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在我人生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的所作所为却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行为:我成了一名职业杠精,一名评论家。不是因为我擅长,也不是因为我缺钱,而是因为我疯了,慌了,不知道还能干吗了。卡尔已变得比我的生活还要重要,他们已然成为我的身份。最初,我在电视上表现得相当不错,那是因为我不在乎,而这样的桀骜不驯人们反而喜欢。现在,我必须表现得不错,因为我太在乎了。

而那正是我最想从这一期间拿掉的部分。不管我做了什么,我之所以做是因为我在乎。我相信卡尔是这世上善意的力量,而人类对卡尔的看法至关重要,因为我真的开始相信卡尔是来这里评判我们的。至于我的观点是否对,已不是羁绊,因为我想生活在善意的世界里,这样的世界对我才有意义。即便我的观点错了,我也相信如果我们就按照好比我是对的那样去行事,这世界也会变得更加美好。

彼得建立的这个松散定义的国际运动组织(主要在网上),自然而然就被称为了“防御派”,每一位参加这个组织的人,都投了反人类的一票。

关于我的人生,才写了三周左右的事情,就基本占到了这本书的一半。而现在事态将进一步展开,希望你们不会介意。对这几个月的生活,我并不感到骄傲,反倒是这几个月基本上挺无聊的。你们都知道我们离7月13日还有一段日子,都在想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那时了。所以,我想我能够告诉你们一些小插曲,这样你们就会清楚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每段插曲,我都会用我在那一天发的推文作为开头,就像这样:

2月12日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波利·肖尔是我们值得拥有的英雄。

我端坐在公寓的第二间卧室里,安迪与我已经把这个房间打造成了工作室兼办公室。房间里乱七八糟的,除了桌子背后的区域。安迪与我把这部分区域布置得相当体面,这样就可以轻松拍摄视频了。在我的身后,是一幅卡尔的肖像,有部分印象派的风格,是我委托美国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美国纽约视觉艺术学院(School of Visual Arts,SVA),1947年成立,位于纽约市区曼哈顿,是一所著名的私立艺术学院,国际艺术教育领域公认的顶级设计学院。——译者注)的一位朋友创作的。有钱的一个最大好处,就是可以付钱找人干漂亮的活,另一个好处是可以让问题消失。比如:罗宾不仅仅给我们带来了比萨,还给了我第二部手机,完完全全用于打造阿普丽尔·梅这个网络人设的手机。这部手机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用,所以米兰达、安迪、罗宾都能以我的名义发推文,而我的私人手机仅属于我,它让我能够真正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

相机和摄影灯都对着我,不过是关着的。罗宾坐在转椅里,我们拍视频的时候,安迪就经常坐在那个椅子上。

我们都在吃罗宾刚从楼下弗兰克比萨店(Frank's)买的比萨。大约一周以来,我一直在写可能会叫作《遇见卡尔后的生活》这本书。到目前为止,进展简直糟透了,可我必须得写点什么出来。普特南说,我们正在失去太多的东西,还不仅仅是钱。她担心我们正在失去在这世上的一席之地。“每次有人说起‘畅销书作者彼得·佩特拉威基’,而不是说‘畅销书作者阿普丽尔·梅’时,就是我们失去威信的时刻。”我想,这就是她的原话。

“罗宾,找枪手代笔真的行得通吗?”我问道,嘴里还塞着一块比萨,和罗宾在一起的时候,我随意极了。

安迪在客厅里忙着,我们把客厅改造成了他的专属办公室。他估计正在编辑一集“调查谋杀”节目呢(没错,即便发生了这么些事,他还在和搭档杰森一起制作那傻兮兮的播客节目)。

“这是行业惯例啊。”罗宾说,不过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嗨,罗宾,”我转向他说,“我对你印象不错,我觉得你很聪明,我需要你的帮助,需要你做帮手,所以需要你对我说实话。你不会像普特南那样直截了当地撒谎,这一点我很感激,但我需要你尽可能地对我完全坦诚。”

他显得更加不自然了。“詹妮弗没有骗过你。”

“哦,真的吗?那她为什么对我说,现在没人觉得找枪手是不道德的。可我甚至都不知道枪手是什么,然后她解释给我听的时候,我觉得确实挺不道德的,所以很明显会有人这么觉得。”

“她只是想让你好受点,毕竟这是最容易,也是最佳的前进道路。”

“你觉得让其他人写本书,然后把我的名字写上去是最佳的前进道路?”23街依然交通管制,所以周围显得出奇的安静。

“这肯定是条路,但我觉得这不像是阿普丽尔·梅会干的事。”

“噢!天哪,甚至我的朋友们都把我当成两个不同的人。”

听了这话,他有点脸红,不过当时我没太懂他为何会脸红。“你就是这样谈论你自己的,所以难免会养成习惯。”他笑道。

我还是我——阿普丽尔·梅,那个犀利的学美术的本科毕业生,可我不想让全世界看到这样的我,因为那不像是与外星族群实现“首次接触”的人。所以,我也是这样的阿普丽尔·梅,令人惊奇的,古灵精怪的,不端不装的但又聪慧热情地为卡尔代言的阿普丽尔·梅。

“所以你觉得我不该找枪手。”

“这不像是阿普丽尔·梅会干的事。”他重复道。

“哈!我完全同意你说的话,这个点子太烦人了。写书一般要多久?参加‘全国小说写作月’(英文缩写为NaNoWriMo,是一个年度在线创意写作项目。——译者注)的人能写多少?”

“我查一查。”他开始取出手提电脑。

“五万字。”从客厅传来了安迪的喊声,他可是一点没落下啊。

我怪笑着转身对罗宾说:“永远要利用你可以用的一切工具。也就是说我只需要把一个字写五万遍?我可不是指同一个字一遍遍地写哦。一般的推文有多少字?20个字?所以说,就是2500条推文啰。写2500次推文,我没问题。噢!天哪,我说不定都写得有啦。我们可以就用我写的推文出本书吗?”

“不行,但其实独自写也可以有不同的方式。你不用坐在这儿,独自一人什么也不干,就一直写啊写,写一个月。我觉得我们需要做的是帮你找一个好的编辑,一个做过类似书的编辑。如果最后觉得编辑的贡献挺大的,你可以让编辑一起署名,这可就是阿普丽尔·梅会干的事啦。”他笑着看着我。

罗宾的脸型瘦削,蓝眼睛分外的明亮。他不怎么爱笑,所以一笑起来,让人赏心悦目。

我朝他倾了一点身。“你对我评价这么高,我很开心。”

他挪开身,把手提电脑放到了腿上,然后说:“我会发邮件给詹妮弗,帮你约一些编辑。然后你来选,我想是这样。”

我看着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移动,心想,我们需要在视频里再多给他一些镜头。

2月19日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你觉得配偶最理想的职业是什么?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所有人会说“按摩师”或者“医生”,不过我认为是“政治评论家”,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在明天早上把他摇醒,然后告诉他,如果他不辞掉他那该死的正在毁灭美国的工作,就跟他离婚。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没错,我知道我是位政治评论家。

自从做阿普丽尔·梅后,我一直倍感压力,我已经忘了睡一个完整的觉是什么感觉,如今我是咖啡不离手。我通常会点美式咖啡,浓度要双份意式浓缩咖啡那么浓,不加奶。但我会放很多糖,这样喝起来就像热巧克力的味道了。

现在我坐在位于市中心的Pret A Manger简餐店(英国大受欢迎的简餐品牌。名称源自法语的 prêt à manger,意为“即刻食用”。——译者注)里,和我坐在一起的还有罗宾和西尔维娅·斯通,她是我们面谈的第二位编辑了。第一位编辑起初以为他完全知道我写书的目的是什么,可当他发现我跟他想的完全不一致时,就傻眼了。我很不喜欢那次见面,所以假装拉肚子借机溜掉了。西尔维娅的年纪大概35岁,穿着黑色真丝系扣衬衫和牛仔裤,灰色的眼睛戴了副黑框眼镜,整体形象是我更希望合作的那种。

“你这个故事有两个大问题,”西尔维娅说,“首先,故事太大了。全世界都在里面了,人们会期望你把故事说得圆满。可你不能因为全世界想读,就粗制滥造些泔水来打发大家。这里面含有义务,而义务的分量是很重的。”

罗宾看了看我。我点点头,明白这至少是我一直面临的问题的一部分。

“其次,故事还没完,你现在还在中途呢。如果梦境从未发生,那这件事就会有一个清晰的叙事弧,会以某种谜的形式结尾,而这个谜又有恰当的一部分是揭开了的。可现实是,现在有几百万人每天拼着命想解开梦境里的那些谜题,而且每天都有越来越多的谜题得以解开。我们甚至都没办法努力去讲整个故事,因为故事才进行到一半啊。”

“好,我认为在我目前遇到的众多问题中,你已经确切地指出了至少两个问题,”我对她说,“可这不一定对我有帮助啊。”

“你得制定一个时间表,还得定下来你想传递的是什么,你们出这本书的目的有哪些?人们读完这本书,你希望他们的看法是什么?你希望他们理解你吗?你希望他们理解你的故事吗?

“坦白说,我就是想让他们读完后觉得这是人类的一次机会,觉得卡尔是善意的,并不是一些来自外星的噩梦。”

“哦,这真的挺好的,真的。再说一遍,但要更具体点。”

“嗯?”

