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阿婆

他们三个丝毫没有察觉刘子琦神色异常。这会儿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对,哪能想到刘子琦隐瞒了什么?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王瑞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努力让神志从那些邪门故事里逃出来。“好吧,现在我们四个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得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李勇急切地说,“这件事越来越不正常了。”

“别急别急。”王瑞说,“吸取昨天的教训,千万不能着急上火,我们四个千万不能先内部吵起来。现在已经没人相信我们了,我们自己再吵,就会跟昨天一样。对吧,大家同意吗?”

“嗯。”

“对。”

“昨天中午……是我来晚了……”最后说话的是李勇。王瑞和李勇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马上避开了目光,两人再也没说啥。这对于男生而言,已经是最热切的道歉和解了。

“首先,这绝对不是什么儿童集体癔症,大家都同意吧?”薛晶生气地嘀咕,“谁是儿童啊!”没料到他还有心思计较这个,剩下三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既然都同意,那我们一起想想应该做什么,不能再各行其是了。”王瑞说,“现在你们都有些什么主意?”

“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李勇重申,“我觉得我们这地方有个怪物。要搞清楚那是什么怪物,它会干什么,它是不是……是不是把程凡拖进洞里去了,还有怎么对付它?”有了昨天的经历,他嘴上不再说直接弄死怪物,但心里还是打着消灭的主意。

“搞清楚洞里是怎么回事。”王瑞说,“可照你刚才说的,现在洞已经没了,还能怎么办呢?”

这问题问得李勇没了声息,只听他小声嘟囔道:“好吧,那后面再说。”

“我觉得应该试着重现昨天发生的怪事。”薛晶说,“大家一起,然后看看能发现什么。”

李勇道:“你还想再一个打五个吗?”薛晶嘿嘿一笑。

王瑞知道他说得对,但想到自己那个电脑,依然不免有些害怕,“李勇他有什么能再现的?你倒好,我怎么办?”

“四个人一起,没什么好怕的啦。”李勇说。

王瑞说:“那天我们五个人一起上山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又不是上山,是在你家里啦,没那么多鬼怪的。”王瑞听了这话才稳了神,“好吧。”这一刻,有人帮忙做决定,有人一起出主意,王瑞感觉舒服多了,“我知道这是句没用的话,但是,这件事真的太奇怪了。怎么就让我们遇上呢?”

这话说者无心,薛晶和李勇两人倒没什么,刘子琦听到却不由打了个冷战。他生怕大家顺着这话往下再说什么,赶忙插话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两个医生说的话?”

“他们说了那么多,你说哪一句?”薛晶问。

“最后说的,就是那个年轻女医生说的,她说以前也遇到过跟我们同样得了癔症的人。”

王瑞点头,“我也听到了,但那医生不都说了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吗?”

“三十年前。”薛晶补充道,“那时候我爸妈都还没来这里呢。”

王瑞接着说:“你觉得跟我们有关系?”

刘子琦本来只是想岔开话题,这时只好硬着头皮说:“我觉得医生自己也说这种癔症很少见,一般癔症不是这样的。她只提了两句,但是她既然一下子就能把我们的事情跟那个三十年前的病人联系起来,肯定是看了以前的档案资料觉得很不一样才会记住的。”

刘子琦可没想这里面有多可怕的事情,王瑞却惊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这里一直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从几十年前还没这个厂的时候就开始了?”

刘子琦这才反应过来,“我……我不知道。”

王瑞问:“医生说那个病人叫什么,你还记得吗?”刘子琦这下有点慌了,“我不太记得……”

“叫什么黄希静,好像是。”薛晶说,“我也没听太清楚。”

“是个女的?”

