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一夜,我终于明白电视访谈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可怕方式,也是挣两万美元的绝佳方式。我很快就发现其实没必要在家里化妆,因为上电视新闻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让出现在电视新闻上的面孔好看上了。因此,我一走进大楼,就有人将我的脸涂成一张全新的面孔。有趣的是,我和安迪双双接受采访,可他的“美颜”时间都花在了在皮沙发上吃免费的甜甜圈上。

要说我不看电视简直是贬低我的立场。我不仅不主动看新闻,连社交媒体上的新闻简报也不看。我以为(或者也许想要以为)我生活在一个肥皂泡般的世界中,有线新闻上发生的那些事都与我无关。

我需要速成,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

电视新闻花了很多时间和金钱来打动人,因为其本身并不吸引人。我看到内部是怎么回事后,它的光环一下子就消失了。电视新闻演播室就是普通的房间,只不过里面有些人而已。有些人很酷很友好,有一些人则慌慌张张、大喊大叫的。演播室与我们走进的每一个满是人的房间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恰好有一半装饰得花哨显要,另一半则仅仅是混凝土和台架。简直就像是一个仓库撞进了三星级酒店的大堂,然后就一团糟地摆在那里。

我突然想到一个关于电视新闻人的不错隐喻:一半是乏味的正常,一半是独特的滑稽模仿。这似乎是在取笑电视新闻人,并将其“电视新闻”化,他们的说话方式是如此的特别,如此的标准化,完全不像正常人讲话,虽然在电视上听起来挺自然的,但在现实生活中,谁要这么说话,基本上就会“哇喔,等等,停!……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在这里我们要跳过这个故事的一段时间线,但需要指出的是,我现在已经上过很多次新闻了,我已经是有思想的人了。

首先,我上新闻这件事是基于玛雅帮我分析的原因:这件事很奇特,又没做过,而且还有人愿意出一万美元让你跟他们聊20分钟,那去做就是了。我不喜欢把人标价,但最终其实人人都有自己的价格,而我的价格呢,是一小时低于三万美元。

即使在“卡尔降临之前”,我也想过,如果有平台让我展示,我会说些什么。艺术不就是这样吗?我指的可不是应用程序的界面,而是艺术。

一流艺术的核心就是一种平衡,一方面要反映文化,另一方面又要从文化中抽离出来,表达对文化的看法。最好的状况是艺术家能够表达一些尚未表达过且需要表达的文化内涵。这个目标挺高大上的,但却不虚无。在艺术学校,我花了四年时间在两者之间转悠:一方面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或者我甚至需要这样做);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应该更现实一点,把艺术留给真正的艺术家。

但在某些想入非非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可以是真理的化身,我还想过如果有一天有机会发表街头演讲,自己会说些什么:比如收入不平等已经失控;比如所有人其实都非常相似,所以如果我们不再厌恶彼此,就太好了!比如将非暴力犯罪人判处监禁是愚蠢的,吸毒成瘾是一个健康问题,而不是犯罪问题。

哇,我终于有机会了,然后我多半会说:“不,呃……可能这只是种说法,一种展示的方式,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不知道什么。呃,就像是新闻,发生了这么多重要的事情,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一切都不重要。还有,人们居然要看新闻,这是为什么啊?”

这就是我接受有线新闻访谈中的原话,直接引用的。策略不错!阿普丽尔。我真的知道我在说什么。

第一步:围绕一个观点胡说,听起来像个傻瓜。

第二步:侮辱整个机构和欣赏这个节目的观众,尽管这个机构正在播出你空洞的沉思结果。

第三步:????

第四步:赚钱了!

访谈过后,安迪爸爸打电话来教给我一些关于处理媒体关系的窍门。哦,谢天谢地!他其实是想让我去上个相关的课程,但我秒懂了。真正的诀窍在于你百分之百地知道你想要传递的那个观点,同时,还要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而我最大的问题总是在第二点上。我总是很有力地结尾,然后狗尾续貂地说,“呃”,就像是我还有很多话要说一样,而实际上并没有。看回放时,听到那些“呃”,我真是恨死自己了,简直想啪啪打自己那张蠢脸。

