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12月27日

上午9点

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这是早晨时分,但我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我的手机早已没有电了,我也有好几年不戴手表了。

突然间我恍然大悟,外面的天空是蔚蓝色的。我透过窗户,凝视着蔚蓝的天空。

劳伦仍然蜷缩在被子下面,卢克睡在我们两人中间。我探过身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试着从她的头下抽出我的胳膊。她在睡意蒙眬中提出了抗议。

我低声说道:“对不起,宝贝,我得起来。”

她噘起了嘴,但还是让我抽出了胳膊。我从**起身,小心翼翼地给她们两个盖好了被子。颤抖着,我穿上了我那条仍然僵硬的牛仔裤和一件毛衣,悄悄地离开了被我们当成卧室的查克的备用卧室。

发电机仍然在窗外发出嗡嗡的轰鸣声,但接在它上面的小型电加热器并没能提供足够的热量。即便有点冷,我还是再次因外面清澈湛蓝的天空变得心情愉快起来。

从查克的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杯,我俯向水槽,想要放满一杯水。我打开了水龙头,但没有水流出来。我皱着眉头,关掉了水龙头,然后再打开,还试了热水龙头,都没有水。

前门吱吱作响,收音机里播音员的声音飘了进来。然后出现了查克的脑袋,他看到我正在打开水龙头,说道:“没有水了。”然后他在地板上放下两罐四加仑的水。“还好只是水龙头里没有水了。”

“你没睡觉吗?”

他笑了起来。“我5点起床时就已经没有水了。不知道是因为水泵停止工作了,水压无法将水送上六层楼来,还是因为管道被冻结,或是因为城市没有电源供应。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是什么?”

“那就是外面现在冷得要死,至少在零下十度以下,风也很大。蓝天带来了寒冷的空气。我还是更喜欢下雪。”

“我们可以想办法恢复供水吗?”

“想都不要去想。”

“你想让我跟你一起去提水吗?”

“不需要啦。”

我沉默了。我可以看出他有几句不受用的话要向我说。

“我需要你去为发电机搞点汽油。”

我嘟哝道:“不能让理查德去吗?另外还有其他那么多人待在那里。”

“我昨晚让理查德去了,他完全没有用。他就像公牛身上的奶子,产不出一滴奶来。带上那个年轻人一起去。”

“那个年轻人?”

查克探身面向走廊深处大声喊道:“嘿,英迪格!”从远处传过来应答声:“在这儿呢!”

“穿上冬天的装备,你将和迈克一起去冒一下险。”

查克转身要离开,但又停了下来,对我笑了笑说:“装满两个四加仑的罐子,行吗?”

§

“英迪格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我蹲下身子,试图避开风口,让那个年轻人去干活。一路走来时,他一直很安静,只是不时看着天上。当我要他挖第一辆车时,他一声不吭就开始挖了起来。

“我老家在路易斯安那州。人们在那里种那种东西,所以他们用它来给我起名字了。”

他看上去不像是非洲裔美国人,但也不像白人——深暗的肤色,短发,有异国情调,似乎是亚洲人的特征。他身上不寻常的最引人注目的东西是一条挂在脖子上的金项链,项链上面挂着一个水晶吊坠。

我试图和他进行交谈,所以问他:“英迪格是蓼蓝,那不是有毒的吗?”

我们现在在第二十四街上,在街道的另一边,离我们住的地方隔着几栋大楼。我们的人已经把附近大部分汽车的油箱都吸空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继续挖着。“当然,看上去就是那样的。”往街的两头看,我想象着有数百万人和我们一起被困在这片城市荒漠里。从这里望过去,整座城市看上去已经荒废了,但我能感觉到躲藏在那些灰色建筑中的人们。那些建筑物一幢挨着一幢,一直伸向远处,混凝土塔楼之间是一片片冰冻的荒原。

我听到一种嘶嘶的声音,担心哪里在泄露汽油,后来才意识到那是冰的微粒被风吹着擦过雪面时发出的声音。

“你是怎么想到来敲我们的门的?”

