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老婆和情敌

鸿雁和雨雨在审查站里已经待了好几天了。

每次提审,她们都说和赵喜贵、钱振民是一般关系,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干什么的,只知道是生意人。

审查组对此有些畏难情绪,他们告诉我,怎么审也审不下来,也许她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我说,不可能没有关系,我相信她们会开口的,只不过是早和晚的问题。

说完这话,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理一理自己的思路。

应该没错,凭着我的经验判断,鸿雁和雨雨与赵喜贵、钱振民等人应该有很深的感情,她们已经陷得很深,对钱振民和赵喜贵的所作所为应该心知肚明,她们应该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这两个女孩子,如花似玉的年龄,凭着自己的美貌过着优裕的生活,那天将她们关进来后,我就认真观察她们的细节,包括指甲、头发、皮肤、服饰,只有长期养尊处优才能保养得这么好。

现在,突然成了阶下囚,好几个人关在一个房间里,吃在那里,尿在那里,拉在那里,不能洗澡、不能打扮、更不能自由地出入去过夜生活。她们曾经向往的幸福和富有,曾经拥有的花前月下和高贵的生活以及充足的物质享受都一去不复返。她们俩真的很天真,也许认为赵喜贵和钱振民很快就会出来,还能给她们想要的满足。她们没有想到,这一来连自己也成了阶下囚。因此,她们渴望出去,向往外边诱人的世界。所以,我相信,用不了几天,她们就会主动要求提审。

我电话打给东北追捕组,要求他们先把钱振民的老婆刘丽铃带回郑州收容审查,因为初步掌握刘丽铃涉嫌窝赃。

刘丽铃在齐齐哈尔市某医院当牙科医生,人长得很漂亮,很苗条,很文静。当追捕组找到她并告诉她钱振民已被收容审查时,她没有一点儿惊慌,似乎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可就是她的这份平静,让我产生了一丝疑虑:一个普普通通的牙科大夫,就她的职业来说,不可能有更多外出的机会让她去增长见识。而刘丽铃身上那种处变不惊的态势,很显然,她是个见过一些世面的人,绝不是一般的职业女性。

我翻看着刘丽铃的个人资料:齐齐哈尔市人,中专毕业,无前科。我还了解到,刘丽铃平时很讲究吃穿,喜欢逛商场,开销很大,出手也很大方。刘丽铃的日子过得很舒心,经常哼着小调儿上班,她和钱振民还有一个儿子。

刘丽铃一进收审所的监号,没有一丝怯意,她把号里的每一个女犯都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最后,眼睛直盯着坐在墙角的雨雨。

“是你吧?就是你和钱振民认识吧?”刘丽铃的目光咄咄逼人。当审查组的同志向我汇报这个情况的时候,我很诧异,她怎么知道雨雨是钱振民的情人?后来,我多方追查,这个谜底也没有解开。

雨雨看着面前刚刚进来的这个高挑美丽的少妇,看到她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而且是这么一种说话的口气,这让她内心不寒而栗。她是谁?她和钱振民是什么关系?她怎么知道我?

雨雨站起来怯怯地问:“大姐,你……”

“你是从株洲来的?”刘丽铃还在上下左右地端详着雨雨,最后又拍了拍雨雨的脸蛋儿,“今年多大了?”

雨雨低声地回答:“十九了。”

刘丽铃拉着雨雨的手:“你瞧,这手多柔,多好,摸在手里就是舒服。”她又上下搓摸着雨雨的皮肤:“多嫩哪!是我我也喜欢。来,脱下来让姐看看。”

雨雨羞涩地扭过脸去。

同监号的犯人一齐起哄道:“脱!脱了让我们再看看!再摸摸!”

雨雨惊恐地向墙角退去。

众犯人一哄而上,把雨雨扒了个精光。

刘丽铃走上前,一边欣赏,一边抚摸,她退了几步站在远处欣赏。最后刘丽铃说:“看来,我们钱家就是有福,大民在外头找情人都找了个这么漂亮的美人。可惜,你还没跟着享上几天福,就被他们给抓来了,实在是委屈你了,妹子。”

“不,不是他们去抓的,是我自己来郑州看他的时候被关进来的。”雨雨低语解释着。

“那就更难得了,你对我们大民的一片痴情,我替他谢谢你了。赶明儿,出去了,到我们东北的家玩去啊!”