“不知道,听名字应该是吧。”薛晶回答,“好像说她那时候二十多岁,那现在……也快六十了,应该退休了。”

“怎么?”李勇一脸疑惑,“要去找她?三十年了,人在不在都不知道呢。”

王瑞说:“而且几十年前的事情,她也不一定还记得。”

“得了吧!”薛晶叫道,“这种事情,死都记得,只要人还在,肯定不会忘。只要是我们厂的,要找肯定能找到。”

“等一下,所以咱们真要去找这位……老奶奶?”王瑞问。

“找啊,干吗不找?”李勇说,“如果以前真的发生过,说不定那老奶奶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对付那个怪物。”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个人倒把遇到的异常先放一边,商量起找“病友”黄希静老奶奶的事情去了。王瑞并不知道刘子琦私下担心的事情,只觉得没人让他再开电脑,看看会不会出现怪影和鬼声,倒也顺了自己的心。

404厂上万员工,算上家属,还有已经退休在家的老人足有好几万。刘子琦心想,要把这么一个人找出来岂不是海底捞针?哪知午休刚过,薛晶下午一上学就兴高采烈地说:“那个老奶奶找到啦!”

听起来近乎奇迹,真说起来倒也并不稀奇。人虽然多,但厂里真正上了年纪的却有数,六十年代开始建厂时从外地迁来的都是青壮年,数量也不算多,之后招工来的也都是不到二十的年轻人。黄希静老奶奶自然也是第一批外来者中的一员。404厂人际网络相当封闭,人虽然多,但几十年都在一个厂里,有了姓名总是能打听到的。

王瑞还出了个歪主意:“就说捡到一个老奶奶的什么证件,问问谁知道这老奶奶住哪里。”

因为理由充分,学校同学里放出风去,凭着自己宽广的朋友关系,薛晶在中午还真接到隔壁班女生打来的电话,告诉了他黄希静老奶奶的地址。“但是我给那个老奶奶打电话,老奶奶说自己没掉身份证啊,你确定是这个老奶奶吗?”

“啊?哦,那说不定是她作废的证件吧。无所谓啦,我去看看再说。”

有了线索,下午一放学,四个人便往校门跑去。最后一节是班主任的课,她看着四个人急匆匆跑出教室,心里又是安心又是别扭,一会儿打得头破血流,一会儿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现在的初中生真是搞不明白。

想到这种事情在小镇上不止发生过一次,甚至几十年来可能一直在发生,王瑞有些紧张。刘子琦本就落在后面,走着走着突然从背后冷不丁问道:“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薛晶回头。

刘子琦犹豫了片刻,“我随便说的啊,就是,你们这个404厂当年选在这里,会不会跟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啊?”

这话把前面三个人吓了一跳,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在说什么啊?”李勇说,“这是个发电机厂啊。”

“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随便想到的。”刘子琦说。

王瑞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走吧走吧,别瞎想。”

地址在家属区517栋1门。家属区很大,按楼栋编号分成了好些个区,厂里人都把这些区俗称为“1字号”“2字号”“5字号”。517栋位于5字号的边缘位置,就在球场隔壁,离中学并不远,大家都很熟悉。没走多久便到了517栋附近,“说是‘1门1楼,不进

门洞,就在1楼边上的铁门’……”薛晶有些疑惑地念着自己记下的地址。

幸好他们走近后就一目了然了。一楼住户在本来的公共绿地上私搭了棚子,上下水泥瓦片一铺,生生多出个大房间来。这房间临着楼,住户也就懒得从单元门绕进绕出,直接在外面开了个铁门。于是,这屋子不光多了个房间,还多了个直通外界的出口。

那房间应该就是“病友”黄希静老奶奶的家了。这时,王瑞问大伙儿,“等会儿敲门,我们说什么?”

“不用敲门了。”薛晶指着前面说,他们这才注意到那扇绿色铁门敞开着。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李勇和薛晶正从门外探头探脑往里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清扫着地上的头发,注意到了他们,忙热情招呼道:“来理发?进来进来!”

只见,这私搭的房间装修齐整,屋中间一只老旧的理发升降椅,对面挂着半身镜,敞开的旧木柜里整齐摆放着吹风机、剪子、剃刀等等家什。虽然朴实陈旧,大多明显是从单位浴室那边淘汰过来的二手货,但收拾得很清爽。门口就是一个大长椅,直顶大门,是给客人等位用的。

他们四个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薛晶试探着问:“黄奶奶?”