他指着我们六楼的窗户说道:“其他的窗户没有多少有灯亮着。我自己是不会来打扰你们的,但是维基和她的孩子们需要帮助。”

他指的是仍然在走廊的沙发上睡着的那个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他们看起来非常疲惫。

“她不是和你住在一起的?”

他摇了摇头。“但他们和我在同一辆火车上。”

“什么火车?”

他把铲子放到雪地里,然后俯身在油箱盖上清除冰块,稍微敲打几下后把它打开了。“美国国铁。”

“你就在那辆火车上?你受伤了吗?”

“我没有……”他的情绪明显地低落了下去,闭上了眼睛。“我们可以谈谈其他事情吗?”他抓起了一个油罐,看着我,天空倒映在他清澈的蓝眼睛里。“你们的大楼里不是有应急发电机吗?”

我点了点头。“但无法启动。你问这个干什么?你认为你可以启动它吗?”

“即使我能启动它,它也不能运行加热系统。”

“那你为什么问那个?”

他单膝跪地,指着我们的大楼说:“查克说他的发电机可以烧汽油和柴油。你们有没有检查一下,大楼应急发电机的油箱里有多少柴油?”

风呼啸着吹过我们身旁。我笑着说道:“没有,我们没有检查过。”

不到五分钟,我们就站在了大楼的地下室里,听着第二个油罐里发出的注油的响声。地下室很冷,但比外面要暖和的多。我们甚至不需要进行虹吸,因为油箱底部有一个释放阀。

我读了一下油箱侧面的标识,激动地说道:“二百加仑!这能让我们的小型发电机运行好几周呢。”

文斯微笑着关上了释放阀,并将盖子拧到塑料罐上。

我想知道美国国铁的车祸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但文斯看上去受了一点刺激,所以我需要谨慎行事。

尽管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仍然低声说道:“我想要你答应一件事,这个油箱是我们的小秘密,好吗?”

他皱起了眉头。

“我的意思是,不要告诉别人有关备用发电机油箱的事,我们可以把取油当成我们的工作。当大家都以为我们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从汽车上把油吸出来时,我们可以坐在这里放松一下,聊聊天。你觉得怎么样?”

他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但他们不会注意到我们取回来的是柴油而不是汽油吗?”

这年轻人的脑子转得很快。

“除了查克之外,没有人会注意的,而他是很善于保守秘密的。”

文斯点了点头。

我问道:“感觉我们现在还是像刚开始聊天那样拘谨吗?”

“不太确定。”

“行了,我们聊一会儿吧。”

下午3点45分

“我能上来吗?”

我低头看着地毯,避开了她的眼睛。

“我们已经照顾了比我们真正能够照顾的更多的人了。”查克代我回答。

住在315公寓的那个女人丽贝卡看上去很害怕。她那个楼层的其他住户都早已经离开了。她穿着一件闪亮、蓬松的黑色夹克,上面镶着人造皮草饰边。金色的头发从她头上戴着的夹克连衫帽两边撒落了出来,在她身后的光的照射下,她苍白的脸庞周围映出一个飘逸的光环。至少她看上去是很温和的。

“你真的不应该独自留在这里,”我说道,想象着她晚上独自一人,在黑暗和寒冷中苦守。

她那只戴着手套的手扶着门框,心神不安。

我心软了。“你为什么不下午上来,喝一杯热咖啡,然后我们可以陪你去贾维茨中心。”

“非常感谢你!”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我该带些什么吗?”

“尽可能多穿几件保暖的衣物,”查克摇摇头回答,“一个你可以随身携带的包。”

这个城市还有四个仍在工作的广播电台,为中城作紧急通报的广播电台宣布,第三十四街和第四十四街之间的贾维茨会议中心已经设置成了曼哈顿西区的疏散中心。

“我们可以借几条毯子,以及任何可以保暖的东西吗?”我问道。

她点了点头。“我会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带来的。”

我加了一句:“还有你不需要的所有食物。”

她又点了点头,然后退回公寓里面,关上了门,把我们留在了黑暗之中。外面的天色仍然很亮,但是由于没有任何外窗,走廊就像是一个阴暗的洞穴,一百英尺长的走廊里只有两个应急灯还亮着,一个在电梯口的上方,另一个在楼梯间入口的上方。

