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夜遇

关鹤鸣带着邱实找当年专案组的人进一步了解案件,安排朱会磊带领当地技术人员对所有生物检材进行重新检验。

周林坚持认为,杀银行行长的人一定跟行长有矛盾。他告诉关鹤鸣他们,当年他发现了一名犯罪嫌疑人,叫程福林。这个人承包了银行新建办公用房的装修工程。据知情人说,在装修过程中出现了新的问题。原来合同中未标明有这一项,程福林向行长说了,行长口头答应等装修完工后,会把这一部分钱补给他。可是,等装修完了,他多次去要,行长都以各种理由搪塞他。他对此十分不满,曾经跟行长大吵了一架。为了要钱,程福林跑到行长家门口堵过几回,都没能要回钱。周林认为程福林的嫌疑很大,身高、年龄都与犯罪嫌疑人十分吻合。并且,有一种装修用的橡皮锤,分量挺重,直径大约八厘米,有可能是杀害马一昆的工具。

“程福林现在在哪儿?”邱实问。

“案件发生后,我们安排人监控了他一段时间,后来也找不到证据,就逐渐把人撤了。他现在不在黔贵了,不过我们有他的联系方式。”周林停顿了一下,摸摸头说,“这人也变油滑了,知道我们手里没有东西。每回找他,他的抵触情绪都很大,有时候还骂骂咧咧。”

“足迹和指纹都比对过吗?”邱实追问道。

“比对过,都没比对上。”周林有些泄气地回答。

邱实摇摇头,没说话。

周林又皱着眉头补充道:“这个案子实在是太特殊了。行长的这一条线根本就查不深入,刚往前推一步,就有人叫停。”

“你们认为犯罪嫌疑人是当地人还是外地人?”关鹤鸣一边翻着周林拿来的笔记本,一边问道。

“如果程福林能完全排除的话,我倾向于外来的。当地人,我们都采了指纹和足迹,都没比中。雇凶杀人的可能性也比较大。”

周林每每谈起这个案件,都是一脸的无奈和无辜。他在开里研究了八年,若不是阻力太大,他也不至于连个重点嫌疑人都没有发现。他始终认为,银行行长一定是与什么人结了仇,否则一家人不会死得这么惨。

关鹤鸣他们又找到了东南州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唐树。

唐树说:“当年行长何健康参与了省会城市分行行长的竞争,本来大家都觉得他很有实力,却没竞争上,被一个叫祝东山的人比下去了。后来何健康倒是没说什么,但是祝东山却到处说何健康的坏话,两个人就这样结了仇。何健康这个人做事沉稳,话不多,心机重。祝东山有个儿子上高中,就在案发前不久突然被一伙人给打折了胳膊和腿。那时候没有监控摄像头,所以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那伙人。”

当年的专案组成员再提起“开里两案”来,都是一肚子的委屈和郁闷。他们觉得当时没能查深查细,现在已经物是人非,无从查起。

尽管线索千头万绪,但关鹤鸣发现了一个问题: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行长何健康身上,而对另一起案件的死者马一昆关注不多。换句话说,就是大部分人认为“开里两案”的切入点是何健康,因为他身上的矛盾点比较突出。而马一昆虽然负责特行管理,但是交往的人群相对固定,而且并未查出与谁有突出的个人恩怨,除了在个人婚姻的情感生活中有可能因爱生恨,别无其他。

这可能正是此案的侦破一直不能取得突破的核心问题。

敢于在一个开放的场所公然杀害民警,并且确定马一昆在公休日还随身带有枪支的人,一定是有某种自信的。

而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呢?那就是他对马一昆相当熟悉,在与马一昆的对抗中有稳操胜券的能力。

以前,关鹤鸣每天早晚都坚持跑步,腰伤之后,就改为每天早晚快走了。作为一名警察,身体素质一定要好,绝不能眼睁睁地让犯罪嫌疑人从自己手里跑掉。

夜幕降临了,他换好运动衣和运动鞋,准备到附近走走。他习惯了这种脑子和腿同时高速运转的方式。夜晚的沉静,能让人更加客观地思考事物的另一面。

血腥的场面让罗牧青连续几天失眠。她想到外面买双运动鞋,然后暴走一通,让自己累得像猪一样倒在**呼呼大睡。

在电梯口,她遇上了关鹤鸣。

尴尬了,同乘一个电梯,却没有话说。罗牧青本来是个十分敬业的人,若是往常,还是会没话找些话说的。可是,连日的“摧残”让她实在有些疲乏,再加上好几天了,关鹤鸣连正眼都没看过她,没话找话终将是自讨没趣。

可是,很意外,关鹤鸣竟然先开了口:“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不安全。要是缺什么东西,就让邱实他们帮你买。”

“谢谢您,我就是出来走走。”

下了电梯,关鹤鸣径直走在前边,罗牧青犹豫着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开里这案子得好好研究。研究透了,自然就知道人在哪儿了。”关鹤鸣一开口,罗牧青就马上跟了上去,但与关鹤鸣保持了前后半臂的距离。

