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爱神丘比特

爱神啊,你为什么要带来烦恼?

——丁之芬

春日温柔的阳光在文史楼外那片香樟树的繁枝密叶间闪’亮,又轻轻穿过宽大的玻璃窗,洒遍了整个教室,有一抹正巧,落在丁之芬的眼皮上,暖暖的,带着春天新鲜湿润的气息。仿佛喝了点酒,她觉得有点困乏,心在悄悄地融化……“春天,春天,恋爱的时光。在我的心灵里,在我的血里,是多么苦恼的激动里”普希金难道真是个精灵?能在一百多年前就把人此刻的心情描绘出来……她的思绪象一缕轻烟绕过王老师富有弹性的声音,飘向奇幻的太空……“老天爷,帮我收收魂吧!”她死命咬嘴唇,批太阳穴,竭力睁大眼睛盯住王老师棱角分明的嘴巴,试图从他的嘴形变化中捕捉声音,钢笔在笔记本上弯弯扭扭地移动,记了些什么呢?简直象密码信似地难懂。

前几天,党支部书记问她:“小丁,三十了吧?个人问题解决了吗?”

“不,我想,还是集中精力读点书……”

书记很高兴地说:“好,有志气。现在有些同学进了大学就找对象,有的还把以前的朋友吹了,真不象话。你是党员,又是班长,能起带头作用,很好。”

在书记赞许的眼光下,她心慌意乱。她恨自己,也恨他。 自从纯洁的初恋被一个浅薄之人毁灭后,丁之芬曾经发誓永不再谈恋爱。为了加固自己的感情堤防,她几乎不和男同学言笑。他到底有什么出众之处,能钻进自己紧锁的心房?人家会不会笑话自己,多少英俊挺拔的都拒绝,偏偏爱上个……唉,他多么不幸,小儿麻痹症使他成了终生的跷脚!她为他,也为自已苦恼着,看不进书,听不进课……

“妙极了,妙极了!”课堂里爆发出欢乐的笑声。丁之芬吃了一惊,抬起眼窜,着见同桌的卢小羽伏在臂弯里咯咯笑得掉眼泪,紫红塑料发夹扣着的一蓬誉发随着肩膀起伏颇悠颇悠地抖动着。“听王者师讲课简直是一种享受呢,之芬姐,你说呢?”

丁之芬尴尬地“唔”了声,她哪里听进一个字了?都怪他!她看不见他,却感觉到他的笑声,知道他一定习惯地用中指去推奔梁上的眼镜。

“之芬姐,开始分析巴扎洛夫和费涅奇卡的关系了,精彩片段!”卢小羽用胳膊捣了她一下,她慌忙收回思绪,原来已讲到屠格涅夫的名著《父与子》了,王者师讲的俄罗斯文学课真象闪着奇光异彩的河流酣畅地流淌……

“为了立体化说明巴扎洛夫的性格,我想着重分析他和费捏奇卡在凉事中的接吻。”王老师清灌的面容挂着自信的微笑,富有弹性的声音在那个“吻”字上停顿了足足两拍。教室里加空气凝固了一秒钟,随即扬起了轻微的**。男同学们互相交换着兴奋的目光,压抑不住的**在他们体内**;而女同学多半是低头抿嘴吃吃地笑,或者偷偷瞒一眼周围的男生,害羞地红了脸。卢小羽却满不在平地朗声笑出了声:“之芬姐,我顶爱看这一段,那个吻,屠格涅夫写得美极了……”霎时,丁之芬觉得耳朵烘烘地热起来:“这鬼丫头,不害臊!”她惶恐地看看周围,“吻”,难道是女孩子谈论的话题?被人听见,会以为她们是多么轻浮的姑娘!何况自己的背后,就坐着他呀!幸亏前排朱玲玲别转头重重地“嘘”了一声,否则,不知卢小羽还要说出什么放肆的话来。

“有人认为,这一吻是巴扎洛夫精神空遨、堕落的表现,是在调戏费涅奇卡,我说,否也!请大家翻到224页……费涅奇卡从没得到过真正的爱情,她喜欢巴扎洛夫,因为他没有令人讨厌的贵族气派,巴扎洛夫喜欢费涅奇卡,因为她象大自然般娇憨而美丽,温顺而善良。他们在一起,感情上没有阶级地位造成的鸿沟,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境地。他们接吻了,并没有丝毫邪恶污浊的杂念,这难道不是一种精神上的默契吗?难道不是一种对美的渴求吗?若你们处在那个地位,说不定也会象巴扎洛夫一样……”

