口水,斜着眼睛望了一眼侯智真,说:“咱原来也不清楚,最近专门问了国防科委的一位局长。他说,一把斧头折合人民币76元。同志们,相当于1000斤小米呀。咱们普通农民的五口之家,够吃半年了。这不是坑人吗?什么老大哥!我看比黄世仁还歹毒。要学你们学,老子不学。”说完,他噌地出门上厕所去了,而且这趟厕所竟上了25分钟。

徐乃学接着发言:“老大哥嘛,开始时还像那么回事,但今年以来,越来越不像话。本来这段供应已经够紧张了,副食品很难采购。但黑熊的要求越来越高,还要什么一日三餐不重样,早饭每人要喝牛奶,晚上睡觉前还要再喝一磅。现在靶场官兵吃不饱,那来那么多牛奶嘛。真难侍候!我看,中央批判苏共是修正主义,一点不错,他妈的,一个个都是修正主义分子。”从来没有说过粗话的徐乃学,也愤怒地骂起娘来。

地空导弹试验部部长姜亚平也很激动,他说:“我看他们真的一点也不像列宁缔造的布尔什维克,倒像十足的资产阶级。驻我部的专家中,有一个长得像肥猪一样的人,天天晚上要找女人跳舞。我部就十来个女的,谁都不愿意和他跳。我还得一个个去做思想工作。”

侯智真一听,感到大家今天的情绪很不对头,心想得赶紧扭转这种局面。他瞥了齐啸天一眼,齐啸天此时也正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急。齐司令想,看来苏联专家的做法确实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过去没有机会发泄,今天经凌利峰把愤怒的情绪闸门打开,难免不会形成一股汹涌澎湃的怒潮。与其堵住这股怒潮,不如让怒潮发泄出来。

空空导弹试验部政委苟兴平大声说:“这段时间,我部飞行员特别有意见。我部每周用专机为苏联专家拉面包香肠火腿啤酒水果,但飞行员的伙食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名义上是飞行灶,但已经很久没吃上水果了。更可气的是,苏联专家每天晚上非得喝酒不可,动不动就要喝二锅头。有一个周末,因为专机刚执行任务回来检修,没能及时送他们到北京度周末,陪老婆玩,黑熊告到了总政。”

接着,工程部部长田中亮、地地导弹试验部政委贺志奇、海防导弹试验部部长鲁得中、政治部主任李震虎相继发言,对苏联专家的无理要求、故意刁难进行了谴责,表示出了极大的愤慨。

地地导弹试验部部长孙浩成看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清清嗓子,也作了发言。他说:“我部最近也深受其苦。刚才凌副司令说到的事,尤其是液氧的事,把我们卡得死死的。本来我们国家生产的液氧化验合格,但他们就是不让用。那天,我们几个在现场,一个个气得真想揍他们一顿。但是,说实在的,气归气,现在还是忍着点为好。我们当然可以大骂那帮王八蛋,但有什么用呢?也就是出出气而已。要知道,当初合同就是这样规定的。而且,最根本的是我们对导弹试验还不懂,不懂就得学人家的。要学人家,就得忍着点。我读过几天私塾,教我的那个老学究每天拿着戒尺打学生,有几个学生被老师打得多了,就想联合起来揍他一顿,但后来一想,那样的话,就什么也学不到了。当学生的,就得忍呀!现在也一样,难忍之时还得忍,难忍之事也得忍。我个人认为,侯智真同志提出的几条,非常适合一部的情况。再次掀起向苏联老大哥学习的新**,我看应该提,这是一个策略,显示出我们是一个泱泱大国,是个礼仪之邦。”

凌利峰上厕所回来后,听到前面几个人的发言,很解渴,现在听到孙浩成的发言,很不以为然。他哼了一声,说:“不要把苏联专家说得那么神,就咱看到的,有的也就是小毛孩子。你们部的那个叫什么‘切你’的……”

“布鲁切尼。”

“对,那个布鲁切尼,你们叫他色狼的,咱看狗屁不懂多少。”凌利峰今天总算找到了机会,把心中憋着的怒气一吐为快。他又冲着孙浩成说:“不管啥事,开始都不懂。抗日战争时上级派我去造手榴弹,当时没有工厂,没有设备,也没有什么工程师、技术工人。但最后还是造出了手榴弹、地雷、子弹、炮弹,也造出了枪。要我说啊,只要胆子足够大,没有干不了的事。”凌利峰不愧是“凌大胆”。