“哦,对不起,我……”她有点慌乱了,“我开始编排起你来了。对不起,习惯了。我的意思是说,告诉我这一想法的更多要点。”

我笑了起来。“其实这样挺好的,这个点很不错。老实说,我很担忧,因为我觉得我们已经开始习惯于社交网络在文化上、情感上、社交上带给我们的影响了。在此之前,其实社交网络并没有真的把我们聚集在一起,不是吗?但现在我又担心我们要习惯如此巨大的另一转变。如果我们不停地往里面打楔子,如果我们不停地感到害怕……”我的声音越来越弱,因为其实我并不知道,真那样的话,会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那会很糟。“就像是冬天来了,外面冷死了,太阳四点半就下山了,你看着这一切,心情不爽、难过、暴躁。又或者说,你可以邀请一帮朋友过来,冲几杯热巧克力,和大家一起披着毯子,就着烛光,聊一聊高中的糗事。面对该死的恶劣天气,这两种应对方式都很正常,在冬天这样做都可以,只不过一种很棒,一种很烂。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涉及的是外星人而不是冬天。

“我有回答到点子上吗?”我问她,终于有机会深吸了一口气。

“阿普丽尔,我想协助你写这本书。好消息是写一篇宣言可能是最容易的写书方式。你可以放一些经历进去,但最重要的是,你在提出一个观点。这是一本书最常规的形式,而且这种形式的书也不用写得太长。你可以跟专家们聊,他们都会接听你的电话的。你引用他们的话,构建论据,然后就把书出了。今天下午,我就可以拟一个书的提纲。如果你帮下忙,可能更快。”

罗宾曾经说过这位女士靠谱。她在全球各大主流报纸和杂志都刊登过文章,还出了几本书,其中最受欢迎的一本,我曾在亚马逊有声书Audible上下载来听过一小段,那本书叫做《运气是个骗子》,讲的是那些想象的或是微不足道的模式如何骗取人们去相信那些十分错误的东西。我挺喜欢的。

“好啊,说干就干吧。”我说道。

“好的,”西尔维娅答道,“在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

“干吗不就在这儿呢?先整个提纲出来。”我说,虽然并不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罗宾什么也没说。我想他是不敢向我展示他是多么的高兴的,因为他想也许我会注意到他的喜悦而改变主意,仅仅就为了刁难他。

一个小时后我们就搭好了全书的框架。虽然没有具体写出来,但是提纲已经出来了,引言部分有一些自我介绍,其余各章节基本都是反驳惧怕卡尔派的论据。就这样。简单!那一晚我把提纲带回了家,马上就填充了好几节的内容。西尔维娅看过稿子返给我时,给了一些建议,告诉我可以跟谁聊聊,以获得可以引用的论据和对观点更有力的支持。

3月10日

@球童95:阿普丽尔·梅其实挺可爱的,可她太自以为是了,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我想说的是,从定义来看,我除了自我,还有什么可自以为是的呢?我的内心就是我啊,喔,是我和超级多的多力多滋(Doritos)(百事子公司出品的一款膨化食品,一种调味墨西哥玉米片。——译者注)。

我压力过大到都伤及自己了。我才23岁,可我的背就弯了,也许是因为睡眠失调,也许是因为熬夜写书,也许是因为压力。算了,还是实话实说吧,是因为压力。连着两个月,我不停地接受各种电台电视、报纸杂志的访谈。一开始,我只是讲自己的故事,然后我开始为卡尔辩护,但是没过多久,我就开始为总统,为宪法,为言论自由而辩护了。罗宾聘请了各类导师,有精通媒体关系的,有擅长政府部门的,有专攻国际法的,对我进行指导,就想让我他妈的知道我在说什么似的。

可怕的是我开始真的知道我他妈的在说什么了,而且我还热忱地相信这一点。

有一天,罗宾帮我在水疗中心约了一次护理。就是找个独处的时间,让一个陌生人按摩我的全身,然后把我的脚趾搞得漂漂亮亮的,也许整个过程结束后,我会感觉更像人一点。水疗中心的人全都毕恭毕敬的,非常友好。她们知道我是谁,本来很乐意和我聊一聊,但也明白什么时候客人会不想聊,而且老实说,我不想聊。

让一个人触摸我,这感觉挺好的,虽然听起来蛮奇葩的。与罗宾调情跟与雕塑调情没什么两样,他表现得太职业化了,我们甚至都没有拥抱过。夜深人静时,有时我躺在**,幻想着有个人躺在我的上面。我其实就是想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我一直像在关禁闭一样地写书,盯着稿子看,跟西尔维娅一起探讨它。感觉上,我的身体都不存在了。

不管怎么说,护理完毕时,我感觉到有些许的神清气爽。这段安静的时光给了我一个很好的自省机会,可以让我想一想在做的所有事情是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想一想睡不好觉和承受这样的压力是否值得。我离开的时候,对大厅里的服务人员道了声谢,可她们看起来有点紧张,而我只是把她们的反应归结为还不太知道如何与阿普丽尔·梅打交道了。

可当一位女士从后面走过来后,很明显事情就不是我想的那样了。这位女士也刚刚做完护理。她五十多岁,一副养尊处优、精心打扮的样子,说话的腔调就是一些纽约富人的那种腔调:“虽然我只在跟一个人说话,但我想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

“……她的脸皮啊!她跟瑞秋·卡佛(Rachel Carver)处得不错,就以为在国际关系上,她就能旗鼓相当了?她个小屁孩!这种行为不恶心才怪呢。”陪在她身边的是刚给她做了按摩的理疗师。

呵呵,真好笑,我心想。大概三天前,我就上了瑞秋·卡佛的节目。

房间里的人,除了我,都更清楚当时的情况,只是我稍后才反应过来。每个人都想阻止她说下去,但没有人做到。她的理疗师想迅速换个话题,一边还用眼睛扫向我。“夫人,我真希望您的大腿外侧感觉好多了,这个疗程下来似乎真的松了不少呢。”

“没错。不过,可能这出戏就是这样。可我讨厌的是这种货色居然就在我住的城市,我还一点办法没有!人们还喜欢那小屁孩——”她说到这儿的时候终于看到我了,立刻就停了嘴,直到这一刻,我终于才意识到原来她一直在说的是我啊!

“好啦,要不我们帮您结一下账,您就可以回去了。”理疗师对她说道。

罗宾已经帮我付过账了,所以我转身离开了大厅,径直朝走廊奔去,幸运的是,电梯很快就到了,在那个女人走出水疗中心前,我上了电梯。

这段让人难以置信的小插曲是我头一回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公共场合表达对我的厌恶。我当然真切地知道,每一天,每一刻,在全世界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在说着同样的话。这些人是真实存在的,在一些对我过分渲染或直接捏造的故事的影响下,他们形成了这样的看法,而对于这样的看法,我永远也无法充分地为自己辩护。

在全世界,一些我从未见过,也许永远也不会见面的人在讨厌我,有人讨厌我!他们对我持有的看法,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在我生命中的这一阶段,我一直在推送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值得关注的事情。人永远也不会停止创造内容,因为有人关注的感觉真好,为此你得保持人们的关注度。而且,我已经习惯了用点赞数来衡量我的生活。关于这次相遇,我没有发推文,我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只是给罗宾发了条短信,告诉他今天的水疗让我很愉快,他人真好,这么为我着想。我明白假如我不再生那位贵妇的气,包括不生她全世界同胞的气,我就会体验到比愤怒还要糟的情绪。

所以,在那一刻,我非但没有与任何可能帮到我的人聊一聊,反倒是回家去浏览那些说我又坏又丑还是个叛徒的博客帖子。

3月17日

@一流爱锅者:有时候我就在想,像阿普丽尔·梅这种人,到底收了多少钱给政府当托啊。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他们给我买果塔饼干,很多很多果塔饼干。我为什么要签这个约?我的果塔饼干数量是个问题啊。

23街重新开放了,遮盖卡尔的帐篷正在被移除。我靠在公寓的阳台上,探出身去看。安迪站在我旁边,正在拍摄这一场景。谢天谢地,尘嚣声要回来了。现在,我往下望就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卡尔,看到他矗立在电话亭旁。这样的电话亭,不知什么原因,在曼哈顿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居然还占了不少街边的地呢。

我的书已到了一帮文字编辑的手里,她们正忙着找出每一处错误和不相干的论据。这时候我完全帮不上忙,不过这感觉很爽,因为我已经厌倦透了这本书,况且我们还有视频要拍呢。

在过去几周里,在卡尔的周围搭建了这个帐篷,有成群结队的专家涌入其中,也没查出什么名堂。他们有没有向卡尔提供铀看看会发生什么呢?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在某些地方一定有人这么干了,似乎没产生任何直接的反应。不过就算是他们真的有什么新的发现,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们现在了解到的情况是卡尔不是站在人行道上的,他其实是悬浮在空中且锁定在那个空间。他一点都不导热,就像是我们这个世界的原子与构成他身体的原子不相互作用一样。我们无法移动他,也无法破坏他。虽然我们能看到他,但他好像并不存在于我们的空间。当然,好莱坞卡尔的手除外,自从消失在那个古里古怪的魔术师俱乐部后,至今再也没有出现过。

忽然间,在下面的街道,彼得·佩特拉威基现身了,一位手持相机的年轻人紧随其后。一些警察开始盘查他,我听不到是怎么回事。他显得义愤填膺,朝卡尔及背后的建筑物挥舞着手臂。警察看起来是真的不想出现在他的视频里,但也是没有办法回避,因为接到指示,他们目前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卡尔。这条街还没开放,彼得·佩特拉威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呢?

“怎么会有人看到那个家伙不会瞬间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呢?”安迪说道。

“有人也这样说我。”我若有所思地说道。

稍后,彼得把视频贴了出来,我和安迪当然看了。视频里基本上都是彼得在说:“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卡尔安全吗?上个月,你们明显认为有相当的危险,才封了整条街,那现在你们又是发现了什么,就觉得安全了呢?人们有权知道!”诸如此类的话。但是马上,镜头就从街景切换到他小巧别致的办公室里,他在那里正襟危坐。

他说道:“是时候了,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我号召防御派的所有人开始悄悄地收集梦境的数据。我明白我们中的许多人都不愿意与梦境扯上关系,我们宁愿立刻唤醒自己,以防梦境更多地感染我们的大脑。可是虽然已经有几百个密码解密,但还有几百个尚待解开,如果让某些不计后果的人抢先解开了这些谜团,那整个地球有可能危在旦夕。所以,我们必须先解开这些谜团。我们能够,我们也必须精诚合作来玩这个游戏,这样我们才能控制这个游戏的结果。为此,我们已创建了几个在线空间,我正在与他们联系。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已经有几个国家政府动用了很多人力想要抢先解开谜团,但我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政府同样不可信。我们能够齐心协力,每解开一个密码后,我们必须放置在一个集中的、秘密的位置。我已经创建了加密代码,至于怎么使用,我接下来会详细解释。如果你解开了一个密码,请加密后发给我们,我们会在梦境里验证它的准确性,然后添加到我们的密码专属清单里,只有防御派的人才能接触。我们这个群体有规模,有热情,有智慧,我相信我们会成为首批成功解读故事下一篇章的人,我知道我们是唯一可以信得过的解读这一信息的人。谢谢你们,注意安全!”