这是一个满脑子都是案子的人,就像一台破案的机器,只要一涉及案子,随时都有可能开动起来。

“东南州公安局的局长是刚调过来的。这是个好信息,有利于咱们开展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得帮他把这火烧得旺一点儿。”关鹤鸣边走边说。

罗牧青踩着两只高跟鞋,有些跟不上,勉强三步并作两步地紧紧跟随。

“这几天会上大家说的话都记录了吧?”关鹤鸣问道。

“记下来了。有的人口音有点儿重,我在会后分别找他们核实了。”

关鹤鸣说:“好。等案子破了,咱们回过头来再看看大家的分析,哪些是正确的,哪些是跑偏的。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用得上。”

东南州是一个充满民族色彩的地方,随处可以看到图腾类的建筑。开里是东南州的一座不大的城市。在昏暗之中,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再远处就是隐隐约约的巍峨高耸的大山。路上的车和人都不多,小城里一片静谧。

“关局,那个红衣女人会不会是放风的?”罗牧青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红衣女人一直在她的眼前晃。

“作这种案子还用这么麻烦?”关鹤鸣说,“不出意外,中心现场只有两个人。红衣女人不能作为重点,会干扰视线。”

“但是,有好几个人分别在居民小区的楼道口、窗口看到了红衣女人,这难道是巧合吗?有没有可能是男扮女装?”罗牧青总觉得确实有这么个红衣女人:长卷发,高个子,穿着红色的风衣。

关鹤鸣只管走路,没有回答。

他发现这个女记者的记忆力很好,工作非常认真,有一定的逻辑分析能力。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他连大气都不喘一下,身姿仍然十分矫健。

罗牧青觉得自己像是连滚带爬地跟在他身后,样子相当狼狈,再加上这几天没有睡好,头上开始冒汗,有些力不从心。

关鹤鸣听着罗牧青“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心想:她还真是像那个总编说的那样,有一股子不服气的劲儿。

这几天,他一直在暗暗观察她。她很干练,工作认真,做事稳重,性格也不错。

过了一会儿,关鹤鸣说:“你们记者在写破案过程的时候,常用一个词叫‘千头万绪’。所以,我们搞案子,一定要从‘千头万绪’中找出关键问题。”

“那怎么分辨哪些是关键问题,哪些是次要问题?”

关鹤鸣说:“当你一步一步走进现场,你感受最强烈的,就是关键问题。”

又走了十几分钟,关鹤鸣决定收兵,向住处走去。

罗牧青拖着两条疲惫不堪的腿回到了房间。

简单地洗漱完后,她一头栽倒在**,心想,这回可以睡了。可是,翻腾了好久,还是睡不着。

她突然想起在地铁站换钱的事,打开微信一看,五十元红包早就被退回了,那个叫“乘风”的人也没有回她的话。她挺生气,这是什么意思啊?于是,她也不管是几点钟了,又发了个五十元的红包,附带一条微信:“麻烦您收下钱。”

过了几分钟,“乘风”终于回话了:“不好意思,刚刚回国,前几天这个手机没开。”

“没关系。收钱吧,谢谢啦!”随后,她忍不住点开了他的朋友圈。连续几天,他发的都是老挝的风光照片,还配有简短的文字。照片很唯美,文字很清新,罗牧青不禁点赞。

“这么晚了还不睡?”“乘风”在微信里说。

“最近有点儿失眠。”

“不会吧,这么年轻就失眠?有心事吧!”随后,一个大大的笑脸发了过来。

“是啊,心事很重。”罗牧青心想,每天想着那些血淋淋的尸体,能睡着才怪。

“放松一点儿,可能是出差水土不服。可以听听音乐,或者看一些轻松的东西。”“乘风”说。

“没用,都试过了,都想吃安定片了。”

“可别,这可不是什么好药。”

“你在老挝?那儿怎么样?”

“静与美的结合。”

“比较原始吧?”

“让我想想,好像不是‘原始’这个词能解读的。我们能不能用语音的方式?”

罗牧青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我这次主要推介的是琅勃拉邦,是一座古老的佛教重镇。这里是老挝很多朝代的都城所在地,又是一座饱经殖民沧桑的城市。城区满是留有法国殖民地遗风的建筑。这种风格成就了琅勃拉邦的独特风格,也是那段悲情历史的见证。”在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显得特别温暖、特别轻柔。罗牧青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身体开始变轻、变暖……不一会儿,她竟拿着手机睡着了,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乘风”微笑着关闭了语音通话,他的心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这一夜,她梦到了寺庙。

人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遇见而来,会遇见快乐,会遇见痛苦,会遇见茫然,也会遇见成熟,还会遇见那个一生都忘不掉的人。而这个人,爱你最深,伤你最痛。可在最初,没有人知道结局。

第二天醒来,罗牧青眼前的世界清亮了好多。她手里还捏着手机,这个动作让她慢慢回忆起了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和那温暖的、带有磁性的声音。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一切的开始都是那么美好。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出现了。他的柔情恰好达到了她喜欢的程度,自然、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