我们一家接一家地敲着门,就像查克所说的,进行一次盘点,以获得一些“态势感知”。大楼里的大部分居民都不在这里了。我们的探访让我想起了就在几个星期前,当我们一家一家敲门邀请他们参加感恩节烧烤活动的时候,现在感觉那发生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里。

当我们打开通往楼梯间的门,开始向上攀爬时,查克说道:“大楼里有五十六个人,其中大约一半的人在我们的楼层上。”

“你觉得二楼的那些人能坚持多久?”212号公寓里也装有一台小型发电机,有九个人像我们一样联合了起来,但他们的装备不够好。

查克耸了耸肩说:“很难说。”

由于其他楼层的人不断地上来,我们的楼层变成了一个紧急避难所。理查德继续让我感到惊讶,他出去又设法搞到了一个煤油加热器和一些燃料,以及更多的食物。在外面,钱还是能买到东西的,至少目前来说仍是如此。

“现在外面到处是水。”我说道。这不是一个问题,我们在收音机里听说了城里各处都是水。

“要在现在这种环境生存下去的话,轻重缓急的顺序是温暖、水,然后是食物。”查克回答道。“你可以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存活数周或数月,但不能两天没有水,而如果无法取暖,只要几个小时你就会冻死。所以,我们需要保持温暖,并让每人每天能有一加仑的水。”

我们沿着楼梯向上攀爬,脚步声在我们周围回**。楼梯间的温度已经下降到与外面的温度相仿,每一次呼吸都会在面前喷出浓密的蒸气。为了保护受伤的手臂,查克把那只手吊在了肩膀上。他现在只有一只手可以发挥作用,只能慢慢地向楼上挪动着步子。

“外面到处是五英尺高的雪堆,我们当然不会缺水。”

“北极的探险者和撒哈拉沙漠里的人一样感到口渴。”查克说道,“你必须先让雪融化,那需要消耗能量。直接吃雪会降低你的体温,并使你**,那可能会要了你的命。腹泻和脱水就像感冒一样,也都是我们现在的敌人。”

我向上爬了几步。我不在乎有太多的水。没有它,我们如何保持浴室的清洁和环境的卫生?但我仍然为查克因为我们而留在这里而感到内疚。“你认为我们应该离开吗?把大家带到疏散中心去?”

楼里的大多数公寓都已经空了,只有我们整个楼层和那些难民还留在这里,因为我们有发电机和暖气。也许我们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我们没有足够的食物来支撑走廊里近三十个人的长时间的消耗。我脑子里对那些以“难民”的身份加入我们楼层上的人的念头让我自己感到震惊。

“卢克的身体还没有强健到能够出行,而爱丽罗斯还太小,无法自理。我认为去疏散中心将是一场灾难。如果我们离开,我们将失去我们在这里所拥有的所有东西。如果我们被困在那里……那我们将遇到真正的麻烦。”

当我们继续往上走时,我可以听到我的靴子落地时发出的有条不紊的节律。在过去的两天里,我已经在这些楼梯上爬上爬下二十几次了。爬楼梯成了我锻炼身体的好方法。尽管眼前还有那么多的困难,我还是笑了。

爬到六楼时,查克转向我说道:“迈克,我们现在已经陷进去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必须把一切搞定。你会和我一起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和你一起。”

查克伸出手去开门,但在他抓到门的把手之前,门突然打开了,几乎将他撞倒在楼梯上。

托尼的脑袋出现了。

“该死的!”查克骂道,“你能不能更加小心一点?”

“长老会医院有麻烦了,”托尼气喘吁吁地说道,“他们正在广播上招募志愿者。”

我们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街那头,医院里的病人们正在死去。”

晚上8点

“保持通风。”

走进医院的过道就像是在做一场噩梦。在应急灯的照明下,目光呆滞的人们躺在担架上无人照顾,管子和血袋悬挂在移动的金属支架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人们大喊大叫着,手电筒和头灯的光照四处闪动,所有人都发疯似的冲向底楼,冲向外面那个天寒地冻的世界。

我和一个护士正顺着楼梯往下跑,我拼命地试图跟上步子。我的手上握着一个蓝色的塑料气袋,并且我还要将气袋始终保持在一个新生婴儿的嘴和鼻子的上方。每隔五秒,我就得挤一下气袋,给婴儿送去一点新鲜的空气。这名婴儿来自新生儿护理病房,早产了五周,昨晚刚出生的。

小孩的父亲在哪里?母亲又怎样了?