“谢谢你们,注意安全!”每部视频,他都以这句话结尾。装腔作势,暗含威胁……全是彼得·佩特拉威基的套路!

“我们也必须这样做。”看完视频后我说道。

“神经病,我们才不鸟他呢。”安迪挺生气的,“这件事,卡尔希望全人类合作,而让我们反目成仇是彼得期望的。”

“不,他这样一搅和,人们就不太可能觉得是全人类一起在调查某件重大的怪事了。我和你们一样渴望解开谜团,但我不能鼓励人们把发现的密码公布出来。如果彼得得以接触到人们拥有的所有未公开的密码,再加上大家都有的公开了的密码,防御派就会真的先解密,从而在这一点上掌握控制权。”

“也许这个比赛可以输呢。”

“滚,”我用他的话回应道,“我不会让他赢的。”

“让我们花点时间,至少好好想想。集结智囊团吧!”

于是,我们通过Skype联系上了米兰达和罗宾,向他们解释了佩特拉威基的计划。

“这个情况可不太好,”米兰达说,“对彼得来说,这是个天才的举动,对他们的事业是有利的。这样一来,他们不仅有机会赢,而且把这件事变成了竞赛而不是通力合作,这样做会让每个人的进度慢下来,还会让大家相互斗起来。”

“是啊,我也发现了,这家伙是个天才,但混蛋透顶。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我问道。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嗯,我不知道。”罗宾说道。对他而言,说出这样的话,肉体上都是痛苦的,因为帮不上忙是他最不乐意的感受了。“老实说,对梦境,我知道的也不多。”

“我也是。”我回答道。其他人都露出很惊奇的样子。

“不会吧?”罗宾说。

“对啊,”安迪补充道,“我以为你都找遍了呢。解密可是你最喜欢干的事!你可是厉害的宠物侦探啊。”

“什么?”米兰达和罗宾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以后再告诉你们这个故事。只不过……有几十亿的人都在做这个的时候,就显得怪怪的了。我就是觉得我的精力花在其他地方会更好些。让我来解出一个独特的密码,这种可能性似乎为零。所以,米兰达,我猜,我们中间,你是唯一一个在梦境里花了不少时间的人。”

“呃……其实也没有,梦境让我觉得压力好大。一旦我开始解一道谜,就根本停不下来,然后我都没有正常的梦了。可是醒来后还是感觉休息过了,这不合理啊,而且也许还不可能,但我不喜欢醒来后很挫败的感觉。于是我就把自己唤醒,然后又躺回**,后半夜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睡觉。

我觉得我把时间花在弄清楚输出的信息上会更好些。密码换来的是十六进制码,人们已经发现,经过有意义的汇编,可以形成一个矢量图,就像是由数学元素构成的图像。”

“噢耶,我和安迪非常清楚矢量图是啥。”

“哦,对啊,你们是设计师嘛!”米兰达说道,“不过,问题是每次加入新的代码串后,图像的形状就完全变了,也就是说一大堆相互关联的数学元素,一旦加入点什么,就都变了。没有全部代码的情况下,任一条代码都是无用的。”

“防御派知道会有多少代码吗?”我问道,真心惊讶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米兰达说:“可能吧,没办法知道这个图像是否会真的完全按照图像格式来,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总共就应该有4096个代码片段。但是,对梦境本身,我一无所知,仅仅知道换来的代码的情况。”

“好了,所以说,我们中没有人花时间在梦境里。那还有谁是我们信得过的,又花了不少时间的呢?”安迪问道。

关于解开的谜题,已有一个维基百科页面,而且还很活跃。迄今已有五百多道谜题得以解开。我一直在密切关注这个页面,一方面是因为我想看看进展,另一方面是因为清单里列出了帮助解谜人的姓名(或是网名)。按数量来看,前十名左右的人,即便是在关注梦境的外围人群中,也是相当的出名。排在第三位的人,已独自或共同解出11个密码,而且全部得到证实的,叫作“紫色阶级”。

“呃,好吧,”我说道,“算了吧。”

“喔,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哦,”安迪说,“每次你说‘呃,好吧’的时候,就是有点子没说。”

“我想那个叫‘紫色阶级’的人可能是玛雅。”

“什么?”安迪几乎叫了起来。

罗宾和米兰达则很安静。他们听说过玛雅,但从未见过面。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安迪问道。

“算个秘密。”

电脑里传来罗宾的声音,他插话进来:“你想联系她吗?问问她对这一情形是怎么看的?”

“她在线吗?”我问道。

“嗯,在,要我去跟她聊聊吗?”安迪有些犹豫。

“上帝啊,她不过是我的前任,又不是地狱里的魔鬼,把她加进来就是了!”我几乎吼了起来。

于是玛雅就加进来了。她坐在我俩的公寓,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以前公寓的**,她的**。我突然担心起来,她是怎么付的房租啊。我是不是让她为难了啊?我居然都没想过这个,我一下子冒出了汗。

她靠在一点没变的两个蓝色大枕头上,床头上方依旧是汉德瓦萨(Hundertwasser)(又译亨德华沙或百水先生,奥地利画家、雕塑家。——译者注)的版画。一切如此的……依旧。我在想她是否有了新的室友,我在想她的工作怎么样,我在想她是否怨恨我和安迪变得有钱了而她却没有,我在想她是不是恨我,然后意识到,她当然恨我了,然后又想会有多恨。

“嗨?”她说罢环顾了一圈,看了看我们四个人,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担忧,有怀疑,也许还有一点点逆来顺受。我从公寓搬走后,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她看起来没生气,也不太爽。

“嗨,呃……”我应道,都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安迪救了我:“你就是‘紫色阶级’吗?”

“阿普丽尔,你过分!”她几乎是咕哝了一句,“你都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就说了‘紫色阶级’可能是你,就这个。”如果泄露她的秘密身份就是她生我气的原因,我觉得那真是太容易就脱身了。

她看上去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没有生气,至少在那一刻不是生气。

“在我们……”接着她就不得不重新开始,“我在几乎所有人之前就有了梦境,第一晚做的时候,就解了四个序列。我明白那不仅仅是个梦,梦境……梦境太神奇了。”

一想到我之前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去探索梦境,我就觉得有些内疚。我把时间都花在为梦境辩护上了,同时我也有意回避它。

“你要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吗?”

“噢!天哪!不好意思,玛雅,这是米兰达,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材料研究员,我们一直一起行动来着。这是罗宾,我的助理。”我介绍道。

安迪插话进来:“玛雅,见到你真好。”

“也很高兴见到你。”

喔,我甚至都没考虑过我简直就是让安迪选择了站队啊,而他选了我。我是怎样的一个混蛋啊,这简直又是一个明证。又一波热汗袭来。好在安迪接过了话题,把与佩特拉威基的局面告诉给了玛雅。

“哦,是啊,对那个贼眉鼠眼的人,绝对不能屈服。说实在的,要是只要有人讨厌谁,谁就能够得到一枚硬币的话,那个家伙一定是地球上最有钱的人。”

“没错,没人愿意屈服,但我们得做点什么,否则事态就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首先,不会的,他做不到的。所有那些更复杂的线索,现在都需要合作才行。昨天揭晓了一个密码,要解开它,需要会说印地语某种特定方言的人,还要懂那个地区的创世神话,而且要和懂抽象数学的人合作才能解开。我一直在关注整个过程,但到现在都还是搞不太懂。那个谜题是跟圆有关的,既涉及几何,又涉及神话,整个谜面展现出对人类文化的细致了解,令人震惊。再说,就防御派的优势来看,他们未必像是最具有文化意识的群体。”

在这一点上,大家没有异议。

“但更重要的是,”她接着说,“我们可以抄他们的底啊!”

“喔,我喜欢这言外之意。”我赞同。

“验证密码是不是真的,是要花时间的。不是说跳进梦境里,说出密码,就能得到想要的数据,而是要经历整个谜题序列,在梦境里拿到密码,然后交出密码。有些谜题序列要花数小时的时间呢。”

“喔,这太美妙了!”我说,“所以,我们只需要召集一帮子人,每天给彼得·佩特拉威基发几百次假的谜题序列和十六进制码就行了。”

“不,”玛雅说,“你们不需要做任何事。‘追梦人’社群里已经有很多活跃的人在做这样的事了。我说‘我们’可以抄他们的底的时候,我指的是社群的人,可不是你们。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我不认为你们可以想出令人信服的假谜题序列来救你们的命。”

我没有感觉到冒犯,因为我把自己看作是这个社群的领袖,而不是成员。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个观点有多混乱。“哦,那就是说,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啰。问题自己会解决的。”

我看到玛雅的脸上露出沮丧。“不,阿普丽尔,这个问题会有人解决的,但碰巧不是你。”

听到这句怼词,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点。米兰达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我猜我的脸更加苍白。

“好……啊,”我有点结巴了,“当然。喔噢,对不起,我说了句蠢话。”

玛雅的表情是把嘴抿了起来,她的嘴唇令人吃惊地消失了!可有段时间没人说我瞎掰了,这感觉不好但挺提神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罗宾说,“我可否问一下你是怎么深入‘追梦人’这个社群的呢?”

