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上岛后,我就没有早起锻炼身体。这一天,天刚亮,我便披衣起床,到山里走了一圈。清晨树林静悄悄的,薄薄的晨雾若隐若现。树叶上,野花瓣上凝结着的露珠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石,一阵风吹过,四散飘落化入泥土,霎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毕竟已经入秋,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偶尔可见飘零的树叶和花朵。空气中可以嗅到隐约的花草香味,还有早晨特有的一股寒意。

我沿着山路走了一大圈,回到翡翠山庄已经是日上三竿。吃完早饭,前台通知我明天的机票已经订好了,下午的飞机,明天一早有游艇送我回北海。一切都安排停当,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阳台上晒太阳,顺手把已经塞进箱子的小说又拿了出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看了几页,刚开始进入状态,门铃却响了,是汤捷和林东。

“行李都收拾好啦!”汤捷看见我搁在客厅里的箱子,很是惊讶,“不是明天才走吗?”

“闲来无事就先把东西收拾了。”我给他们沏了一壶绿茶,“看样子林东是要官复原职了?”

“你怎么知道的?”林东惊讶地说,“半个小时前董事长才把我的辞职报告还给我,让我继续工作。”

“你们董事长现在能依靠的人也只有你了,他不用你还能用谁呢?”我说:“汤总怎么样了?”

“我已经通知公司的法律顾问连夜过来了。”汤捷说,“他正在和北海警方交涉,不过不太乐观。邢队长说事关重大,所以说什么也不给通融。”

“他快被限期破案给逼死了,当然不会给你们通融。”

“走一步看一步吧。”汤捷突然一拍脑门,“东西给忘了。”

“什么东西?”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你们先聊,我回去拿。”林东说罢一路小跑出了房门。

“什么事这么着急?”我问汤捷。

“想让你给秦队带点东西。回去以后我恐怕会忙得昏天黑地,没功夫去拜访他了。”

“都是朋友,何必那么客气呢。”我说,“你有合适的人选接任总经理吗?”

“人选倒是有,不过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董事会讨论决定。”汤捷面带焦虑,“监管部门还要查我们的账,一脑门子的债。”

“DIFANDY有什么消息吗?”

“我现在哪里有工夫理他们啊,以后再说吧。而且这次林赛过来,我们也没招待好,还搞得紧张兮兮的。我估计希望不大了,唉,这一年多就是白忙。”

“我可听顾雅琪说,于乃群正在打算和DIFANDY联络感情呢。”

“这下那个老东西可有的乐了。”汤捷愤愤地说,“不过他除了养小情人也没多大出息,DIFANDY又不是没和他接触过,最后还不是被我拉过来了。唉,不过我也别说人家,送到嘴边的鸭子最后还是飞了。”

“机会以后也会有的。警察们还没撤吗?”

“没有,他们昨天在我哥的房间里搜了一夜,问什么都说无可奉告。听说今天邢队长还要过来。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结果,我也好向董事会和股东大会交待。”

“不过,你重新启用林东,会不会招来非议?”

“林东很能干,这个公司里的人都认可。”汤捷信心满满地说,“现在又是非常时期,必须找一个能独挡一面又熟悉业务的人来帮我,我想了半天,非他莫属。我还打算把他派到财务部去做个副总,他好歹也是个经济学硕士,总是给我当高级秘书有点屈才。不过要等一切都稳定了再说,现在他还是暂时留在我的办公室比较好。”

“可是他的背景……别忘了,他是陈柯的弟弟。你舅舅杀了他哥哥。而他来艺琳阁工作的最初目的就是报仇。”

“这个我也不是没想过。”汤捷若有所思,“不过如果林东不介意,我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但是其他人不会有想法吗?”

“林东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舅舅也死了,这件事很快就会被淡忘,人都是很现实的。”

“现实到自相残杀。”我盯着杯子里漂浮着的茶叶,“人为了钱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我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汤捷说,“真是没想到会这样。”

林东回来了,抱着一个印有翡翠山庄logo的纸口袋,好像很沉的样子

“这是两瓶葡萄酒,是我们向法国的酒庄特意订制的,本来是想在拍卖会后的宴会上招待客人用。”汤捷从纸袋子里拉出一瓶贴着艺琳阁标签的红酒,“这酒品质非常好,回去尝尝,如果喜欢我让人再给你们送一箱。”

