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给烟鬼的礼物
小瓦后背上的椅子
地下酒吧里渐渐平静下来，最后只剩下了某个男孩断断续续的梦呓。头儿把身体斜倚在吧台后面的椅子上，进入恐怖的梦世界。其实这里面所有的男孩都去了同一个地方：恐怖的梦世界。那里面洪水铺天盖地，他们没有办法，只有随波逐流，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大水！大水！”头儿惊恐万分手舞足蹈，把吧台上的啤酒瓶碰倒了，它在吧台上滚了几下，临近吧台边缘时却停住了。而小瓦和小当已经屏住呼吸在数数啦：3，2，1……数到“1”时瓶子停住了，“爆炸”的可能自动解除了。
无法了解时间。有座石英钟挂在东南角一幅油画旁边，油画看得一清二楚，是一个托着陶罐的半大女孩子，很高兴的样子，可是却根本看不清石英钟的时针指在什么位置。天一定已经黑了。
酒吧里一旦平静下来，小瓦便开始想家，小当也未能免俗。其实，现在的时间是傍晚。他们的父母通电话才知道两个孩子根本没在对方家里预习功课，然后便报警了。小瓦和小当开始想家的时候，警察正在寻找有力的证据，证明小瓦和小当是第10个和第9个在下水道出口附近失踪的孩子。
不但想家，浑身还又酸又疼，没一个地方舒服。
小瓦说：“我最羡慕你，你还可以站着。我只能蹲着。”
小当根本不这么看，“我也难受极了，这张桌子根本不让我换换姿势，它太重了。哎，你试试，换个姿势。”
小当倒是提醒了小瓦。小瓦蜷起双腿，一用力，竟然站起来啦，没用太大的力气。只是那形象实在滑稽，后面背着一个椅子。
“舒服极了……”小瓦小范围地活动活动筋骨，才发觉自己自从被胡乱捆上以后其实有充分的自由。
“羡慕你。”小当只能保持着最原始的姿势，只剩下嘴是最自由的器官。
在这家地下酒吧里，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俘虏在干什么。守在门口的男孩喝了过量的啤酒，双手握着瓶子，歪着头，倚在门口睡着了。
小瓦沉浸在刚刚发现的自由里，忘记了悲观的前景。小当是一个旁观者，更能看清小瓦的处境，最终他发现了小瓦身上的破绽，“喂小瓦，你完全可以逃出去！”
“什么时候？”小瓦很奇怪，小当早就宣布无计要施了。他被捆得十分结实，背后椅子简直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随便什么时候，全看你自己了。”小当的口气不像在开玩笑。
“现在也行？”
“当然行。”
小当很自信的样子，小瓦却傻傻的。
“你说说怎样才行。”小瓦越来越糊涂了。
“用肩膀推开门，走你的就是，但是你得背着椅子一起走。”小当意味深长地说。
小当几乎是要大声宣布他的伟大发现了。
“……快走吧，他们醒了你就不随便了。”
“不行……我不是这种人。”
“哪种人？背个椅子回家不丢人，人家问起，你就说刚从市场买的。”
“我一个人逃走太不仗义。”
“你逃走以后还有事做。得找人救我。”
小当发现了小瓦愚蠢之处，啤酒的浸入降低了小瓦的智商。
“行了，我有逃走的理由了。等我来救你吧。保重。”
这回小瓦坦然多了。
果然像小当预想的那样顺利，小瓦半点麻烦都没遇到，大模大样用肩膀推开门，出了酒吧。没人拦他，那些男孩正做着梦呢。小瓦背着双手和椅子站在大街上的时候，他有点怀疑这是不是真的。逃跑越狱的过程一点也不惊险不刺激，稍稍有点遗憾。
果然没有人能弄明白小瓦背着椅子走路是什么意思，也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有个聪明的邮递员自称找到了答案：“背上一把椅子，一旦水从下水道里涌出来，就不怕陷进下水道了，椅子可以卡住入口。嗯，这个办法妙极了。”