说完,她就坐在那儿若有所思了好一阵儿,然后说道:“啊,是的,我不知道,也许我想以某种方式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吧。其实,把它抛诸脑后没有我原本想的那么容易。”

我能分辨出她正看着我,我找不到话说,我担心我一开口,她就能听出我如鲠在喉。

“说到这儿,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有件事,假如你和你的伙伴们愿意的话,或许帮得上忙。”

那一晚,细细思量玛雅的提议后,我决定采纳她的建议,花点时间在梦境里。当然,第一步是读一读最近解开的一些谜题序列。我选了“紫色阶级”最近参与解开的谜题序列中的一个,在她的网名旁有另外两个我不熟悉的名字。我发现,他们不是同时解开的,而是一起解开的。

睡着后,我发现自己身处梦境中的大厅,我转过身,按了电梯的“下行”键。门开了,我走了进去,按了去往写字楼底层大厅的按钮。我走出电梯,经过巨型卡尔的塑像,来到了门口,走上了街头。梦境里的街道并非曼哈顿那样的格子状,而是各种对角分岔,路口要么是三岔路、五岔路,甚至还有六岔路口。巷道的方向都是各种奇怪的位置,没有一座建筑物让人搞得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回头望去,看到作为重生点的写字楼高高地矗立在那里,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无限地在往上,往上,都超过200层了。这样逼真地去描述这些东西太怪了,毕竟它们是在梦里,但事实上,每个体验过的人看到的场景都是如此的相同,使得这个梦给人的感觉变真实了。现实是什么?难道不就是人们共同体验到的事吗?从这层意义来说,梦境,就非常非常的真实。

写字楼出口的正对面是阿贝兹快餐店。在如此宏大的梦境里居然也有它的一席之地,这真是阿贝兹品牌建设最棒的一次,而阿贝兹快餐已成为全球追梦人不成文的快餐食品了。旁边是一座古老的木制教堂。在阿贝兹快餐店的另一侧,摆了一节火车车厢,显然不是现代的式样,但我也说不出来自哪个年代,也许是19世纪20年代?

在收银机旁的柜台上,放有一份鸡肉培根瑞士风三明治,一大杯饮料,一个叠起来的类似苹果派一样的东西。我走到柜台后面,照着点的餐,按下收银机上相应的按钮记了账。收银箱打开了,露出一堆我不认识的钱,但我在网上读到过,这是巴基斯坦的钞票。在我眼里,这些钱毫无用处,但玛雅在网上找到的一位巴基斯坦追梦人断定这些钞票少了一些字母,而这些字母用乌尔都语(Urdu)拼出来的话,代表“地板”和“下面”。这个谜有好几天都没解开,直到另一位追梦人想出了一个办法,从旁边的一家汽车店取来一根撬杆,然后开始撬地砖。就在收银机的边上,也就是点餐时会站立的位置,撬开了一块地砖,在地砖的下面,通关线索闪闪发光,那是一串宝蓝色的字:“双倍照相日”。

我不需要撬杆。如果知道那块地砖在哪儿的话,用指甲就能把它抠起来。我现在有密码了,但我没想出什么理由该走回去交密码,因为那样我就醒了,只会得到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好几周了的十六进制序列。所以,我没这样做,而是开始在这座城里乱逛。每三座建筑,我大概能认出其中一座的风格。有手艺人的住所,有赤褐色砂石建筑。还有一堆教堂,有的挺老式的,也有的很古老,又有一些很新式。也有门前有停车场的小型购物中心,还有意式别墅、不少寺庙和清真寺。我尽量不走直线,然后就完完全全迷路了。我避开小巷,在宽宽窄窄的街道里穿行。要是我一晚上都这样走的话,我宁愿醒过来。

于是,我就这么一直走。我走啊走,走啊走,一直走到了城市的尽头。尽头来得很是突然,那是一片草地,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地。我走向草地,没有路,没有树,也没有山,只有一片看不到边际、细细修剪过的草坪面,就像是有史以来最无聊的高尔夫球场。突然,天上传来一阵噪声,我向上看去。一架喷气式飞机正准备降落。这座城还有机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受,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行呢。只是太怪了,这是我在梦境里看到的第一个移动的物体。梦之城的怪诞主要体现在它是一座空城,而且也没有天气现象,没有云,甚至没有可以感知到的气温。太阳像是锁死了一样,在蓝天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物体移动,我想,除了那架飞机。

我迈步走进草地,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醒来,发现已是早晨。我没觉得腿酸,整个人休息得不错,最重要的是,我想和玛雅聊一聊。

我打开Skype。玛雅在线上。我点了一下她的名字,却关了电脑,转而录了一个视频,涉及了这些内容:我们如何不让防御派的战术得逞,不会让他们关闭掉对梦境的公开讨论,我们将和一些知名的追梦人合作,打造一个工具来帮助实现这样的公开讨论。

四月,总体情况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假如由追梦人专为追梦人设计一个平台,以便在解开序列的过程中提供协助,那最首要的功能需求是什么呢?

到这一阶段,在追梦人社群已有几百万的活跃成员。要记录已解开的序列,还要跟进未解开的或正在解的序列,工作量相当巨大。此外,还有几百个留言板帮助人们为正在破解的序列,寻找可能有相关技能或信息的人。其中有些留言板是建在已有平台上的,诸如红迪、脸书、Quora(在线问答网站,类似中国的知乎。——译者注)等,其他的则是由论坛或聊天软件组合的。

有差不多几百个网站都在做同样的努力。玛雅想到了我(与安迪)具备两个其他人都没有的条件:

我们拥有的卡尔粉的关注度比全球其他任何人都高出很多,相应地,我们的公信力也就高很多。

一大堆现金。

当然,有数不清的开发人员、工程师和程序员都乐意在空闲时间里为追梦人社群想方设法捣鼓点有用的东西出来。但是只要没有人获得过报酬,那么所有的人都想当老大,谁也不听谁的。玛雅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米兰达(配合我和安迪出的钱)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米兰达一直说她的编程技术很烂,老实讲,那毕竟不是她的专长领域,但是当我们开始讨论这个点子的时候,却是米兰达一次次地说“不,这行不通”或者是“啊,这需要大概15分钟”。她能分辨出问题的难易程度,可怎么分辨出来的呢,这让我们几个人困惑不已。当我们把安迪的室友杰森发展成为我们的第一位程序员时,米兰达是我们中唯一既了解愿景、又足够清楚实用性的人,所以由她来管理杰森的工作挺合适的。

这就是我们(其实就是玛雅、米兰达和钱)创建“颂站”的过程。

这是一个集中化的管理平台,供各路追梦人分享技能、项目、理论、胜败的经验。一开始只是一个网站,但杰森做了编码处理,就可以轻松集成到一个应用程序里。我们便开始从我以前的公司挖人。

而且,随着用户基数的增长,我们还在不断地朝里面砸钱。每次我在视频里提到颂站后,网站流量就指数级地暴增。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我们就需要更多的后台支持来让网站保持运行,更不用说服务器的开销了。幸运的是,钱不是问题。罗宾和詹妮弗·普特南已为我的书敲定了一笔数目惊人的定金,我签字的时候,就拿到了四分之一的稿费。

颂站的不断壮大(速度还快),米兰达功不可没。她在管理杰森的同时,还要管理几位应用程序工程师,同时还要对各方面的人发号施令,其中包括用户界面人员、数据工程师、堆栈开发人员、数据库设计师、图形设计师、手机应用程序开发人员,甚至还有几名会计。事实告诉我们,米兰达可不只是一个专注于自己专业领域的人。她知道太多领域的太多东西了!

每次我和米兰达相处的时候,都发现她绝对不是那种看起来非常自信的人,她倒不是害羞,而是谦卑。所以,当年仅25岁的她把这团乱麻搞定,成功成为一家规模不小的科技初创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时,不仅连她自己都惊呆了,我更是大为震惊。不过,在与我之外的其他人相处时,她却是既友好又周到,同时还很坚定又有威信。事实证明,她完全能够处理好一个项目中棘手的部分,再加上与玛雅的紧密合作,颂站在短短几星期之内,就成为追梦人使用最多的中心平台。毕竟在追梦人社群里,玛雅有很高的威望,她对需要的工具类型又有着一大堆独到的见解。针对彼得·佩特拉威基想要搞点秘密的序列解决方案,在颂站内部,人们也就不停地想出搅乱该计划的不少点子。只要大家觉得无聊了,就会私聊起来,费心费力地炮制出一个假的序列解决方案。

到3月底的时候,梦境已经占据了我们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以至于卡尔都跌出我们的视线范围了。但不管怎样,我们在23街不是租得有办公空间吗,所以我们还是可以随时留意着他。我们花钱如流水的速度实在是惊人,虽然并没有真正面临花光的危险,但没过多久,我们就开始意识到“有钱”真的是看相对什么而言。彼时,我的银行账户里可能有200万美元,在开发的头个月,我们就烧掉了整整30万美元。大家都知道钱出的速度可比进的快多了,但每个人似乎都信心十足地认为在我的书面市之后,情况就会改观,所以,我的大部分重心都放在写书上了。

4月24日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是什么时候“示爱”变成“**”啦?因为很多老歌里面都提到“示爱”,我可不认为他们是在指“上床”哦。

我哥邀请了我及他的200位密友飞往北加利福尼亚州见证他的婚礼。我本想把其他人都拽着一起去的,可是颂站的开发工作,即便全职来做,时间都不够用。最后,只有罗宾与我同行,毕竟他的工作就是让我过得轻松,而他的确做得很好。

老实说,我对这场婚礼很是反感。场面确实美丽,甚至风景如画。新人租了树林里的一处场地,四周有老树环绕。汤姆的工作能挣不少钱,所以似乎就一点也不节省。我和他的未婚妻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觉得她挺漂亮的,我真心为他俩感到高兴,可我在纽约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啊。

虽然我知道这样想会让人觉得我是个混蛋,但我想提醒你的是:现在有外星人,而且正在渗透我们的梦中!事实上,你可能都不记得这个了,但就在这周,关于梦境的运作机制刚有了一点新的发现,然后所有人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是伴娘之一,所以得先到场参加彩排,然后理所当然就得参加彩排晚餐了。于是乎,大家碰杯欢庆,场面确实很感人,但时间花得也确实太长了。其实在彩排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有新闻爆出来。美国政府已经发现有些人尚未接触到梦境,于是就隔离起这些人对其进行研究。他们判定梦境的确会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就像是经空气传播的疾病一样。不仅如此,传染物(他们本想回避这个词以免大家采用,但却是最合适的词)是经物体传播的,对人脑的改变相当大。功能性磁振造影结果显示:被传染的和未被传染的人的扫描结果有显著差别。

我一直想表现得像个好妹妹,所以连着有三个小时,我都没看手机一眼。当我再次拿起手机的时候,已经流言肆虐、谩骂声四起了。彩排晚餐期间,我去了洗手间,在那里待了足足半个小时想做些补救。

罗宾给我发来短信:“我想你听说了‘传染’这种瞎扯淡吧?另外,你需要我给你搞点通便的药吗?”

