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战士的青春

单一海转过坡前那片树林,远远地看到连队的炊烟,心中立时涌满温暖。他抬腕看看表,六时三十分,再有半个小时天就会黑了。

他快步向连队走。浓雾在他的穿越中隐去,一阵小风撞了他一下,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这味道真刺人,又老又辣。他吸住它,回味似的品尝着,是莫合烟的味道!直觉告诉他,前边有人。他凝住神,看到不远处有团模糊的雾状东西在来回晃动,仿佛满腹心事似的,好像是在等人。单一海脑子里忽然跳出个人影:此人应该是二班长冯冉!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连队上百号人,他光看背影也能把他们从人群中拎出来。

他放缓脚步,不让自己惊动冯冉的等待。等到了近前,他才仿佛不经意地出现似的,淡淡地向他打着招呼:“等谁呢!搞得像失恋似的。”

“等你!”冯冉似被惊吓一般地倏然回头,同时下意识地回答,待彻底看清是单一海后,他又有些慌乱地掩饰,“哦,是连长,吓我一大跳!被你一问,我还以为真的是在等你哪!”

冯冉故作害羞似的,把头低下。少顷,又抬起头。单一海看看周围,心下竟然有种淡淡的感动,冯冉看来一定是在等他。这方圆几十里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何况这么晚了,也不该有人来见他。被一个战士等待应该是一种幸福,至少在精神上给人以极大的满足。单一海暗想,战争时期是要能激发士兵们潜藏着的血性,并在战争中敢于为你、为他自己舍弃生命。而在和平时期呢?一个军官则应占领战士的精神,最少让他的精神永远被覆盖在你的思想之下。只有在精神上走在士兵的前列,你才可能赢得士兵,成为他们的偶像。

他满意地看着冯冉:“我宁可相信你下意识时说的话,你的莫合烟真好闻,我是被它吸引过来的。我抽烟的欲望已经被你给勾引出来了。怎么样,给我也来一支?”

冯冉故作不满地低声喊道:“我可记得你是在全连会上宣布自己不再抽烟的。这不是让我帮你违背诺言吗?”

“少贫嘴吧!”单一海抢过他手中的那半支烟卷,狠吸了两口。还是这种毛叶子烟过瘾,他吞吐了两口,转身向回走:“说吧,什么事?”

冯冉凑了上来:“连长,这回去那儿有什么新发现?也给咱们透点底儿呀?”

“什么新发现呀?”这小子原来是在关注那个古城堡的事!他想起去年他们一起打猎看到遗址时的情景。没想到这小子不仅没忘掉,并且还知道了它就在近前。他故意沉吟着:“你是指那古城堡吗?我早忘了。”

“不,你不会。也许别人会忘记,可你不会。如果你忘了,你就只会是我的连长!而不是……”

单一海奇怪地看他:“是什么?”

“是你了!”冯冉的脸涨得通红。他说出此话显然下了很大决心,“我知道你去过那片古遗址,还画了许多图。知道吗?你一离开连队,我感觉我也跟去了,今天上的课我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

单一海有些吃惊地看他:“你还没忘记那片古遗址。”

“是的。只要看它一眼,不管是谁,只要是一个战士,他就不该遗忘它。”冯冉平静地说,“我看过连里那张军用地图,那上面你用红笔勾画了出来,我凭记忆核对,竟发现它就在我的身边。知道我什么感觉吗?”

单一海期待地望定他。

“与你勾画出那片古城时的心情一样。”

“迫切地想去看看它。不过,你没有这种自由,所以你就等待着我回来,可你凭什么断定我非要去看它不可?”

“是的。我真想自己能够去看看它,我不像你理解的那么深,我只想站在那里感觉一下那种残碎的气氛和悲壮。”他似乎呻吟着道,“这种野营的生活让我越来越忘记自己是一个战士,倒像是来度假。我有时倒真的羡慕那些古代的士兵,那才叫士兵!”

单一海有些感动了,在暗中体味着冯冉的话,他发现自己在欣赏他,他很少欣赏自己的战士,冯冉是个例外。他觉得冯冉在某些时候很像自己,他常常奇怪地看着冯冉,像看着自己当年当兵时的样子,体味着那时自己的心情,竟发现了自己平时所没有注意或者是自己故意淡忘的优点与缺点。有时他常常感慨地想,自己的影子在另一个人身上出现时,自己其实已被对方复制了。在当战士时,他就把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在自己身上强化了。那个人是自己的连长,单一海终生怀念他,因为他太优秀,以至这种怀念太深刻了,使自己身上全是他的影子和味道。这时他从冯冉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看到了以前的那个老连长,让他心惊的是,这两种气味由于在他身上混合得太深,以至谁都不像,怎么看都好像只是他的中士班长冯冉的气质。当一个人把别人的东西融进自己内心太深时,这种东西其实也就成了他的一部分了!他长吐一口烟。这烟燃得快,抽着也蛮劲道。空气中全是干辣的烟香。“嗯。这种感觉类似于批判哪!怎么,你还嫌训练强度不够,你以为这次把你们拉到这海拔四千多米处,是来看风景哪?”