邮递员的惊人发现迅速被人推广，第二天，便有人给孩子的背上绑椅子了。居然没有一个小孩反对这个安全措施，因为它太有创意了。学校停课了，不用背书包了，走路时总觉得后背少了点什么，确实需要一个替代品挂在后背上。有了它，小孩的心里可踏实多了。
小当的一生与一条街
又一个啤酒瓶子倒了。啪！爆炸声在寂静的酒吧里非常刺耳。
头儿咯吱咯吱咬了两下牙，抬起头，醒了。
头儿看了看门口，“谁在那儿，酒吧停业了。”
低年级男孩也醒了，“头儿，几点了？”
头儿扭头看了看石英钟，“应该给烟鬼送礼物去了。”
“都起来吧！别睡了，该出发啦！”低年级男孩操起一只空瓶子敲打着桌面。
酒吧里的各种声响又恢复了。哈欠，桌椅在地板上擦出的吱呀吱呀，瓶子被碰倒的叮叮当当……
“头儿！坏了，跑了一个！”有个男孩向头儿报告了一个重要消息。
小当向头儿证实，他的同伴确实成功越狱了，但那个椅子不是他有意要带走的，他实在没有办法跟它分开。小当保证他的同伴不是那种贪图小便宜的人。
头儿很不高兴。小瓦带走他的椅子，他也耿耿于怀。小瓦不但白喝了他的啤酒，还带走他的“固定资产”，这件事不划算。小当把该说的都说了，没再跟他解释什么。
头儿说：“天也黑了，戴上口罩出发！”
很快，每个成员的嘴巴上都“贴”了黑色标志。这样，小当总算可以跟那张僵硬的桌子分开了。获得自由后小当先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他的双腿已经成了两根毫无知觉的木头。小当的双手没有完全解放，仍旧被扎在一起。不过，背着手走路是很有风度的样子。
他们走出地下酒吧站在街上时，小当还没看见小瓦来营救他。
小当着急了，心想，“小瓦，别磨磨蹭蹭的了，该露面就露面吧！一会儿就晚啦！”
一路上，小当不时地东张西望。头儿告诉小当，这个时间那个叫小瓦的该睡觉了，别指望能发生其他的事情了。小当说不急不急……不过，当头儿选定了街角一个下水道后小当真着急了。他想他的一生可能就在这条街上结束了。遗憾的是他连这条街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才叫死得不明不白。
给烟鬼的礼物
头儿和他的MR组织成员们开始为小当的“洗澡”做准备。他们首先把这个孤零零的井口围个圈儿，半径在安全的范围内。想必烟鬼已经嗅出了味道，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猎物进入他的引力范围。
“礼物”是现成的了，但想把礼物安全妥帖送到对方手里，还欠缺必须的条件。比如井口还被铁盖儿牢牢盖着，像一个大口罩牢牢封住了烟鬼的嘴巴。再好的礼物他也尝不到啊！
“头儿，再换一个吧，这个铁盖儿封得太严了。”一个男孩很为难的样子。
头儿没同意。他已经选过两次了，没有一个井口完全合适。惨案接连发生，街上的下水道各个被封了“嘴”。当时，大人们冒着很大风险，系着长长的安全带把井口一个一个封好，然后便离它远远的，不管下水道里发生了什么故障，都不愿轻易接近它了。
头儿问：“绳子在谁手里？咱们先帮烟鬼把嘴张开。”
嘀咕了一阵，有个男孩说没带。
头儿挠了挠头，“有根绳子就好了。我说过要预备一根绳子。”
低年级的男孩突然说：“头儿，我找到绳子了。”
头儿说：“那快点拿来！”
低年级男孩说：“在小当身上，那是根不错的绳子。”
小当当即被松绑，安排两个男孩押着。
头儿用胳膊量了量绳子的长度，然后朝井口喊着：“喂朋友，听说你叫烟鬼，我是MR组织的头儿，你与小当和小瓦有点过结，我们一直陪着他俩受罪。现在我们把他俩交给你处置，马上就到。对了，应该跟您实话实说，那个叫小瓦的逃走了，不过呢他也跑不掉，明天一定给您送来。完了您就离开这里吧，下水道里味道也不好，对不？”
头儿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下水道里发出轻微的水流声，哗啦哗啦……哗啦啦。
头儿接着说：“烟鬼大伯，您准备好啦？您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叫小当！”