“我觉得我需要做点什么。人们都指望我说点什么呢,可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回复他,仍在小间里困着。

防御派的人发了无数的推文如下:

@坏苹果24:似乎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 突然变得特别高调的安静了。对于这条新闻,没什么可说的吗,小妞?

彼得·佩特拉威基也发了推文:

@彼得·佩特拉威基:别指望“可能不是阿普丽尔”这样的人今天会说啥了,她们才不会面对现实。科学研究已断定,我们被传染了!还是洗脑式的传染!

罗宾又发来短信:“阿普丽尔,你的家人在这儿,他们明白你在做什么。”

我感到十分沮丧,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走了出来。

“对不起,”我走出洗手间进入房间后,对罗宾说,“你是对的。就这一话题,你能准备几个要点供我稍后用吗?”

“当然。”

“顺便说一句,你穿这套西装帅呆了。”

“谢谢,可不便宜呢。”

“我没办法不想这个。这个话题如此糟糕。大家都在说‘传染’的事。也许要是几小时前我在那儿的话,就可以修饰一下语言,用词也许能够更技巧点。”

“可是阿普丽尔,你哥需要你。”

“我知道,谢谢,罗宾。你真是个好朋友。”他的脸红了一下。然后我就走回去假装并没有完全分心的样子,参加了我哥的婚礼,只是最多带了25%的脑子。

5月19日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遇见卡尔后的生活:实录和宣言》在书店上架了!但我们在跟谁开玩笑呢?你会和我一样在亚马逊下单的,因为比起祖国的持续繁荣,我们更在意能省下2美元哦!http://amzn.to/2EIGwTL

我站在美国最大的实体书店巴诺(Barnes & Noble)书店里,书架上摆放着我写的书。封面设计看上去很抽象,但其实是卡尔肩膀的特写。出版商本来想在封面印上我的头像,说这样可以卖得更好,可我不敢想象这样的画面:在全世界的每家机场书店有张我的脸盯着人看的样子。我拿起一本打开,随便翻了一页,读着自己写的话,这些话现在正躺在各家书店的书架上。

碘似乎很可能是创造梦境的必要元素。哈佛生化学家艾伦·赖克特(Alan Reichert)写道:在卡尔请求的这些化学品里,碘“是生化过程中唯一常用的元素”。碘是产生各种甲状腺激素的必需化合物。虽然我们尚不理解梦境的传播机制,但当时我把碘轻轻放到卡尔的手上时,我曾感到一阵眩晕。没过多久,和我有过接触的人也成为梦境的载体了。不管梦境是怎么传播的,它一定需要卡尔已有的原材料,要么通过空气,要么通过碘这样的实物。

你发现了吗?我的一位朋友曾告诉过我,不管你怎么校对,你第一次打开自己写的书的成品时,在你看到的第一页上,就会找到一处打字错误。呃……

但我毕竟做到了!我写成了一本书,现在手上拿着的就是,还是精装版的,有几万字,都是我写的。西尔维娅当然给了我不少帮助,但终归来讲,这是我干成的事!与我以前搞的其他艺术相比,这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其中有那么多的我在里面,而且现在全都上架了。人们将读到这本书,我希望,也许有一些人的思想会有所改变。最后,几乎所有读这本书的人都站到了我这一边,而这件事唯一的作用就是让像我一样的人变得更加的愤怒。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我才巡回签售了一周左右的时间,怎么就觉得我是不是在这辆巴士上度过了一生啊,其他的一切都像是幻觉。

我出现在密歇根州安阿伯市,面对购票入场的2000名读者朗读书中的内容,然后在展示结束后,由我、安迪和米兰达回答他们的问题。举办活动的地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礼堂,而是酒店里一间铺了地毯的大包厢,放了几千把椅子在里面。这次活动的票不到一天就售罄了,而且每个人,即便以前买过书,都得再买一本。

这次巡回签售,我们仨和罗宾(偶尔还有些其他人,比如:安迪的爸爸、詹妮弗·普特南、西尔维娅·斯通、公关人员、市场营销人员等等)乘坐的是一辆大房车,车上配有好几个床铺,还有任天堂游戏机、淋浴间和冰箱。一路上我们相处甚密,相互间偶尔会发发火,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傻傻地、蠢蠢地找乐子。米兰达与安迪相处的时间其实比较多,这样,我就有时间在颂站上写写逛逛,在推特上向防御派的人喊话。

我们回答了大概20分钟的问题。大部分问题都和梦境有关,或者说与我对新墨西哥州出现的疯狂行为的看法有关。在新墨西哥州,有人会因为害怕感染梦境而向任何靠近的人开枪。此外,就是关于卡尔的这样或那样的怪诞理论的问题。我们之前商量过:由我负责处理怪诞理论问题,安迪负责应对开我“玩笑”的人,米兰达就负责处理所有的技术性问题。米兰达对我们把她拽离颂站的工作有诸多不满,这次她能同意随行,提出的条件是车上的Wi-Fi信号要够好。在整个旅行途中,我好希望玛雅也能与我们同行,那样就可以回答关于梦境的问题。

比如:

“在梦境中,你遇到的最奇怪的事是什么呢?”问这个问题的是一位12岁的小姑娘。

“哦,当然都挺怪的,”我支吾道,“但那又是个非常安静、非常静止的地方,所以那架飞机总是让我猝不及防。”

“啥东西?”坐在我旁边椅子上的米兰达问我道。

“飞机。你走到城市边上的时候,就会有架飞机出来要降落在某个地方。我从来都没找到它降落在哪儿了。”

会场里传来了一阵交头接耳的说话声。

“你们从来没去过城市的边上?”我问道。

“不,我去过,”米兰达说,“但是没看到飞机啊。那座城里没有东西会动,从来没动过。”

“请举一下手,”安迪接过话来,“如果大家有人在梦境里看到过飞机在飞的话。”

没人举手。

“噢。”我欢呼道。

全场沉默了良久,后来我说:“好吧,我猜那就是我在梦境里遇到的最奇怪的事了!”现场响起一阵笑声,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是问阿普丽尔的。成为人类的叛徒,你是什么感觉?”观众席里有人大声地表达了不满,于是这个人对着麦克风说得更大声了,唯恐大家听不到他的声音,因为其他没有麦克风的观众也开始讨论起来。“你知道很多事情,但依然假装现在没有危险,对此,你是什么感觉?就为了几个臭钱,不惜出卖你的星球,出卖你的国家,对此,你是什么感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听上去挺紧张的。他的几位伙伴(无论是否真的相识,还是就是来捣乱的防御派同伴)从后排观众席发出了嘘叫声,叫嚷着:“对啊!”

“嘿,我们不同意这个观点。”这样的冲突以前发生过。处理这样的局面,我没问题。“我很乐意看到您心怀地球的最大利益,但您不认为我也是这样想的,这让我很难过。目前我看到的证据显示:卡尔除了让人类更加紧密之外,并没有想要别的什么——”

“老子干了你,叛徒婊子!”有个人从后排吼了起来,不是拿麦克风的那位。

突然之间,整个会场都**起来。我看向安迪和米兰达,他俩都惊呆了,面露惧色。观众都站了起来,有的挤到了走道上,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嚷嚷,场面开始失控了。我对着麦克风在吼,但没人能听到我,或者说没人在意我说什么。我坐在椅子上往前看,看到安迪站到了我面前,他一把拽住我的手,把我拖了起来。可我不想离开这儿。如果我们不能让事态平息,明天的新闻都会报道这件事的:“突现抗议者,阿普丽尔·梅的签售会被迫取消”诸如此类。可是,会场里的事态难以平息,安迪和米兰达架着我离开了这个舞台。

6月6日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你们想一想要是外星人从一开始就把我打造出来,让我帮他们征服一个星球,那我的协调性肯定会很好啊,才不会蠢到把一半胸夹门里吧。

然而……

我回到23街的公寓里,坐到了电脑前。我明白我该做什么,可就是做不了。

在安阿伯市的溃败后,签售活动取消了。自防御派出现以来,他们的人就不停地在网上骚扰我。他们的阴谋论不断地添油加醋,直到把我抹黑成一个非人类的人。他们有的说我是反基督的,有的说我是魔鬼,还有的说我是个外星人。一直以来,丧失人性都是个隐喻,我不是人,对一部分人来说,已变成了现实。

坦白说:这个观点吓坏我了!在酒店的那一刻,当事态失去控制的时候,的确挺吓人的。可是,当我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一般跳入兔子洞,却发现掉入了人们的妄想世界,发现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发现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那么急切地希望我死掉,那感觉更糟!是的,他们一直都叫我去死。我一直处于焦虑之中,这让我心情低落,魂不守舍,让我杞人忧天。虽然在公众场合,我表现得比詹姆斯·迪恩(James Dean)(美国20世纪50年代男星,英年早逝,被誉为“垮掉一代”的灵魂人物,曾与伊丽莎白·泰勒合作演出电影《巨人传》。——译者注)还酷。

在这100天里,有上万个片刻,我真想暂停一下,藏起来。米兰达让颂站开始提供高级版订阅服务,每个月五美元,自此,颂站基本上就可以收支平衡了。《遇见卡尔后的生活》已经卖了100多万本,每售出一本,我就可以净赚七美元,有多少钱,你们算一下吧。其实我现在就可以退休了,如果退休的话,生活可能会更安全,更美好,但我还不想退出这个游戏的原因有如下所列:

我讨厌彼得·佩特拉威基和防御派,我将动用我所有的力量用真相戳穿他们的危言耸听,而且我认为我们已经快接近真相了。

就因为人们对我的骚扰而放弃,岂不是就让他们得逞了?!