“谢谢。”我接过他手里的红酒,看外包装是很讲究,“我对红酒不是很在行,不过只要里面没有CLB就行了。”

“什么?”汤捷一怔。

“黎小姐,你真会开玩笑。”林东尴尬地笑了笑。

“我没开玩笑。”我平静地说,“昨天邢队长正在兴头上,我不好意思打击他。而且当时我也不能确定我的判断是对是错。不过现在我可以肯定,邢队长错了。汤业转移公司债务这个我相信,他让马辉跟踪我这个也不假。但是翡翠山庄谋杀案不是他的杰作,李智峰也不是在替他卖命。说到底他不过是这个局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不是他还能是谁?”汤捷舔舔嘴唇。

“当然是你,汤捷。”

“你没事吧?”汤捷的脸色发白,“这种事可不能乱说。邢队长那边已经证据确凿,你怎么又往我身上联想呢?”

“联想?”我笑了,“我可不是邢队长,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联想。”

“那你说说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汤捷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斜靠在沙发上,对我怒目相向。林东坐在一边,目光闪烁,满面愁容。

“那我们就从邢队长的证据确凿说起吧。”我顿了顿才继续开口,“谭梦迪的房间里有一瓶冰酒,是汤业从加拿大买回来的,这一点邢队长已经不辞劳苦证实了。但是它是不是汤业拿给谭梦迪的呢?汤业抛出李智峰,这个说不通,因为以谭梦迪的性格,她是不会请李智峰喝咖啡、品酒的。她要招待肯定是在翡翠山庄地位很高的人,但是这个人并不是汤业。冰酒是加拿大特产,其他地方很难见到,要查它的来源是轻而易举的,凶手却把它留在了杀人现场,这完全不符合他缜密的特点。好像故意留一个东西在那里,生怕警察找不到证据。

“苏万宇的公司帮艺琳阁转移债务,邢队长认为这是翡翠山庄谋杀案的起因。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汤业已经在苏万宇的珠宝城上投入了一千两百万,苏万宇和霍建荣两个合伙人死了,这个项目自然就要泡汤,恐怕连丰尚珠宝都要关门大吉,他会傻到做这种让自己血本无归的事情吗?

“更不合理的是汤业指使李智峰破坏奔驰车的刹车油管,要置你于死地这件事情。因为站在汤业的角度,你活着对他更有利。你是公司法人,董事长,利用合伙公司也好,欺骗投资人也好,出了任何问题他都可以推到你身上,说自己这个总经理不过是职务行为,是执行你的决定。如果你死了,他就要一个人背所有的问题。所以汤业才是全世界最希望你长命百岁的人,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手杀你。

“还有就是那颗让邢队长沾沾自喜的钻石。我不怀疑那就是汤业烟盒上的钻石,但是不是他不小心丢在车库里的就不好说了。破坏一个刹车油管只需要几分钟,李智峰一个人做绰绰有余,汤业跑去凑什么热闹呢?邢队长说,他是在替李智峰望风。可是钻石是在车库里面的角落里发现的,在那里望风能看见什么?要望风就应该在车库外面视野开阔的地方,发现情况也好帮李智峰打掩护。和那瓶酒一样,这是有人故意留下的。操作的人自然是李智峰,有人指使他破坏刹车油管然后嫁祸汤业。只不过李智峰手脚实在不怎么利索,居然落下一根头发,所以邢队长才一直不明白搞这么点小动作为什么需要两个人。”

“还有一个邢队长一直疑惑的问题就是苏万宇的钱包。”我喝口水润了润嗓子,“苏万宇早就不在人世了,凶手就是李智峰。李智峰的主子让他除掉苏万宇以后在他身上找一件东西。可惜这个笨蛋没找到,于是就拿了苏万宇的钱包回去复命,我想为此他还挨了一顿臭骂。因为钱包并不是他主子要的东西,所以他只好再辛苦一趟,打算把它丢到海里了事。当时天应该已经黑了,李智峰走到海边附近的树林不小心把那个倒霉的钱包给弄掉了,摸黑找不到,酒店这边又发现了谭梦迪的尸体催他回来处理,所以李智峰只能灰溜溜地跑回来,钱包上的指纹他自然没顾得上擦。第二天一早警察就开始搜山,李智峰没有时间也没有胆量再去把钱包找回来。其实就这么简单,我提示过邢队长,但是他还是没弄明白。”

“我知道你比邢队长聪明得多。昨天他那天花乱坠的一大套说辞,也都是你告诉他的。”汤捷说,“不过你凭什么说李智峰背后的人是我呢?就因为我是他的老板?”