然而,参谋长黄明辉对“凌大胆”的这番话却不敢苟同。这位“一二九”搞学潮出身的将领,另有见解。他喝了口水,用浓重的东北口音,婉转地说:“才刚大家的发言,都有道理。我理解侯智真同志讲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是,苏联专家最近对靶场援助问题上有新动向,这些动向与整个中苏关系的大气候有关,就是越来越恶化呗,也想明目张胆惹我们发怒,以便找借口整我们。才刚凌利峰同志所说的,都印证了侯智真同志的这一层意思。对吧?你们两位首长在这点上非常一致。我也能举出很多这方面的例子,而且今后还会不断有这类气人的例子发生。侯智真同志讲的第二层意思,我的理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应对。是针尖对麦芒地和苏联专家争吵呢,还是理智地处理,把他们最大多数专家最大限度地利用好?孙浩成同志说得对,我们不能当傻子,有人教和没人教大不一样。我是从空军过来的,刚开始有飞机的时候,要是没人教练,谁也玩不转,那可不是一般的枪和炮,你上去就能摆弄得了。特别是飞行员第一次试飞时,身边有个教练,心里就踏实多了。说到这,我又想起一件事,空空导弹试验部专家组组长,叫什么来着?”黄明辉侧身问林奕明。

林奕明说:“乔巴波夫。这个人很不错。”

黄明辉点点头,说:“是的,非常好的一位专家。在空空导弹发射试验中,最危险的工作是驾机进行导弹空中射击,稍有不慎,导弹解脱不了,就会炸毁自己的座机。为了培养我飞行员,乔巴波夫一个一个地带我们,亲自做示范。他说,等到导弹试验时,他还要亲自上机。通信团调试收信台设备时,一位在苏联国内赫赫有名的通信专家,手拿电烙铁亲自焊接导线,连续工作了18小时,令在场的我方人员十分感动。你想嘛,他在国内肯定是不用亲自干的。还有,地地导弹试验部专家克拉钦科为了解决发射控制台的故障,连续加班,终于排除了故障。”

齐啸天插话说:“的确,大部分专家还是十分友好的,就像尤金柯夫,这个大白兔真是一位令人钦佩、无私奉献、尽职尽责的国际主义战士。”

黄明辉接着说:“所以,我完全同意侯智真同志的意见。我们还是要热情服务,我感到,大多数专家还是对我友好的或比较友好的‘斯大林派’。这样做,也不给‘赫鲁晓夫派’留任何把柄。我在这里表个态,司令部首先做好,因为我们天天和他们打交道,要是第一招待所服务员人人怒目而视,见面先吐口水,开口就批判一通,那非惹出乱子不可。我回去立即教育大家,还是要热情服务,理解的要办,不理解也要办。或者说是‘强装笑脸服好务’。至于提出的再次掀起向苏联老大哥学习的新**,说实在的,从心里说,我不愿意。但这个口号还得提,这是争取大多数苏联专家的策略提法,总不能提出要和苏联专家大闹一通吧。说穿了,就是在苏联专家撤走之前,千方百计把他们的东西多掏点。”

徐乃学像突然醒悟了似的,说:“对呀!反正国家已经花了钱,我们还得供他们一日三餐。”

经过这么讨论,大家慢慢开窍了,思想也逐步趋于统一。原来气呼呼的凌利峰抽了一口烟,也嘿嘿地笑着说:“你们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骂一通是可以解解气,但得不到我们要的东西。”

