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您必须和她道歉

翌日清晨,陈寂起床后,去医院附近的蛋糕店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和一罐糖。今天是安安的生日,她打算在下午打完针后,带着蛋糕和糖果去城郊的墓园看望安安。

她把东西放在病房的床头柜上,离开病房去检查室排队,等待查房医生来给自己复查。等她复查完回到病房后,突然发现柜子上蛋糕和糖全都不见了。

陈寂出门去找,一眼望见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向聪正抱着她买的糖和周围几个小孩追逐打闹。有一个小男孩抢走了他手里的糖罐,他一边喊着要对方把糖还给他,一边费力地追赶对方。注意到向聪开始喘不过气,陈寂连忙飞奔过去,大声提醒他别再继续跑了。她刚赶到楼梯间,就看到向聪抢回了小男孩手里的糖果,然后拼命把糖往嘴里塞。小男孩突然从向聪身后勒住了他的脖子,向聪脸色一变,一颗糖卡在了喉咙里。

“向聪!”陈寂连忙冲上去按住他,用力去拍打他的背,“快咳!用力咳!”

“聪聪!”一个女人突然出现,疯了一样将陈寂狠狠推到了地上。陈寂摔坐在地,后脑勺嘭地撞上了后面的墙壁,剧痛迅速蔓延,她的眼前一阵眩晕。

然而女人却什么都不做,只是焦急地一遍遍询问:“怎么了?聪聪?”

什么都不做,就像当年安安出事时的妈妈一样。

陈寂眼里噙了泪光,忍痛站了起来,再次冲过去按住向聪的背,一边拍打一边大声说:“快咳!”

“你离我孩子远点!”女人的指甲抓过陈寂的手臂,留下一道道刺目的划痕。陈寂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紧按住向聪不放,终于让向聪把卡在喉咙里的糖顺利吐了出来。

“怎么了?”护士听见动静匆匆赶了过来,和护士一起赶过来的,还有林惊野。

护士向女人询问情况,女人说,是陈寂给向聪喂了自己买的东西,这才卡住了向聪。

思绪被拉扯回几年前,眼前的一幕仿佛曾经的情景重现。陈寂眼角发涩,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不是的,我妈妈撒谎。”向聪说,“是我自己拿了陈寂姐姐的东西。”

“有人在我吃糖的时候勒我脖子,我才被卡住的。”

“是陈寂姐姐救了我。”

陈寂怔怔看着眼前的向聪,眼睛一阵发酸,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明明刚刚被冤枉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想哭的。

“你乱说什么!”女人厉声呵斥向聪,转头对护士说,“小孩说话不算数,我亲眼看到的,就是她拿东西喂我儿子吃,卡住了我儿子。”

护士面露难色,林惊野突然在一旁开口提议:“要不然调一下监控?”

“算了。”女人闻言唇角抖了抖,拽起向聪的胳膊匆匆离开,“我不计较了。”

陈寂跟在护士身后往病房走,抬手轻轻揉了下后脑勺,被林惊野的视线敏锐捕捉到。

“头怎么了?”他问。

“没事,刚刚被推了一下,撞到了。”陈寂说。

“还疼吗?疼的话带你去拍个片。”护士转头问她。

陈寂摇了摇头:“不用了。”

“这是他后妈,一直这个德行,和精神有问题一样,以前也经常莫名其妙找我们的茬,你别计较了。”护士走到处置室门口,停下脚步说,“我去拿药,你俩先回病房。”

“刚刚到底怎么回事?”林惊野走在陈寂身侧,边走边问她。

“今天是我弟弟的生日,我弟弟他……去世了。我买了蛋糕和糖,打算去看看他,没想到在去查房的时候,被向聪给拿走了。后来我去电梯间找他,就看到他被糖卡住了。”

林惊野顿了顿:“我陪你去向聪的病房取一下蛋糕?”

陈寂一愣,本想拒绝他说她自己一个人去就行,又想到向聪的妈妈也在里面,于是没有拒绝。

他们一起走到了病房门口,林惊野靠在门边等她,陈寂径直去床前的桌子上取了蛋糕,转身走到林惊野面前说:“咱们走吧。”

“等会儿。”林惊野说着,突然起身朝向聪的继母走了过去。陈寂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转过头,下意识跟上了他的脚步。

“您是觉得刚才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他淡淡开口,对女人说道。

“你什么意思?”女人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问。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您得向她道个歉,这事儿才能算过去。”

“你需要我向你道歉吗?”女人冷冷看了陈寂一眼,不屑问道。

陈寂顿了顿,注意到林惊野向她递过来的眼神,心中莫名生出了底气,坦**和女人对视,大声说:“需要。”

林惊野抱着双臂轻轻笑了下。

“抱歉,我不该推你,也不该冤枉你。还有,谢谢你救了聪聪。”女人不情不愿地向她道歉说。

“这事儿怪我,我昨天答应了向聪给他买蛋糕吃。他肯定以为是我买的,才把你的蛋糕给拿走的。”病房里,护士给陈寂打完针后,林惊野向陈寂解释道。

“没事。”陈寂说。

“今天是你去世弟弟的生日?”他问。

“嗯。”

“那你打完针要去看他吗?”