“那……那你是?”雨雨终于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

“哦,我是他爱人。”刘丽铃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向众人抱歉地一笑。

雨雨的泪水刷地就下来了,她没想到钱振民的老婆这么善良,会对她这么好。

钱振民的老婆被抓来了,而我要求把赵喜贵的老婆王玉芬也带回郑州收审时却遇到了问题。

东北追捕组组长臧自恒在电话里跟我说:“仲刚,我的意见王玉芬就不要带回去了,因为齐齐哈尔很多人都说王玉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赵喜贵在一起了,两人感情一直不和,一直在闹离婚。所以我认为,王玉芬的价值不大,没有必要带回郑州审查。”

臧自恒是个老同志,老刑警,比我年长十几岁,又曾是我下属的刑警队副队长,我和他相处得也很好。所以,他从来不叫我科长,而是称我为仲刚。我喜欢别人叫我仲刚,这样我觉得很亲切。

平时,对老臧提出的一些工作意见和建议,我一般都是很尊重的,但是这一次他的意见我却不能同意。

我说:“不行,必须带回来,我们不能听信那些传言,我们现在有足够的证据说明王玉芬有涉嫌窝赃的嫌疑。”

臧自恒仍然坚持他的意见,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齐齐哈尔的同志们也是这个意见。”

大家都知道我的脾气不太好,有什么事情都带在脸上,所以,从我的脸上就能看出我的内心,因此也有一些同志说我城府不深,可是也有人说跟王仲刚很好相处,什么东西不知道掖着藏着,他的脸就是晴雨表。可是,我这一辈子也没改得了这个秉性。

听老臧还在拐着弯坚持他的意见,我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坚持这个意见的原委,我的声音就变得尖锐起来:“我跟你说老臧,无论协助我们工作的同志怎么说,也不管王玉芬和赵喜贵的关系如何,你必须把她带回来!”

电话那头的藏自恒在竭力说服我:“仲刚,你听我说……”

“老臧,不要再说了!你一定得把王玉芬给我带回来!带不回王玉芬你们就不要回来!”说完,不等老臧回答,我就把话筒放下了。

接连三天,东北方面一天两个甚至三四个电话找我,来电话的不仅是臧自恒,还有追捕组的其他同志,也还有齐齐哈尔铁路公安分局协助工作的同志。总之,不管谁来电话,都是一个目的,必须把王玉芬带回郑州收容审查。开始我还接电话,跟他们解释,后来我干脆连电话都不接了。每次电话都是值班的同志答复:“按王科长说的办。”

就这样,赵喜贵的老婆王玉芬被带回了郑州。

王玉芬长相很一般,瘦瘦的,也是高挑的身材。她被押进收审所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走进监号,她的动作很麻利,麻利地脱鞋,麻利地把鞋摆在那一溜儿鞋的后边,摆放得很齐整。很显然,她很懂监号的规矩,训练有素。接着,她在有些斑驳的红漆地板上盘腿坐下来,就像是在自己东北的家,进门就上炕。这时,她才从容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但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麻木的,依然那么淡定。

同号房的女犯们都有些兴奋,因为又来了个新人。新人一进来是要接受检查的,这是当时她们这个号房的规矩。不管多大年龄,必须脱个精光,让大家前后左右地看。如果稍有不从,便有人端起一盆子屎尿照着头上扣下去。接下来就是听比自己先来的女犯们使唤,叫你干什么你必须干好什么,因为在这里你是老小,也就是说最小的。

王玉芬也不例外,当有人叫她脱衣服时,她很平静地把衣服脱下来,任凭大家评头论足。十几个女犯看着笑着,摸着逗着,不时发出放浪的笑声。

刘丽铃一直在观察着王玉芬,她没有跟着起哄,因为这些天她也受尽了这种凌辱。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声,刘丽铃才知道王玉芬是东北来的老乡,而且是赵喜贵的老婆。

真是他乡遇故知啊!既是老乡又是难友,刘丽铃像见了亲人似的,一把就拉过王玉芬的手,激动地连摇带晃,悲喜交加。

王玉芬何许人也?

刚上小学王玉芬就失去了母亲,十五岁时父亲又去世了,姐姐天天上班,没有时间和精力来过问妹妹的生活和思想,这给王玉芬放纵自己创造了一个空隙。

王玉芬在姐姐上班后,开始出家门,和社会上的人打交道,而最先和她交往的是几个出了名的女流氓。她们在她的面前肆无忌惮地大谈**之事。这些女人的风流、花钱的大方,在王玉芬的心灵深处埋下了犯罪的种子。她多么羡慕这些姊妹呀!钱,有了钱多好哇!

