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2001年4月,你辞去了杏林酒店茶苑的工作。避免与老钱见面时尴尬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原因是你渐渐显怀了。

你感觉糟透了,像吃了苍蝇。这是对你自作聪明的报应。你想要孩子,他来了;你不想要了,他却偏偏像哪吒似的赖在你肚子里,不肯走了。你吃了医院开的打胎药,流了点血,以为完事了,结果下个月的月事仍然没来,只好跑回医院检查,大夫说孩子还在。

那时孕期已超过十周,医院要求人流手术必须有配偶或亲属签字。你拉上弟弟立军,可你叫陈芳雪,无法证明你们的关系。你恳求通融,大夫死活不肯,说上个月刚刚闹出社会新闻,一名妻子背着丈夫做人流被发现,愤怒的男人把大夫捅死了……

你又去了别家医院,也是同样的结果。从最后一家医院出来,你终于明白这是老天爷对你的捉弄,也是杜娟所说的报应,你有的他便夺走,你不想要的,他偏偏硬塞给你。

好吧,你破罐破摔地想,塞给我就接着,反正跟我一样都是贱命。

你用微薄的积蓄在郊外租了个偏远的农家院,这里没人认识你,也没人关心你是谁,优美的环境和清新的空气适合养胎,也适合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未来。立军隔三岔五过来看你,带来一些生活必需品,还有他的豪言壮语。

“姐,以后我来保护你!”

你笑,问他拿什么保护,有钱还是有势,还是敢替姐杀人放火?

他说自己现在没钱,将来肯定能挣很多的钱,现在没势,但将来一定会成为人上人。至于杀人放火,人没杀过,但放火熟练得很。

对了,还没说你跟立军是怎么遇到的。

辞职后你从方姐家搬了出来。又要忙着找住处,又要抽空去医院做流产,身体和精神上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那天你奔波了一日筋疲力尽,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回到了食品厂小区。夜色朦胧,华灯初上,家家户户的窗口亮着温暖的光,只有你和宋光明曾经的家漆黑一片。你躲在阴暗的角落唏嘘难过,听到散步的小区居民议论说,宋光明已经不知去向。

忽然下起了大雨。散步的居民纷纷跑回家,慌乱中你找不到地方避雨,只好就近从窗户翻进了屋内。漆黑中有动静,你以为是老鼠或者野猫;你疲惫地打了个盹儿再醒来,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包不见了。

那个绛红色的,杜娟送你的双肩背包。

你又听见了窸窣的声响,从厕所方向传来。幸好手机还在兜里,你拿出来用屏幕照亮,小心翼翼踩着垃圾走过去查看。在厕所门外,你听到里面有人的呼吸声;你第一反应是宋光明回来了,但随即便知道不是他——因为门缝中飘出浓烈的烟味。宋光明是不抽烟的。

门突然被撞开,你和里面的人一起尖叫。手机屏幕黯淡的光亮只勉强勾勒出对方的轮廓,一个比宋光明瘦削许多的年轻人,手里正拎着你的包。

你吓得仍然尖叫不止,年轻人用力捂住了你的嘴。

“姐,陈芳雪是谁?”

你终于看清并认了出来,眼前就是你五年没见已经变了模样的弟弟,程立军。

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他告诉你自己来中州的前后。头几年他一直在老家周边游**,后来惹了地头蛇,欠了一屁股债,一个月前不得不背井离乡。想到姐姐好像在中州打工,于是跳上长途车就来了,到了这边才发觉不知道联系方式。找这边的老乡打听了一圈,总算有个印刷厂的小工想起中州师大出版社有个叫程丽秋的,年龄差不多。

他到出版社守了三天,总算等到了“程丽秋”,失望地发现不是你;但同时又觉得她与你的长相真有几分相似。他多留了个心眼儿,靠着自己娴熟的手上功夫摸了她的工作证,发现上面的生日居然跟自己姐姐的一模一样。又跟踪了几天,有一天夜里这女的来到食品厂小区烧纸,周围打听了一圈才搞清她的男朋友在这里被炸死了……

“你偷来的工作证呢?”你立刻问。

“怕被发现,早还回去了……”立军回答说,“姐,你把我搞糊涂了,她怎么成了程丽秋,你又怎么变成了陈芳雪?”