“你没意识到自己早就露出了破绽,所以才这么理直气壮。”我微微一笑,“那天在邢队长的办公室,听说你做的车子出了车祸,我就觉得很奇怪。只有你坐的那辆车被动了手脚,但是肖师傅说得很明白,他们开哪辆车是随机的,凶手怎么知道你会上哪辆车?李智峰作为下属,也没有胆量替你做主,所以他应该把两辆车的刹车油管都弄坏才合理。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原因只有一个,李智峰是受你指使,你知道哪辆车被动了手脚,自己坐上去就行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怀疑你。而那颗多余的钻石更使我确信我的判断,昨天你迫不及待地提醒邢队长,因为你看得出来他已经钻进了你的套子,把矛头对准了你堂哥,所以就顺水推舟,让他找到这个他所谓的铁证,真是用心良苦啊。”

“可是你和邢队长都说李智峰是被凶手杀了灭口的,在他被杀的那段时间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难道我有分身术吗?”汤捷不慌不忙地说。

“用得着分身术吗?你有帮手,从头到尾你的帮手不止李智峰一个人。”我转向林东,“对吧,林助理?”

“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林东惊呼。

“别装了,你才是最大的帮凶!杀了李智峰,嫁祸汤业是你一手完成的。”

“我是去给李智峰送材料。”林东说,“邢队长已经找到那份预算执行情况的报表,证实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也在李智峰办公桌上看到过那份报表,但是我的看法和邢队长正相反。那份报表证明汤业是无辜的,说谎的是你,林东!”

“我……我怎么说谎了。”

“如果汤业杀了李智峰,没来得及逃脱正巧被你撞见。他最合理的做法是拿走那份报告,这样你的证词就得不到证实,他不但可以平安无事,还会让警察怀疑到你头上。可是他居然把那份报告老老实实放在李智峰的办公桌上了,这不是怪事一桩吗?所以事情根本不是你所说的那样。事实是你受命除掉李智峰,因为汤捷知道邢队长从监控系统和奔驰车这两件事入手,都会很快发现李智峰,必须杀了他灭口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当天傍晚你去了李智峰的办公室,趁他不注意在茶杯里下毒把他杀害,然后仔细清理了现场。偏偏这时候汤业去找李智峰,你听到门铃响,情急之下把尸体塞到了床底下。事后你又反咬一口,把事情推到他身上。原本你们也是想嫁祸给汤业的,只不过没想到他会自己找上门去,这样一来还省了你们不少麻烦。

“最可恨的是你居然利用我。你故意在吃饭的时候把消息透给我,通过我传给邢队长,让他对你更深信不疑。我也是过后才想明白,其实一开始你就给我使了一出苦肉计--那条毛巾是你自己故意放在洗衣袋里的。头一天晚上在老虎滩,我发现了你藏在石头后面的东西,你知道我一定会察觉到你的真实身份。与其被我揭穿,倒不如自己跳出来,伪装成被陷害,而且你知道我一定会替你开脱。这样一来,你不但摆脱了嫌疑,霍建荣和苏万宇相互勾结、相互利用的证据也名正言顺地送到了警察手里。更重要的是你可以借机辞职,然后躲在暗处帮汤捷完成这个局,等一切都平息了,他再给你官复原职,进而提拔重用。林东,你从来就没放弃过报仇的想法,只不过你不会用那种低级的手段去报复。你和汤捷一起设计了翡翠山庄这出戏,两个人各得其所,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各得其所?”汤捷摇摇头,“如果说林东是为了给他大哥报仇,还说得过去。我有必要杀掉自己的舅舅和合作伙伴吗?还让艺琳阁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这可是我父亲一手建立起来的事业。”

“是啊,我也一直没想明白,直到昨天早上。”

“昨天早上怎么了?”他盯着我,“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

“说起来,邢队长也已经摸到解开所有问题的那个结,可惜他轻易就把它放过去了。”我冷笑,“其实问题就出在十五年前丢失的那份私家侦探的调查报告上面。它是翡翠山庄所有命案的根源,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汤捷,我说得对吧?”