MR组织的男孩们都屏住呼吸，盯着圆心位置。小当在这个时刻身体开始发抖。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想象，他想象的是被水流卷进下水道的过程：水不停地往嘴里灌，挡都挡不住，整个身体在漩涡的中心快速旋转下坠……在这个过程中他窒息而死。接下来的许多天里（谁能说清究竟要多少天呢），他的肉体被海水消化掉（没准那就是烟鬼的胃液），最后消化掉的是骨头和牙齿之类的硬件。这期间他当然没有知觉，是一具行尸走肉，跟女娃投来的无数石头混杂在一起，不断与它们发生碰撞。说不定他还会遇见他自己搬运的某块石头呢。也有些石头是小瓦新近搬来的（主要是出自女娃之手），凭过去的友谊，小瓦不会不来替他报仇。而躯体一旦完全消失，他将变得轻飘飘的在水中或水面上游**，是很自在的生活。不过他有大事要做的，他当然要放弃随意飘**的生活加入到女娃的工作中来，把烟鬼的胃填满，让他消化不良，让他“死”去……那么他随时可以见到小瓦，有的事情不妨当面问问他，比如，当初他逃走以后为什么不去酒吧救他。当时他没能赶来营救一定事出有因。这事一定要问个明白。相信小瓦会有令他满意的答复。
“天哪！那么我是个鬼魂，这个名字太难以接受。”
小当的想象飞到此处中止了，小当用力挣了挣，但是有四只手同时敏感地抓牢了他。
“头儿，他想跑！”
“抓住了。叫他不必惊慌，就准备好了。”
头儿把绳子一头拥在自己腰上，叫其余几个男孩握住另一头。
“头儿……”低年级男孩说。
“抓住绳子，别把我当礼物送走。烟鬼想要的是小当。”
险象
头儿一步一步靠近铁盖。他估计了，凭他的力气可以掀起那个铸铁做的盖子。只要掀开盖子，再把小当往这边一推，下面的事烟鬼自然会办得明白。烟鬼已经在盖子下面等待了。头儿都听见烟鬼的声音了。
头儿身后的绳子一点点放松，把他送到了圆心位置。头儿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靠近铁盖。下面，烟鬼“嘟嘟嚷嚷”地着急了。头儿再次检查了系在腰间的绳子，绳子牢牢的。然后头儿用双手扣住盖上面的圆孔，一用力，铁盖欠开了一道缝儿。再一用力，它几乎完全被头儿提起来了。同时，一股臭气冲上来，穿透了头儿的黑口罩。头儿不敢耽搁，迅速把铁盖揭下来，准备放在出口旁，然后离开这里。
头儿的速度一点也不慢，做得干净利落，铁盖稳稳地放在井口旁边时他还潇洒地扭回头朝他的全体成员点头致意。在那些男孩看来，他们选的头儿太称职了，非常了不起。
看押小当的两个男孩对小当说：“看见没有，烟鬼的‘口罩’已经让头儿揭开了，一会儿就轮到你去那里报到啦！”
小当也钦佩头儿刚才的潇洒。反正无论如何不能哀求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看见可怜的样子。小当尽量控制自己的紧张，使自己平静下来，“不就是变成鬼魂嘛？女娃就是吗？没人讨厌她啊，她也不可怕……”
小当做好了投奔烟鬼的准备。只是没能活到小学毕业，这是小当的遗憾。不过，万一烟鬼因为他的投奔决定离开这个城市，校长肯定会追认给他一个好听的称号。当时一定有个隆重的颁发仪式，仪式上应该挂着自己的那片照片，在全市最好的刘生彩扩中心扩成书桌那么大。校长首先讲话，说一大堆表扬小当同学的话，然后把那个证书发给爸爸妈妈。如果有了它，小学毕业证书就无所谓了。爸爸妈妈那天该穿着最好的衣服，特别自豪。小瓦呢？小瓦坐在台下，跟许多学生在一起。他当然特别羡慕他小当的荣誉证书，但他只有陪其他学生鼓掌的份……
这时，下水道里轰轰响了起来。头儿胡乱把铁盖放下，然后扭回身，准备跑开，可是一股白亮亮的水一眨眼就涌上来了，带着一团水汽和力量，直奔头儿追上来。头儿呆住了。
低年级男孩跳起来，“拉绳子啊！”
几个男孩同时拉绳子，绳子绷紧了，却拉不回来一厘米。
