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不要再去喜欢林惊野了

国庆节放假七天,陈寂回了趟家,陈芷婷也放假待在家里。市实验通知返校后将课间操的形式改为跑操,返校当天有市教委的领导来检查,每个学生必须穿全身校服,鞋子统一穿白鞋。

陈寂没有白色的鞋。

饭桌上,陈寂和奶奶提起了这件事:“我想买一双新鞋。”

“又不是没鞋穿,买鞋干吗?”

“学校规定跑操必须统一穿白鞋。”陈寂解释说。

“你们学校破规矩真多。”奶奶给陈芷婷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婷婷,你不是有双白鞋吗?借你姐穿一天,省得她还得花钱买。”

“她穿完我还怎么穿啊!”陈芷婷不满道,“她脚那么臭,我可不想我的鞋被污染!”

“除非你答应再给我买一双新的。”陈芷婷眨眨眼睛说。

“你看看鞋柜里都有多少双你的鞋了,还买。”奶奶嗔怪道,“算了,一会儿我去柜子里翻翻,看有没有旧的白鞋,给你姐姐穿。”

陈寂没再说话。

饭后,奶奶从门厅的鞋柜里翻出一双鞋,递给陈寂说:“这双是你姑的,还挺好的呢,你穿吧。”

陈寂皱眉,注意到这双鞋的鞋跟很高,是一双内增高鞋。她没说什么,默默接过了鞋。

返校当天,陈寂穿着这双内增高鞋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脚下很不习惯,好几次差点崴到脚。她努力放慢步调,终于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班级门口。

班里异常热闹,因为来了一个从隔壁高中转来的女生。女生很漂亮,皮肤莹润白净,五官标致,天生的褐色长发扎成了高马尾,松垮的蓝白校服穿在她的身上,也瞬间变得清丽好看起来。

上课铃响起,赵雅淑拿着教具走进了教室。她让女生向大家作自我介绍,陈寂知道了女生名字叫闻灵,是从隔壁高中转来的,中考分数全市第一,初中毕业于七中。

陈寂再次听到“七中”这个字眼,翻动书页的手指一颤,指尖被页边划开了一道小口,疼得她低低嘶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她潜意识里觉得,闻灵和林惊野一定是认识的。

或许是因为在她的固有印象里,同一所学校成绩好的学生之间就应该互相认识,更何况是同样既成绩好又长得好看的……陈寂这样想着,飘远的思绪被闻灵接连几个喷嚏拉回。

她应该是感冒了,说话时嗓音明显沙哑,听上去感冒的程度不轻。她不好意思地和大家道了歉,很快结束了自我介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之前总有人说,咱们学校高一高二连个校花都没有,前几届还有叶潇和夏茉呢。”高莎转过头,朝身后女生挑了下眉,“这不就有了吗?”

陈寂垂头看书,视线从纸页缓缓移到了自己刚刚被划开的小口上,心中莫名涌上酸涩。赵雅淑拿起粉笔开始讲题,她翻开手边的笔记本抬起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

大课间开始后,陈寂独自走到操场的班级队伍里,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听从体委的命令去站跑操的队形。等到各个班级的队形都站好后,音乐伴奏响起,大家迅速跟随音乐向前跑了起来。

陈寂穿着增高鞋吃力迈步,强忍着脚下的不适紧跟上前面同学的速度,却在转弯时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脚下猛地一崴,直直扑倒在了地上。

猛烈的痛意从膝盖处蔓延开来,擦破了皮的手掌撑在地面上,她吃痛咬唇,努力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却怎么都站不起来。耳边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身侧几人在经过她时脚步顿了顿,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马上转过头去,并没有要停下来扶一下她的意思。

她紧抿着唇,掌心按住地面,费力地凭借双臂的力量一点点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转身离开人群,忍着腿上灼烈的痛意朝医务室走了过去。

陈寂没有想到,自己刚走进医务室门口,一个高大熟悉的少年身影便蓦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林惊野正双手插进校服口袋倚在墙边,听到推门的动静,转头向她身上投来了视线。

目光相撞的一瞬间,陈寂的眼眶倏地一热,烫得她心口发疼。

好像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艰难地走了许久,眼前白茫茫看不到尽头,却突然在抬眼间望见了一轮太阳,刺眼的光芒毫不吝啬地倾落在她的身上,温暖强烈,明晃又滚烫。

“你怎么在这儿?不舒服吗?”陈寂忍着闷闷的鼻音,主动开口问他。

“我没事。”

“我一个朋友生病了,我过来给他拿点药。”他向她解释说,又问,“你呢?”

“我……刚才摔倒了,腿有点疼,来看一下。”她咬着唇回答。

“怎么摔的?”