犹如一块巨石砸进水中,教室里喧腾起来,多么精湛的分析!多么奇特的观点。有几位男生甚至忘形地鼓起掌来。卢小羽总是急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她晃着丁之芬的袖子连连问:“你同意吗?你同意吗?我简直想大声叫好……”

丁之芬轻声说:“在上课呢,听你的还是听老师的?”其实,她的心中也**起了层层涟漪。

卢小羽正感到没趣,听见后排男生喊喊嚓嚓地议论着什么,索性来了个180°转身:“程栩,你说什么呀。?

“我百分之百赞同王老师的观点,屠格涅夫真是神来之笔,把巴扎洛夫复杂的心情刻划得那么逼真!”团支部宣传委员程栩潇洒地甩了下额前的头发。

“对对对,我也这么感到。”卢小羽寻到了知音,兴奋得脸都红了。

“可是费涅奇卡有丈夫,这未免太过份了。”是他,他也发表意见了。这个柔和的嗓音攫住了丁之芬的心,她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来。

“宋文渊,你可真是个老夫子,听到‘吻’字就以为大逆不道了,没听说西方人接吻就象握手一般普通?”卢小羽的话,一下子堵住了宋文渊的口,丁之芬多么想回头帮他辩解几句……可她赶紧咬住了钢笔杆,生怕吐露出心中的隐秘。

“说说便当,你敢试试吗?”程翎盯着卢小羽红扑扑的面颊说。卢小羽不甘示弱,昂头回答:“有啥不敢,少见多怪嘛。”程栩扬起剑眉,俊俏的眼角闪着热情的光波,刚想说什么,

“扑!”一颗纸丸飞落在他面前,卢小羽抢先捡起,展开一看:

“请注意课堂纪律!”

“谁写的?”

卢小羽用手指了指前排朱玲玲扎着两只小刷辫的后脑勺吐了下舌头。

“同学们,现在有人递上来一张纸条,我给大伙念念。”王老师手中也捏着张纸条,他清了清嗓门,带着略含讥讽的笑,一字一句地读着,“老师,你考虑过没有?在课堂上大谈特谈无聊的接吻,会在同学中间产生什么后果?希望能讲些有思想意义的东西。”

王老师话音未落,教室里又一次掀起轩然大波。争论、猜测、讯问……王老师满意地笑着走下讲台,在课桌间慢悠悠地踱步,倾听大家的意见,不时加入几个同学的讨论……

丁之芬疑虑重重地问卢小羽:“会是谁递的条呢?”

卢小羽机灵地眨眨眼:“除了我们的团支部书记,谁还能有这么高的觉焐?”说完朝朱玲玲一嗽嘴。朱玲玲显然是听见了,猛地掉转头,厉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叮铃铃……”下课铃响了。

妒嫉,也许是爱情的李生姐妹?

——朱玲玲

丁之芬气喘吁吁地跑进宿舍,把火烫的脸埋进松软的枕头,轻声地笑了。

“丁之芬,你的脸怎么这样红?”看完电影从礼堂里挤出来的时候,宋文渊突然对她说了这么句莫名奇妙的话,是什么意思呢r吃完午饭,丁之芬赶到礼堂,电影已开映了,摸黑寻到自己的座位,却已被其他系的同学占去了。正进退两难间,有人拉拉她的后衣襟:“丁之芬,这儿有空位,挤挤吧。”柔和的嗓音。丁之芬心跳如击鼓,她颤颇惊惊地在宋文渊身边坐下了,浑身软软的,胳膊肘擦着了他的衣袖,象触电一般,火辣辣的热流击遍全身。她吓出一身冷汗,慌忙挪开身子,只沾着长凳的一只角。

“坐得稳么?你靠过来点嘛。”宋文渊轻声说。

“嗯。”丁之芬没敢动身子,只送给他深情的一瞥……你总是这般体贴地关心着别人,可你,偏偏是最需要有人关心的呀!丁之芬曾经几十次地把眼前这位身体瘦弱性格沉静的小伙子和当初那个相貌堂堂的浅薄之人相比,越比越觉得宋文渊忠厚、善良、刻苦、稳当,而他身体上不幸的残疾更引起姑娘深深的同情。同情与爱慕在她心中聚成一股强大的漩流,那是任何堤坝都堵不住的呀!