老奶奶放下扫帚热情地招呼:“哎,是。以前没见过你们几个啊,是同学介绍来的吧?都要铰头发吗?那后面的要多等一会儿。人老了,没有以前麻利了,要铰得好看就得多花工夫。放心,肯定让你们一个个都满意。”

这时他们总算明白了,黄希静老奶奶退休后发挥余热,开了间理发店。黄奶奶是典型的哈尔滨人,“同学”念成“同淆”,四人被招呼进来一时有些尴尬。黄奶奶问道:“谁先铰啊?”

李勇把王瑞往前一推,意思是让他开口问,王瑞脑子里没话,一下支吾起来。

黄奶奶热情地说:“哎哟,看你这头发,你才多大啊?都有白头发了。”说着也不由分辩,她直接椅子一转,把王瑞按在座位上,大白褂一裹,麻利地转回去,踩着踏板把人升了起来。

“剪短吧,你这分头可不好看。”不由分说就下了剪子,咔嚓咔嚓只见碎发纷纷落下,王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本能制止说:“别太短了,别太短了。”

“精神一点,别学电视里那些二流子,头发都到肩膀了,不男不女的,不好看。”黄奶奶的话里略带教训的口吻,“小同淆眉清目秀的,上中学了吧?”

“初二……”王瑞不自觉地带起了话头,想说“黄奶奶我们是有事找您”,可刚要抬头看这老人家,脖子就被死死按住,“别动别动别动!一动就花了。”

旁边三人见状笑出声来。王瑞一脸无可奈何,只好任由黄奶奶摆布。就听老奶奶絮絮叨叨地说:“别看我年纪大了,手艺那是绝对好。就刚才,厂里头不知道什么领导带了个日本人专门来找我铰头发。我干这行几十年,澡堂子里那些铰头发的好多都是我徒弟,不过手艺嘛还是欠点火候。要不为啥人家日本人不去澡堂子,专门要来找我呢?弄完了给我一百块钱,我给找,人家日本人一摆手说:不用找了。我这儿两块钱剪个头发,给一百,真大方啊。小日本的中国话说得还挺好……”

王瑞愣是找不到插话的机会,足足剪了二十分钟,他像个木偶一样被摆弄了二十分钟,脖子一会儿抬一会儿低,一会儿往左按一会儿朝右摆,最后黄奶奶终于用毛巾拍了拍他的后颈:“齐活了!来照镜子看看,满意不?”

实话实说,手艺是很好,但偏分变成了一个小平头,这审美实在太中老年了。正值青春叛逆期的王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哭笑不得,却也只能说:“挺好的。”

黄奶奶问:“现在哪个同淆来铰啊?”

另外三个人忙摆手,“不不不,我们都是陪他来的。”

“那,你们都老实回家,回去好好做作业吧。”黄奶奶看了看手表,“哎呀,都这会儿了,比不了当年了啊。该去打牛奶了。来来,我把门先锁了去把牛奶打回来,牛奶卡放哪儿来着……”

王瑞还在努力想怎么开口,四个人就被客客气气地轰了出来。大家都有点晕头转向。李勇等铁门落了锁才回过神来,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薛晶指着王瑞的头说:“王瑞花两块钱剪了一个好丑的小平头。”

王瑞摸着自己根根竖立的短发,尴尬得不行,“我是一句话都插不上啊。”

刘子琦一开始也笑,过了一会儿却回过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奇怪呀……”

“怎么了?”李勇问。

刘子琦答:“这个阿婆怎么这么多话,一会儿上几年级,一会儿手艺好,日本人多给她钱都扯出来了。王瑞好几次想开口都被她堵了回来,好像故意不让我们问话一样。”

李勇却说:“你这个就太牵强啦。老年人都是这样啊,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再说了,理发师嘛,就爱跟你瞎聊,这有什么奇怪的。”