不管怎样,我做了五六个这样的聊天访谈,做到第六个时,已经轻车熟路了。连着四天,每天早上四点醒来,为录制《早安美国》等节目的访谈做准备。玛雅能下班的时候,她也会赶过来,安迪则总是在场(因为那是他爸协议中的一部分)。这个过程既让人筋疲力尽,又令人陶醉,还很分心,使得我们无法对卡尔和维基百科里的古怪给予足够的关注,毕竟,不是说多想一想这些,就能想得出来的。

现在你可以到YouTube上去看到不少这批访谈节目。每个人对所有事情的看法是多么的完全错误啊,所以谁在初次登台时,不会看起来傻兮兮的呢。人们与我争论说,这无关艺术,而事实上,是政府经费用错了地方。最流行的说法是(我简直无法辩驳):卡尔是一部新片或一款新电子游戏的公关噱头,还有可能是为了发布一张失传了的皇后乐队专辑的营销方式。都是当真的!忘记自己的错误总是很容易的。

原来专家学者们并不想谈论发生了什么,而是想用发生的事情来谈论他们每天都在扯的同样道理。后来,我才发现,几乎每位专家学者都是无偿地谈论新闻,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不是想改变世界或是想做点有趣的事情,他们做这些节目就是为了露个脸,把自己的声名传遍全世界。

不过,我说自己起先并不情愿做这些的时候,我觉得我说的是真的。首先,我想与互联网保持我原先设定的距离。但没过多久,事情就不受我的控制了。其中有件事是这样的:一天,我和玛雅正坐在我的**(客厅那张),我俩都在看手机,看网飞上的一个烘焙节目,既可怕又惊奇。那时,我仍旧以为所有的关注和恶名都是短期的,所以在我的网页上依然保留了自己的电子邮箱地址。我查了一下邮箱,就看到这封信:

你好残忍!

我们今天在推特上的互动让我感到幻灭。

从你的电视访谈和YouTube视频来看,你像是一个真诚的人,甚至有可能是一个好人。可我现在发现我错了。我早该明白的。我就想告诉你:你很垃圾!

玛丽

我马上回了信,因为我不仅没有在那天在推特上对玛丽恶语相向,我连推特账号都没有。要说这件事太奇怪了,我完全同意。在纽约市,待在自己的泡泡里,是很容易的,这是一个自我的世界。Instagram是唯一与我的特长相契合的平台,包括艺术、设计和镜头感。我还喜欢分享我阅读的书籍的照片,比如路易莎·梅·奥尔科特(Louisa May Alcott)(《小妇人》的作者。——译者注)的照片,或者是知名艺术家或名人的传记。一个女孩想表现得既玩世不恭,又人情练达,除了这些,她还能秀些什么呢?

好在玛雅帮我找到了那个推特聊天记录,还真有个人冒充我对玛丽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

我问玛雅:“怎样才能把一条推文从推特上撤下来?”关于社交媒体,玛雅比我懂得多一点点。

“你可以举报吧?怎么了?”

“有人冒充我,可我不知道怎么举报他们。”

她拿过我的电话,查看起来。

“哦,亲,因为你还没登录呢,你得先登录。”

“我都没有推特账号。”

“这样啊。我想那就是有人假冒你,这也不奇怪吧。”

“啥?”

“人们会搜索你,关注你,与你掐架,或者就是看看你在做什么。一旦在网上找不到你,就有一小撮人会整个假账号。既然也没有真的存在,你就不能举报假冒行为。”

“那为什么其他人不举报他们呢?”

“因为没人……关心?我可以举报他们,可我不知道有没有用。我想只有被假冒的人举报,他们才会当回事吧。”

“什么?!”我有点惊到了,“也就是说,除非我注册,我还举报不了了?”

“没错。”

“也就是说,为了不让其他人冒充我,我还得上推特?”

“你说的很对!”