护士把婴儿抱在怀里,和我一起尽可能快地协同跑下楼梯。到达一楼以后,我们冲向了大门的出口。

我问那个护士:“你准备把他带到哪儿去?”

她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通道,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说麦迪逊广场花园有应急服务。”

我们穿过了前面的双层大门,然后停在一架轮床后面,等两名工作人员用力把它推到外面去。轮**躺着的老人抬头看着我,他双臂紧抱着,想说些什么。我也看着他,想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把这给我吧。”纽约警察局的一名警官从我手里拿过了气袋。

感谢上帝,长老会医院紧靠着第六大道,那是他们一直在铲雪的主要街道之一。走到外面,我可以看到有几辆警车、救护车和民用车辆正在通过一个雪堆的缺口,开进了两边都是长长的雪堤的第六大道。

护士和警官继续向前走着,一波人涌过我的身边。注意到护士穿的只是短袖制服,我赶紧追上去,脱下我的派克大衣,把它盖在了护士的肩膀上,然后浑身颤抖着走回大厅里。

从楼上往下跑时,我看着那个新生的婴儿,脑子里一直想着的就是劳伦。护士怀抱中的小宝宝好像就是我的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一想到这,我差一点要哭出来了,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你还好吗,伙计?”近旁的另一名警官问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们需要人到外面去,把病人送到纽约火车站。你能帮一下忙吗?”

我不确定是否能够做好,但不管怎样,我再次点了点头。

“你有外套吗?”

我指着大门外说道:“我把我的外套给了一位护士了。”

他向出口大门旁边的一个柜子指了指说:“到失物招领处去找件外套穿上,到外面以后他们会告诉你该做什么的。”

几分钟后,我穿着一件上面沾有污渍,带有白色褶边袖口的褪了色的樱桃红大衣,戴着灰色的羊毛手套,推着一架轮**了第六大道。查克给我的厚重手套被我塞在送给护士的派克大衣的口袋里了。

这件大衣的尺寸对我来说太小了,这是一件女装,所以我必须用很大的气力才能把拉链拉到我的肚子上面。我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根红色的香肠。

医院里面的世界一片躁动,但外面的世界却是一种超乎现实的平静。街道上几乎是一片漆黑,沉寂无声,只是时不时会出现来回运送病人的车辆前灯的灯光。一辆救护车从我身边开过,闪烁的灯光照亮了前方幽灵般的队伍,一队带着简陋装备的人在雪地上蹒跚而行。

刚走了前半个街区时,寒冷还是可以忍受的。但当我走了两个街区,到达第二十五街的转角时,就感到寒冷开始渗入肌肤。顶着风向前行走,我把粗糙的羊毛手套按压在我的脸颊上以保持温暖。然后拉下了其中一只手套,抚摸着脸颊,感到脸上有些凹凸不平。我已经冻伤了吗?我的双脚已经开始麻木了。

冰雪覆盖了整个街道,我不得不集中精力保持轮床的车轮不会卡在车辙中,不断地前后倒向,并在车轮卡住时用力向前推进。轮**的女人裹着薄薄的蓝白相间的毯子,人被包裹得就像一具木乃伊。她有意识,仍然清醒着,抬头用害怕的眼光看着我。我不停地跟她说话,告诉她不要担心。

一袋**悬挂在床边的撑竿上,来回摆动着,上面接着的管子蜿蜒进入她盖着的毯子。我试图稳住那袋**,诅咒把它放上去的那个人为什么没有把它绑定,同时也想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会被冻起来吗?如果轮床翻倒了又会怎么样?会把那根管子从静脉里扯出来吗?