刘子琦只了解上海的理发店,并不熟悉此地民风,听了李勇的话顿时没了底,只好说:“但我们什么都没问到啊,连提问的机会都没有。”

“是……”王瑞说,“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就是了。”

薛晶也赞同:“嗯。”

李勇说:“那等黄奶奶打牛奶回来,我们直截了当问她三十年前犯病的事情。”

“嗯,等着呗。”

等了半小时,六点的下班哨响了,回**在山谷中,可黄奶奶依旧没回来。薛晶说:“我觉得这黄奶奶不是打牛奶去了。”

任凭四个少年想破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最后李勇摇头,“算了,回家。吃晚饭,七点钟在5字号路口集合,我不信这老奶奶今晚还能消失不见了。”

听到“消失不见”这四个字,他们同时一激灵。这个词莫名其妙在他们心中变成了一个禁语,光说出口就让人不舒服。

王瑞道:“别乱说话。”

李勇笑了:“也不知道是谁天天说‘封建迷信要不得’。”

众人各自回家吃晚饭。其他人都要等父母回家做饭,为了出门还得帮忙收拾碗筷,然后找各种理由解释一大堆——比如作业写完没有,比如跟谁出去干吗。总之都不免有些絮叨。只有刘子琦的爸爸要加班,依旧没回来。刘子琦跟往常一样在宾馆餐厅里对付一顿,一心只想动作快点儿,早早去把黄阿婆守着,看看是不是真有不对头的地方。

这时,餐厅外仿佛传来一句浙江话。这里还有浙江人吗?他疑惑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顶着跟王瑞相仿发型的男人站在餐厅外面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个天线巨大的手机压低了声音在说什么。

刘子琦一眼认了出来——那是一台“铱星电话”。这是他第一次,也是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真正的“铱星电话”。

铱星通信系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卫星移动通信系统。美国摩托罗拉公司花费了几十亿美元,发射了六十六颗近地通信卫星,确保地面上的铱星电话在全球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能与头顶的通信卫星联系。跟手机不同,铱星电话不需要基站支持,不需要考虑不同地区的网络制式,直接通过六十六颗卫星提供通信服务。只要手上有一台铱星电话,你在地球上的任何角落都能实现通话。

可惜先行者总是死在岸上。随着手机网络的普及,超级昂贵的铱星移动通信系统如白驹过隙般消失在历史中,1996年第一批卫星发射,1998年完成全球无死角覆盖,1999年摩托罗拉宣布铱星公司破产,随后停止服务。不过现在还没人知道,这个技术上的奇迹要不了几天就会死在商业的沙滩上。

刘子琦只在父亲拿回家的内参图片上看过铱星电话——一台电话在手,全球无死角通信,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时亲眼见到,刘子琦不禁看痴了。

回过神来,刘子琦顾不上礼貌,放下餐盘就朝那人走去,对方身处角落也没注意到有人过来。他越走越近,那人压低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刘子琦这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日语,联想到他那个发型——这就是黄阿婆提到的日本人。很显然,他也住在404宾馆里。

日本人终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连忙神色紧张地转过身来。见到是个孩子,他转而微笑起来,捂着电话对他说道:“您好,您有什么事儿吗?”他的中文很好,还带着一点京腔。刘子琦不好意思说自己没见过铱星电话,对这东西很好奇。他脸一红,也不说话,转头跑了回去。

吃过饭,刘子琦便先往黄奶奶那边去了。时值初夏,四川的天阴得厉害,过了六点便见不到太阳。刘子琦离开宾馆时,家属区的路灯都亮了。高压钠灯刚点亮时还有些昏暗,暗黄中带着一丝阴沉的紫色,外面的世界似乎都笼罩在一片诡异的迷雾里。

宾馆几百米外就是家属区的正大门,叫迎春门,下班的人们沐浴着钠灯的黄光,蜂拥着穿过迎春门回家。成百上千的工人都穿着统一的工厂制服,一水儿蓝,让人一时有些分不清面目。

刘子琦在517栋门口等了一会儿,见老奶奶的房间里一直没有亮灯。不久后,三名同伴都陆续赶来。

“还没回来?”李勇问他。“打个牛奶打到哪里去了?”