可上哪儿去弄钱?她想到了一个地方。

姐姐上班后,王玉芬从那个床头柜的抽屉里,心惊胆战地拿走了十五元……

这次丢钱只引起了姐姐和姐夫间的一场口角,她没被注意。

在第二次如法炮制时,被已有戒心的姐夫当场抓获。

代价是承受几个耳光、献出贞操、离开家庭、浪迹社会。

王玉芬怎么也没有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她觉得天地一下子变得那么恐怖。

有一位哲人说:“女人第一次性行为所产生的心理将会影响她的一生。”

以后的王玉芬已不再把人格看得多重要了。当赵喜贵认识她的时候,她已是远近闻名的“船子”(即娼妇)了。为此,她于1973年被齐齐哈尔市公安局处以强制劳动两年。

赵喜贵没少和女人打交道,用他自己的话说:“和我睡过觉的女人不下一个连。”可当他见到王玉芬时,便认定只有她才能成为自己的妻子。

赵喜贵同情王玉芬的遭遇,而王玉芬佩服赵喜贵的为人做事,两人在这个基础上结合了。

了解到王玉芬的这些经历,我立即在这两个女人身上作出判断,那就是先拿刘丽铃开刀,因为她没有受过打击处理,没有受过污染,也没有被审讯的经验。

我准备提审刘丽铃。

可是,雨雨却主动提出了要见我的要求。正像我预料的那样,雨雨过几天就会挺不住的。

雨雨被管教干部带进提审室的时候,我差点儿没有认出来她。雨雨满脸憔悴,还长了很多痘痘,衣冠不整,与刚来郑州那会儿,简直判若两人。

见了我,她似乎想哭,不知是恨我怕我,还是觉得自己冤屈,嘴唇有点儿颤抖。

“你先坐下吧。”我指着对面的凳子说。

雨雨:“谢谢。”这个“谢”字刚说出来,眼泪就开始往下流。

我问:“你要见我?有什么事吗?”

雨雨哽咽着:“王……科长,我……”

我安慰她:“在里面怎么样?习惯吗?没受欺负吧?”

这一句话像是捅了马蜂窝,雨雨泣不成声。

我这人很会煽情,就像文学创作中,需要观众和读者眼泪的时候,就要恰到好处地让这种感觉发挥到极致。

我从兜里掏出一块卫生纸递给她:“给,擦擦,给,别哭了。只要你愿意悔改,好说。”

雨雨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抬头看着我,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低下了头。

我说:“想说什么你就直说吧!反正,对你的处理,就取决于你今天的态度。”

“王科长,我……我怀孕了。”雨雨还没等把这几个字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故意吐了一口烟雾,问:“谁的孩子?”

“可能是……是钱振民的。”雨雨已经泣不成声了。

“可能是?”

“应该是。”

“多长时间了?”

“两个月了。”

我问:“今天找我就是为了我说这个事儿吗?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暂时没有了。”

我说:“雨雨,你这么小的年纪,都怀孕了,还在这里受罪,我很同情你,我相信你爸爸妈妈肯定很想念你。”

雨雨又哭起来了。

我接着说:“我本来很想帮你,可是我对你今天的态度很失望,你这样我就帮不了你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到处抓你,我本来认为你今天会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可是你没有,所以我很失望。你先回去吧!好好想一想,把你所知道的尽快讲清楚,争取早点儿出去。”

雨雨走了以后,我坐在那里抽烟,很久很久,终于我找到了一个突破几个主要在押犯的方案。

当天下午,我决定提审杨文清,因为我知道,雨雨曾经是杨文清的女朋友。

“哗啦啦”铁链一响,7号监室的门打开了。

“杨文清!”管教叫到。

“有。”躺在地板上正在睡觉的杨文清答,他的声音有些含混。

杨文清实际是在半梦半醒之间。这几天来,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一个女孩儿的影像:她千娇百媚,万种风情,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她把杨文清的心撩拨得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爬到他的骨缝里,爬进他每一个细胞。这个女孩儿就是雨雨,一个真正让他动了心的女孩儿。他们曾经在株洲的湘江边度过很多个美丽而迷人的夜晚,她曾经给过他无限的温柔,她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女孩儿。

这几天,人们都在议论,这里关进来一个也是叫雨雨的女孩儿,不会是她吧?这收审所的规矩真扯淡!男女放风不是一个时间段,连吃饭时间也是错开的,因此他没有机会看看这个叫雨雨的女孩儿究竟是什么人。

越是这样,杨文清心里越难受。连续几天,他失眠了。

听到“杨文清”三个字,他的心就“咯噔”一下。怎么?今天要提审我?这么长时间没有提审了,提审也是白提审,我什么也不会说。为什么今天又突然提审?是掌握了我什么证据?还是又有谁卖了我?

