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背叛(二)

丁大掌柜抵死不承认,直到李守心慢慢的从怀里掏出来顾允成递给他的那张皱巴巴,脏兮兮的文书,瞬间脸色变得灰暗,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得不跪,因为他一眼就认出这张文书正是他跟土匪头子订立的契约,上面有他的红手印和签押。

大明律,凡是通匪,通敌者,斩,夷三族!

这张文书意味着,李守心随便将这份文书交到任何一个官府的手里,他丁大掌柜,首当其冲,那就是一个字,死!

此时此刻的丁大掌柜,早已浑身抖如筛糠,跪在雪地里,脑门上的汗珠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就听李守心笑呵呵的对他说道:

“丁大掌柜,商海搏杀,或许我不如你,论到猜度人心,你肯定不如我!

小爷我迟迟不把这张从匪头身上搜到的文书拿出来,就想看看你嘴硬到何时?

你可真是蠢啊,你都把我叫到这僻静地方来了,说明你心里已经认了,只不过你觉得我,年纪比你轻,存着几分侥幸心理。

可你也不想想,退一步而讲,就算你混过我这一关,可你这件事已经办砸了,蒲州城你还回得去吗?

张四象是怎样一个人?

我没怎么接触,东周列国志上讲,有其君者,必有其臣;有其臣者,必有其君!

这话放到商海里也同样适用,你既然敢这样干,张四象肯定是默许了的!

由此可以看出,他是那种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手段又狠又辣,毫无底线的小人,你又怎么保证,他有一天不会以同样的手段对待你?

更何况,还跑脱了一个土匪!

他那张家二弟正是入阁的关键时机,怎会留下你这个把柄在他身边,万一哪天事发被言官参上一本,毁了他二弟前程,他怎么担待?

我也不往下细讲,这张文书还你,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话,那张文书便轻飘飘的落在了丁大掌柜的面前,他似乎不敢相信,连忙捡起,赶紧撕个粉碎,缓过一口气来,抬眼略带恶意的看向了李守心,问:

“你这文书为何还给我?若是留在手里拿捏我不是更好吗?”

李守心头也不回的往林子外走去,边走边说道:

“小人做事常戚戚,君子做事坦****,我李守心虽然比不上君子,可坦**二字还称得上的,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自己何去何从,我绝不强留,看着办吧!”

丁大掌柜望着李守心远去的背影,想了好久,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声喊道:

“小人丁茂春甘愿追随阁下,从此以后,绝不背叛!”

此时李守心的背影已经消失了,他发誓的声音之大,震得草木上的冰雪,扑簌簌掉落下来。

经过这么一出,顾先生和嫣红就发现,丁大掌柜越发的对李守心非常的恭敬了,一口一个东家的叫着。

出了蒲州城,一路向北,去城不远二十里,有一客饯,李守心决定住一晚再走不迟,四人收拾停当,叫了一大桌菜,席间,嫣红不无幽怨问他:

“李掌柜,瞧不出你也是个练家子!

竟会缩骨功,我听我师傅讲这功夫极为难练,普通人若是能够自由摆脱捆绑的绳索,没个十年八年,是练不出来的。

期间,还得需要名师指点,秘药保养身子,您怎么先前不早出手,早出手,我这背后也用挨这一刀了!”

“是呀,尤其是你在林中脱去绳索,电光般从我手里抢过刀去,咔嚓就一刀,我人还没反应过来,那匪头已身首异处,你是怎么做到的,从头至尾我都没看清!”

顾先生也极为诧异的问道。

李守心仔细回忆在林子里发生的那一幕,摇摇头道:

“我自己当时情急之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浑身骨头关节咔咔直响,绳索竟自然脱落,后来的事儿就是抢刀砍人,好像这一切非常的自然,也许是人情急之下,做出的超常反应吧!”

“超常反应?”

顾先生听到这话哈哈大笑,旁边的丁茂春,连忙举起杯中的酒,大声提议:

“幸亏东家的超常反应救了我等,来来来,咱们共同敬东家一大杯!”

李守心也连忙举起杯中的酒回敬,刚将杯口凑到嘴边一尝,立马一拍桌子:

“店家可有二十年的竹叶青陈酿,给小爷我端上来,爷如今不差你的酒钱了,可若要让我喝出一丝不对,可别怪我不给你银子!”

那店家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连声讲道:

“俺们这穷乡僻壤,哪里比得上蒲州城中,都是自家酿的米酒,没您讲的这好酒啊!”