一言难尽。你说回头慢慢给他讲,又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他说身上没钱了,发现这地方不错能遮风挡雨,因此落脚几天。

看他饥寒交迫的样子,你不禁心酸。程立军虽然与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从小跟亲弟弟没什么两样。他比你小三岁,属猴的,从小就喜欢上蹿下跳,淘气得没边。你们的妈妈好几次不得不把他锁在屋里,但他总有办法逃出去。其实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装可怜求你帮忙,而你每次都心软。后来真相大白,你被妈妈好一顿打,立军就仗义地跪在旁边陪着,妈妈不打他,他就拿头撞墙,砰砰砰地真撞,头破血流,脑门儿上好大一个包。

所以村里人都说,你妈妈当初捡你回来捡对了,有这样的姐姐,弟弟将来吃不了亏;立军听了这话却不服气,说应该反过来,有我这样的弟弟,我姐才吃不了亏。

大概用脑袋撞墙的次数太多,他念书死活不开窍,成绩比你差远了。你帮他温习功课,发现他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背不全;骂他不用功,他却振振有词地说作为一个中国人,干吗要学洋文,又不去当买办狗腿子。

每次你们的妈妈听到,总会感叹自己的肚皮不争气,又说把你的聪明匀一点儿给弟弟就好了。但其实你们都知道,立军不是不聪明,他只是把聪明都用到了别的地方。你考上高中那一年,立军正好小学毕业。妈妈带着他送你到实验中学报到,路上反复叮咛要他拿你当榜样,可他只对土地庙前空场上支起大棚的马戏班子感兴趣。什么猴子拉车、狗熊作揖、胸口碎大石、红缨枪扎嗓子,他痴迷地从早看到晚,还觍着脸跟人家蹭了一顿饭。

妈妈气坏了,说你想将来跟他们一样没出息?立军说挺好啊,又挣钱又好玩儿,看到没,狗熊还会学我翻跟头呢!

自此他就痴迷上了,三天两头旷课跑去给人打杂,学点可笑的把式。马戏班子不大,也就一家子四五口人,一个地方待个把月就走,他也跟着走,周边县乡跑了一大圈,书便彻底不念了。

你寒假从学校回家,问妈妈怎么不见立军;妈妈嗔怨地瞪你一眼,说都怪你非要考县里的高中,要不他也不会见到马戏班子丢了魂。可说什么都晚了,你翻了几座山找到他,他正在一处大集上化妆成小丑给孩子们变魔术。见你来了他很开心,说给你表演个高难度的,拿了几块红砖立起来,像梅花桩一样踩在上面来来回回,又拿了几个杂耍球抛接,手上脚下丝毫不乱。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回家路上,他说马戏班子那些把戏他已经学得七七八八,只要有钱了自己都能搞一个。你听后笑了,他那时虚岁也不过十四,口气却像个老江湖。

高中三年你住校,回家次数不多,跟立军的联系也渐渐少了。他有时会寄自己的照片回家,每一次的邮戳地址都不同。妈妈在电话中告诉你,他已彻底不上学了。

妈妈很伤心,你也特别能理解她的伤心。再怎么说立军也是她唯一的儿子,是她养老的指望。你虽然也很孝顺,但毕竟是女孩子,按照农村习俗,早晚是泼出去的水;更何况你不是她亲生的,面上不说,心里总隔着什么。

最后一次听到弟弟的消息,是高考完妈妈陪你去中学问怎么没有录取通知书的那次。你们路过土地庙前的空场,看到一片焦黑的土地,还有被烧得七七八八的棚车和帐篷等杂物。路人说,马戏班的一个学徒跟师傅闹翻,一怒之下放了把火。

你立刻想到了立军,可妈妈说跟他没关系。那时你满脑子都是自己高考落榜的事,没心思管弟弟的鸡毛蒜皮,更不会想到他的那把火也许就是根源……

听立军讲完自己的经历,你也不得不回答他的疑问——为什么程丽秋改了名字。你向他说明来龙去脉,自己的大学机会如何被冒名顶替,又如何打工求生。你回避了天歌的那一段,也没有说对杜传宗和龙诚的复仇,你只是告诉弟弟,自己认命了,只想把过去的噩梦尽快遗忘。

“姐,不能认命!”他激动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有了立军,你终于不再孤单。你们姐弟就像小时候一样,互相支持、亲密无间。那晚相遇后不久,他突然消失了半个月,回来时递给你一份名单。

这些是当年参与的人员,他告诉你说,我们一个个去把公道找回来!

立军也说公道,但他说的公道显然与宋光明不同。你也不清楚他怎么调查到的,但上面有杜传宗和老钱的名字,所以这份名单的真实性毋庸置疑。

让你惊讶而难过的是,居然还有你很喜欢的那位高中副校长。落榜后你曾专程找她咨询,就是她彻底打消了你追查和复读的希望。

那时你已决定生下肚子里的小浑蛋,并用微薄的积蓄租了农家院。村口有条小河,立军便陪着你沿河边散步。他告诉你自己的计划,你不免忧心忡忡;他说不会有任何风险,因为这些公职人员最害怕丑闻曝光,一定会花钱买平安。