……我的脸真的很红吗?脸红算好还是不好呢?……她百转回肠思索着,忍不住起身走到圆镜前端详起来。这张脸实在太平常了,瘦削而苍白,根本不红,而且还有皱纹,她真有点泄气。卢小羽曾劝她把齐耳短发烫成青年式磐发,说这样会使面容变得生气些的。可是,人家会怎么说呢?党员、班干部,烫头发!哟哟,她实在没那个勇气啊。她只是买了瓶珍珠霜,晚上钻进帐子时偷偷往眼角额头抹上一点。真奇怪,以前她是从来不关心自己长相如何的呀。

门砰地被撞开了,丁之芬连忙扭过脸,假装看贴在镜子边上的课程丧。进来的是朱玲玲,丁之芬的脸刷地红起来,她担心朱玲玲已看见自己在照镜子了。有一次,卢小羽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发型,朱玲玲就严厉地批评她。卢小羽不服气,说:“不照镜子怎么知道自己脸上的缝跳?玲玲,你枕头下不也藏着面小圆镜,每天早上打扮够了才下床吗?”这丫头说话直爽,弄得朱玲玲又气又羞地下不了台。可是不久,党支部书记在大会上不点名地批评卢小羽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从此,除了卢小羽,她们宿舍谁都不敢在镜子前多停留了。

朱玲玲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仿佛有什么心事,她并没发觉丁之芬不自然的神色:“之芬,我正要找你呢,想跟你商量件事。”

“哦——什么事?”丁之芬暗嗜松了口气。

“你感觉到没有?最近班上风气很不好,男男女女在一起谈论什么爱呀吻呀的,简直让人听不下去。”

“啊?……谁呀了”丁之芬有点心虚,害怕自己内心秘密被人发觉。

“最严重的就是卢小羽!”朱玲玲狠狠地吐出这个名字:“今天上课你也看见了,回过头跟男生眉来眼去的,还有……”朱玲玲忽然紧紧咬住了嘴唇,想起那件事,.她胸口象被火烧着一般痛……中午放教学电影,她借口照顾近视眼的同学,把自己的座位换到了程栩旁边。黑暗中,她望着程翎晨星般发亮的眼睛,竭力用一种不失团支部书记身份的严肃口吻说:“小程,今天上课时,你怎么老在说话呀?影响多不好。”一“那有什么,你看不出来吗?王老师的意图就是想引起大家的讨论嘛。”程栩并没领会朱玲羚的深意,朱玲玲很焦急:“你是团干部,怎么能和卢小羽那种人一起谈论那种话题呢?”

程翎却笑起来:“嗬嗬,朱玲玲,想不到你还挺封建的呀!”

“你……”朱玲玲有点恼火,正想继续说下去,忽然……“哎哟,来晚了,座位都没有了。玲玲,我和你挤着坐好吗,”朱玲玲抬头一看,黑暗里卢小羽穿白运动服的身影显得格外动人,她皱皱眉头,想拒绝,程翔却抢先开口了:“快挤进来吧,我们这儿还很宽敞呢。”

卢小羽毫不客气地坐下了,而且偏偏挤在朱玲玲和程翔中间。她浑身散发出一股热烘烘的夹着一丝香味的气息,烤得朱玲玲灼热难当。

“你凭什么挤进我和他的世界?笑话!”朱玲玲死命克制着怒气,捏成拳的手心汗津津的。她一向自信,在全班女生中,只有她配得上英俊调镜、才华横溢的程诩,这就象凤配凰那般不容置疑。偏偏冒出个快乐鸟似的卢小羽,蹦着走路,笑着说话,简直不象姑娘样。可是,为什么程栩见了她,会显得特别高兴呢?心**般地收缩起来……两个人的位子三个人坐,当然很挤,朱玲玲想象得出,卢小羽和程翔肯定是臂膀贴着臂膀的。而且,他俩并不专心看电影,凑着脑袋喊喊地说话,卢小羽不时地发出吃吃的笑声。朱玲玲的胸口象堵满了杂乱的茅草,又胀又痛。

不知银幕上演些什么,也不知时间是怎么过去的,朱玲玲象做了一场恶梦,电影一散场,她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这些当然不能告诉丁之芬罗。

“反正,我觉得有必要在组织生活上就这个问题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你的意见呢?”