水很快淹没了头儿的膝盖。这个时刻，只要一松劲儿，头儿就该消失在井口了。
“一二，拉——”低年级男孩喊着号子。
双方保持僵持状态，但这状态只维持了几秒钟。慢慢的，这根绳子带着一串男孩向井口靠近了。头儿的身体被那股水流彻底淹湿了，因为他已经倒在了井旁，这是准备顺流落入下水道的姿势。看押小当的两个男孩放开小当，加入到“拔河比赛”的队伍中去，但是败局没有得到扭转。对方的力量似乎是无穷大的，只要对方增加一分，它可以增加更多。
小当自由了，他可以离开这个险象环生的地段了，可以像小瓦一样不当鬼魂了。校长发的荣誉证书不要也行，还是先要回生命吧……
小当这样想着，却没有逃掉。不知怎么回事，稀里糊涂的却加入“拔河比赛”中来了。他站在最后，握住了绳子头儿。可是这一串糖葫芦还是继续滑向井口。头儿的双脚搭在井沿了。那团水这时更像一滩强力的胶水，把头儿牢牢地粘住了。
小当这边的力量已经到达极限。他们大汗淋漓，只是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而在最后时刻到来之前他们绝不放弃。
小瓦和女娃与出租车
那天，小瓦和女娃肯定不是坐出租车来的。女娃掌握了速度这种东西，她的速度比出租车快。她就像一条裙子，被一阵风刮到了“比赛现场”。
她赶到最前面，小瓦站在小当身后。
当时小当除了尽力拉绳子没有别的念头，他没跟小瓦打招呼，他甚至连激动都克制住了，因为一旦情绪激动，手中的绳子便会乘机退回去。小当只是简单地想了一下：小瓦果然够朋友。
劈哩啪啦！小当突然觉得天翻地覆，前面的男孩们一齐朝他倒过来……在倒下的一瞬间他们都闭上了眼睛，骂自己没用。后来，陆续睁开眼睛时才发现绳子仍旧握在手中——他们把头儿拉回来了，困住头儿的一团“胶水”在井口消失了。铁盖儿稳稳地罩住下水道的出口。
小瓦拉了小当一下，“走。”
而小当还在发呆。
小当晃晃脑袋，才算彻底从刚才的竞技状态中走出来。
临走，小当回头看了看那群戴黑口罩的MR组织成员们，“把黑口罩摘下来换成白的，太不好看了。”
头儿把黑口罩摘下来，朝他尴尬地笑笑。
小当、小瓦还有女娃，谁都没有接受头儿善意的“请客”。小瓦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女娃先坐上去。他们陪女娃体验了一次出租车的“速度”。用女娃的话说吧——酷似牛车。
洪水
第二天早上，小瓦被楼下吵嚷惊醒了。他刚刚梦见女娃填平了烟鬼的胃。这个梦意味着什么，得告诉小当一下，然后给小当打电话。
小当住一楼，光着上半身去接电话，才发觉自己站在水中。同时一个漩涡正不怀好意朝他缓缓转动。小当马上意识到，烟鬼来了，来到家中的地板上。
原来，当天夜里，下水道所有出口的铁盖都被下面上来的强大水流顶翻了。烟鬼发脾气了。他也发现，一旦找到管道，他的能量更便于最大限度的发挥。第二天早上，第一个起床准备去公园跑步的老头发现了洪水。那时候洪水刚刚漫过一楼的门槛。
小当一家急坏了，特别是小当的妈妈，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洪水。，
小当已经有了好主意，他对爸爸妈妈说，快点找些木板，造只木船。爸爸妈妈认为是个好主意，到处找木板。小当趟着水去找小瓦，他看见整个城市被泡在白亮亮的水中……
女娃当然不知道矮墙外面的世界在后半夜发生的事情。这一夜，她仍然未曾合眼，不停地把石头投向礁石下面的大嘴。后半夜，借着月光，她注意到，烟鬼平声第一次合上嘴，大漩涡几乎停止转动了。女娃飘下礁石浮在水面上看去，证实了她的所见。
女娃一下跃回到礁石顶端，望着明澈的月亮，“喂朋友，给小瓦和小当一个梦，告诉他们，我填平他啦！”
其实在那个时候，烟鬼把所有的能量都转移到了小瓦和小当的城市。接着，烟鬼成功了，同时顶翻了盖住下水道的铁盖，水便悄悄向外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