齐啸天看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敲敲桌子,笑着说:“我们搞导弹试验,‘千人一发弹,万人一杆枪’,全靶场统一动作,协同作战,非同寻常。在座的谁见过导弹试验?没见过。我们会吗?不会。中国为什么花那么多钱去买苏联的导弹和装备?我们五口之家半年不吃不喝,买来的却是没有多少用的一把斧头。利峰同志的调查数据触目惊心啊!然而,这是聂荣臻元帅带着陈赓大将、宋任穷上将,到苏联好不容易才买来的。那把斧头对我们有多少用?难道我们尊敬的聂帅连这点都不清楚?可是,你不要那把斧头,其他有用的东西人家不给你啊。所以,不能以偏概全,也不能把斧头看得那么重。为什么?因为绝大部分有用,有的非常有用,中国目前还生产不出来,否则我们急着催要那四套测量设备干啥?所以,我完全同意智真同志的发言。历代军事家在决策时,都讲‘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衡趋其轻’。司令部提出的‘强装笑脸服好务’,这不是一种可悲的行为吗?一个堂堂中国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怎么能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呢?可是,不愿做也得去做。为什么?我现在不如你,你比我强,你有导弹试验技术,有卫星发射技术,我统统不会,因而不得不强装笑脸去学你的技术,要你的设备。可是,我干的时候心里很清楚,这样做为的是有一天我把导弹打上去,以后把卫星也打上去,我要赶上你,超过你,最终压倒你,让你看看中国人的厉害!所以,不但要‘强装笑脸服好务’,还要‘咬牙切齿学技术’,‘横眉冷对要设备’。今天这个会就是统一到这三句话。”

会后,齐司令叫来上官彩真,对她说:“按照合同,还有一套光学测量设备、两套遥测设备和一套横偏校准设备没有到货,你立即到尤金柯夫那里,让他催办,早点发货过来。”

上官彩真匆匆到了第一招待所尤金柯夫房间,看见尤金柯夫正在打电话。尤金柯夫示意她坐下,仍然对着话筒说:“……什么?赫乌斯基说不要这几套设备?不对,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已经推迟一个多月了……是的,遥测两套……横偏校准、光学测量各一套……我是专家组组长,我最清楚。他才来,有的事他不明白,按我说的办,没错……对,快点发过来,越快越好……拜托了。”

尤金柯夫放下电话,站起来对上官彩真说:“卓娅,有事找我?”

上官彩真把齐司令的话转告给他。尤金柯夫皱着眉头,像陀螺似的在房间转了两圈,朝着北方,愤愤地说:“卑鄙下流。本来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国内也准备发货了,他一句话,就停在那里了。”

上官彩真一着急,心想口出,问:“谁这么缺德?”

尤金柯夫指向楼下黑熊的套间,转身对上官彩真说:“卓娅,回去告诉齐司令,我尽力催办,请他放心。”

第二天,司令部在第一招待所门前挂上“向苏联专家学习!”“向苏联专家致敬!”的大红横幅标语。徐乃学派出几名采购员到北京、天津等地采购食品,几个厨师把伙食搞得色香味形俱全。为了把每周舞会安排好,李震虎专门向文工团长作了交待。各部进一步把骨干组织起来,跟着专家学习那些勤务指南上没有写上的试验技巧和故障排除方法。凌利峰和后勤部装备助理,几次到北京找国防科委分管装备进口的部门,协调催促四套设备。

4月22日,凌副司令兴冲冲到齐司令办公室,大声说:“好消息。苏联驻华总顾问,叫什么“夫”的……”

齐啸天说:“巴托夫。”

凌利峰拍拍脑袋,说:“就是那个龟孙,同意给我国提供液氧,让咱们明确交货时间和交货地点。还有,一套光学经纬仪后天到场;一套遥测车已经到了满洲里,另一套也已经发货;一套横偏校准装备车月底发货。这几件揪心事,总算有个着落了。哈哈!不愧是‘军中孙武’,还是你的‘孙子兵法’管用啊。”

其实,凌利峰哪里知道,这是大白兔利用他熟悉的关系,天天催办的结果。

凌副司令嘿嘿一笑,说:“看来就剩下液氧的事了。司令,液氧交货的时间和地点,你有什么指示?”

齐司令胸有成竹地说:“我让人请教过大白兔,他说,从确定生产到运到中国边境,快则半个月,慢则20天。我们按20天计算,从满洲里到靶场还要10天。按原计划5月25到30日发射第一发导弹,最迟必须在4月25日投产。今天已经是4月22日,非常紧张。立即给国防科委发报,要求苏方于5月13日将第一批液氧运到满洲里。10天后,就是5月23日,把第二批液氧也运到同一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