丁之芬一时很难回答,从感情上来讲,她不赞成朱玲玲的看法,可是理智告诉她,在这种问题上态度暖昧,就有引起别人猜疑的可能。“嗯,就讨论讨论吧。”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那好,我去通知大家,今晚过组织生活,老地方,河心夏雨岛凉事里……”朱玲玲推开窗,指着宿舍前那条绿绸带似的河流说。忽然,她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住了。凝视片刻,她惊叫起来:“之芬,快来看,夏雨岛凉事里有两个人,好象是卢小羽和宋文渊……对,是他俩。”

丁之芬浑身一抖,扑到窗前……老天不知什么时候竟落起了浙浙沥沥的疏雨,隔着朦胧的雨窜,隐约看见夏雨岛凉事里肩并肩挨着的两个人影……胸口仿佛压了盘石磨,她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之芬,你看清了吗?卢栩一只手还搭在宋文渊肩上呢,哎呀,真不知羞!”

丁之芬眼睛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片波闪闪的水光……

“之芬,你看卢小羽有多轻浮里今晚上非得好好帮助帮助她,我先向党支部书记汇报一下。”好象侦察员获得了重要情报一样,朱玲玲兴奋地跑了出去。

“等等,玲玲……”丁之芬想阻拦,可双脚软绵绵的。摸摸脸颊,湿了一大片,是窗外细雨扑湿的吗?

她的笑声,象一片温柔的雨丝,滋润了我

寂寞的心田。

——宋文洲

“去打羽毛球吧,挤了两小时扩脚都麻了。”看完电影,卢小羽拦住程翔,挥手做了个优美的扣球动作。

“算了吧,你输了球,又要甩球拍哭鼻子了。”

“你坏。”卢小羽脸红了,不顾周围都是人,伸出拳头擂鼓般地锤着程翔宽宽的肩膀户今天,信不信?准叫你吃个鸭蛋!’贬

“好,谁吃鸭蛋谁就属丑小鸭!”其实程翔就喜欢和卢小羽在一起,享受她无拘无束的欢笑,就象大伏天跳进凉水中一般畅快。

他们俩在篮球场边上占了块空地,你来我往,叭叭地开战了。

卢小羽是校文工团的舞蹈演员,打起羽毛球来也象在跳舞,程翎常常被她轻盈的体态所吸引而忘了接球。

“喂喂,悚然着干啥?你真想当丑小鸭?”卢小羽喊着,用力打过来一只漂亮的反手球,程栩又接空了。

“你不存心打球,叫什么叼去了魂呀?”卢小羽温怒地吼起来。程栩微微一笑,眼睛亮闪亮闪,出神地盯着卢小羽。泼辣大方的卢小羽忽然感到有点心慌,她避开程郊灼热的目光,抬头看看天,“哦哟,这鬼天,怎么说变就变,下起毛毛雨了?回去吧,否则丑小鸭做不成,要变落汤鸡了。”卢小羽顽皮地朝程翎眨眨眼,把球拍顶在头上,一蹦一跳地朝女生宿舍跑去,细雨中,她象一只翩然起舞的白天鹅。

“晚上,一块去找王老师吧?”程栩冲着她的背影问。

“咯咯……咯咯咯……”她的笑声和着细雨一起洒在程栩身上,他也笑了。

卢小羽怕淋湿了她刚上身的白羊毛运动衫,迈开细长的腿跑着,跑着……真怪,前面那个人是谁?仿佛没有感觉,不知天下雨似的,慢吞吞,慢吞吞,象在逛公园。

“喂——下雨了,还不快……”卢小羽忽然象被鱼骨头咔住咽喉一般,她发觉那人的步子是一高一低的。宋文渊呀生幸亏一个“跑”字没出口,要不,该多伤他的自尊心哪。记得刚进大学时,国庆节联欢跳集体舞,卢小羽看见宋文渊独自坐在释火边,悚然悚然地望着同学们欢蹦的双脚沉思,以为他是伯难为情呢,“宋文渊,别不好意思,来,我教你跳。”