杨文清经历过无数次的提审,每次提审都表现得镇定自若、不屑一顾,很难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一点儿破绽。凡是和杨文清打过交道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一些。他总是把头埋得很低,这样似乎看起来就显得老实、忠厚。

这是杨文清做人的一种策略。

有句话叫,“仰头婆姨低头汉”。意思是说,你别看一个男人总是勾着头,甚至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窝囊,实际上这种人心里有数,点子最多,也最会背地里算计。不是说,咬人的狗不叫吗,话糙理不糙。

杨文清属于典型的低头汉,但他不窝囊,且外表清秀、洒脱,要不然怎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大街上擦肩而过时,美丽的雨雨就鬼使神差般地跟着他走了,投进了他的怀抱。

在雨雨的眼里,杨文清不仅英俊而且有钱。曾经,雨雨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直到有一天,杨文清突然被抓,伤心至极的雨雨觉得天就要塌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想救杨文清,但是却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关系,更没有那个金钱。她和杨文清在一起时,只知道幸福,只知道享受。杨文清给她买金银首饰,给她买花衣服,让她住高级宾馆,还领着她到处玩,给她多少,她就花多少,也没想到攒钱。没有了杨文清,她才知道金钱的重要,不然她可以托关系把亲爱的人救出来。于是,她想到了杨文清最好的兄弟钱振民。

钱振民对杨文清进去很无奈,对雨雨很同情。雨雨心情不好,他就千方百计哄雨雨开心,像杨文清一样给她买金银首饰,给她买花衣服,还领着她到处玩。钱振民给予雨雨比杨文清还要周到细致的呵护,杨文清有的钱振民都有,杨文清没有的钱振民给予了,靠在钱振民那宽大的肩膀上,雨雨才真正有了小鸟依人的感觉,像被囚禁过的小鸟突然被放回到树林,浑身每一根羽毛都感到无比顺畅。

钱振民才是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雨雨觉得,他比杨文清成熟、稳重,更重要的是他比杨文清有钱,更能满足自己的一切需要。

可惜这一切杨文清并不知道,可怜的杨文清还被蒙在鼓里呢!

想到这儿,我笑了。

“报告!”杨文清低着头站在门口。

“进来。”我看着走进来的杨文清,他低着头,偷偷瞄了我一眼。他看见我一直在看他,立刻又低下头,把目光放回到胸前第三颗纽扣上。

我让杨文清坐在一把椅子上。

此刻,杨文清的心里在暗暗地敲鼓,他知道对面坐的主审官是那个王科长,“5·10”专案的头儿,虽说他并没有正式提审过自己,可老听同监号的人说,这个王科长厉害,他的厉害不是打骂却是友善,还给你烟抽、给你水喝,他慢慢地和你聊天,可聊着聊着就进入了他的圈套……

“我杨文清绝对不会!”杨文清对自己很有把握,关进来几个月了,他就是一声不吭。

这是跟他师傅赵喜贵学的,但他比赵喜贵有过之而无不及。赵喜贵虽然不交代,但是提审的时候他会跟你聊天,总是有话说,而杨文清简直是一个哑巴。

你问他叫什么,不回答。

今年多大了?不语。

家是哪儿的?不语。

为什么把你抓进来?不语。

你做过什么事?不语。

你跟谁是一伙的?不语。

你在这里见到什么熟人没有?不语。

总之,无论你问什么他都一个字也不回答。你说你急不急,如果他像他师傅赵喜贵那样,不扯正题时滔滔不绝、天南地北、上下五千年,什么都可以,但总算有话说,而审讯这个杨文清时一言不发,你说郁闷不郁闷!

而杨文清这一招也是他师傅的真传。师傅说:“如果哪一天进去了,宁肯把牢底坐穿,也决不交代一个字。”师傅简直太伟大了!他把很多年总结的一套对付审讯的最宝贵经验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我。

杨文清一想到师傅赵喜贵,心中就肃然起敬。师傅就是他的再生父母,当年要是没有师傅的那次搭救,我杨文清说不定活不到现在,就更别说享受到那么多美好人生,曾经拥有过的那些辉煌了。

赵喜贵就是他的楷模、他的典范、他的神!

“杨文清,考虑得怎么样了?”杨文清的思绪被我这冷不丁的问话打断,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但这是本能的反应,他不会回答,还是低着头。

“杨文清,你采取这种完全对抗的态度,抗拒审查,妄图逃避打击,我告诉你,那是痴心妄想。你可以什么都不交代,什么都不说,但是你不说别人说,因为他们希望能够宽大处理。我们会搜集各方面的证据,我们完全有能力、有证据把你送上审判台。你不要以为两个多月没有提审你,就抱着侥幸心理,认为我们拿你没办法,那是给你一个思过的机会。”

确实有两个多月没有提审杨文清,这是因为我们没有掌握杨文清的确凿证据,我的策略就是滚雪球。抓一个进来就抓紧审讯,像赵喜贵、杨文清这样的是少数,大部分能多少交代一点,而每个人交代的角度不同,这就会给我提供不同的犯罪信息,说句不好听的话,是给我们警方以数据信息碰撞的机会。这两个月来,抓了这几十个人,我对杨文清有了进一步了解,也就是说,我手中掌握了逼着杨文清就范的证据。