老实说,我确实深深地、一点不假地沉迷于人们对我的关注。

我曾答应过你们要诚实。

我跑题了。回到正题,我在公寓里的第二间卧室,坐在电脑旁,就我一个人。那是晚上8点03分,早前我给玛雅发过短信,问她是否方便Skype。她说好啊,晚上八点可以。我就坐在那儿,鼠标在接听键上飘了三分钟。

她当然是径直打了过来,我点了接听。

“嗨!”我打招呼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嗨,阿普丽尔。你好吗?”看到她真好。

“我不知道,老实说,最近这几天,挺难跟自己说这事的。”我回答道,不能再真实。

她点点头,表现出关切,又有些沮丧。“是啊,这种情况……是啊,这种情况也不奇怪。对安阿伯市发生的事,我真的感到难过,太可怕了。”

“我已经习惯了。”我撒谎道。我唯一习惯了的事就是假装我已经习惯了。不过,既然我知道玛雅知道我在撒谎,而她也知道我知道她能发现,我们就让这一段过去了。

“是这样的,”我继续说道,“在安阿伯市还发生了件怪事,我一直在想这个来着。你比其他人都更了解梦境,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说说看。”

“我每次走出那座城来到草地的时候,就会听到一架飞机在附近降落。它飞到低于建筑物的位置时,我才看得到它,但它绝对是在降落。我在签售会的时候提到了这个,但所有的观众似乎都认为我在瞎编。”

“玛雅?”

“在梦境里,除非主动去移动,否则没有东西会动。”她说。

“可是那个接待员在动啊。”我说。

“也是,除了那个。”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都是共识了。梦境里有一些布料,比如旗杆上的旗子,但是风从来没有吹动过。有植物,但是从来不长,开的花也不会枯萎。这都是广为接受,尽人皆知的。梦境里没有东西会动。”

“哦,可是每次我走到城边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架飞机飞过来,然后降落在某个地方。”

玛雅发出了一声既长又低沉的咕哝声。她向前垂下头,细发辫都掉下来遮住脸了。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问道,不是想为自己辩护,而是因为担心。玛雅让我觉得,我把某件事给搞砸了。

“阿普丽尔。”玛雅向上看着摄像头,然后,她的脸上变换出20种不同的情绪,有沮丧、惊恐、兴奋,又变回沮丧、好奇,又再次兴奋,然后是更多的沮丧。

“玛雅。”我突然喊道,感觉她像是需要获得解脱一样。

她挥舞着双手表现出沮丧,然后竟用手捂住了脸。

“噢!天哪!到底怎么了?!”我真的有些害怕了,就像是以为自己得了梦癌或是其他什么的癌症。

“阿普丽尔,梦境里没有东西会动。但更怪的是,更糟糕的是,在梦境里,每个人的经历都没有什么不同。接待员是会动,而且接待员说的是做梦人的母语,但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一模一样,完全一样!人们还数过一栋房子门前草坪里草的叶数。每个人看到的都一样,每个地球人。

“所以说,当你说起梦里的一些事而其他人都没有遇到过时,所有人既极度的兴奋,又极度的沮丧。兴奋是因为你我共同在解这个谜,而你看到的很有可能是梦境的最后一道谜题,因为我们很快就要解到4096个了。沮丧是因为,善良的万能之神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你最不需要的就是用来自上天的某些其他迹象来证明你很特殊。”她叹了口气。

这让我有些生气,我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说:“玛雅,不是我要这样的。”

玛雅思忖了良久,然后说:“假如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然后我们来谈点正经的,你觉得可以吗?”

“这主意也许不错。”她没有和我争吵,我有些恼怒,可我其实也不想吵架。“我就要成为某某人,要解开一个不同寻常的梦境问题了,而你就是那个需要帮助我的专家。让我们把角色扮演起来吧!”玩笑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而玛雅只是礼节性地笑了笑。

首先,任何不寻常的东西。在接下来的几小时,也许几天里,你需要掌握你能学到的关于飞机的所有知识。第一次先试着搞清楚飞机的类型,是波音、空中客车?还是庞巴迪的民用支线喷气飞机?你可以先登机,然后在睡觉的间隔做些研究来缩小范围。你可能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梦境线索时常是省略了的东西,那些本该在那里却没有出现的东西,但假如你并不知道飞机的驾驶舱长啥样,可能也就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其次,任何被打破的重复。通常,在梦境里,重复项都是一样的,所以,如果有任何东西让一个物体与其他的物体不同,就很有可能是重点。比如:其中一个座位不够完整,不够直,不是锁定状态,或者说,其中一个窗户是单扇的,或者其中一个洗手间闻起来怪怪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

第三,不要尝试自己解决。告诉我!我会召集几个信得过的人,也许他们具有相关知识。我知道独自解开对你而言超有吸引力,可是最近一个月以来,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谜题序列是单枪匹马就可以搞定的。这些序列太复杂了,我很清楚卡尔是想让我们合作。去看看你能发现什么,然后报告给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一直在做笔记。我切换回Skype。“还有其他圣贤智慧吗,解梦大师?”

“呵,有啊,”她说,“别想着取笑我,否则我就让你自己去解这个谜,解不开的话,这个谜会活吃了你!”

“好啊!”我说。

整场对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我们在大峡谷边愉快地散步,尽管险峻的峡谷近在咫尺。那感觉真的很美好,甚至很棒!但同时又不可能忘记,离那些严重的不愉快,我其实只有跌跌撞撞的一步之遥。

“我明早向你汇报。”我说道。

“你要是有任何细节撒谎,我会到你住的公寓楼去放火的。”她狠狠地说道。

那一晚,入睡不是特别的容易。即使你已经像我一样一直有气无力的,期待也总会让你兴奋起来。于是我读了罗丹的传记,这已经是第四次读了,最后我终于发现自己身处梦境中的写字楼大厅。我完全按照玛雅说的去做,很快,我就奔向一架正准备在城里的某个地方降落的飞机了。在这之前,我已经初步了解了一下飞机方面的知识,我可以辨别出这是架大飞机,但还不是巨型那种,不是波音747或空客A380那样的两层,也就是说,它是飞机中占有25%的虽然型号不同但看上去差不多的那种类型。

看不到飞机在哪儿后,我不得不做一个靠谱的猜测,猜一猜它降落在哪儿了。飞机落地后还会前行一段距离,飞机都是这样,于是我就朝着我大致认为的滑行终点跑去。

可是我并没有找到。我迷路了,在城里兜了足足45分钟。我心生一念,就用头去撞了一棵树,当然是故意的,从梦境醒来有几种方式,最简单的就是试图伤害自己。而事实上,永远都不会受伤,醒来时会发现自己仍然是躺在**。

再回到梦境需要保持清醒一段时间。如果马上又回去睡,那一晚上就只会做正常的梦了。

于是我睡眼昏花地查看了推特,浏览了颂站上的几条头条帖子,然后断定时间足够长了,就又回去睡下。

这一次,我径直朝城边去了,然后绕着城边走了一段,直到发现了我要找的地方:那是一座建筑物,也许有七层楼那么高,是座酷毙了的日式宝塔,离城边只有几条街区之遥,但比周围的绝大部分建筑都高。我侦察了一下,发现里面的楼梯确实可以通往最高的那层。

在绕城边行进时,我看到了飞机,然后疯一样地跑到宝塔,登上到了最高一层。我仍然没能看到飞机到底停哪儿了,但对周围的一些地标有了更好的了解。飞机降落的方向在主摩天大楼前的天际线下方,所以还是在我这个方位。有经验的追梦人可能会直接走过去,但这座城里的各种狭窄街道不仅弯弯曲曲,还有各种死角,这让我困惑不已。

好在,我最终还是到了那儿。

我至今都不明白飞机到底是怎么降落的,但飞机就在那儿,停进了一个小公园里,这个场地简直就是为它量身打造的场地。飞机显然不需要跑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没必要合情合理。在我靠近飞机的时候,越发觉得如此,因为真的觉得有点没对。玛雅曾经说过有可能会这样,有可能会少东西,只不过她没说会这么明显。飞机的起落架没有放下来,飞机是飘着的,机腹离地面有两米左右,引擎离地面大约半米到一米。我可以径直走过去抚摸它们。我不得不克服了一些严重的非理性恐惧,把手伸进了喷气发动机,转动起里面的巨型风扇。

机身上涂有徽标,好像是某家航空公司,可我没辨认出是哪家。徽标里有一个灰色的水平条,中间托着一个浅灰色的圆圈,就像是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唯一不同的是圆圈是在地平线的前方。这个图案异常的简单,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国家的国旗,而非公司的徽标。

我绕着飞机走了一圈,没发现其他什么不对劲。飞机实在太大了,想都不要想能去到门那里。我走到机身下面的时候,向上使劲伸出头就可以擦到机腹。唯一一处我觉得像是个能打开的舱口的地方,却打不开。没有起落架供我可以爬上去,于是乎,我尝试去爬引擎。我从前面开始爬,可明显做不到。引擎有我两倍那么高,没有任何可以握住的地方。

我绕回到后面,开始尝试爬上去。我个头不大,但至少轻盈。我把自己卡在引擎的内外层之间,尝试着把自己推上去。我竭尽全力一路扭动着爬到了引擎弯向机身的那个点,几乎到达了最高处。现在,我只需要把手转过来,就可以抓到引擎的外壳了。

我正试图这样做,突然屁股打滑,我就从整整有四米半的高空跌落下来,完全失去控制,我吓坏了!在撞击地面之前,我醒了。

第二天,我把整个情况告诉给了玛雅,她给我提了几条建议,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这件事我一个人搞不定,而且我真的不能再装作自己是这个故事中唯一的英雄了。她的看法是这不仅仅会让我们的速度落后,而且还很危险。我越是显得是这个故事的主角,那些讨厌我的人就会更加地厌恶我。

我反驳的观点是:那些人不过是见风使舵的讨厌鬼罢了,所以没必要理睬他们。玛雅的看法是那些人都是疯子……我们需要理睬。

7月8日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我今天见了位真正的亿万富翁,他当场把我的自我介绍方式批得体无完肤。所以,……去你妈的!