“我……不行……”宋文渊结结巴巴地推辞,卢小羽硬拉着他往场上拖,啊——他被她拉得跌跌撞撞,差点绊倒,卢小羽吓得松了手,她发现自己干了一件非常愚盆的事,懊恼得一夜没睡好。从此,她对宋文渊总是怀着一种内疚和同情的心情。

“卢小羽,是叫我吗?”宋文渊停下步,侧转身问。卢小羽见他双手抱着一包东西,身上只穿着薄毛衣,都淋湿了:“你疯啦?初春的气候最容易着凉,为啥不穿外衣?”

“刚从印刷厂领来古典词曲教材,油墨还未干,我拿外衣包着呢。”

“你呀,真是的,不会叫两个人帮你一块去领?那么多东西,你的腿……”卢小羽说不下去了,奔根酸酸的,丰满的胸脯急速起伏着,她一把从宋文渊手中夺过了那包教材。

雨丝越来越稠密,风从河面上吹来,雨幕飘起又落下,象是谁当空抖动着一块巨大的白纱……一卢小羽和宋文渊一块慢慢地走着,任雨水浇湿了她的头发、睫毛和双肩。

“雨下得这么大,你先跑吧,为什么要陪着我淋雨呢?”宋文渊心中很过意不去。

卢小羽默默地盯了他一眼,她以姑娘特有的细心深深体凉一个残疾人的心情,故意装出很快活的样子说:“不,我喜欢在雨里散步。真有诗意,雨浇在脸上,凉唯噬的,吸一口,甜津津的。咯咯……咯咯咯……”

宋文渊眼睛湿润了……

“看,雨中的夏雨岛多美!”卢小羽欢叫起来,“到岛上凉事坐一会好吗?观赏观赏雨景。”其实,卢小羽是想到凉事中去避避雨,否则,两个人身上都不会有一丝干布条了。

“哟,象到了海外仙山一般。”卢小羽拧着长容发上的水,眯起眼睛眺望雨中的校园。周围一片烟雨茫茫,宿舍、文史楼、图书馆,都象腾云驾雾似的。操场上已没人影,静静的,只听见哗哗的雨声。

宋文渊忽然感到心被悬上了游丝,晃来晃去慌乱得很。他不敢看卢小羽被湿衣裳裹着的身影,唉,索性脱下了深度近视眼镜,好了,眼前一片模糊了。

“对了,你快把外衣穿起来呀。”卢小羽从教材下抽出那件藏青的卡中山装,抖了抖,披在宋文渊肩上。宋文渊感觉到卢小羽的体温,心又开始晃**起来。

“咯咯咯……”卢小羽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她狡黯地抿抿嘴,突然问:“宋文渊,咯咯……你怎么还不找对象呢?”

宋文渊觉得耳边爆炸了一枚炸弹,他最伯别人问这件事了,“我……不想。”

“为什么?”卢小羽惊奇地扬起了双眉。

“我的腿……”他咽下了一口酸水。

“咯咯……咯咯咯……”卢小羽捧腹大笑.“腿不好怎么啦?又不是心肠不好,品行不好。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功上有一位顶好的姑娘,悄悄地爱着你呢!”

“呵!?”狂奔的野马踏过了宋文渊的心,从来不敢妄想的幸福使他几乎窒息……他何尝不渴望爱情的抚慰?在他残疾的肢体内同样有一颗年轻的蹦跳的心呀……不不不。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不能拖累别人……他渐渐冷静下来,真诚地看着卢小羽说:“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个独身主义者。”

“为啥要独身呢?爱情多甜美呀!你是个大傻瓜,当心伤了那姑娘的心!”卢小羽认真地劝他,宋文渊的心又乱了……雨丝象千万根银箭射入河面,水面绽开了千万朵白花。

“咯咯……咯咯咯……”卢小羽看着宋文渊苦恼的脸,笑得更欢了。

青春不就是爱么?我愿把心中全部的爱献

给人们,愿大家都得到快东。

——卢小观

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为什么如此神速?这并不属于物理学研究的课题,而应把它放到心理学的范围中去探讨。