“刚刚跑操的时候……我穿了增高鞋。”

“穿增高鞋跑步?”林惊野讶异问道。

“在家里随便穿的,不知道跑步会崴脚。”陈寂尴尬笑笑说。

她走到病床前缓缓坐下,注意到护士推着治疗车朝自己走了过来。

“自己把裤子挽起来。”护士说。

陈寂俯身挽起校服裤脚,把血迹斑斑的膝盖露了出来。她正安静等待护士给自己上药,怀里突然被对面的少年扔进了一颗糖。

“正好带了一颗。”他说。

陈寂看着怀里的阿尔卑斯糖,抿起唇角笑了,眼睛却有点发酸。

“谢谢。”她道完谢,轻轻撕开包装纸,把糖含进了嘴里。浓郁的草莓牛奶味在她的口腔里一点点蔓延开,很甜。

“穿增高鞋跑步,你不摔谁摔。”护士用镊子夹着棉球,动作麻利地在她的伤口上涂抹着酒精,厉声责怪道。

林惊野搭腔:“就是,姐,遇见这样的,你就该使劲儿涂,让她长长记性。”

陈寂委屈巴巴地抬眼瞪他,膝盖上的伤口却被护士拿起沾着药水的棉签用力一按,疼得她眼泪差点瞬间涌了出来。

她悻悻垂下眼睫,密集清透的泪珠半落不落地挂在了根根睫毛上。

“我开玩笑的。姐,你轻点。”林惊野见她像是要哭,紧接着对护士说道。

护士瞪了他一眼:“怎么这么多话?要不你来?”

陈寂心上蓦地一紧。

“我哪有你专业啊。”林惊野摆了摆手,“我不说话了,你继续。”

护士给陈寂上完药后,从药柜里取出几盒药递给了林惊野:“给,你要的药。”

林惊野拿着药盒上下打量:“用法在哪儿啊?”

“中间这个胶囊早中晚各两粒,另外两个消炎的,早晚饭后各一片。”护士指着他手里的药盒说。

“有笔吗?我写一下。”林惊野说。

护士把插在上衣口袋上的黑色水笔递给他:“大学霸这点东西都记不住?”

林惊野耸肩默认,没有争辩。

陈寂和林惊野一起从医务室走出来时,寒风呼啸,忽然有片片雪花落下。

“今天也太冷了吧。”林惊野说着抖了下肩,把校服袖口用力往下拉了拉。

“你可以把药放进我的帽子里,这样就不冻手了。”陈寂捏起自己连衣帽的边缘,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

林惊野一愣,笑着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陈寂笑容恬静,没有回答他。

她没有办法告诉林惊野,因为她的帽子里曾经被塞满过废纸团。她毫无察觉地从班级门口走到操场做课间操,周围的人都在笑,他们在笑什么,究竟有什么好笑的,她完全不知道。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错过了什么笑话,如果不笑会不会显得很不合群。于是她也轻轻弯起了嘴角,周围的人却笑得更厉害,边笑边骂她脑子有病。

直到她回家脱掉了外套,才发现背后的帽子被塞进了满满当当的废纸团。

她忽然在想,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如果有一个人提醒她一下就好了。

哪怕只有一个人提醒她,她都不会被所有人嘲笑一整天。

可惜,没有那个人。

她紧捏着帽子的边缘一直没有松手,正晃神,帽子突然被人扣在了头上。林惊野没有把手里的药袋放进她的帽子里,而是伸手把帽子一下给她戴上了。

“帽子是用来戴的。”少年笑容刺眼明亮,“这么冷的天,我这衣服没帽子也就算了,你有帽子都不戴,想什么呢?”

陈寂怔怔望着他,眼睛有点发酸,傻傻笑了起来。

雪势渐大,他们并肩走在回教学楼的路上,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陈寂膝盖还疼着,走得有些艰难吃力,林惊野也不急,放慢步速偏头和她聊天,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通往文理科教学楼的岔路口。

“能帮我个忙吗?”分别前,他突然把手里的药袋递给她,“帮我把这袋药给你们班闻灵。”

陈寂僵在原地,动作迟缓地伸手接过了药。

“谢了。”林惊野冲她笑了笑,然后双手插进校服口袋,转过身大步朝文科楼走了过去。

陈寂目光怔怔落在他转身离开的背影上,拎着药袋的手指下意识蜷缩收紧。

她的眼前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刚刚在医务室里,林惊野拿着药盒读说明书,看保质期,向医生询问用药方法时尤为认真的样子。

那么认真。

陈寂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突然透不过气,只觉得风雪如刀刃,锋利刺骨,扎在了她的心上。

她被冻得几乎浑身失了知觉,魂不守舍地往教学楼里走,刚要走到班级门口,就看见高莎正和两个隔壁班的女生聚在对面的窗台前热火朝天地聊八卦。

“林惊野和闻灵啊?我听说他俩是青梅竹马。”

“是真的,我可以作证!”