轮床再次卡在雪地里,几乎要翻倒了,那个女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呼叫。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我终于把轮床翻了回来,虽然气喘吁吁,但还得继续往前推。

在过往汽车和救护车的灯光闪亮的间隔中,我的世界成了一个冰冷黑暗的死茧,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的眼睛紧盯着我那昏暗的头灯灯光能照到的眼前的那一点点地方。世界上只有我和那个女人,我们在生与死的边缘上联结在一起了。

一弯薄薄的镰刀状的银色新月悬挂在我头顶的黑色夜空之中,而我已记不起曾在纽约看见过怎样的月亮。

七个街区成了似乎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我错过了分岔路口吗?我凝视着黑暗,苦苦挣扎着。我的前面还是有人在走着。又过了两个街区,我看到了一辆蓝白二色的纽约警察局的面包车。我抓住了轮床的冰冷的金属把手,强迫自己继续前进。我的脸和手脚几乎都冻僵了,我的手臂和腿都感到极度的疲劳。

“让我们接手,从这里推到那里去吧,伙计。”纽约警察局的两名警察来到了轮床的两端,抓住了推把。

我浑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当她被推到第三十一街上的一个雪道口时,那个女人对我说:“谢谢你。”

但是我实在太累,已经没有气力来回答她。我气喘吁吁,俯下身去对她笑了笑,然后直起身来,沿着街道在黑暗中向长老会医院走去。

凌晨2点25分

“我真希望我们能够提供更多的东西。”威廉姆斯警长说道。

我摇了摇头说:“这已经够好的了,非常感谢你!”我双手捧着一碗热汤,尽情地享受着它的热量。当血液流转正常起来以后,我开始感到了手指上传来的针刺般的疼痛,但我的双脚仍然麻木。在走进医院的时候,我在盥洗室检查了一下我的脸。脸上很痛,脸色通红,但是没有冻伤,或至少没有看到我认为是冻伤的症状。

跟着排在餐厅里的长队,我拿到了一个坚硬的面包和一点黄油。除了一些饼干和几袋薯条之外,那儿并没有剩下多少东西。

紧邻纽约火车站和麦迪逊广场花园的办公大楼的二楼已经被改建成了纽约警察局的营房,里面挤满了人。经过几次转送病人的来回挣扎之后,威廉姆斯警长看到我快不行了,就拦住了我,提议让我到他们的营房去休息一下。当我穿着带褶边的红色外套进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多看我一眼。大家都太累了。

扫视着人群,我没看到一个认识的人。查克留在我们的公寓里了。他的手受了伤,在医院没有多大用处。当我们宣布打算来这儿帮忙时,就看不见理查德的影儿了。托尼、文斯和我来到了医院,但我在混乱中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离开医院的时候,每个人都戴着口罩,但在这儿的餐厅里没有人戴口罩。要么他们知道一些老百姓不知道的情况,要么他们已经不在乎了。

威廉姆斯警长示意我在旁边桌子还有一些空位,我们得穿过人群在那里坐下来。在纽约警察局的一群警官之间迂回前行,我最后将那碗热气腾腾的汤放到了桌上,并伸出手去,四处握手。威廉姆斯警长坐在我对面,脱下了帽子和围巾,把它们扔到乱堆在桌子上的一大堆户外服装上。我把我的大衣也放到了那一大堆衣服上面。这儿的气味闻上去就像在一间更衣室里一样。

一位警官一面低头去喝他的汤,一面抱怨道:“外面的世界真他妈的是一片混乱!”

“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问道。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位警官回应道,“这就像我们在自己的城市里打一场该死的战争。”

“够了,”威廉姆斯警长说道,“外面的情况已经够糟的了,我们不能再添乱了。我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再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话了。”

威廉姆斯中士沉下脸来看着那个警官,说道:“有一个在那儿捣乱的人,就有五个像迈克这样的人,”他朝我点了点头,“会站出来,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助我们。”

那个警官摇了摇头说:“捣乱的人?我马上就可以找几个给你们看看。你们都会受不了的。我已经受够了。”他抬起头来,端起他的那碗汤,快步走到了餐厅的另一个角落去了。他旁边的那几个警官装作没看见,但一个接着一个,也都起身离开了。

威廉姆斯警长说道:“你得谅解罗曼赖斯。今天我们在第五大道的枪战中死了几个人。一些白痴抢劫那里的精品商店,一群暴徒!”