“这不公平。”我就事论事地回答道。

“我禁不住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一切就是这么着的。”她笑着说道。

于是,我注册了推特,把账号与YouTube的关联起来,然后推送了一些信息。当天晚些时候,我就有了500个粉丝,500个真实存在的人在等着看我发出的每一个字……一次只发几十个字。另一方面,在这一周我的Instagram账号的关注数疯涨。我有了较过去十倍的关注者。我既感到兴奋,又觉得压力山大,这种复杂的心理活动让我觉得怪怪的。我有点抓狂,于是认真浏览了一遍自己的网页,删了一些我觉得不太满意的东西。过分装饰的东西都得去掉。对每个帖子我都考虑得更多,我觉得如果不是真正高质量的帖子,就不能贴出来。突然间,我的帖子就变得更精彩了(当然也费了不少劲)。

七天了,我已经不再给公司打电话请假了,我干脆就没去。别这样,这份工作还是可以的,如果现在因为不露面而没了工作,以后就很难找到另一份工作了,可我偏偏就这么做了。好在那时我已经挣了几万美元了。可收入来源很快就开始枯竭。我们的收入不是来自出场费,而是来自对我们拍摄视频的使用,可人家已经付过钱了,虽然人家很乐意让我们不停地上节目,但不会再付钱了。假如他们不再付钱了,那我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了。

维基百科里的那个古怪,那个最终以“佛莱迪·摩克瑞序列”而闻名的谜团,依旧全然是个谜。我在维基百科上浏览了这个序列几十次。每一次,在重置前,编辑过的结果仍然会产生同样的那三个错字。在维基百科的该页面上出现了一条批注,评论说有一个顽固的错字怎么都改不了,这至少说明还是有人注意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搜索创作卡尔的艺术家/营销公司/神秘政府机构的行动愈演愈烈。但对事实的了解远远不止这些的我,搜索的方向与其他人的方向自然不同。

用谷歌搜索“IAMU”肯定没什么用。这不太可能与国际海事大学联合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Maritime Universities)有关,更不可能是艾奥尔市政公用事业协会(Iowa Association of Municipal Utilities)。它更像是一种暗示,只不过这个暗示太过模糊,以至于我们都猜不出来。

“我们在互联网上问问怎么样?”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和玛雅又是坐在客厅里我的**。太阳已经下山了,玛雅和我都沉浸在各自的手提电脑中,中间都没时间停下来去开灯。不上班的生活真是太爽了!借着她屏幕的光亮,我基本上能看见她。

“啊?”玛雅一边应道,一边在电脑上猛敲着完成工作邮件。对卡尔这件事,玛雅的看法,更像是某一天,当她穿着可爱的礼服在豪华的鸡尾酒会上,与一帮高管闲聊的趣味谈资,而非是一种颠覆生活的力量。她对商业和工艺总是很热衷,这一点极其宝贵,也可能是为啥她的工作是我们仨中最棒的原因。

“I-A-M-U,我可以发个推文,把这个古怪的维基百科线索公布出去,让其他人也来猜一猜。俗话说,一万个人的脑瓜总比三个人的脑瓜强!”

我已经开始打造我的推特账号,关注一些有关卡尔和政治的帖子。我也培养出了一个贪婪的新兴趣,就是推特涨粉,这简直成了趣味游戏。看着粉丝数字噌噌地涨,我的大脑很愉悦。

“我不喜欢这个点子。”玛雅依旧专注在电脑上,头都没有抬一下。

“为什么?因为你希望我克服强迫症吗?”

最近我萌生了不少蠢点子,也一直在缠着她征求她的意见,而她每次的回答短得就一个字,给我的感觉是这场喧闹,她已经差不多受够了。

“不是,阿普丽尔。”她转向我,“因为这件事很古怪。这件事已经够古怪、够难对付的了,如果你这么做,就会更古怪、更难对付了。再说,要是答案引出来的是一件大事,那可怎么办?你想放弃做大事吗?”

我清楚地感觉到,她加上最后一部分是觉得这一点能说服我,而不是她认为这一点是个好的论据。

“可是,其他人也会发现这个的,然后他们就成了首先说起这件事的人!我觉得全世界的人应该知道这件事,而我想成为告诉他们的那个人。”

“你是想成为第一个公布这个谜的人呢,还是解决这个谜的人呢?”玛雅继续迎合我新近培养的自大感,好让我按她的想法去做。

我觉察到了。

“啊,好的,我懂啦,我完全被精神分析了!不过我两者都想要,假如我现在就把这件事发条推特,我有百分之百的机会成为其中一个。”

我开始学某样东西的时候,就会沉迷其中,对推特就是这样,对YouTube也快这样了,甚至对新闻媒体也有点这样了。我内在有一个我就想发篇关于“佛莱迪?摩克瑞序列”的推文,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机会去使用和了解这个平台了,就是,嗯……看看会发生什么。这个发推文的原因挺可怕的,但也挺正常的。

“好吧,可能我们三个脑瓜不够,但我也不认为现在需要一万个脑瓜。我们相信的还有谁?”