“关键是这儿其实真的是风景哪!感觉上在这儿训练,就像是一个人去到满是情人恋爱的公园里打架,别扭而又难受。内心中那点战斗欲给淹没了,到处温柔如草,叫人打心里怀念山下了。”冯冉浓重的南方口音,在夜色中回旋。单一海定住神,不让自己被他的话语击中。这小子在很多时候说的话,仿佛是从自己身上抖搂下来的,单一海与他对话时,常有种被偷窃的感觉。

“这种环境也才更磨炼人哪!战争又不是只在戈壁荒原进行。你这种想法该是个人看法吧!如果是你私人的欲望,可以说说,但不要当成问题提出来!”

“可人们精神中真正的古战场却在西北哪!西北是唯一可以让人马上想起战争和古战场的地方了。那些美丽的地方,即使发生过战争也与战争无关哪!人们只会说那是种与美丽相称的东西。而与西北相称的似乎只有古战场、兵士和战争。”冯冉**饱满,他打心眼儿里渴望接近单一海。他内心中有许多东西,憋得太久了,几乎成了糨糊,后来又成了颗粒,可却找不到一双配倾听的耳朵,他知道单一海可以听懂这些并且欣赏它们。

“哦,”单一海停住脚,目光灼灼地盯住他,“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坏主意倒谈不上,不过我挺羡慕你。可以常到那片古堡前自己陶醉一下,并且还有美女相伴。连长,我真的忌妒死你了。”冯冉嬉皮笑脸。

单一海瞥他一眼,很不舒服。他不愿意与一个战士谈论什么较亲密的话题。即使在心理上,他可以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可在实际的生活中,他决不允许自己越轨,与一个战士过分亲密。

即使在夜色中,冯冉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他就有这种本事,可以从感觉上找准对方的表情。他稍微稳定一下自己,道:“我只是无意中知道的,并不是有意关注你。今天上午,那个叫女真的军医来连队找你,我直觉上你去了那片残迹,就告诉了她,并且要指给她路时,她竟说不用。我就明白你们两人已去过那地儿好几次了。”

单一海心想,这个冯冉啊,就你聪明,嘴上却淡淡地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又想出什么坏主意了呢?”

“我建议把全连拉到那片古城残迹前训练。即使不训练,只让大伙儿体会一下那种感觉也行。”

“为什么?”

“残迹首先是个古兵城堡,让大家找找古战争的感觉。同时我以为,应该让这些家伙枯萎一下,看看几百年前军人的气势,也许会让许多精神上失去战争的家伙们,发现点什么!”冯冉有些不连贯地讲着自己的思想,他以前只是潜意识地渴望去看看那个古兵城,可这理由讲出来时,倒像是在为自己寻找到的借口。

果然,单一海沉默了。片刻,他才闪烁着白牙:“是你自己的主意吧!不过,你这主意倒值得考虑。和平时期的兵们,总让人有种似乎缺失了什么似的感觉。也许少的就是你以为的那种铁胆热血、浪漫情怀、视死如归之类的气质。总让人有种虽是虎却缺乏生气的感觉!”

“你同意我的建议吗?”冯冉问。他很满意冯冉的问话。这小子只是在这一点上,才给人一种他不过是个战士的感觉。而在其他时候,单一海总恍惚他是在与指导员对话。指导员由副连长以副代正顶着,他的智慧就像他的以副代正一样,总让人隐隐有种深深的失望,而冯冉在某些程度上却又太像一个指导员了。他有时真渴望把冯冉的脑袋安到指导员身上,单一海坚信,一个连队如何,其实只该看看他的连长即可。他历来自信,只有狮子,才可带领绵羊前行。在绵羊中的狮子是孤独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些绵羊也改造成狮子。

“不,我不会同意的。作为建议我听过了,可却不会付诸行动。”单一海简洁地回答。

“连长,我真的……很失望。”冯冉似乎惊讶于他的答复,“我以前以为你是一个会对我这样的想法击节叫绝的好连长,可却没想到,你很自私。”

“我自私……”单一海一惊,愣愣地看他。

“是的,你视那片古城堡为个人精神上的私有品了。你以为那残迹就是自己的了吗?你有这样的野心。那天我陪你一起去时,就看出了你的这种欲望。你只想一个人拥有这样一片残迹,甚至到了不愿与他人分享的地步。”冯冉像只小兽一样,低声说,“我同时也敬佩你,你是我最好的连长,因为你还是原来的你。”说完,转身要走。