李守心哈哈大笑,一旁的丁大掌柜想起初见之时的情形也抚掌大笑,笑了好一阵,忽的眼角浸出泪来,他晓得自己再也不是什么复胜号的大掌柜了,过去的一切已成云烟。

顾先生有些不大明白,还以为他们就只爱喝竹叶青,忙告那店家:

“米酒也不错,再上几坛来!”

席间众人都好奇嫣红怎会有一手玩弹弓的硬功夫,后听嫣红饮了一大杯米酒后,讲出自己的身世,果然也是可怜人。

她从小被卖与尼姑庵,那尼姑庵说是佛门净地却也藏污纳垢,竟是那风月场所,好在她年龄小,又碰上一位正直的尼姑,看她可怜,教了她这一手打弹弓的好功夫,好让她防身,然后被丁大掌柜买去,给他当贴身丫鬟。

李守心听到嫣红讲述自己的身世为其感叹的同时,也暗自奇怪,为什么这丁大掌柜买个丫鬟要跑到尼姑庵里去买?

当着嫣红的面他不好问,就在大家吃饱喝足准备回客房休息时,大门外响起一片嘈杂声,几位身披棉甲的军士一进门就声吵吵:

“娘的,有喘气的没?给爷滚出来一个,我们都是押粮的!”

店家掌柜,与小二连忙屁滚尿流的爬了过去,赶紧招待:

“几位军爷,客店后面还空着,几位移步!”

“军情紧急,赶紧喂马,误了我们脚程,小心问你个贻误军情罪……”

李守心见那店家都被这伙土匪般的明军吓坏了,一听这罪名哪敢不仔细伺候,他不禁摇头,普通百姓怎会犯这种罪,简直是乱扣帽子。

他正这样想,不想袖子被人拽了下,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丁大掌柜,丁茂春:

“东家可否去你房里详谈,我心头儿还有疑问!”

李守心有些不悦,以为对方还要想回去,哪知一到房中,对方一开口,才知不是讲这事,他眉头舒展开来,笑道:

“原来你是问盐引的事儿,我当是你后悔了呢,这有什么难理解?”

丁茂春满脸疑惑的问:“东家我已经跟定你了,你也给我交个底,按说你也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当日张四象出尔反尔,非要买回你手中的盐引时,你为什么答应他?

要知道即便是闹到官府里,一级一级往上告,这法理咱都占足了,也没人敢怎样,你说不卖也就不卖了!

更何况这张四象也不会因为这几万辆银子惹一身骚,正如你所说,他二弟张思维正是入阁的紧要时机,哪敢给言官留下把柄!”

“其实我就没打算要盐引,正如张四象所说,我不过是哥一个,单枪匹马也运不了盐,真要雇人手运盐,坐馆行盐,我一人吞不下这大象,只能见好就收,省得费心费力,落个轻省就好,更何况我还有一个不传之秘!”

说到这儿,李守心神秘的对丁茂春一笑,丁茂春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

“这世上只要你手里有银子,还怕雇不到人去运盐,想必另有原因就是你那所谓的不传之秘,能否告知?”

他哈哈大笑道:

“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断定,沧盐的价格暂时也就涨到这份上了,每斤至多这个数!”

他伸出了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丁茂春连忙摇摇头:

“东家你肯定估计错了,要知道二十年前的庚戍之变,每斤盐都涨到了三十五文到四十文,这才哪到哪啊,更何况此次俺答发兵规模远超庚戌之变,指不定又要打到通州,围了京城,这仗可有的打,官盐的价格,一定会超过二十年前,庚戍之变的盐价!

当日也是我这番话说给张四象听,他才下定决心非要买回你手里的盐引,才将价格大方的向上涨了两文!”

“可是你的分析是错的,你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李守心一说这话,丁大掌柜懵逼了,连忙问:“什么叫经验主义错误?”

“听我细细给你道来,为什么沧盐至多涨到每斤二十文?

俺答部已不似二十年前铁板一块儿,此次发兵五万,并不是同仇敌忾,而是各怀心思,实在是因为这场大雪,断了他们的生路,这才共同冒险,进关抢掠一番,志在钱粮,不在城池,更无意进京围城!

所以这场战事看起来来的很凶猛,可退得也快,完全不可能再次造成庚戍之变的局面,盐价自然也不可能不顾小民生计困难,一个劲儿的上涨,暴涨过后就是回落,终会回落到一个合理的价位。

可我还是那句话,这沧盐在他张四象手上不赚钱,到头来我还要从他手里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