晚饭时,几乎全班的每一个同学都知道了这桩新闻:卢小羽和宋文渊怎么怎么了……

程翔勉强扒了两口饭,实在难以下咽,便把剩下的统统倒了。只觉得浑身无精打采的,是病了吗?中午还在跟卢小羽打球呢,弄不倩胸口隐隐的痛楚是从哪儿来的……刚才,朱玲玲来和他商量过组织生活的事,她那么痛心地自我检查,说自己没抓好团员思想工作,以至出现了卢小羽大白天和宋文渊……天哪,这怎么可能呢?程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卢小羽,白色的鸟、快乐的鸟……扯淡里卢小羽关我什么事?她愿和谁好就和谁好嘛……朱玲玲后来又说了些什么,程翔一点也没听进,魂从头顶自飞出去,飞上了蓝天,那儿有一只白色的鸟、欢乐的鸟……

程翔走进盟洗室,把胀痛的头,伸到凉水龙头下猛冲了一阵。

“水还挺凉的,当心啊。”宋文渊正在刷碗,关切地提醒他。程翎却忽然怨恨起这位好心的同桌来,他鼻子轻轻出了口气:“哼!”……

“哈,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寻了半天。”偏偏这时候,卢小羽象精灵一样出现在他面前,随随便便地抢过他手中的毛巾擦着手,“我刚从体操房回来,听说晚上过组织生活?那王老师家改在明天晚上去好么?我太想和他谈谈了。”

程翎命令自己要象平常说话那样坦然地回答她,可是,不知怎么,话一出口就变了调:“随你的便。明晚我有点事,你叫宋文渊陪你去好了。”说完,他抽回毛巾扭头就走。

简直象往火炉上泼冰水,卢小羽楞住了,“宋文渊,程栩怎么啦?你们吵嘴了吗?”

“没有……我不太清楚。”宋文渊支支吾吾,低着头不看她。

“你结巴了,快告诉我。”卢小羽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逼近宋文渊追问,可他却闪开了:“别,别这样……”他边说边退,贴着墙,绕过卢小羽走出盟洗室。

卢小羽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冷遇?何况,这两个人都是她心目中敬慕的小伙子呀!“去你们的!不睬就不睬,有啥稀罕!”她睹气想着,眼泪却不知不觉涌了出来。

下了半天的雨停了,暮霭重重地笼住了校园,路面上的积水闪着幽幽的星光。

为了摆脱乱丝般的烦恼,丁之芬独自走进这条僻静的小路……他,真象影子,迷茫中悄然无声地投入心房,醒过来时却倏忽消逝了……我祝愿你幸福。真的,爱一个人,难道不是希望他能得到幸福?为了他,我要把自己的爱永远永远地埋进心灵深处……丁之芬默默起誓着,仿佛要表示自己的决心,她一脚脚用力踩着路边的小草,任雨珠浸湿了裤腿。

忽然,小路前端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个白色的人影冲到她跟前。

“小羽!”

“之芬姐!”卢小羽扑进她怀里,伤心地抽泣着。

丁之芬轻轻拍着她的肩背问:“出什么事了?”

卢小羽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喃着晶亮的泪水,气呼呼地说:“他们都欺侮人,程翔,还有宋文渊……”

丁之芬的心格登往下沉,她抹去卢小羽的泪迹,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平静地问:“你要说实话,小羽,爱他是要有摒弃市俗的勇气的,你真爱……吗?”

“谁呀?”

“……宋文渊!”

“哎呀,之芬姐,你说什么呀!”卢小羽急得直跺脚。

“还瞒我?大伙都知道了,下午,你们俩在夏雨岛……”丁之芬说不下去了。

“噢——”聪敏的卢小羽什么都明白了,怪不得之芬姐的脸色这么苍白,眼圈象套着黑环,说话的神情又这么……卢小羽忍不住喷出一连串的笑声:“咯咯……咯咯咯……”

丁之芬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气恼地说:“一会哭一会笑,神经病。”

“之芬姐,你听我说嘛!”卢小羽亲热地勾住她的头颈,“我和宋文洲是好同学,好朋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丁之芬的脸刷地红了:“我有啥不放心的?”

“别难为情呀,我早就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你爱着他呢!”