逮住蛤蟆就要攥出尿来,他形象地打比喻说,但攥的时候要控制好力度,不能太紧掐死了,也不能太松让它跑了。他又说,这是当年跟马戏班子老师傅学的,名单上的这些家伙就是咱们的猴子和狗熊,训好了可以吃一辈子。

你在名单上划掉了杜传宗和老钱,答应剩下的随他处置。他问为什么,你说老钱的债自己讨过了,而杜传宗身份太高难度太大,竹杠敲不好容易引火上身。

立军虽然不情愿,还是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们又商量避免不必要的见面,这样他万一翻船被捉,也不会牵连到你。

立军走后,你又变得孤单单一个人,每天沿河边散步,思考自己的未来。老实说你并不关心他能弄来多少钱,你关心的是自己将来的路怎么走。念书时你的人生目标很明确,考学、念师范、当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而在梦想幻灭后你忙着生存、忙着复仇……如今尘埃落定,你却感到无比的空虚。

沿着河往上游走不多远,会进入一片山谷,幽僻的环境能让你混乱的大脑暂时放空。河边有青石板铺就的步道,石阶上生满了滑腻的青苔。乡政府想把这里开发成吸引城里人度假游玩的郊野公园,可惜城里人并不买账。

没人来正好,这里成了你的世外桃源。你在一座石拱桥的桥头坐下,心情复杂地抚摸着越来越大的肚子。你告诉那里面的小浑蛋,轰隆声是桥下汹涌的河水,滋滋声是树梢上的秋蝉,清风掠过峡谷带回歌唱的回音,而刚才为他唱歌的是他的妈妈。你又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想做他的妈妈,他投错了胎,将来吃苦受罪纯属活该。

孩子能成为你的新寄托吗?你不知道。

2001年10月5日,仿佛要成心折腾你似的,小浑蛋提前一个多月降临人世。隔壁好心的大嫂及时把你送到医院。大夫说你不但早产还胎盘早剥,总算孩子生命力顽强挺了过来。

是啊,跟我一样顽强,你心里想,就像茅坑里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护士问你孩子小名叫什么,你脱口而出小浑蛋。护士脸都白了,你想了想改口说,那就叫小石头吧。

隔壁大嫂人很好,主动照顾你的月子。但想到老钱欺骗你的嘴脸,你死活对小石头喜欢不起来。

大嫂给孩子洗澡的时候,你躺在**看电视;她给孩子换尿布的时候,你躺在**看电视;她哄孩子睡觉的时候,你躺在**看电视。你不得不给孩子喂奶,但他嘬得你**剧痛无比,你宁愿将奶水挤在奶瓶里交给大嫂用奶嘴喂他。

你觉得自己坏透了,你不是一个好妈妈,但心里就是火大。

有一天你心血**想抱小石头出门晒太阳,不料他却不要你抱,一味地向一旁的大嫂伸手。你拍拍他的小脸警告他,我才是你亲妈,他却大哭起来。大嫂急忙抱过去,小浑蛋立刻不哭了,紧紧搂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多抱抱就好了,大嫂安慰你说,感情需要培养。你反唇相讥,肚子里长了九个月,喝我的血吃我的肉,还要怎么培养?

其实就像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妈妈怎么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呢?你只是害怕自己藏在心底的对这个世界的无比恨意会伤害到他。

你喜欢安静地看着他,他的笑容将你融化;你会想象他长大的样子,小小的淘气包,好奇探索世界的少年,英俊帅气有担当的大小伙子,而且一定会弥补妈妈的遗憾,真正在大学校园度过美好而充实的四年。

可惜小石头半岁的时候,大嫂的一句话将你的幻想全部打破。

“这孩子是不是有问题?”

你问什么问题,大嫂支支吾吾,最后才说孩子有点儿怪。常言道三翻六坐八爬,半岁的孩子早该会翻身了……

你安慰自己,小石头毕竟早产,发育比正常孩子慢一点儿也正常。他会躺在**咿咿呀呀乱叫,看到有人靠近就伸手乱抓。你对他做鬼脸,他看得懂会笑;你假装生气,他也会皱紧眉头。睡醒了他会努着嘴找吃的,找不到就哇哇大哭,拉屎了他会一阵阵哼唧,换上新尿布就开心地小腿乱蹬。

他什么都会,只是不会翻身。

刺埋在心里,就再也拔不掉。你一次次诱导他翻身,他怎么都翻不过去。你不得不承认他的协调性确实不好,而且渐渐发现他的注意力和抓握力也有问题……

大嫂和你抱着孩子去了医院。大夫认真检查了孩子的动作反应,又测量了孩子的头围和眼距,然后跟你拉了几句家常,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说出判断——小石头很可能患有唐氏综合征。