陈寂点了点头,问:“你知道城郊的墓园怎么走吗?”

“知道。”林惊野说,“我陪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出去走一走。”

下午陈寂输完液后,林惊野陪她去蛋糕店重新买了一罐糖。他们乘公交车来到了城郊的墓园,陈寂站在安安的墓碑前,拿出纸巾仔细将贡盘上的灰尘擦拭干净,放进新的水果,然后把蛋糕的包装盒拆开,取出蛋糕将它放在贡盘前,又细致地数了数包装袋里面的蜡烛,把它们小心翼翼地插在了蛋糕上。

不远处过来扫墓的一对夫妇神色悲伤憔悴,正双双抱着身前的墓碑声嘶力竭地高声哭喊。陈寂忽然想到,以前每次奶奶和陈芷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她们会竭力哭喊,声音绝望而崩溃,对安安说是你姐对不起你,然后逼着她跪下,用力按住她的头,让她给安安磕头道歉,要她大声哭。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越是让她哭,她越是掉不出一滴眼泪。就像她们拼命按着她的头,非要让她和安安说点什么,她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次又一次,她渐渐养成了习惯,以至于每次她自己单独来的时候也会沉默,也会掉不出眼泪。

她突然在想,此时此刻的林惊野会怎么看待她这个人。口口声声说要来看望自己的弟弟,如今来了,却一句话都不对弟弟说,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他会不会也和她们一样,觉得她很冷血、很伪善。

陈寂喉咙动了动,忽然产生了想向他解释点什么的冲动,却终究不知道该从何解释,满心尽是无力。

不该让他陪自己来的,她心中懊悔。

空中突然洒下雨点,陈寂蹲在地上,把墓碑前沾上水珠的垃圾全部收拾起来,起身对林惊野说:“我去扔一下垃圾。”

林惊野嗯了一声。

陈寂扔完垃圾回来时,附近的一对夫妇已经离开了,青灰色天际下,细雨绵绵如丝,为空旷静寂的墓园平添了更多的凄清。遥遥地,她望见林惊野正站立在安安的墓碑前,垂着眼睛笑着对他说话。他说——

“生日快乐。”

“还有,你姐很爱你。”

陈寂鼻尖倏地一酸,有眼泪瞬间渗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发现林惊野侧头朝她看了过来,她连忙用手背擦了把脸,抬手捂住了眼睛。泪水顺着指缝淌过掌心,她用力抹了抹眼角,扯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压着嗓音里的哽意对他说:“咱们走吧。”

夜里,熄了灯的病房内,月色倾落,四下悄然无声。

护士敲了敲病房门,推门走进来说:“林惊野,记得明早做胃镜检查,提前八小时禁食禁水。”

“嗯。”林惊野闭眼躺着,声线里染了倦意。

“你胃不舒服吗?怎么要做胃镜?”护士走后,陈寂躺在**转过身问他。

“前段时间吃饭不规律,胃总疼,吃药不见效,我大姨非让我查一下。”林惊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一定要按时吃饭。”陈寂劝告他说。

担心他会紧张害怕,她主动开口安慰他:“我听说做胃镜不疼的,就是有点想吐。你别怕。”

“随便了,反正捱一下就过去了。”林惊野低声嘟哝,突然睁开了眼,侧过头看着她问,“你呢?你怕不怕?”

“我?”

“一个人来这里看病,怕不怕?”他问。

陈寂怔怔的,眼睫不觉间沾上了湿润。

除了他,好像还从没有人这样问过她。

从没有人这样问过,因为从没有人关心过。

她忍着鼻酸,诚实回答他:“刚来的时候有点怕。”

可怕也没有用。

害怕,也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那现在呢?还怕吗?”林惊野接着问。

陈寂对上他的视线,摇了摇头说:“现在不怕了。”

在遇见你之后,我渐渐变得不再害怕了。因为我好像,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林惊野双臂枕在颈后,仰头看着天花板,声音坦然地说:“其实我第一次一个人住院的时候,也很怕。

“不过后来我想通了,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只能孤军奋战的单人闯关游戏,而生病不过只是其中的一个关卡。

“虽然,或许对于我的人生游戏来说,它是最难通过的一个关卡。

“可那又怎么样?只要我能突破当下面临的每一个关卡,就证明我一直在赢,并且具有在未来继续赢下去的可能性。”

“不知道人是不是越乐观越幸运,但我真的足够幸运,有幸遇见了一些特别好的人……”少年说着打了个哈欠,声音开始变得含糊不清,逐渐没了动静。

朦胧夜色里,陈寂眨着眼睛,静静望着眼前陷入熟睡的少年,满心尽是温柔。

林惊野,你知道吗?

你也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能够在这里和你相识相遇,也是我生命中遇见过的,一件足够幸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