薛晶说:“也许去了她儿子女儿家了也不一定。也有可能被人叫去打牌跳舞什么的吧。”

王瑞并不同意:“我觉得刘子琦之前说得对,这事不对劲。”

“那怎么办?”薛晶问,“难道就这么干等着?要是她一直不回来呢?”

周围人来人往,四个孩子堵在单元门口虽然不算太扎眼,但总不太好。四个人便走入门道里,一楼门洞阴冷,里面又堆着些自行车什么的,颇有些杂乱。

“就傻站在她家门口吗?”薛晶问,“要不……”

“你想干吗?”李勇问。

薛晶有些不好意思,赔着笑说:“要不我们去游戏厅,看看昨天我那件事还能不能做到。”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接话,就听门上的锁传来咔嗒一声。

几个人同时看去,只见刘子琦的左手从门锁的位置缩了回来,然后门朝里慢慢打开了。“开了。”刘子琦说。

吱……门轴发出干涩的锈声,门后漆黑,没有开灯。显然不是黄奶奶或者家里其他人打开的。

“怎么,怎么开的?”王瑞惊讶道。

薛晶叫:“谁开的?”

“你有钥匙?”李勇也问。

“我……”刘子琦缩回左手,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拿手推了一下就开了。”

“没锁门吗?”薛晶说,“是不是刚才走得太慌了,门没带上。”

王瑞说:“门没带上也该有条缝吧?我刚才没看到有缝啊?”

还是李勇最直接,“别管那么多了,要进去吗?”

“不太好吧……”薛晶和王瑞都有些犹豫,这不是闯空门吗?犯法的吧?

刘子琦却兀自推门走了进去,回头说:“我觉得那个阿婆在躲我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如果一直躲我们,我们就一直在外面傻等吗?”

李勇紧跟他进了房间,薛晶犹豫了一下,也走了进去。王瑞最后叹了口气,又朝外面望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这才蹑手蹑脚进了屋,还连忙拉上了门。他压低声音说:“我们进来干什么啊?人又不在。”

“如果这个阿婆真遇到了跟我们差不多的事情,”刘子琦进门前已经想了很多,他低声说,“那她这么多年一定会想办法收集材料、证据什么的。我们在她家应该能找到一些……”

话没说完,便听里屋传来一声断喝:“别动!手举起来!”然后两根黑漆漆的管子伸了出来,直对着他们四个,“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里屋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刘子琦见状顿时腿脚一软。他只在电视里见过枪,也分不清土制猎枪和制式霰弹枪的区别。四个人都吓得面如土色,立刻乖乖举起手来。

“别!别开枪!”薛晶大叫,“黄奶奶,是我们,刚才来剪过头发的。”

黄希静老人声色已变,不再是之前那个絮絮叨叨的退休理发师,声音冰冷,厉声道:“我知道是刚才那四个。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们不是干什么的。”李勇说,“我们是学生。黄奶奶你先把枪放下。”

“学生?不是吧?”老人说,“你们跟那个什么三菱的日本人是什么关系?”说着她拉了客厅的灯绳,突然亮起的强光刺得几个人想捂眼,但被枪指着都不敢动弹,只能眯着眼睛微微侧脸虚挡了一下。

“什么日本人啊?”李勇叫道,“我们不认识什么日本人。我们是厂中学的初二学生,怎么会认识什么日本人?”

老人冷笑着,“听说日本小鬼子有一种技术,专把小个子培养成特务——给他们打激素,明明是成年人了,看起来却还是小孩子。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这种特务?”

这种传言流传甚广,连王瑞他们也都听过。王瑞问:“黄奶奶,日本特务要找你做什么啊?”