“呃……”想不起还有谁的我,心里有些发慌。我们有个铁三角,两个我信任的人,加上我。在这个铁三角中,再加入任何一个人,就感觉没对,加一万个却没有这种感觉。加谁呢?我爸妈?我哥?大学同学?中学同学?没有人像是老练的解谜高手,没有人跳入我的脑海。

“好吧,”我最后说道,“有几个人我在网上联系过多次,她们看起来挺酷、挺有趣、挺给力的。她们好像在筹备一个关于我的视频的小社团,她们……”,我停了下来,有点说不下去。

“她们……咋啦?”玛雅充满疑问。

“她们称自己为‘卡理的天使’(模仿好莱坞影片《霹雳娇娃》,又名《查理的天使》,英文名 Charlie's Angels ,这里是 Carlie's Angels。——译者注)。”

玛雅开始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是放声大笑,我也放声大笑起来。一直以来的那种感觉,那种觉得她其实宁愿谈点其他任何事的感觉,终于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我接着说,“出于某种原因,这些人基本都是女的,而那些男的似乎也不在意这个称呼。”

“可是,卡理?”

“我猜就是双关吧?”

她笑了起来:“无法辩驳。你觉得其中会有你认识的人吗?”

“不会,但我看到不少同样的名字在不断地涌现。还有一个‘卡理的天使’的推特账号,她们都关注了,我与这个账号也有过互动。奇怪的是,还没有其中任何一个人无意中发现了维基百科里的那个古怪。我想,我可以给她们的账号发私信。”

玛雅有点上心了。“那她们是你的粉丝,还是卡尔的啊?”

“两者都是吧……一想到我有粉丝了,就觉得怪怪的。我给她们发推文,她们真的挺兴奋的!”

“是啊,推特就是这样。”

“我说这些的时候,是不是完全像个傻子?”我问她。

“也没,只不过你从0分迅速蹿到60分,有点奇怪罢了。”她听起来一点也不热心。

“是因为我弄清楚其他事情有多慢吗?”我们在一起住了那么久才勾搭上,这算是较为直白的影射了。

我爬了过去,越过她的手提电脑,亲了她一下。

“你有点手腕呢,你知道吗?”

“嗯哼,那你呢?从来没有过哇?”

“先不急着做这个决定,我们以后再说吧。”她说。

第二天一早,我就得搭飞机去洛杉矶参加安迪爸爸为我们安排的午夜脱口秀。尽管我们上节目不再有收入了,可安迪爸爸认为上节目可以带来其他机会,而且他也希望我们在洛杉矶见一些人。玛雅没办法翘班,所以我们得干点道别的事。

那一晚我没怎么睡,并不是因为我能整一晚或其他什么的,而是因为我们搭乘的飞机早上六点左右起飞,也就是说我得4:30就起床。这真是太糟糕了,因为我在飞机上根本睡不着。至少,我曾经这么以为。

后来,我和安迪上了飞机,开始找位置。我俩没坐一块儿,我的座位号几乎到了最后。我走到舱尾,看到有人坐在我的位置上,周围也没有空位。噢!现在是凌晨5:45,所有人都醒着,一直没睡着,每个人都难受得要死。我们查对了一下票,可我们登机牌上的座位号居然是一样的!我叫来空乘人员,他看起来比我这一辈子都更清醒些,他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告诉我,我可以去坐商务舱!

然后他们就把我带到了飞机前舱,我“咚”的一声坐到了一个快秃顶的中年男人旁边,坐商务舱的可能都是这号人吧?还没起飞,我就得到了一杯橘汁香槟酒,但座位前方的显示屏坏了,只显示了一堆数字和颜色。我拍了一张屏幕的照片,发了一条含有照片的推文: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在去洛杉矶的路上,升到商务舱!可我面前的屏幕是坏的,我要退这部分钱!

实际上,我已经是社交媒体网红了,因此,只要我感受到了任何不便,我就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起飞后不久,我就发现其实在飞机上睡觉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在难受的椅子上睡。而我的座椅简直可以称为一张床。宝贝儿,坐商务舱曾是个梦啊!