俯下身去,我解开了靴子上的鞋带,松开了鞋口,试着弯曲了一下我的脚趾。从脚趾上传来的强烈的刺痛让我坐立不安。

威廉姆斯警长建议道:“把靴子脱了。这里暖和,你的靴子是隔热的。如果你把脚放在靴子里,你的脚就一直是冰冷的。”他叹了口气,看了一下四周,低声说,“第五大道在枪战之后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找不到地方存放那些尸体,货车或救护车也无法开到那里,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他们留在街上冰冻。情况真是太糟糕了。”

踢掉了我的靴子,我把一只脚放到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然后开始揉捏我的脚趾。“很抱歉听到那样的消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也许什么都不说更好。我换了一只脚,开始揉捏那只脚的脚趾。

“纽约市的停尸房都已经是满满的了,医院似乎正快速地变成肉类储藏所。”

我正在按摩的那只脚突然传来一阵烧灼般的疼痛。我抖动了一下,然后问道:“长老会医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威廉姆斯警长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当他们把发电机的加油泵从一个油箱切换到另一个油箱时,加油泵上的一个垫圈爆裂了。这座城市的八十家大医院,再加上几百家诊所,都将很快崩溃。我们已经停电快三天了,即使没有任何设备故障,所有的发电机难以支持它们超过五天,而且也看不到有任何加油的可能。”他将面包浸到汤里面,继续说道,“最糟糕的问题是水。当一个系统故障报告说有污水溢出时,环境保护局就关闭了山景水库的二号和三号水道。但当他们发现那只是一个小故障时,却无法再次打开水道。真是绝顶的天才!我们听到的是控制系统瘫痪了,还有就是一些没用的废话。”

“他们不能做点什么吗?”

“百分之九十的城市用水是从那里流过来的。他们打算炸开水道的控制闸门,但即便如此,在现在这样的温度下,没有流水,那些较小的管道可能很快就被冻住了。不用很久,人们就得在东河上砸开冰块,喝底下被污染的河水。这个城市上的八百万人在冻死之前就会先渴死的。”

我喝完了汤,然后把双脚放回到地上,尽管脚上发出的疼痛使我的双腿发抖。“难道就没有国家派来的救援队吗?”

“联邦应急管理署?”他笑了起来,然后停下来说道,“他们正在做他们能做的,但他们没有做过应急救援六千万人的准备。网络全都瘫痪了,他们甚至无法找到他们的人员或设备。波士顿和我们一样糟糕。那个东北向寒潮袭来的时候,那里也下了一场大雪,哈特福德、费城、巴尔的摩的情况都差不多。”

“难道总统没有命令军队来救援吗?”

他叹了口气说:“小子,就连华盛顿也危在旦夕啦。我们有一整天没有从那里听到任何音信了,就好像他们都一起掉进了黑洞一样。从禽流感恐慌开始,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混乱。我们能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少之又少。”

“你有没有见到有军队来过?”

“他们来过了,但他们也因为目标身份不明而恼火。他们认为我们正在进行某种新的无人机战争,并启动了二级戒备状态来保护一个正在防线后面瓦解的国家。当我们在这里饿死或冻死的时候,那些白痴正准备在世界的另一头发动战争。而且仍然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确实有人干了些什么。”

“是的,是有人干了些什么。”

我环顾了一下拥挤的房间,说道:“我的家人都还在公寓里。我们应该出去,转移到一个疏散中心去吗?”

“疏散到哪里去?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的荒原。即使你有什么地方可去,你怎么去那里呢?”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一只手。这是一个出乎我意料的亲密姿态。“你有安全的地方?一个暖和的地方吗?”

我点了点头。

“那就待在那里,喝干净的水,不要乱出头。我们会解决这个问题的。联合爱迪生电力公司说他们几天之内就会恢复供电的,有了电其他就都好办了。”他放开了我的手,直起了身子,揉着眼睛说,“还有一件事情。”

我把勺子放了下来,等着他继续。

“还有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几乎和第一场暴风雪一样糟糕。”

“什么时候?”

“明天。”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几乎像耳语一样,他说道:“愿上帝保佑我们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