但是,我今天并没有指望拿这些证据让他就范,我有更高的一招儿,我已经胸有成竹。

杨文清当然不可能说话,可是我又开腔了。我说:“杨文清,我还是希望你能主动地交代自己的问题,但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杨文清瞄了我一眼。

我又说:“你可以不交代自己的问题,但是我教你一招儿,照样可以得到宽大处理。”

杨文清又瞄了我一眼。

我接着说:“揭发别人的问题,这样你也可以得到宽大处理。杨文清,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说着我掏出烟来,自己点一根,递给杨文清一根。

杨文清迟疑了一下,没有接。

我把烟收回来,放在桌面上。

杨文清对我特别警惕,他还是怕掉入我的“圈套”。可是,一股淡淡的幽香慢慢地飘散到杨文清的鼻孔,再一点一点地渗进他的肺部,他拼命地翕动着鼻翼……哇!久违了!好香啊!太香了!

杨文清的喉头动了动,他忍不住**,开始咽口水了。

……

我把烟吸得很香,作贪婪状,我的烟只剩下一点点了,杨文清终于忍不住了。“王科长,能不能……给……给我一根烟?”不等把话说完,杨文清又赶紧把头低下了,就像个羞涩的少女。

我在心里笑了,你这个“哑巴”终于开口了,开口就好。就在这一瞬间,我一下子感觉到杨文清是个意志薄弱的人,至少他骨子里有这个弱性,他还没有修炼到刀枪不入,仅是烟瘾就让他难以控制。

欲望啊,你足足可以毁掉人的一切!

我把烟递给杨文清,亲自给他点上火,这让他有些诚惶诚恐。他开始一口紧似一口地抽,烟雾没有顺着鼻孔冒出来,而是几乎都被他吞到肚子里,真正是在吃烟而不是吸烟,就像好多天没有吃饭,完全是狼吞虎咽。

“杨文清,雨雨怀孕了。”我的声音很轻,有点儿像自言自语。

怎么会!这个王科长真是老奸巨猾,跟我来这一招儿,太损了!

杨文清抬起头,斩钉截铁地:“不会,不可能!”

我告诉他:“刚刚发现,快两个月了。”

杨文清:“谁说的?”

我还是淡淡地回答:“雨雨。”

杨文清的脸扭曲了,他手上的小半截烟掉在了地上。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弯腰去捡地上的烟,但是捡了几次都没能捡起来。

我看见杨文清的手在颤抖。

他还要去捡那地上的烟,我又递给他一支,为他点上。我看到,他不光是手在抖,连嘴唇也在颤抖。他的脸都憋红了、紫了或是白了?说不清是什么颜色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显然已经把他打蒙了。

怎么会怀孕呢?他凄凄惨惨地记得,抓他那几天,雨雨是安全期,而且他被抓的那一天,雨雨还来了月经。

雨雨那么爱我,我那么爱她。而且,我们已经很多回山盟海誓,海枯石烂,非我不嫁,非她不娶!怎么可能自己这边一出事,雨雨那边就跟了别人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是,王科长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杨文清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看着我坐在那里悠闲地抽着烟,眼睛盯着杨文清,不容置疑。

我感到继续进攻的时机来了,接着问道:“杨文清,你不想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吗?”

“是……是我……的。”杨文清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说这话时嘴里像含着什么东西。

我笑出声来:“哈哈!杨文清,你是不是梦中飞出去和雨雨相会了?阻挡你的不是虚幻的银河系,而是收审所的高墙和电网!”

杨文清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猛地抬起头,两眼死死地盯着我。

“你肯定很想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吧?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是你的铁杆兄弟的。”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了下来。

杨文清迫不及待:“谁?”

我故意一字一句地,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字字斩钉截铁:“钱振民。”

果然,杨文清那东北汉子的血性被我激起来了,他“呼”地站起来,几乎是在咆哮:“他?我杀了他!”

我朝他摆摆手:“坐下,坐下。激动什么?杨文清,到了这个地步,你自己该好好想一想了。我知道你杨文清的为人,你很哥们儿,讲义气,为哥们儿两肋插刀。可是,你的朋友呢?你视为一生一世的铁杆哥们儿是怎么对你的呢?”

杨文清两眼发直,呆呆地坐在那里。

我继续上劲:“有句老话,叫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女朋友更不可欺。可是你的朋友呢?你前脚被抓,后脚人家就把你心爱的女人搂在怀里。你在这儿替他们顶着,什么也不交代,什么也不揭发,真正地为朋友两肋插刀,可是人家却把你的女朋友肚子搞大。”

我看见杨文清两只手攥得越来越紧。

我还在上劲:“根据我了解的情况,你和雨雨的感情很深,山盟海誓,应该算是很有感情的吧?可她为你怀过孩子吗?这一次,钱振民被抓,她当天夜里就跟着押解钱振民的火车来到郑州,一大早就跑来看他。多深的感情啊!人家两个多月的感情,可是比你这一年多还深哪!你都关进来两个多月了,她怎么没想起来看看你呢?”