我们降落的时候,离节目开拍只有几小时了,所以我们得赶紧冲出机场,而这并不容易,因为有一组学生走到了我和安迪面前,每一个人都想与我们单独拍张合影。

安迪爸爸总算把我们拽出了孩子堆,朝行李提取处走去。有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扶梯的底部,手里举着个牌子。看到牌子上写着“马歇尔·斯堪姆特”(安迪爸爸的名字),我有一点点失落。不过,我马上掏出手机拍了一张他的照片发给玛雅,同时意识到因为降落后这一通乱,我都还没发信息给她。

去演播室的路上,全是安迪的戏,他表现得异常兴奋。对整件事,他比我更投入。

好吧,也不完全是。

安迪喜欢的是这件事带来的场面,他信奉娱乐文化的方式与我迥然不同。他对娱乐文化的欣赏已经超越了对内容的喜爱,发展为对构成内容制作的所有元素的崇拜。而大多数时候,我依然把它当作必须完成的、累人的差事。我对出镜不太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它能为我带来什么。我们对这件事在看法上的分歧,已经开始造成一些摩擦。

那晚的午夜脱口秀,在休息室就发生了这一幕。

“阿普丽尔,你知道吗?你没必要讨厌所有的东西。”

“你看到过我看性感女人照片时的表情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也就是说,这是我们一生中唯一一次有这么酷的时刻,而你呢,却看上去像是想去拉屎!”

“别提我的屎。”

“有这么多人想上电视,想得要死……想做你正在做的一切,想得要死。客观来说,你获得的也是贵宾的待遇,在国内飞来飞去,我们可以说是出名了,而你是铁了心地讨厌这一切!”

“安迪……”我顿了顿,让自己保持平静,“我是不看电视的。我从来不看电视。我们马上要聊的这个人,我也完全不认识。更重要的是,从‘卡尔降临之前’到现在,我每天就没有睡够五个小时以上。我不喜欢坐飞机,这些奢华也让我不舒服,我的生活完全颠倒了。我他妈的都忘了自己的例假时间了,刚才还向一个陌生人要了根卫生棉条。”

“这里的卫生间里居然没有备卫生棉条?”

“我压根就没想到要去找,因为我没见过这样的世面!”

就这样,我俩又大笑了起来。

“对不起,安迪,我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觉得他们让我假装成某种人,可我不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问我的看法?我就是个无名之辈。可我有时候又喜欢这种重要的感觉。我喜欢人们认为我的意见很重要。只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很重要。”

安迪想了好一阵儿,然后说道:“阿普丽尔,我认为你表现得很棒!”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一些怼他的蠢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不过我还是忍住了,只说了句“谢啦,安迪”。

就是在那一晚,对我来说,一切都变了样。在这番对话之后,我领悟到:我永远不可能像安迪那样热爱娱乐业,不过他是对的,这个机会十分难得,而我的缺乏兴趣给了我一种势能。老实说,对于上有线新闻和上晚间网络节目的区别,我一窍不通。对我来说,电视节目就是节目而已。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做的会是件大事。鉴于之前一周积累的经验,加上我对电视效应的免疫力,再加上电视效应带来的吸引力,出于所有这些原因,我在电视上突然表现得相当精彩。

以下是当晚的实况。(有趣的是,我居然能够逐字逐句地复述出其中一些对话,要知道,当时可是有大约12台摄像机对着我哟。)

“大家好!现在有请阿普丽尔·梅和安迪?斯堪姆特,纽约卡尔的发现者!”

伴随着掌声,我们走上了舞台。我们之前接受的访谈大多数是新闻类的,这一回可有点不同。

“上一周过得怎么样?”

我倾向于做主角,所以我先开口了:“挺怪的,帕特。非常、非常的怪!”