“哈哈哈,”单一海放声大笑,笑声牵动四周的空气,“我允许你今天顶撞我,被你顶撞真舒服。不过你说的自私有一半我同意,起初我并没发现自己的弱点,是你提醒了我。是的,我喜欢这片残迹,出于自私的喜欢,可却不想只一个人分享它,它是每个人的,包括你。”

“那你同意我们去看古城堡啦?”冯冉惊喜地注视着他。

“我可没全同意。只不过,去那里得有个时机。哦,好了,今天不谈了,我已很累了。与你说了这么半天话,差点把累忘了。”单一海打个响亮的哈欠,“你先回去吧!熄灯哨马上就要响了。”

冯冉还欲说什么,却见单一海挥挥手,制止了他。他只好转身走开。走出十多米后,他又转身冲单一海的背影抛过来句话:“连长,我能不能请一天假?”

“去干什么?”

“去山下。明天给养车下山,我想去看看病。”

“你小子这么健康,看什么病哪?给我好好在班里待着,出点儿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这个班交给我,肯定是你最放心的班。不过我真的病了。”

“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下山去!”

“是想女人了吧!”

“想,真想。不想就不是男人了,这不算病吧?”

“当然不算。”单一海不再跟他啰唆,看冯冉转身消失在夜色中。困意悄悄地漫了过来,感觉心头被什么东西压着,他把自己往累的境界里推推,感到全身筋骨都在吱吱地呻吟。人有时把自己累一累,其实真舒服。

单一海的心有些稍稍地乱了。已经有五个人申请下山去看病了,光二班的就已有两个。大家似乎都众口一词地要下山去看病,得的还全都是那些无法挑出毛病的病,感冒、发烧,还肚子疼。妈的,每次给养车一下山,都像传染病似的,引发一大片病人。而给养车一回来,连队就可以安稳十天半个月左右。他坐在那儿,静静地享受从帐篷窗框里斜射进来的阳光。早晨的阳光像一只只小手,搔抚着他的全身,又舒服又刺激。

他在那片女人般的阳光的注视下,有些片刻的微醉。他竭力让自己不去想工作,就让自己这么空空地坐一会儿,把脑子里各种念头全部赶出去,直到自己被这种空空的感觉给化掉,他再从容地把那些念头揽回来。每次那些念头和问题被他回忆起来,仿佛已经过深思似的,已全部成了一个个答案,贴在他的脑层深处或者已化成思想的颗粒。

他还没入定,就又被一声“报告”给惊醒了,凭感觉竟是二班的王小根,怎么今天全是二班的人哪?单一海并不看他,也不示意他坐。那个王小根就呆呆地站在他身后。他忽然有些生气,他最讨厌那些内心精明表面上偏做出副木讷样子的兵了,让人没一点儿脾气。似乎不像士兵,倒像个农民。他意识中的士兵该是什么样儿的呢?他让这个念头闪了一下,又把它按回去了,留待以后证实吧!现在连他也不想轻易去想什么答案了。他望定教案,半晌才想起似的,冲身后的王小根说:“又是来请病假,又是感冒,又是要下山,又是卫生队不给看吧!”

“连长早就知道我病了!”那个王小根小心却透着份惊喜。

“我还知道你病得很重哪!”他站起身,踱到他跟前,直视着王小根。这小子头发剃得光光的,露出满头青色发楂,刺刺扎扎的,让人眼睛仁疼,“老实告诉我,下山去干什么?”

“就为看病哪!”王小根似乎委屈地扭扭身子,眉头跟着皱起来,似乎真病了似的,“我都两天没吃饭了,身子虚得连走路都发飘。”

“是吗?”单一海忍住笑。这种小把戏儿他以前也玩过,什么也不为,或者什么都为,就想到外面散散心。很多当年看不清的东西,到了现在才觉出可笑,甚至不可容忍。这时他已意识到这小子在装病。可他并不戳破他,至少要让他有个可以从这儿走出去的尊严。单一海装作不知似的,“听说你昨天晚饭时,与六班的小个子李比赛吃馒头。你吃了有八个哪,这么好的胃口,还会有病?没病的话你会吃掉我多少伙食费?”