杨文清的牙咬得咯咯响。

我还在继续上劲:“我知道赵喜贵是你的老师,你的救命恩人。你对他忠心耿耿,他对你恩重如山。但是,你被抓以后,他天天和钱振民在一起,他目睹钱振民玩了你心爱的女人,他管了吗?他们照样天天在一起,花天酒地,歌舞升平,谁还记得你呀?而你呢?在这里硬挺着,死猪不怕开水烫。杨文清啊杨文清,我佩服你的为人,但是我更为你感到悲哀!兄弟,你好好想想吧!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示意把杨文清带下去,转身就走。

可是杨文清一动不动,他抱着脑袋先是抽泣,接着他再也忍不住了,哽咽,接着号啕大哭起来。

我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好了,别哭了。杨文清,这就是社会,这就是人生……”

杨文清抬起泪眼:“王……王科长,我、我真、真糊涂啊!我交代,我全部交代。”

我说:“好,你冷静一下,好好讲。”我转回身重又回到先前的座位上,接着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不着急,喝点儿水,缓缓情绪。”

足足过了一刻钟,杨文清的情绪才平静下来。他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来,目光里有愤懑,有悔恨,有歉意。

我又递给他一支烟。

杨文清开始了回忆式的交代:

杨文清在八九岁的时候,就没了父母,哥嫂待他又不好,他只好四处流浪,整天和一群流浪儿在一起。开始在农村,后来又跑到集镇上,再后来又到了县城。这一路走来,开始是因为个子小,经常受欺负,被同伴们打得鼻青脸肿,慢慢地,他成长起来,个子长大了一点,也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有一天,有个大哥叫住了他们,给他们每人买了一碗猪肉炖酸菜,接着就上了铁路,跟着这个大哥掏包,日子越过越富足。有一次,从齐齐哈尔开往北京的火车,趁人多拥挤,他和几个小伙伴偷钱包,连连得手,谁知被列车乘警发现了,那几个伙伴把责任都推到杨文清身上,之后都被释放了,剩下杨文清一个人被铐在餐车的茶几上。就在这时,那个大哥出现了,不知道他和乘警说了什么,就把他救下来了。这大哥可真好,不光救了他,还带他去下馆子,吃了一大碗水饺,还喝了三两白酒。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白酒,脸红得像关公,晕乎乎的。大哥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今后跟着他干,杨文清点头答应了。

这个大哥就是赵喜贵。

从此,他跟着赵喜贵走南闯北。赵喜贵手把手地教他偷盗,学怎么掏包、割包,什么是掏天窗,什么是挖地雷,怎么吃“死猪”,学怎么挤车门口,怎么在旅客买票时趁机掏包。还学习怎么“吃”列车上的衣帽钩,也就是怎么从旅客挂在衣帽钩上的衣服里掏钱包。还学习怎么“吃”行李架,包括怎么掏心,怎么割包,什么情况下拎包。特别是师傅还教了他很多技巧,比如怎么从旅客的穿着打扮和言谈举止上判断这个人有没有钱,有多少钱,装在什么地方;怎么和对方搭上话,交上朋友,让对方相信自己,在对方完全丧失警惕的情况下再下手;在干活(就是作案)时一旦被发现,怎么丢弃赃物,怎么狡辩不认账。特别是一旦被公安抓住,一个绝招儿就是千万不能承认自己干了什么。师傅还教了他在铁路上混世道的绝招儿,那就是选择好适合自己的车站、线路和列车,千方百计与铁路上的工作人员拉关系、交朋友,包括公安。师傅曾教导他,人不能太贪,有福大家享,有钱大家花,搞到了钱要给那些铁路上的人一些好处,让他们尝到甜头。所以,一旦有了事,他们就会帮你。可是师傅又说,干活的时候,绝对不能让同行看见,学会“吃独食”,不然,到时候别人一定会咬你。如果做到这一点,偷的时候没人看见你,抓住以后你死不承认,别说中国的公安,就是联合国警察来了也拿你没办法。

杨文清说,他跟着师傅这十几年里,不仅掌握了一套高超的本领,还与师傅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像手足一般,比亲兄弟还亲。杨文清曾经想,万一师傅哪一天遇到了危难,需要他献血,需要他身上的哪一个零件,甚至脑袋,他都不会说个“不”字。

杨文清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下来。

我又递给杨文清一支烟:“说得不错,杨文清,刚才你说了你和赵喜贵的交情,现在你把他作案的情况讲一下。”

杨文清看着我:“赵喜贵对我确实好,教我怎么作案,教我怎么逃避打击,还教我怎么做人。他说人在江湖,靠的就是朋友,朋友是天,朋友是地,有了朋友顶天立地。可是,自从他把我带上路之后,他从不当着我的面干活。我们东北那疙瘩的人都知道赵喜贵很毒(独)。”

“怎么很毒(独)?”我问他。

“就是干活时从来都是单干、独占。他上了哪趟车,别人就不能再上,不然他收拾你,他敢跟你玩命。所以,他上了车以后,干没干活,怎么干活,干了多少,别人谁都不知道。”

我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意:“赵喜贵吃独食,这个我们都知道,不用你说。你跟着他这十几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吧?”