“问你们啊?”老人说,“三番两次来,你们那个头头,他到底要干什么?还装模作样地问东问西。”

他想干什么倒是不知道,但老人手里有猎枪。早些年,持有各种土制火铳的人并不少,但现在管得严了,私藏枪支都是重罪,土制火铳也不例外,正常人谁卧室里藏枪啊。

“我见过那个日本人。”刘子琦说,“也剃着一个平头,是吧?是阿婆您剃的,对吧?”

三人齐刷刷地回头望向他,刘子琦忙解释:“晚上吃饭的时候在宾馆餐厅碰见的——”

老人拿枪指着他:“很好,现在终于承认了,说吧。他到底要干什么?他最开始来铰头我就觉得不对,问东问西,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刚被我打发走两次,你们又来了。你们四个人都不太对头,你们以为我老了就感觉不出来吗?”

不太对头?是什么不太对头?王瑞顿觉有些古怪,而手臂的酸胀感也提醒他举太久了,连忙问道:“那个日本人说了什么?他是不是问您三十年前的事情?”

老人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晃动了一下,“怎么,现在不假装跟你们头头没关系了?不假装是中学生了?”

王瑞不禁怀疑这位黄希静老人是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薛晶急道:“不是这样的。我们是货真价实的厂里子弟,从小就在这里,您就算不认识,这么多年也总该在路上看到过我们一两眼吧。我以前就见过您,说不定您退休前还在澡堂理发室给我们剪过头发……”

薛晶对自己的这番说辞并不确定,但话里的道理总是没错的。老人迟疑了一下,仔细端详着,努力在记忆里搜索他们的身影,枪口也慢慢放低了些,她打量了一会儿王瑞,“你是不是得过什么比赛的什么奖,还在厂里的报纸上登过照片?”

那是去年数学奥赛的事情,王瑞忙点头。

薛晶在一旁说:“对啊对啊,现在相信我们了吧?”

老人枪口垂了一半,四人略略松了口气,可那黑管子却马上抬了起来,“不对,这事情不对。你们几个人身上哪里不太对头。”

“没有什么不对头啊。”薛晶急得想哭,“您倒是说说哪里不对头啊。我们好解释。”

“说不清楚……”老人说,“从你们下午进到我理发店,我就觉得挺不自在。”她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们如果是厂里的子弟,初二学生,那我这门你们是怎么弄开的?!”

“门没关啊。”李勇说。

“胡说!”老人喝骂,“回来以后我专门把门反锁,客厅的灯也关了,就是觉得那日本小鬼子可能会搞什么把戏。门反锁得严严实实,怎么可能没关?!”

三人立刻转头望向刘子琦。刘子琦沉默了一会儿,答道:“阿婆,不光你觉得我们不太对,我们本身确实不太对劲。”他说着转身往外走。

老人举枪叫道,“别动!你们几个矮子特务又要耍什么把戏?”

刘子琦不管不顾,直往外走,吓得三个伙伴六神无主,生怕这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奶奶真开枪。刘子琦回头说:“阿婆你不是想知道门怎么开的,想知道我们哪里不对,那就来看着呀。”

此刻,刘子琦的身上流露出异样的气息,老人仿佛被其所摄,犹豫了一下,“你们一起去,慢点。”

几个人到了门口,刘子琦伸手抓住了门把手。

“干什么?”老人疑惑道。

刘子琦却不理会,“阿婆你好好看着吧。看完了你就知道了。”

几天接触下来,王瑞他们发觉刘子琦这人是有些“轴”,但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像是背负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刘子琦右手拉开门,门朝里开,推了大概三分之一,够他侧身站在门的一侧,然后伸出左手。“我先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而且也不是总能做到,但有时候……”

话音未落,老人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站立不稳往后一歪,枪也无力垂落。李勇站得近,连忙扶住老人,顺势卸下那柄“大号火铳”,烫手山芋一样丢到了沙发上。

一时间,屋里的呼吸声都停了。

刘子琦的左手穿过了门锁,拨动着里面的把手。

眼前的一切像是大魔术师的魔术,只是没有任何障碍物挡着视线,绝不是什么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