“我不叫帕特。”“帕特”笑着说。

“老实说,我开始把所有的新闻人都叫作帕特,因为我记不清楚你们。”

安迪插话进来:“阿普丽尔对电视台比较陌生。她把一生都献给了阅读19世纪60年代的小说。”

观众席发出了笑声。

“不对,哥们!我一生花了不少时间沉迷于性感美照。”我故意扯回我和安迪之前的谈话。观众席上的笑声更大了。

主持人把话题扯了回来,插话道:“现在,纽约卡尔的故事变得越发离奇了。据估计,如果是一场市场推广活动,要做成这件事会耗费一亿美元以上。”

安迪回答道:“是啊,弄个电磁脉冲装置,中断安保摄像头运行,这种操作不仅贵,还违法啊。”

“有报道称位于中国城市的几个卡尔,已经不对公众开放了。你认为有什么会让人们担心的吗?”

“当你面对无法理解的事情时,我想最自然、也最无趣的方式,就是害怕。”我说道。然后,我觉得有点无聊,又有些自命不凡,于是便换了一个话题。“有没有人也认为卡尔挺帅的?”

其实在访谈前,一般会彩排一下。主持人会告诉你要问什么问题,有时候,甚至预先写一些梗,好让你到时看起来不会像个呆子。主持人都擅长即兴表演,可嘉宾往往不行,所以会希望嘉宾按着稿子来。

如果你盯着片子看,你会发现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安迪的眼珠子都瞪圆了。他惊慌失措了!

可帕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说:“灯光打对了的话,不是没有可能哦!”

观众又是一通笑。

“我的意思是,即便卡尔是用于市场推广的,那也是非同凡响的雕塑作品。我们很容易忘记花了多少时间去设计电影中的大型战斗机器人这类作品。看起来千篇一律,可是创作它们需要几千个工时。它们看上去很棒,所以我们喜爱它们;它们看上去很棒,是因为有多少人的努力付出啊!”

帕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换了个话题:“你们两位现在的生活变化大吗?”

终于又回到稿子上的问题了,安迪如释重负,回答道:“嗯,对我来说,现在走上街头,会有人认出我,这感觉怪怪的,我和阿普丽尔当初拍这个视频的时候,还以为只是闹着玩呢,根本没想到现在会上午夜脱口秀节目。”观众席又是一阵笑声。

“对我来说,关键是有钱了!YouTube视频已经赚了五千美元左右了。大家继续点那个链接哈!”我直接对着镜头说道。

安迪又抓狂了。

“赚了有那么多?”帕特问道。

“是啊,”我回答道,“还有一些网站未经我们的许可就播放了我们的视频,所以安迪的律师爸爸,基本上会向这些网站要一笔不小的许可费。这周我已经还了42%的助学贷款了。”我朝摄像头眨了下眼。

接着我们当然就聊了每个人脑海中的疑问。帕特开玩笑说,卡尔也许是外星人送来的,而我呢,因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维基百科里的那个序列问题,所以开始自信满满地说,我知道这个故事还更有料。当然,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料”是什么。我显得挺傲娇的,但人们要么喜欢这种类型,要么就喜欢表现得讨厌这种类型,在关注度的游戏中,两者同样有用。我就是这么干的,尽管我并没有意识到。

这就是这个世界比较蠢的地方:看起来比较酷的技巧,反而是不关心自己是否显得酷。所以,你在扮酷的同时根本不关心酷不酷。我不太在意电视节目的严肃性,而电视节目带来的自由度、安全感和自信心也是一个冲击。我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我感受到的其实是权力。

有些人觉得我早熟,挺自以为有权的,但这没有关系,因为那些人还是会看节目,而收视率正是预约我们的这帮人最看重的东西。还有一些人认为我让人耳目一新,又挺机智的。说实话,我喜欢这个评价。我挺上镜的,我的推特粉丝越来越多,人们一直在谈论我,倾听我的看法,我喜欢这种感觉。

大部分权力其实更像是一种比平均水平更舒适的生活。人们通常并未意识到自己有多强大,这个看法根深蒂固。比如:美国的一位普通中产阶级人士就是占全世界3%的富有人口中的一员。也就是说,他们有可能是世界上最有权力的群体中的一员。但对他们来说,他们觉得自己十分普通啊。

只有当某个人觉得自己拥有的权力与周围人的权力不同的时候,甚至更为重要的是,与其先前拥有的权力不同的时候,才会彻底地感到被权力赋能。而且我也不会假装,这个奇怪的新平台以及随之而来的这种奇怪的、全新的自信心,不仅仅是让我有点陶醉,而且已经上瘾了。人们说权力让人堕落……可他们没说有那么快啊!