我刚刚参加了生命中最精彩的派对。我与米兰达、安迪和玛雅一起,在一部纪录片中接受了采访。该片由非常知名的导演拍摄,我们应邀参加了首映式。我们购置了价格不菲的礼服,让自己如果不是看上去,至少感觉上像是电影明星。我们走上了真正意义的红毯,有数以百计的职业摄影师纷纷为我们拍照。

巧合的是,首映式那天,也是梦境中第4096个序列(据我们所知的最后一个序列)解开的那天,尽管当时的我们还不知道。

我们在一家古老的剧院观看了这部影片,然后去了一间酒吧,据说酒吧老板是电影界人士。酒吧里光线暗淡,所有的灯都泛着红光。那晚,酒吧赠送了以卡尔为主题的鸡尾酒。

当然,像这样的派对,邀请名单的范围很窄,但够分量。很多即便是没有参与到片影中的顶级名流,都已决定前来,因为这是一场社交活动。

他们都想和我聊一聊。

派对相当的不错,只不过我真的得去趟厕所,而洗手间里排起了长龙,大概有40个人在等。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早该考虑到这个呢……

漂亮!漂亮!太漂亮了!

不过,米兰达的漂亮与我的漂亮可不是一个类型,我提醒自己。

不管怎样,我在被拉回到人群中尽享荣耀和崇拜之前,导演向我介绍了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亿万富翁。

那一晚的大部分互动,都是酷酷的人告诉我他们觉得我也挺酷的,而且我喝了三大杯,身体已经快出舒适圈,似醉非醉。派对上还有几位是互联网的名人,我感觉会有共同的话题,于是我就去和他们聊了起来,毕竟传统的好莱坞人士与我完全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所以,基本上来讲,这个派对很好玩,只是时间过得飞快,最后派对结束了,我回到了酒店房间,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依然醉醺醺的。我可不想去睡觉,那里等着我去做的唯一事就是那个还没有解开的飞机谜题。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努力了快一个月了,飞机外部的每一寸地方,我都探索过了。玛雅对此帮不上什么忙,而我又不让她对外说这件事。我不想看酒店提供的电视节目,于是发了点关于派对的推文,可没什么反应。一切都显得非常、非常的平淡,我都感觉不是自己了。

整个晚上,我的自我感觉不是太好,可现在,没啦。你可能以为我会安安静静地蜷在酒店精美的**,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才不要呢!摇滚明星在演唱会后的感觉就是这样的……所以说,他们要和女粉丝一起搞庆功宴,还需要可卡因。人都想一直嗨下去,可我想,人没法始终保持亢奋啊。

我拿起房间里的电话,拨了总机。

“可以帮我转接米兰达·贝克威思的房间吗?”

“请稍候。”

然后我就听到了米兰达的声音。

我非常清楚如果和米兰达勾搭上的话,我的生活会变得更加复杂。米兰达对我的吸引力也没那么大,可是我害怕这张冰冷的床,害怕那种让人心痛的孤独,而且我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这么做,是觉得自己有特权。

“喂?”

“嗨,我是阿普丽尔,你还没睡吗?”

“没呢,你为什么不发条信息给我呢?”

“我觉得打电话更有趣,我让总机接通的!”

“哇喔……”她模仿了我假惺惺的热情。

“是这样,我跟你说过那个767序列的事,我知道你一直在做相关的研究。”我把这个序列的情况告诉给了玛雅、安迪、罗宾和米兰达,然后让他们全都发誓保密。我预测米兰达现在已经有些主意了。“我想也许你可以到我房间来,在睡觉前,我们一起过一过。”

啊,我要找的就是这种又担心又兴奋的感觉。

“太酷了!我房间606。”我说。

“哦,好有趣呀!”她回答道。

“怎么啦?”

“没什么,到那儿我再告诉你。”

我去洗手间刷了牙,派对上穿的晚礼服当然是早就脱掉了,但我补了点妆,没敢补太多,希望她看不出来。然后穿上无袖背心和睡裤,背心太紧,睡裤又太肥。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想,“我亦会恋我如癖”(I'd do me)(美国90后小天后赛琳娜·戈麦斯(也译作席琳娜·戈梅兹)《恋物癖》歌中的一句歌词。——译者注)。接着,就听到了她的敲门声。我发誓,在我俩的目光相遇前,我看到她打量了我仅仅一毫秒钟。

她一如既往的迷人,身穿针织面料的灰色高腰连衣裙,裙子的腰线很高,快赶上宫廷服那种腰线了。上身沿胸部自然收紧,恰好显露出她微微起伏的胸围。

这正是我想要的夜晚。

我们在**挨着坐了下来,聊了些晚上的奇遇,然后进入到解梦的话题。“六角形?我不知道,可能有很多种解释,可能指二进制,可能是某种数值模式,我不知道,阿普丽尔,我用了十几种方法了,都说不通。不过,在航空公司的徽标上,我倒是有一些进展。”因为酒店房间里没什么椅子,于是我们便坐在床尾,腿上都放着手提电脑。

“在梦境里看着很熟悉,”我说,“不过我们用的办法都没奏效。”

“嗯,”她把手提电脑抬起来,轻轻放在我的大腿上,“看起来熟悉可能是因为像面旗子。如果把上面填满,就会变成一个长方形,中间有个带颜色条的圆圈,那就像101旗语了。不过,它看上去肯定不是任何已知国家的旗帜,更像是其他东西的代表。”

“为什么?”我尽量直视着她棕色的大眼睛。

“我不知道,就觉得梦境不会那么直接地去指示一个具体的国家。通常来讲,都会更加抽象。”她的兴奋里夹杂着紧张。

“我觉得更有可能不是象征性的,就是描述性的。象征意义就是在海的前面有一轮太阳,可能代表着对某人而言的某物,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我一直在想可能是描述性的。要是它不是代表着一个符号,而是代表两个符号呢?会不会是莫尔斯电码的一个点和一条短划线?如果只是一个点和一条短划线,那就可能是字母A。但如果分解为两个字母,那就是……”她在她的电脑上查看了一下,说道,“E……和T。”

她像我一样竖起手指说:“Phoooone hoooome (打……电话回……家)(好莱坞经典影片《E.T.外星人》中的一句台词。——译者注)。”

我俩大笑了起来,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我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就像和朋友一起大笑时很自然的举动一样,一点点额外的身体接触。她头向下歪着,仰着看着我,她没再笑,脸却通红。我放下她的手,把手搭在她的肩头。我的手刚碰到她的衣服,她就靠向我亲了一口,终究有点仓皇失措的感觉。

可我不介意。

大约一小时后(抱歉,我略去了有趣有料的部分,因为米兰达相当注重隐私),我俩依偎在被子里,米兰达躺在我的臂弯,有点汗黏黏的感觉,但我心情美好得毫不在意。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刚跟阿普丽尔·梅勾搭上了,可我这样说是不是很蠢啊。”

“你说什么呢?”我有点担心地问道。

“嗯,我知道我们是朋友,也知道你其实是个普通人。我想我确实足够了解你的,”她的声音中透着一丝骄傲,“但你毕竟还是阿普丽尔·梅啊,你知道的,你是外星来客的拥护者,是‘首次接触’的发起者,是梦境的促发者。”

“促发可是我们一起做的。”我提醒她道。

“哦,阿普丽尔,我们不过是你轨道里的卫星罢了。”

这话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米兰达,这样说可太荒唐了,”我认真说道,“你是个天才,我不敢相信的是,我竟然能和米兰达·贝克威思勾搭上。”

听了这话,她眉开眼笑。

“噢!我差点忘了。”她抬起肘部,羞涩地把床单护在胸前。“最大的可能性是,这是另一个码,看上去属于另一种数制,其中,条状物代表‘5’,点代表‘1’。所以说,一条一点代表‘6’。玛雅的数制就是这样。”

“玛雅?”我问道,感到有点眩晕。突然之间,我觉得我在劈腿,到底是劈的玛雅,还是米兰达,我也说不清楚。

“是啊,就像玛雅人,中美洲文明?”

“好奇怪……”我硬绷着,“看起来是最有力的线索。”

“绝对的!”于是,她开始向我解释玛雅数字的复杂体系。即便她看出了我的尴尬,也没露出痕迹。我一边抚摸着她的头发,一边竭力仔细听着。她向我解释了玛雅人如何表示百位和千位的数。

7月12日

@可能不是阿普丽尔:要来的就快来了。东部晚上八点,我会上CNN!