你根本没听说过这种病的名字。大夫耐心解释了一堆,你只记住智力低下、无药可救、常伴有先天心脏病或畸形等字眼。大夫建议做个染色体检查来确诊分型,再做个心脏彩超,你摇头拒绝,抱起孩子冲出了诊室。

没有检查也就没有确诊,大夫也就只是推测,你的小石头也就不是什么唐氏患儿……你抱着小石头号啕大哭,他对着你吐舌头流口水。以前你觉得那是在逗妈妈开心,但刚才大夫说,这是唐氏患儿的典型动作。

你无数次听过类似的话,上帝关闭一扇门的同时,总会再打开一扇窗——可如今你的门关了,窗子也关了。原来你的世界里既没有上帝也没有老天爷,有的只是一间四面漆黑密不透风的铁屋子,再也找不到一丝光亮。

从医院回来后,你把小石头扔在**一天没有碰他。他饿得嗷嗷干号,大嫂问你打算怎么办,难道把孩子饿死?你想了想觉得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于是亲手冲了奶粉给他喝,然后拿了他最喜欢的毛绒玩具放在身边。

小石头,你轻轻在他耳边说,如果想活命就自己翻身。这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如果自己没能力翻身,也不要指望别人。

他伸出一只手拼命去够那个毛绒玩具,另一只手和两条小腿一起用力,身子渐渐歪了过来……他似乎听懂了你的话,竭尽全力不想让妈妈失望。

就差一点儿了,大嫂伸手想帮忙,你拦住。现在能帮他,以后呢?能帮他一辈子吗?

指尖已经触到了玩具,但他突然嘴一张,漾了一大口奶。他重新躺平了,双手乱挥,哼哼叽叽求你安慰——不,也许他根本不认得你是他妈妈,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你帮小石头换了衣服,换了尿布,擦去脸上和身上的奶渍。大嫂安慰了几句,说自己家还有事先走了,你抱着小石头到院门口送别,举起他藕节般的小手说再见。

然后你回到屋里,烧水给孩子洗澡,用了婴幼儿专用香波,洗完后香喷喷的。

小石头,不要怪妈妈狠心,是你自己不争气。

洗完澡,你给他换了一身新衣服,蓝色纯棉的,胸口有个黄色小鸭子图案。想想又在外面裹上薄被,虽然已到4月,但山里还很冷,尤其在夜间。

你抱起小石头出门。

月光皎洁,你沿着田间小路来到河边。好心大嫂家的狗叫了两声,大概嗅到你的气味,很快安静下来。你抱着小石头在岸边坐了会儿,又沿河向上游走去。那里有个地方是属于你们的。

白天下过一阵大雨,石阶比往常更滑。你摔了两跤,一次磕破了额头,一次扭伤了脚踝,但你始终将小石头紧紧护在胸前。

你沿着熟悉的步道继续往上走。白天聒噪的鸟雀都安静了,只有河水轰鸣,也许因为白天的大雨,水势比往常更汹涌。

你感觉到凉意,赶紧给小石头裹紧被子,才发现他的一只小脚丫露在了外面,冰冰的,但他没有哭闹。

小石头,不要怪妈妈狠心,是你自己不争气。

你在不知不觉间放慢了脚步,仿佛害怕抵达终点;但无论怎样艰难,最终仍然站到了那座石拱桥上。你记得旁边有个牌子说明这座桥的来历:大约在清朝乾隆年间,山中住有一对清贫母子,儿子长大离乡求取功名,母亲便在河边日日眺望,最终某一天被山洪冲走。后来儿子做了大官衣锦还乡,得知母亲已去,痛不欲生,当即辞官回乡结庐守孝。

对了,这座桥便是那个儿子捐资修建的,后人取名为“慈恩桥”。

小石头还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就给他讲过这个故事。你当时笑着说,多半是乡政府搞旅游开发时哪个干部瞎编的,都当大官了肯定要把妈妈接到身边啊,不可能衣锦还乡时才知道妈妈不在了,真要如此,这儿子也不见得有多孝顺。

说归说,你仍然喜欢在桥头小憩,倚着桥栏凝望下方湍急的流水。日复一日,希望白浊的浪花能带走你的烦忧。

小石头,对不起,是妈妈狠心。但与其将来受罪,不如早死早托生吧,就像杜传宗说的,大家都轻松。

你撩开衣襟,又喂了他最后一顿奶。他的小脸贴在你的胸膛上,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被他嘬得生疼,你强忍着,直到他松开嘴,重新将他包在被子里裹好。拍了嗝儿,你抱着他轻轻摇动,哼唱助眠的儿歌,他打起哈欠,终于在你怀中闭上眼美美睡去。

月光下,你再一次亲吻他肥嘟嘟的小脸。然后伸直双臂,将他高举过头顶,用力一抛。

依旧只有轰鸣的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