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突厥侵袭

贞观三年末,突厥数抄边境。

率军进扰河西地带,贼过如梳,兵过如篦。

对于边疆的百姓来说,又是一年冷冽禀冬。

漫天碎雪之中,此刻已是夹杂着一片焦土战场。

渡鸦群盘旋交错,黑烟滚滚在山头攀升。

田舍烧毁,旌旗横折,马匹伏倒于稠血秽土的车毂旁,妇孺军士尸骸遍野。

死人堆里,范长河猛地睁开眼睛,赫然对上了死去同僚那怒不瞑目的双眼,苍白浮肿。

他伸出手,推开淹没在头顶的尸骸,立时从死人堆里奋力站了起来。

胸腔里沉闷难耐,范长河压抑住喘息,孤身屹立在荒野。

放眼所过之处,尽是模糊的血色,这是一片被突厥摧毁的田寨。

尸体堆叠成山,矢刃摧折,长矛斧钺戳地而放,恍如人间炼狱。

范长河打量着周围,从地上抽出一把断了半截锋的陌刀,心里悲痛难鸣。

为了掩护大军撤退,和自己一同被分拨出来拖延突厥敌军的弟兄们,全都折戟在于此!

连同这些悲苦的无辜百姓,一起葬送在了田野之中。

但身为一名军中的陪戎副尉,自己也不过是兵灾乱世的无根浮萍,官居九品至下,根本没有过多的话语权。

和黎民百姓相比,也不过是多了一身甲胄戎装。

“如今秦王登基已三载,可这入娘贼蛮夷,到底何时能灭?”

范长河望向头顶阴郁的乌云,心里气愤,随后强忍悲痛。

搜索这修罗战场,开始寻找那幸存的同僚。

满地的尸体覆着细雪,一双双如发白鱼目的死人眼睛,盯着范长河。

就在这时。

一阵窸窣动静从烧毁的田舍间传来。

似乎有人活动!

“谁在那?”

范长河蓦然紧张起来,紧盯着声源方向逼近,持刀喝问道,“出来!”

话音落下,却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半大孩童,从青墙后颤巍地走了出来。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天寒,浑身都抖成了筛糠,手指生疮红肿,怯生生地盯着自己。

“原来是田宅里的生者!”

范长河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贼寇野兽,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抵御。

这名孩童应该是和家人躲避兵灾,既见一个,或许田舍里还有不少幸存者。

范长河心里一喜,从军多年,他见过不少百姓躲避敌军的手段。

米面成砖,柴木成梁。地基凿空作窖,垒墙夹层已供家人屈居。

天衍四九,而老百姓们总会去寻得那一线生机!

范长河哼哧着气,刚要上前询问这孩童家人在哪,却听到孩童身旁的青墙,又是传来一阵扑腾的嘈杂动静。

不多时,一名蓬头垢面的老者从中跑了出来。

拉着幼童,噗通跪倒在范长河的面前,哐哐磕起头。

“军爷饶命!”

老者涕泗横流,“我是此地村正,这小儿全家已经死在突厥蛮子手里,如今孤零一人,恳请军爷放过。”

乱世山河百姓苦。

看到此情此景,范长河忽然想起了自己那早已病逝的老母,心揪一痛,连忙上前扶起老者。

“村正莫要惊慌,我非那突厥蛮夷,是太宗治下的陪戎副尉,怎会和孩童计较?”

“谢……谢军爷开恩。”

刚刚起身的老村长浑身颤抖,感恩道,忽然猛地一拍幼童后脑勺,“还犹豫作甚,快谢谢军士老爷!”

幼童莫名被揍得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谢谢军士老爷。”

“不打紧。”

范长河叹着气,沙哑着声问道:“村正,村中可有其他幸存者?且随我一起搜索战场,寻觅剩下的兵士。”

“这…..”村长看了一眼远处的田舍,随后眼神飘忽打转,犹豫不决。

范长河见这反应,立时明白了村长的顾虑,村中必定还剩有生者,他这是在恐惧暴露后,被村民耻恨!

但现在绝不是行驶妇人之仁的时候,少一分时机,就多一位弟兄逝去!

“妇人愚见,目光短浅!”

范长河当即怒斥道,声音洪亮,吓得孩童一抖,看似在骂村长,却是在对着田舍废墟怒骂。

“躲得了一时突厥,还能躲过那山匪不成?

真要待那时匪寇来寻战场,墙倒人散,妇孺虏去,你我皆成刀下魂,眼下唯有靠兵民合力,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振聋发聩的叱咤过后,范长河闭上眼睛,聆听动静。

手里的陌刀握得更紧了,心里倏然一横。

要是再无村民出来,他就先礼后兵,哪怕把刀架在老村长的脖子上,也要去把那些村民寻来!

好在片刻过后,动静再次从废墟中传了出来,隐隐伴随着窃语。

不多时,真的有几名青壮走了出来,目光炯炯而坚定。

“军爷说得在理,是老朽榆木脑袋不开窍。”

村长叹了口气,朝着废墟大声道,“你们都听到了,愿出来帮忙的都出来,不愿出来的亦不勉强……”

范长河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一边寻找,一边朗声道:

“感谢诸位,眼下什么处境无需置疑,大家四下找找,能救则救,在贼寇来前尽力而寻,不能救则给个痛快。”

说话间,更多的幸存青壮已是走了出来,有胆大的甚至已经开始翻找战场,孩童身姿灵活,迅速查找生者,收集兵刃甲盔。

不多时,伤员便搜来了大半。

而就在这时——

远处马哼嘶鸣声乍起,伴随着哼哧嬉笑声。

范长河心底一沉,循声而望,果然见到一伙马队奔赴而至!

搜刮战场的山匪来了!

周围的村民本能地惊慌无措,隐隐有逃窜的趋势。

“不要乱!自救者天救之,神明自会相助!”

范长河厉声安抚道,“拿起兵刃,寻好位置,准备迎击!”

铿锵顿挫的声音起到了一定作用,有青壮已经拿起锄头镰刀,与范长河并肩而战。

但更多的村民依旧难掩恐惧,在废墟间瑟瑟发抖。

“真的会有神明么?”

范长河扪心自问,更多的只是自嘲,那只是安抚民心的工具,手里的陌刀攥得更紧。

视野里,黑压压的贼寇马队即将临至,头顶乌云密布,所过之处补刀伤员,仿佛荒野里的鬓狗。

范长河站在前方,朝锋刃哈气暖刀,抑住内心的绝望。

眼见这些贼寇头顶之上的乌云愈加浓重如墨。

下一刻。

范长河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厚沉的乌云压抑,浑然化为遥无边际的山峦,朝着贼寇扣下,犹如天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