终于来了,你一直提心吊胆的那场约会。不要担心,我也不要担心。对此要写的太多了,写1000本书都写不完,所以我只聚焦在我的部分直接体验上。你将会注意到我没有谈及国际关系,也没怎么提到在此期间我国发生的那些事。这本书本来就是写我的故事,要不然都够拍部肯·伯恩斯(Ken Burns)(美国历史纪录片制作大师,拍摄过《美国内战史》等多部知名纪录片。——译者注)的长达45小时的纪录片了。

可是我却惨了。我解不出767序列,而且我还不能鼓起勇气说出它的存在。我有钱又有名,可突然之间,我觉得没有朋友了。颂站倒是更火了。人们一遍遍地重演梦境中的每个序列,期望能找到密钥的线索,这让每个人都异常的忙碌,我们似乎都没有时间聚一聚了。我与米兰达在一起后,氛围就更怪了,安迪突然显得疏远又郁闷,而我可不想去探个究竟。玛雅与我之间,除了冷若冰霜,也不会再有别的什么。我们这帮人中,罗宾是唯一与我相处正常的人。但同时,因为他是为我工作的,所以我也不确定这样的友谊是否靠得住。如果我不再付他薪水,他还会待在这儿吗?

带着所有的这些失落,我把矛头指向了防御派。我大部分醒着的时候,都在关注他们的思路,反驳他们的论点,制作视频,然后在社交媒体上与他们交战。

在我的愤怒(还有贪婪,但主要是愤怒)中,詹妮弗·普特南说服我上电视,与彼得·佩特拉威基一决雌雄。对我来说,这个主意可不妙。彼得的口才可比我好太多了,我与他站一块儿时,看起来始终像个小孩。

可普特南说,即便他占了些上风,但那些还不知道我的立场否则肯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的人,就会加入进来。我们的目的是向更多的人传达这一信息,而做点让媒体有卖点的事,就是达到这一目的的最佳途径。

最后,我对彼得的仇恨以及对普特南的信任占了上风,毕竟是她的建议,才让我走了这么远。

这个节目现在估计很多人都忘了,但在当时却是个大手笔。在人们的心目中,我们两个人早已代表着一个观点的不同方,之间的分歧与已确立的政治路线的差异大致(非常粗略的)相同。

我们各有一帮人马,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对方认为应该把卡尔视为威胁,并以此为借口宣扬军事化,这样的观点简直让我不敢相信,它点燃了我方的愤怒。而在彼得方看来,我方的愤怒和他们的愤怒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在表面敷了一大剂恐惧罢了。

文字转录稿

主持人:全世界有64座大都市遭遇了外星科技,甚至有可能是外星生物的到访,但对方的意图到现在依然是个谜。

阿普丽尔·梅——纽约卡尔的发现者,以及彼得·佩特拉威基——《入侵》一书的作者,今天都作为嘉宾来到了节目现场,可他们永远都不是一路的哦。今天的辩题很简单:卡尔是危险的吗?

阿普丽尔,你显然从未觉得卡尔会对人类构成危险,从一开始就相信他是某种现代雕塑吧。

这样的非疑问句开场白,明摆着让我先说,于是我按照这类节目嘉宾惯用的套路,直接忽视了这个提示,直奔我想说的。“如果卡尔或创造卡尔的生物真的想伤害我们,对他们来说不会是件难事。从本质上讲,他们似乎是温顺的。”到目前为止,居然没人打断我,这让我感到惊讶,于是我不确定还有什么要说的,但又不愿意放弃发言权,所以继续说道,“他们在技术上如此先进,1000年我们都赶不上。”

佩特拉威基这时候插话进来了。“谢丽尔,你给出的问题是‘卡尔是危险的吗?’我认为问题根本不是这个。对我来说,问题是,‘卡尔有可能是危险的吗?’我只想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不知道假如我们必须迎战的话,会有多难。我只不过认为明智的做法是不能干坐着,然后去假定这个技术最好的一面,我认为这个技术可不见得仅仅是温顺的,它现在可是在我们的脑子里,在美国还有一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呢。”

这是在影射好莱坞卡尔的手,自从在中国剧院前掉落下来后,就再没人看到过。而其他国家或美国其他地方的卡尔的手并不是掉下来跑了,而是明显消失了。这又是一个让人抓狂的谜,让科学家们很困惑,防御派们则吓得要死。

无论如何,彼得·佩特拉威基在网上可从没中断过叫嚣虚假的、危言耸听的废话,在现场却表现得既平静又理智,他这样的表现让我措手不及。这样的对话,我毫无准备。

主持人谢丽尔收回话头。“阿普丽尔,这有一定的合理性吧?”

“小心点我觉得也是可以的,但防御派运动所表现出的怨恨和敌意——”

“你觉得小心点也是可以的?”彼得强行打断,开始还击,“你是唤醒卡尔的导火索。或许就是你的瞎管闲事,才造成了对人类大脑的入侵。阿普丽尔,我很清楚这一点。你自己都说过,你不应该这样做,你应该让某些有资格的人去发出这个信号,可是你没有。你和你的跟班就那么盲目地冲上去了,丝毫没有考虑这个国家人民的安全。”

“归根结底是这样的,我认为有位来访者来到我们的门前敲门,而你们想举起枪瞄准。”

“亲爱的,他们没有敲门,他们一言未发就走进来了,如果是家的话,那已经算是入侵了。”

形势不妙。主持人开口控制话题。“彼得,阿普丽尔提出了一个很好的观点。实际上,在面临远远胜于我们的科技时,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解决这个问题不是我的职责,那是总司令的职责。我只想让人们考虑这样的危险,而不是在有如此优势的生命体首度出现时,只知道打滚撒欢。难道我们从历史中什么也没学到吗?优势群体与劣势群体相遇时,会发生什么?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劣势群体遭到屠杀,被洗劫一空。”

这观点确实把我惹火了,我不禁插话道:“所以说,你想当然地认为人类是可怕的,而其他物种也就是可怕的了?”

“阿普丽尔,我不认为人类是可怕的——”

我打断他:“你刚说——”

他反过来打断我:“你让我把话说完……我不认为人类是可怕的,我认为我们是强大的,足智多谋的,如果这场仗有人赢,有人生存下来,那一定是我们!”

阿普丽尔:没有仗要打!那是你杜撰的,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杜撰!你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恐吓大家上呢?

彼得:你其实也认为大家害怕。阿普丽尔·梅,你说的就像我们俩住在不同的国家一样。

阿普丽尔:你当然害怕啰,你一直在说的就是这个,你……

彼得:我们在说的不过是一点点常识,然后你就跳出来攻击我!这样的故事不断重演。不过是普通人要求放慢点,小心点,然后突然之间,我们就成了有“排外症”“惧外症”等诸如此类标签的人了,上周你为了卖书,用了多少这类标签啊。

这套话我早已听过,但我也明白这样的论证说得过去。假如你告诉人们他们的信仰遭到攻击,于是突然之间,他们就捍卫起自己的信仰来了,即便以前其实并不怎么相信。真不可思议,真的。

我想到了一个缓解局势的方法,想试一试。我必须让自己不陷入捍卫的情绪,让他刚才的小嘲讽起作用,这很关键,相反,我要找到他的目标根源,那里有一个清晰的逻辑角度,他的角度。

阿普丽尔:彼得,你借助于普通人的常识,但也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与你的看法不一样,他们也认为在借助于常识。说到底,我们都是普通人。

彼得:你的生活方式可不普通。

我毫无防备。我伸出了橄榄枝,他却用橄榄枝狠狠地抽了我。

彼得:阿普丽尔,我可不认为这是个秘密,要知道,你的生活方式可不是普通的生活方式。

阿普丽尔:你的也不普通啊?我们现在的生活都很怪诞,我们上电视,有几百万人观看,没有一样是正常的。

彼得:呵呵,如果你非要故意装傻的话。

阿普丽尔:你不就是想说我是同性恋嘛?

彼得:这可是你说的,不过你只是有时候是同性恋,其他时候,可不尽然哦。

阿普丽尔:你在说什么?这是要谈论的话题吗?

完全蒙掉的主持人终于插话进来:“我也觉得……”

然后,我想着总是要面对这个问题的,于是做了可能是最蠢的一件事。我选择了停留在彼得·佩特拉威基的话题上,而没有去展开自己的话题。

阿普丽尔:没事,没关系,他是对的。虽然这个与我们的对话完全没有关系,但我的确是双性恋,跟同性恋、异性恋一样的正常。一个人对我有没有吸引力,跟其性别没有关系。

彼得:那你去年为什么一直对此撒谎呢?

对话局面的失控,让我陷入了困境。在短短五秒钟的时间里,我闪现出各种各样的想法:

1. 性取向很复杂,也不固定。(完全跑题了)

2. 双性恋是正常的,可是……你们知道的……(他们不知道)

3. 我撒谎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太可怕了!(指责对方)

4. 只不过是六个月,不是一年!(没有用的)

5. 我撒谎是因为对我的事业更有利。(不好)

6. 我的经纪人让我撒谎,不是我的主意!(只好一点点)

可是到目前为止,我想得最多的,也是让我无法发动任何有力还击的念头就是:你他妈的直接掉进他的圈套里了,你这个该死的笨蛋!

有那么多我可以说的事,有那么多我想说的事,可是牢牢占据我大脑认识的就是:我以几乎滑稽的方式搞砸了!所有这些念头都在争抢着我的注意力,仿佛一个闪光弹在我的脑子里爆掉了。这种冲击是如此之强,以至于在旁观者看来,我紧张得都要精神失常了。

最宽容的观点(公平来说,很多人都持有这样的观点):我就是一孩子,力有不逮,而一个恶棍趁此机会打压了我几分。这一看法没有让彼得获得好感,但也的确没有让我看起来很棒。我上电视不是为了博取同情,我是去打动心灵,是去改变观念的。不过,那天我最大的成功就是没有当场崩溃大哭。我本来有可能会的,但却被自己的无能给惊呆了。

主持人很宽厚地建议我们休息一下,插进了广告。在此期间,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句话,径直走出了大楼。我走到人行道上,开始放声大哭,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这次访谈在7月12日播出,所以我猜大家都知道下一章节要写些什么了。那一天有太多刺激的细节,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以你要是想着跳过下一章,可要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