“你想说什么?”汤捷的眼睛里闪过我从没见过的冷酷。

“我想说,古人说祸从口出一点都没错。虽然邢队长认为十五年前的旧事和今天发生的一切没关系,可我始终觉得这里面一定有文章。到底是什么事值得霍建荣担惊受怕,以至于想杀掉自己的姐夫?你又为什么处心积虑要除掉这些和自己关系密切的人?我想了很久,突然想起你跟我说过的两件事,第一,在你父亲聘请私家侦探之前,你刚刚动过阑尾炎手术。第二,你是在你舅舅家出生的。于是我有了一个我自己都认为很不靠谱的想法,为了验证这个想法,我不得已给了你额头上的伤口一下子。”

“你!你故意弄伤我!”汤捷大吃一惊。

“对,我故意的。我把粘有你的血的纸巾交给了邢队长,今天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了,AB型。可是你父亲汤毅麟是O型血。O型血的父亲是不可能生出AB型血的孩子的,所以,你根本不是汤毅麟的儿子!”

房间里陷入可怕的沉默。几分钟后,还是我打破僵局。

“想明白了这一层,这些年发生在翡翠山庄的恩恩怨怨也就都迎刃而解了。事情应该从三十年前说起,汤毅麟因为无瑕照顾快要生产的夫人,就把她送到山东老家她弟弟霍建荣那里请他们一家代为照顾,没想到汤夫人死于难产,那个孩子也夭折了。这下子可急坏了霍建荣,他知道姐姐和外甥是他在艺琳阁占有一席之地的护身符,大人死了已经无可奈何,可是孩子却可以动一番心思。于是他从别的地方抱来了一个孩子冒充自己的外甥,就是你,汤捷。毕竟刚出生的孩子看起来都差不多。关键是汤毅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小舅子会这么阴险。从此,霍建荣在艺琳阁平步青云,你也自然而然成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少爷。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一切都太平无事。可是你十五岁那年突然得了阑尾炎,动手术是要输血的,汤毅麟这才发觉你的血型有问题。他当然不愿意相信自己养了十六年的独生子竟然是别人的孩子,但是你的血型和他的又明显对不上。无奈之下,他请了私家侦探秘密调查,估计还让侦探偷偷做了亲子鉴定。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在不能确定的情况下,所以他对所有人说,那是为了调查公司的内奸。

“私家侦探一出动,有两个人开始不安了。一个是苏万宇,因为他是艺琳阁里的内奸。另一个就是霍建荣,你一动手术他就明白自己快露馅了。一旦事情被揭出来,他在艺琳阁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一切就会统统化为泡影,搞不好还会坐牢。霍建荣可不是情愿坐以待毙的人,他把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掉汤毅麟把你推上董事长的位子,这样一来他便可以以监护人的身份把持艺琳阁的大权,反而更加有利。至于杀人的罪名,自然就由可怜的陈柯来背了。

“按照霍建荣的计划,等陈柯毒死汤毅麟、盗出保险柜里的文件后便杀他灭口,然后解决掉那个私家侦探就万事大吉。只不过他没想到苏万宇会插进来,还拿走了保险柜里那份要命的调查报告。于是事情就变得很微妙,苏万宇自然知道这份报告的分量,有它在手就等于有了霍建荣的把柄,但是他不会把这东西交给警察,否则自己也说不清楚。霍建荣的心态基本上和苏万宇一样,两个人就这样成了攻守同盟。苏万宇成了艺琳阁最大的代理商,霍建荣成了丰尚珠宝的合伙人。

“本来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因为他们谁都不愿意打破这个平衡,十五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可是这件事最终被你知道了,我想是苏万宇告诉过谭梦迪,那个大嘴巴无意中说漏了一些东西引起你的好奇。她就曾经对我说过,这个董事长本来也不是你的这种话。当你发现真相以后,一定给吓坏了。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忍受着你堂哥和你舅舅的争斗,但是心理至少还能平衡。毕竟你是汤毅麟的独生子,这使你在这个家族企业的地位无可替代。可是,如果你是霍建荣抱来的这件事传出去,那在艺琳阁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你那精明的堂哥想谋朝篡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如果没有霍建荣的制衡他早就把你废了。当然霍建荣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为了你,他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在利用你。

“你很清楚,身世一旦被揭开你将一无所有,从小养尊处优挥金如土,要去过穷光蛋的日子你怎么受得了?所以冷静下来之后你决定要先发制人,除掉那些知道你底细的人,霍建荣、苏万宇,谭梦迪也是知情人,而且她平时说话一向口没遮拦,所以她也必须死。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并没有急于动手,而是一面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一面开始着手在艺琳阁里培养自己的势力,几年下来也围拢了一些人。