丁之芬的心评坪跳,连连摇头。

“还骗人?瞧,你眼睛在笑,泄密啦!”卢小羽欢快地嚷着,丁之芬赶紧捂住她的嘴:“轻点,让别人知道。”

“这有什么要紧?之芬姐,你有眼力,他的心真好。他总以为自己腿不好,不配谈爱情了。我就告诉他:有一位姑娘爱上你啦。”

“哎呀,死丫头!”丁之芬羞涩地捂住了脸。

“真诚地爱吧!之芬姐,顺从感情的意向……”

“你呢?你也爱上谁了吗。”丁之芬抬起头问。

卢小羽侧着头想了一会,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爱,我觉得周围的同学老师们都是那么可爱。心里盛的爱太多了,爱你,爱他,也爱她。如果大伙都互敬互爱,一块工作一块学匀,该多好!”

月亮钻出了云层,加入了她们涓涓如清泉的谈心。

卢小羽推开男生宿舍的门,程翔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捧着书头也不抬。宋文渊却很尴尬,慌慌张张地取下眼镜,用衣角擦着镜片。

卢小羽憋不住好笑:“堂堂男子汉,哪来这么多小心眼呀。”她径直走到程翎跟前,刷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小纸条,往他手心里一塞。然后,也不顾他会怎样吃惊和猜疑,转身又对宋文渊说:“我要跟你谈谈,出去走走,好吗?”

“啊?我……?不不不!”宋文渊额上冒出了冷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卢小羽发火了:“胆小鬼笼心正不怕影子歪,别人爱怎么说就让他们去说吧,走呀!”

简直是下命令。宋文渊只好立起身。卢小羽高傲地昂起头,带着挑战的神色和宋文渊一起走过宿舍长长的走廊……

友谊是清泉,爱情如醇酒,哪个更甜呢?

——程栩

今天怎么啦?团组织生活竟象菩萨们开会般地肃穆?朱玲玲把开场白翻来复去地讲了三遍,还是没人发言。以笑声与歌声著名的夏雨岛,此刻显得格外的寂静和冷清。

河水,绕着夏雨岛无声无息地流着,象熟睡婴儿的呼吸一样地酣畅。不知是谁说过,江河湖泊都是夜神的眼睛,它们能穿透人的心灵。卢小羽的眼睛多象这波光闪闪的清流呵,连程栩自己从来没意识到的藏在心灵深处的东西,卢小羽却看出来了。深深的羞愧,淡淡的惆怅,象浓雾似地裹住了程翎,他一改往常那潇洒的态度,闷闷地坐着,连眼皮都不愿抬一抬,因为对面就是卢小羽,她跨在凉事的石栏杆上,专心地用一根柳枝去捞浮在水面上的莲叶,好象不知道今天的会是专为她而开的。

“程翎,你是宣传委员,带个头吧。”朱玲玲的眼睛虎虎地盯住了程栩。这双眼睛本来是挺漂亮的,又大又黑,很吸引人。可是程翔今天却觉得它们很讨厌,“简直象克格勃的眼睛!”开会前,朱玲玲也是用这双眼睛盯着他,要他交出卢小羽塞给他的纸条。程翎简直惊悚然了:“怎么搞的?什么事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生”……程翎反感地掉过脸,避开了朱玲玲的目光。

“好吧,我先讲几句。”身为党员、班长而列席会议的丁之芬开口了,朱玲玲朝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要她提出卢小羽的作风问题。

丁之芬犹豫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刚才,朱玲玲提出团员要有高尚的情操,这个问题很重要……嗯……我觉得,首先要加强团结,消除成见。有些事,嗯……”丁之芬还在斟酌词句,朱玲玲不耐烦了:“之芬,有话就直说嘛!”

丁之芬好为难,她想为卢小羽辩解,又不愿得罪朱玲玲:“我是说.有些事情,需要调查调查,也许……这个……”

“我来说!”宋文渊忽地站了起来。这半天来,他的心在痛苦中煎熬,他不愿那位纯洁善良的姑娘,因为他而蒙受污秽,宁愿让一切诽谤都加在自己身上。“我知道,大伙都在传我和……卢小羽同学的事,是的,今天下午我们在这儿避雨……”他的脸色在夜色中象一张白纸,声音和水纹一起波动,“可是,我发誓,我们谈的都是……若要说这有什么不检点,那,都是我的责任!”