“我小学和初中都跟闻灵同班,林惊野从小学开始就和闻灵形影不离,初中的时候也天天来我们班找她。”

“欸,你看他新换的那个qq头像了吗?我怎么感觉和闻灵的头像是同款。”

陈寂越过她们走进教室,捏紧塑料袋的拎绳朝闻灵的座位走了过去,把袋子放在她的桌上说:“林惊野给你的。”

“诶哟——”

“林惊野给的啊——”

闻灵座位周围的女生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传出八卦暧昧的起哄声,那么激动快乐,那么尖锐刺耳。

陈寂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叠起双臂,侧过头面向墙壁趴在了桌子上。眼泪猝不及防从眼角缓缓渗出,一滴接着一滴沿着太阳穴缓缓滑下,将她耳边的校服袖子渐渐洇得湿透。

原来他和闻灵是青梅竹马。

原来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其实,这本该是一件没什么好意外的事。

闻灵长得那么漂亮,气质落落大方,成绩又那么好,有那么多男生喜欢她,凭什么林惊野不能喜欢她?

凭什么呢?

所以,陈寂,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即便他给你写了平安符。

即便他坚持要向聪的妈妈给你道歉。

即便他对你说他觉得你很好。

即便他主动载你回学校,在你受委屈的时候保护你替你出气。

你都不要觉得这些举动就代表他有可能会喜欢你。

他喜欢的是闻灵这样的女孩。

能让他喜欢的,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女孩。

能让他喜欢的,怎么可能会是你。

上课铃声响起,高莎从教室门口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陈寂伸出一只手去摸桌箱里的纸巾,匆忙将脸上的鼻涕眼泪擦了擦,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从手边的一摞书中把昨天留的生物试卷拿了出来。

尤萍踩着高跟鞋从教室门口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刚进门便说:“把昨天留的卷子拿出来。”

“最后一道大题,陈寂说一下答题思路。”

陈寂站起身,发现这个题目昨晚刚好漏下忘记做了,低头不说话。

尤萍顿了顿,接着喊:“闻灵。”

闻灵站起身,准确流利地讲出了完整的解题步骤。

教室里瞬间响起了热烈的鼓掌欢呼声。

尤萍没有允许陈寂坐下,她只能一直站在原位。膝盖上的擦伤依旧火辣辣地疼,陈寂却突然觉得,疼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疼一点,人才能更清醒。

“我看你今天不在状态。”尤萍瞥了陈寂一眼,冷声说,“站着听会儿吧。”

陈寂双腿动了动,由于桌椅之间的空隙实在太小,她有些站不稳。身后的女生又把桌子往前挤了挤,陈寂站得更加艰难吃力。

“你能把桌子往后挪一点吗?”她回过头,低声询问道。

“我也没地方,每个人都只有这么点地儿。”女生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占地面积太大,怪谁啊?”

“你们两个,干嘛呢?”尤萍注意到两个人正在交头接耳,厉声朝她们喊道。

“她先找我说话的。”后桌女生抢先说。

“老师,地方太小了,我有点站不开。”陈寂解释道。

尤萍盯着她看了几秒,皱眉说:“你出来,去最后一排站着听。”

高莎挑起唇角冷笑一声,马上起身给她让出位置。陈寂抱着生物笔记和卷子从座位上走出来,默默站到了过道的最后一排。

身边的两个男生正在用书挡着脸小声聊天,窗外一阵狂风涌入,陈寂夹在生物笔记里那张林惊野写过的草稿纸突然被风卷走,轻飘飘地落在了身边男生的脚边,被男生毫无察觉地一脚踩了上去。

两个男生窃窃私语,聊得兴奋激烈,陈寂轻扯了下身边男生的袖子,礼貌询问:“可以帮我捡一下你踩到的纸吗?”

男生一愣,低头帮她去捡,却没注意到桌箱翘起的尖角,在抬头时猛地磕了一下。

“嘶——”男生捂着额头皱眉,低声骂了句脏话,冷着脸把纸扔给了她。

“谢谢。”陈寂说,又问,“你没事吧?”

“没事。”男生冷淡说道。

“用不用等下课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他打断道。

同桌男生一脸贼笑地凑到他身边,拼命怼他的胳膊:“欸,人家关心你呢!”

“人家都主动说陪你去医务室了。”

“滚。”男生冷冷反问,“让你和她去医务室,你去吗?”

“我肯定不去啊。”同桌说。

“那我就去了?”

“我看你对人家挺有意思。”

“骂谁呢你?”男生说,“你才对她有意思,你全家对她都有意思。”

陈寂拿着草稿纸的动作顿了顿,两个男生的说话声很低,却还是格外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草稿纸上写着林惊野三个大字和几行解题步骤,那天傍晚在凉亭里,他笑意盈盈地对她说:“我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这样便于区分,不容易丢。”

纸张被踩上脚印,陈寂没再继续听课,而是用手一点点地去擦拭纸上脏兮兮的泥渍。泪水在眼眶里氤氲,一不小心掉落下来,将白纸上笔锋隽秀的林惊野三个大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除了那个平安符,这是林惊野唯一给过她的让她可以珍藏的东西。

唯一珍藏的东西,却还是如此难以保全。

陈寂盈着泪,把手里的纸张揉皱撕破,团成一团扔进了自己脚边的垃圾桶里。

她告诉自己,陈寂,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再去喜欢林惊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