杨文清:“肯定知道一些,因为如果我们这趟出去,我没得手,他多少都会分给我一点儿,但是他这一趟到底发了多少财,我确实不知道,也不能问。直到后来,大概也就是去年吧,他和我、钱振民、大愣子我们一块儿南下,在经停信阳的火车上掏心时爆了(一次盗窃一万元以上他们称为爆了),可能数量不少。弟兄们觉得他平时太独,这次又快过春节了,应该给大伙儿分点儿。正好,信阳当地的一帮哥们儿都在场。可是,赵喜贵就是不想分,把大家都惹恼了。结果在当天晚上,信阳那几个哥们儿叫了一大帮人,把赵喜贵堵在南湾湖国际大酒店扁了一顿,砍了五十多刀。是我和钱振民把他送回齐齐哈尔,就在他买的那套房子里养伤。”

我的眼前一亮,赵喜贵竟然还在齐齐哈尔买了房子,这可是个重要证据,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搜集到赵喜贵的重要赃物证据。买一套房子怎么也得好几万,肯定是用盗窃来的钱购买的。

应该说,这是赵喜贵一案的重大进展。虽然我很高兴,但表面上还是很平静,我说:“不就是在那个什么街的那套房子吗?”

杨文清看着我:“是,叫什么街我说不清楚,不过我可以给你画张图,很好找。”

我说:“你过来,我看看你画得对不对。”

杨文清画了一张简单的示意图,标明了房屋附近的标志性建筑,还有齐齐哈尔火车站的方位。

我看着他画的示意图,煞有介事地说:“嗯,好像不太准,不过还行,说明你真的愿意交代问题了。好吧,你接着说吧。”

杨文清:“他在那里养伤养了好几个月,我一直陪着他,伺候他。那些日子,我哪里也没去,一心一意陪他,直到他把伤养好。他觉得我挺铁心的,从那次好了以后,再干活他就不再背着我了。”

我追问道:“那你把你们在一起都作了什么案件交代一下。”

杨文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屋顶,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是去年的12月份,我们在178次列车上干了一个大活。那天夜里一点多钟,我和赵喜贵,还有吴殿涛、吴振利从郑州上了178次列车,我看见赵喜贵上了行李架。”

我问:“他动手时,你看见了没有?”

杨文清:“我只看见他上了行李架,知道他要干活,这次他干的是一个密码箱。”

问:“他是怎么打开的密码箱?”

答:“他用的是钳子,是一种进口的管子钳。”

问:“弄了多少钱?”

答:“两万零一点儿。”

问:“在哪里下的车?”

答:“我们几个一起在商丘站下的车,接着又转车回郑州了。”

问:“你们是怎么分赃的?”

答:“他给了我一千块,给别人多少我不知道。”

杨文清:“我现在揭发钱振民!”

我笑了:“这就对了,你真的有觉悟了。你说吧。”

杨文清:“去年,也就是1988年10月,钱振民在贵阳到北京的150次客车行李架上掏过一次心。”

我问:“掏了多少?”

杨文清:“八千块。”

我问:“跟谁一起作案?”

杨文清:“那我搞不清楚,好像就他一个人,他亲口对我说的。”

我说:“很好,再接着说。”

杨文清想了一会儿:“王科长,我先讲这么多。等我想起来了,我再要求提审。”

我说:“好吧,今天就先谈到这儿,你先回去,再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想说的随时可以要求提审。”

带走杨文清,已是午夜时分。这时,我才感到饿了,一连十几个小时的审讯,除了不停地喝水抽烟,抽烟喝水,竟忘了吃饭。这时,才感觉到有些累,我想站起来,但是好半天都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感到全身麻木。

“王科长,你真绝!也就你能想出这一招儿,一下子就把杨文清这小子打垮了。”陪我提审的预审员吴永胜很佩服地说道。

在一旁的济南铁路公安局刑警队陈宁队长说:“这才叫‘打蛇打在七寸上’。”

我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和腿,我很高兴:“杨文清这小子总算开口了,他今天的交代很有价值。这样一来,赵喜贵、钱振民都有一起重点案件可以考虑认定了。对这两个家伙,每人仅这一起案件就可以分别起诉他们。”