“连长,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我哪儿管得了不生病?”王小根的脸觍了下来,红红的,头上已在冒汗。

“你的病我看先寄存在你那儿吧,你病得不是时候,也不该把自己的病提前取出来。记住,以后不可再犯类似的错误了,啊?”王小根还想再说什么,他挥挥手,制止了他,让他退出去。待他消失之后,他又有些恼火地喊:“把你班长喊过来。”

三分钟后,单一海已经非常平静了,他把自己放在椅子上,冷静地等待冯冉的出现。他心中终于窝着了一团火,但他警告自己克制,如果连这点儿事都当成事来看的话,那他这个连长也当得太没质量了。他点燃支烟,深深地吸一口,把自己浸到烟雾中。

少顷,他听到身后帐篷的布帘闪了一下。从脚声上他已听出是冯冉,但他故意装作并未察觉。仍把自己放松着,冯冉是唯一在进他房子时不打报告的人。他默许着他的这些小小的冒犯。有时他也渴望消除上下级之分,把自己彻底摆到与战士等同的地位——男人或者朋友的身份上去,然后把自己痛快淋漓地撕开。可他坚守着这种坚硬的渴望,同时把自己搞得更孤独了。

“连长,你找我。”冯冉垂首立在他的身后。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单一海睁开眼,但并不看他。

“知道!”

“你倒挺有办法,把他们一个个推到我这儿来,你自己却隐居幕后,用他们来表达你的意思!”单一海站起来,他的个子太高了,头一下子顶住了帐篷。他只好又一矮身坐了下来,表面上看倒像是坐久了,换了下身子。

“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我仅是个一班之长,大事上还得你拿主意。”

“是吗?”他稍稍沉吟,“你们班今天加上你,共有四人生病。也就是说,你们班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我这个班长已名存实亡。”冯冉沉沉地坐到单一海的行军**,递给单一海一支烟。他打燃火机,单一海却不点,一双眼逼视着他。

“你给我说实话。这几个小子的病你一定清楚。是你默许他们找我来的。所以,我怀疑你与他们一样,都是一种性质的病。”

冯冉垂眉低语:“你让我说实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他妈的实话啦,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

“没别的,就是想出去看看,天天见这么几个人都烦了。我现在都回忆不出来女人是啥样了。”他深深地抽一口烟,“大家最不能忍耐的就是寂寞了,每天必须忍耐的却都是寂寞。要知道,我手下的六个人,包括我在内平均年龄仅仅二十岁。”

“所以,你就默许他们装病?”

“我无法抵挡那些坚硬的渴望,也无法拒绝他们,拒绝他们等于拒绝我,我与他们一样!”

“你昨天曾对我说过另外一种渴望,去看那个古残迹?”

“这些都是我的真实想法,”他稍微沉吟,“我知道我必须拒绝他们,但却要与他们生活在一起。”

“所以,你也病了,并把他们推了过来,自己仍是他们心中的好班长,仗义,哥们儿,却把你该说的话让我说了。”单一海又站起来。这回他稍微低着身子,转到冯冉跟前,一双眼睛死盯着他,“可我必须帮他们拒绝这种欲望。”

“可却不能让他们拒绝青春!我是他们中的一员,我了解他们。大家可以接受任何超强度的训练,却无法战胜那些实实在在的欲望。青春才是我们的敌人,才是大家生病的理由!”

单一海深深盯着冯冉。蓦地,他发现自己有种说不清的感觉,那就是不时地陷入怀旧,把别人的缺点当成自己的,再把当年的自己扯出来接上去。他时常在这种磨合中,被一些自己当年看不清的东西所感动。

“可这是在军队,军队只配有与战士相称的青春。他们必须扼杀掉自己的欲望。把自己杀死一次,然后再把以前的找回来。我理想中的军人只是一发上膛等待击发的子弹。青春也是一枚未发射的子弹哪!一粒金色的子弹。”

“我很感动。我早已把自己毁灭过无数次了,可每次毁灭都引起更大的冲动。其实,青春不需要扼杀,需要引导它向前。”冯冉敛起笑容,“我的病已经没有了。但我却没办法消除他们的。”说完,站起,向单一海立正,敬礼,转身向外走去,并不说告辞。

单一海有些恼怒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他们越来越像军人,又越来越不像。个个心高气傲,又保留着可怜的自尊。他太熟悉手下这一群人了,熟悉得像把他们都化成了自己。可他又太不熟悉他们了,因为熟悉反而带来更大的陌生。他们是自己的战士,同时也是与自己相差十多岁的另外一代人。其实呀,年龄真是一道坎,一年至少一个沟壑,他惊叹自己也年轻过。可年轻与年轻越来越遥远了,遥远得让人彼此不敢相认,不敢确认。弄得自己最终像没年轻过一样,看着他们的年轻发呆。

他点燃一支烟,这样思考真舒服。烟雾成了最好的隐蔽,可以帮他挡住眼前的一切。他确信自己不但应该是父亲,也该是他们的……牧师。他忽然对这个称呼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我既是他们行动上的号令者,其实也该是他们精神上的引导者。一个高明的管理者至少该站在下属精神的喷泉口,即使不可以征服他们,也要覆盖他们。

他转身走出门外,冲值班员喊:“下午二时,全连在松林边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