谁也没想到沉默寡言的老夫子会有这么大的勇气,丁之芬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

“宋文渊,为什么要解释呢?”卢小羽从石栏上跳下来,坦然地说,“就算我和你在这儿谈到爱情了,又有什么可指责的呢?难道我们心中就不能有爱了吗?请问,谁能逃脱爱神丘比特的神箭呢?”

哄地一声,大伙都笑了,紧张的空气一下子轻松起来。

“严肃点,这是组织生活。”朱玲玲再也忍不住了,“我谈一点看法,谁也没说禁止恋爱嘛,可是,热衷于资产阶级式的三角恋爱,这算是高尚的情操吗?”

全场哗然了!三角恋爱?谁?和谁?又和谁?

“卢小羽,你说说,你偷偷地给程翎同学递纸条,算什么意思?”朱玲玲终于把搁在心口的这块烙铁吐出来了,若不弄清这封信的内容,朱玲玲会三天三夜睡不着觉的。

“嘻嘻……”卢小羽双手一撑,又跨上了石栏。

“不要回避,请回答我的问题。”朱玲玲板下脸来说。

“咯咯咯……”卢小羽笑得更响了。

“疯疯癫癫,不成体统。”朱玲玲讨厌卢小羽放肆的作风,又把眼盯住了一直保持缄默的程翎:“为了帮助一个同志,我希望程翎同学能把那封信交给团支部。”

“这是私人信件,没必要公开!”程翎脸憋得通红,他觉得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侮辱。

“制止资产阶级歪风邪气,是团支部的责任!”朱玲玲以不可违抗的口吻说。

程翔心中矛盾极了,不交出纸条吧,人家会胡乱猜测,妄加污蔑,交出纸条吧,内心的隐秘不就公开了吗?既然卢小羽不爱自己,何必让大伙都知道自己的心思呢?他不由得抬眼看看卢小羽,恰巧碰上了她的眼睛,这眼睛清澈得象蓝天,那里面虽然没有爱情,却充满着信任。程栩惆怅的心忽然得到了一种安慰,他终于下了决心,慢慢地松开了手掌,一张纸条象蝴蝶般忽悠忽悠地飘落在地上,上面已浸透了他手心里的汗。

一霎间,朱玲玲失去了往日的稳重和冷静,她猛然跳起来,冲上前拾起了纸条。“好吧,我来读给大伙听听。”她展开了纸条……

“读呀!”

“怎么不响了?"

可是朱玲玲读不出来了,她捧着纸条,仿佛有万根钢针扎着她的眼睛,她心跳,气急,口中象含着黄连……

“我来读吧!”程栩站起来,从朱玲玲手中拿过了纸条,程栩同学:

我第一次发现你很自私。是的,在学习上你能毫无保留地帮助我;在工作上你能全心全意地为集体,在金钱上你也能不计报答地慷慨解囊。可是,在感情上呢?为什么你一听人家传说我和宋文渊好,你就不愿理我了?这难道就是爱情吗?不,这是狭隘的妒嫉,是感情的自私,是对爱情的衰读!这说明你根本不懂得爱情,更不懂得,世界上还有比爱情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真诚的友谊。

愿我们的友谊长存。

卢小羽

水,绵绵地流着,象从每个人的心田淌过,风,絮絮地吹着,象从每个人的心尖拂过。

多么清凉的水呵,多么新鲜的风呵!别说话,静静地品味这清新的夜景吧……

丁之芬长长舒了口气,轻轻拉拉朱玲玲的衣袖说:“玲玲,事情已搞清了,都是误会,我看,就散会吧。”

朱玲玲悚然立着,‘脸上感到火辣辣的发烫,身上却觉得寒唯喳地发冷……她想哭,却使劲把眼泪咽了下去……

“散会,班长说散会,就散了D!”卢小羽跳下石栏大声叫,“玲玲,时间还早,咱俩上乒乓房再比上一盘怎么样?程翎,你给我们当裁判。”

“我来作裁判吧。”丁之芬忙说。

“去去去,轮不上你!你不是要和宋文渊商量成立古文小组的事么?”卢小羽推了一把丁之芬,朝宋文渊的背影嗽嗽嘴,咯咯咯地笑了,笑声象荷叶上滚落的一串串水珠。

1981年3月5-17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