“弄个死刑应该没问题了。”吴永胜说。

我说:“现在死刑的标准是盗窃三万元以上,还差得远。况且,就这两起案件,还要有充分证据砸死它才行。永胜,你休息一下,明天继续审钱振民。”我又对陈宁说:“陈队长,对钱振民的老婆要重点审查,她那儿肯定有东西。”

吴永胜、陈宁二人走了。

我坐在桌前,思索着,摊开我的工作日志写了几个设想,但是我写不下去了。我来到走廊上,望着窗外漫天的雪花,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我喜欢这下雪天,喜欢那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头上、脸上、身上,然后再看着它慢慢化掉,变成小水珠……

凌晨的夜很静,我躺在**没有睡意。

在“5·10”案进入审查攻坚的时候,铁道部公安局、公安部五局在徐州召开会议,专题研究两个“5·10”专案。

铁道部公安局副局长邹景华、刑事侦查处处长李升龙、副处长刘作发,公安部刑侦局打击流窜犯处处长陈家瑞等有关领导参加会议。我作为郑州“5·10”专案组前线指挥员,上海“5·10”专案组负责人、上海市公安局刑侦处处长端木宏峪等一干人参加了会议。

两个“5·10”专案组也就是我和端木宏峪处长分别全面汇报了专案进展情况、存在的问题及下一步打算,分析研究了当时在全国范围内流窜犯罪的活动规律和特点以及出现的新情况、新变化,互相交流了情况和有关情报。最后铁道部公安局副局长邹景华、公安部五局处长陈家瑞等有关领导部署了下一阶段工作,总的要求是,专案工作重点从前一阶段抓人为主转为审查深挖、查证落实为主,要求一定要把抓获在押的犯罪嫌疑人,特别是主要案犯、重要案犯绳之以法,依法严惩,坚决把东北流窜犯的嚣张气焰打下去。我还与上海“5·10”专案组就两个专案的技术和合作问题进行了切磋和交流。

一是雨雨怀孕已经好几个月了,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再继续关下去就违法了。因此,要把雨雨的口供尽快整理完,再问她一次,挖不出什么东西也必须尽快释放。放的时候,派人去一趟株洲,带着她连她和鸿雁的家一起搜查一下,也许会有什么收获。

二是到东北抓捕赵喜贵的姘头常丽,同时还要重点搜查一下赵喜贵的家、父母和兄弟处。

三是考虑在适当的时候,在收审所召开一个宽严处理大会,对在押犯人进行分化瓦解。号子也关不下了,这样也可以把价值不大的人犯尽快处理一下,该放的放,该移交的移交,腾出手来集中对付重要对象。

再说雨雨。

看着四面密不透风的高墙,望着铁门上那把大锁,雨雨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我才十九岁啊!正是应该在美丽的洞庭湖畔无忧无虑地享受美好的青春年华,过着幸福而浪漫、自由自在的生活的年龄。可是,自己却在这高墙内过着囚徒的生活。在家乡,谁不夸雨雨漂亮、美丽、可爱?那么多男孩子追自己。每天对着镜子欣赏自己,我无数次梦想如果自己是个男孩儿,我也一定去追这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可是现在,干巴巴的皮肤,满脸的疙瘩,乱蓬蓬的头发。

想着想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一种更大的恐惧感像一座大山压顶,让她喘不过气来。还有肚子里的这个孽种,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那些孕妇一样,挺起了大肚子。人家都由丈夫挽着扶着,而自己呢?钱振民会扶我吗?人家说,他肯定会被判好多年,说不定还会被枪毙。雨雨又想起了杨文清。杨文清那么好,可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是贼呢?我怎么会背叛他呢?我雨雨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孩子,我……哎!钱振民就是太高大、太英俊了!可是他有刘丽铃,那么美丽的妻子,自己却什么都不是。

这又能怪谁呢?想当初自己肯定是被巨大的幸福冲晕了,不然怎么忘了问钱振民有没有妻子、孩子,也可能自己当初就是想耍耍,并没有真的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好悔呀!可是后悔晚矣!

雨雨渴望外边的蓝天,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获得自由。

“哗啦”一声,管教把刘丽铃送进监号,她和刘丽铃的目光相遇。突然,刘丽铃像疯子一样扑过来,冲着雨雨就是一顿拳脚。

这一下子把雨雨打蒙了,她睁着一双惊魂未定的大眼,两只手却本能地护着肚子,她不明白今天刘丽铃是怎么了。平时刘丽铃待她那么好,就像亲姐妹,有事没事总是抚摩她的脸蛋,还口口声声说,这是我们大民的福气呀,找了个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而今天……她是怎么了?

从此以后,刘丽铃对雨雨打骂撕扯,无所不用其极,即使雨雨跪地求饶她也不罢手。但这种近乎变态的疯狂,只能加重她内心的迷失;她越来越多地咬着牙根想到钱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