“当你听谭梦迪提起DIFANDY要进入中国市场的消息以后就知道机会来了。你以并购为由,把你的人安插到重要的部门和岗位上,打算搞一场和平演变,夺取公司的控制权。与此同时,杀人灭口的计划也在悄悄进行。完成这个大阴谋你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还需要有心腹同谋。几年前,李智峰涉嫌挪用公款,是你帮他杀死王莉并且摆平了董事会,他有把柄在你手里,自然会听命于你,这也是你选择在翡翠山庄动手的原因。可是李智峰毕竟对艺琳阁内部不甚熟悉,你还需要一个更为得力的帮手。在监视霍建荣和苏万宇的过程中,你发现了林东,这个董事会秘书似乎比你更关心霍建荣的一举一动。查清他的背景对你而言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于是你们两个可以说是殊途同归,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走到了一起。

“在公司有了根基,身边也有了帮手,基本上是万事俱备了,可是你还缺一个替罪羊,替你背这几条人命。选谁合适呢?自然是你的堂哥汤业,他一直以来都是你独揽艺琳阁大权最大的威胁。汤业这两年极力推行扩张的政策,但是效益不佳,只好背地里勾结苏万宇替艺琳阁隐瞒债务。最近,他又暗地里卖了一些股票投资珠宝城,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些事你早就看在眼里,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一张大网早就在他身后张开了。这次拍卖会与其说是为DIFANDY和林赛准备的,还不如说是给翡翠山庄谋杀案和汤业预备的。其实汤业也已经对你们的所作所为有察觉,还误以为我和你们是一伙的,所以才派马辉那个小笨蛋跟踪我。

“在动手除掉苏万宇之前,你还需要把他手里的那份调查报告弄到手,否则什么都是白费。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让苏万宇把调查报告带来翡翠岛,应该是用投资珠宝城和他交换吧。他说的那个大财神应该不是霍建荣,也不是汤业。你答应给他多少?几个亿?当然,你并没有真的打算投这笔钱,否则就不会让李智峰对苏万宇下手。那天下午是你约苏万宇见面密谈,为了掩人耳目他装作要去钓鱼,却没想到自己会有去无回。不过他也留了一手,并没有随身带着那份调查报告,李智峰扑了一个空。这样一来,谭梦迪就非死不可了,当天傍晚你拿着汤业送给李智峰的冰酒去拜访她,将她毒死以后仔细搜过了他们的房间。把谭梦迪扔到水里是想让警察无从判断死亡时间,就是没想到地面会漏水,还让我看出了破绽。但是算你的运气好,暴风雨替你拖延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让你可以按计划去杀死霍建荣。他在小会议室见到你一定很惊讶,不过你只要对他说是苏万宇约你去的就行了。霍建荣对你一向没什么戒心,估计临死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至于李智峰,他知道得太多,被灭口是早晚的事。”

“可是这样一来艺琳阁也遇到了天大的麻烦。”林东争辩道,“谁会自伤元气啊!”

“麻烦归麻烦,元气却没有伤。大不了低价把公司卖给DIFANDY,他一样可以捞一笔,保证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

汤捷依旧把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陷入沉思,坐在一旁的林东紧张地咬着嘴唇,时不时晃动一下身子,好像屁股底下有钉子。

“昨天邢队长夸夸其谈,你却一言不发,我就知道有问题。”好一会儿,汤捷抬起头,表情还是很平静,只是语气不再温文尔雅,我仿佛看到了他堂哥汤业的影子,“你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再厉害也厉害不过你。这个局设计的太完美了,每一步几乎都天衣无缝。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在内都是你的棋子,对吧?”

汤捷笑了笑:“希颖,你很聪明,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不过就算我不是汤毅麟的亲生儿子又怎么样呢?最多只能证明我有动机,但是动机不等于结果。所以你不会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尽管合情合理,但是并不能给我定罪。”

“对,还缺少关键的证据。”我冷笑,“你这几天没和郭纪刚联系吧?”