一辆凯迪拉克旗舰SUV凯雷德送我们回酒店。我靠在软塌塌的、散发出一阵新车味道的皮质后座上,全神贯注地查看推特和脸书,看看有没有关于卡尔的新闻。安迪则既没有被我刚才的表现逗乐,也没有恼怒。

“你为什么就不能按他们说的去做呢?”

“因为那会很无趣。没错,你说得很对,有不少人巴不得像我现在这样,所以我还不如做得有趣点。”

“你这样……”他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一个恰当的措辞,最后说道:“你这样显得对这一切不够尊重。”

“安迪,我就是想这样。我不想尊重。我告诉过你,我从来没有看过这类节目。我几乎只在网飞上看90年代的喜剧片。假如波利·肖尔(Pauly Shore)(好莱坞喜剧演员,2003年自编自导了电影《波利死后》。——译者注)打电话来请我上他的节目,我肯定会兴奋得要疯掉。我不过是对这些事情的重视程度与你不同罢了。”

“可难道你看不到其他人都因此很重视,很尊重这件事吗?”

“没有,安迪。老实说,我一辈子都在努力不要那么想。我认为这就是很多人最后搞得去尊重很糟糕的事情的真实原因。我并不是认为我们刚才录的节目很糟糕,我相信人们喜欢这个节目,这个节目也让人们很开心。我就是不够了解这个节目,所以没法在意啊。”

我开始感觉不太好了,可我还是不想放弃我感受到的自由度和权力感。

“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多余的……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啊?”他低声咕哝了一句。

我一把抓住他的脸,他有点脸红了。“安迪,别犯傻。你来这里是因为你是其中的一分子。你到这里来也是参加录像的。”

“嗯哼?”

“就像你昨天说的(安迪昨天说过),我们的YouTube频道已经有五万订阅用户了。我们应该录制更多的视频。我们应该控制这个故事。”

“你当真的?”

“我觉得是。”

“可是……”他没必要把我怼他的不想拍视频的所有原因再还给我吧。

“不要用我的论据来反驳我……你赢了。”

“现在十万了,”他说道,“过去两天又翻倍了。”

我向前凑到司机背后,对司机说:“能送我们去一下卖相机的地方吗?”

那一晚,我们制作并上传了第二段“阿普丽尔与安迪”的视频,内容是关于卡尔出现后我们的生活状态。我确保了所有人都认识到安迪是这个频道的另一个主人(因为在第一段视频中,我曾假装他是个路人,所以每次做节目的时候都有点乱)。我开玩笑说我讨厌电视,但至少有免费食物可以吃。我泛泛地提到了卡尔,当然,我完全没有提及“佛莱迪?摩克瑞序列”。我想,卡尔事件不可能一直霸着新闻,所以,如果我们想要把这件事持久化,我们必须开始差异化自己。

我想着是不是可以转化为一档艺术设计节目,我可以做演说的工作,安迪可以做摄像和编辑的工作。我们甚至可以让玛雅加入进来,写写剧本,做做插图什么的。往回看那时的想法可真奇怪,那时我们对自己的设想,那时我们同样的觉得“哦,我们真没用,我们这么的美”,“我好想念那种生活啊,即便要我消灭濒危动物,我也要回到那种生活中去” 。太怪了!

我们在拍视频的时候,我们录的节目在东海岸播出了,我一下子收到了5000条短信。我一条都懒得回,连玛雅的都没回,因为我觉得我们很快就会通话的。大众的关注,加上缺觉,再加上和安迪拍视频的兴奋,让我觉得头昏脑涨的。我已经领会到了如闪电击中般快感的威力,我们正在捕捉那样的快感,至少捕捉到了一部分。

不过,可能最让人精神振奋的是第二天早上我们没事儿做!安迪爸爸想让我们认识一家经纪公司,聊一聊经纪人都做些什么,不过这个安排也是在下午三点左右。这意味着,我们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真正的,一点不假的,独自一个人睡在一张大**,美美的,随便说梦话!

我甚至都懒得熬夜和安迪一起看西海岸的播出了。我拖着疲惫的脚步走进酒店的房间,脱下该死的鞋,该死的胸罩,该死的裤子,把自己淹没在酒店房间**优质的高支高密棉制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