汤捷的笑容僵住了。

“CLB不是一般人能够接触到的。而顾雅琪曾经在一次闲聊中提起,你认识西安的一个'郭大夫'。我托人查了一下这个'郭大夫'的底细,昨天晚上有了答案。他叫郭纪刚,西安人民医院心外科的副主任医师。几年前炒股票险些赔掉所有家产,是你替他还清了上百万的债务。我想,作为报答,他送你点杀人工具也不算什么。”

汤捷一言不发地盯着我,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沉默了几分钟之后,他终于开口了:“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好吧。”他挤出一丝微笑,“事已至此,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谈谈条件?”

“想封住我的嘴可没有那么容易。”我捧着茶杯,等着他出招。

“我知道,我知道。”汤捷看了一眼身边如坐针毡的林东,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伸到我面前,“打开看看。”

他手掌心里原来一直攥着一个圆形的玫瑰红色绒面盒子,已经被汗水打湿变成了暗红色。盒子不是很大但是做工非常考究,盒盖上面用金线盘着一朵玫瑰的立体图案,花心的地方还镶嵌着一颗黄色水晶。

我满腹狐疑地接过绒面盒子,轻轻掀开盖子,一道红光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是一枚戒指,三圈灿若繁星的碎钻围成写意的玫瑰花瓣,中间一点嫣红在四周白雪的衬托下更显得娇艳欲滴,光彩夺目。我知道这不是红宝石,红宝石没有这么好的光泽,也没有这么艳丽的色彩。这是红钻石,一颗称得上极品的红钻石。

“踏雪寻梅,董事长出手果然不凡啊。”我把戒指放在阳光下,四散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屋子。

“这踏雪寻梅是我堂哥的杰作呢。如果他没有野心,只是踏踏实实做一个设计师,一定可以成为国际大师级的人物,可惜啊。”

“说到野心,你不比他好到哪里去。”我合上绒面盒子的盒盖,“董事长,要我替你保守这么大的秘密,区区一颗红钻石怎么够?”

“我可以把我名下的一半股份转给你。”汤捷又把手塞进口袋,“如果你做了艺琳阁的股东,那么所有这些事情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你们公司的股票现在值几个钱啊。”我不屑地说。

“那你想怎么样呢?”他面无表情地说,“开个价吧。”

“你是不是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交易,都可以当生意来做?”我突然想揍他。

“我觉得我们可以选择一种对双方都有利的方式解决问题。”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还是去跟邢队长谈条件比较合适。”

“既然这样,我就没办法了。”汤捷的眼睛里杀气腾腾,“希颖,你还是考虑清楚的好。我可是非常不愿意伤害你。”

“怎么,还想杀我灭口吗?”我觉得很好笑,“汤捷,杀了我只能让你更被动。到时候你可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自己了。”

“大不了鱼死网破!”

“哦?可是你有那个本事吗?”我更想笑了。

“我知道你有两下子。”汤捷站了起来,“不过你只有一个人,我们可是两个人。”

“谁说她是一个人。”小卧室的门开了,秦思伟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邢队长和两个制服警察。

汤捷像中了魔咒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林东吓得小脸煞白:“你……你们……你们……”

“秦思伟大前天晚上就到了,我前天去北海就是和他会面。”我走到秦思伟身边,“他们今天没走你们的码头,是从老虎滩过来的。”

“希颖说你们这里太乱,不让我搀和,今天是搭了邢队长的船。”秦思伟搂着我的肩膀,对汤捷说,“我说董事长,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嘛。”

“董事长,林助理,还有什么想说的?”邢队长倒背着双手,“跟我回局里一趟吧。”

汤捷和林东好像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懵懵懂懂地被带走了。

秦思伟抢过我手里的盒子,拽着我的手把踏雪寻梅套在我的中指上,对着阳光左右端详:“你别说,这玩意真是好看,戴在手上比放在盒子里还好看。”

“别闹。”我把戒指掳下来放回到盒子里,“这案子最后会不会转到你手里啊。”

“老邢跟我提过,不过翡翠山庄是他们的地盘,我不想插手。”秦思伟捏捏我的鼻子,“大侦探,这次过瘾了吧。”

“才怪,烦死了。”我倒在沙发上,“我再也不多管闲事了。”

“不管?我想睡会儿觉都不让,非要查什么小报记者、陕西大夫。”他伸了个懒腰,“昨天我遵照你的吩咐去找老邢,把他吓了一跳。不过,你说汤捷到底拿到那份调查报告了没有?”

“那就要问他喽,邢队长今天又别想睡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