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死神没有重量

王家毅端详着手里那张废弃公园的弃尸位置图。他留意到,尸体头颅的位置在公园的最北端,胸和腹的位置分别在公园南边的两侧,这样一眼看去,将头、胸、腹的所在处用直线相连,就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而凉亭的位置正好在这个等边三角形的中心。

“凶手特意将尸块扔在四处不同的地方排列成三角形的样子,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还是某种特别的仪式呢?”王家毅自言自语道。他不懂那些似是而非的迷信东西,于是上网查了一下,结果惊奇地发现,在某些古希腊宗教里存在着这样一种宗教仪式:一些叛教徒被吊死后,尸体会被分割成好几块,教内的巫师则会将尸块摆成一个三芒星阵。这些宗教相信,这样做便能驱赶出附身在叛教徒体内的恶魔,并将其永久封印,同时祭奠那些被叛教徒迫害的人们。

那么,凶手将尸块摆成这样一个三角形阵,是在模仿古希腊宗教的仪式?他的目的也是要驱赶恶魔或者祭奠谁吗?这就是凶手的分尸动机?但是,凶手又为什么要把尸块放在水里煮,并且掏空内脏呢?还有,用四肢排列出的“L”和“T”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家毅的思绪在脑内无规律地游走。他觉得这个案子有好多难解的谜团,而眼下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

正在王家毅纳闷该怎么确认死者的身份时,市区刑警队的一通电话让案子有了新进展。

“是这样的,今天凌晨有一位女士报案,说自己的丈夫被人绑架了。”电话那头是一个浑厚的男声,对方是市区刑警队的一位负责人,“接着,你们今天清晨就发现了男性的尸块,根据你们描述的尸体大致的体貌特征,很像这位女士的丈夫。我想,你是不是可

以安排下认尸?”

“好的,不过希望她能做好心理准备。”王家毅深吸一口气后挂断了电话。

当夏青看到自己丈夫的尸体时,已经哭得不成人样,她瘫软在地上,任谁都无法将她扶起。

“不好意思,”王家毅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局面,只能还用警察的那些套话对夏青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目前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杀你丈夫的凶手,我希望你能提供一些线索。”见夏青没有反应,他继续说:“首先,尸体已经变成这样,我想问一下,你是怎么确认这就是你丈夫的?”

夏青啜泣了几下,沉默了几秒钟后,瞪着王家毅,说:“这就是我丈夫。你说,每天睡在你边上的人,你会认不出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王家毅往下压了压手掌,示意夏青冷静一点,“我只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更确切的证据?比如说,你丈夫有没有什么身体特征之类的,能肯定是他本人呢?”

夏青抹了抹眼角,她的脸上布满化妆品化开的痕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他的大腿内侧有一道疤痕,是小时候不小心割伤的。”

吴法医将尸体的左腿朝外翻开,果然在内侧有一道3厘米左右的疤痕。“虽然尸体被煮过,但这条疤痕还清晰可见,应该是旧伤,不过不像是刀伤,应该是被圆珠笔尖之类的划伤的。”

夏青的呼吸有些急促,她转身想要离开停尸间。也难怪,任谁都无法接受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一夜间变成七零八落的尸块这样悲惨的现实吧。警员小徐带她走到门口,夏青突然回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管他是谁,我是不会放过杀死我丈夫的凶手的。”她的眼睛里充满仇恨的光芒。

虽然夏青肯定死者就是自己的丈夫张延涛无疑,但保险起见,还是得做个完整的DNA鉴定。搜查人员提取了张延涛家里木梳上的头发样本,牙刷上的唾液样本以及床、枕头和衣服上的皮屑样本。经过DNA比对,最终确认和尸体一致。另外,张延涛曾经看过牙医,将医院的牙齿拍片记录和尸体的牙齿进行比对,也完全可以做同一认定。至此,分尸案的死者身份彻底查明——他是S市一家外企的营销部部长张延涛。

第二天,夏青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王家毅和警员小徐来到夏青家,开始进一步的调查询问工作。

“能否再将昨天的事详细复述一遍?”王家毅打开记事本,直视着仍旧十分憔悴的夏青,说。

于是,夏青把前一天,也就是12月26日凌晨丈夫迟迟未归,接着接到丈夫的短信,又跟丈夫视频对话并发现丈夫被歹徒绑架的事重新述说了一遍。

“那段视频你录下来了吗?”小徐问。

“没有。”

“有没有看清歹徒的特征?”

“看不出,只有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能分辨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吗?”小徐在记事本上匆匆记录着。王家毅则在一旁观察夏青的神态。他心想,如果夏青的精神状态再好点,看上去应该会更漂亮些。

“不能确定。”夏青将额头前的发丝往后一拨。

“你丈夫跟你说了什么?”

“他叫我好好照顾女儿……”说到这里,夏青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那歹徒有没有提什么要求呢?比如勒索钱财之类的。”

“他一句话也没说……”

奇怪,歹徒让张延涛和夏青视频聊天,单单只是为了让他在被杀前同家人说几句遗言吗?歹徒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王家毅又陷入了沉思,他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

“你和你丈夫很早就认识了吧?”王家毅看见电视机柜后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夏青和张延涛的合照,从照片里两人的年纪看,照片应该是两人大学时代拍的。

“嗯。”夏青顺着王家毅的目光望了一眼照片,说,“我们是大学同学,在大学里就开始谈恋爱,一毕业就结了婚,到现在也整整七年了。”说完她伤心地摇了摇头。

王家毅注意到,照片里的夏青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一件橙色的短袖上衣凸显出她曼妙的身材,灿烂的笑容洋溢在朝气蓬勃的脸上,看上去十分活泼可爱。而一旁的张延涛则精神抖擞地站在镜头前,他身穿一件运动背心,一手插腰,另一只手搭在夏青的肩上,手臂外侧发达的肌肉使他显得非常威猛。

“你丈夫那时候就已经这么健壮了啊?”王家毅看着照片说。

“是啊,他是我们学校体育社的,还代表我们学校参加过市里的大学生铅球比赛,拿过冠军。”夏青道。

“原来是练铅球的,难怪。”王家毅叹了口气,想到照片里那个强健男子如今的下场,他恨不得马上把凶手大卸八块。

这时,一旁认真记录的小徐继续提问:“我想跟你确认下你跟你丈夫视频对话的时间,当时是几点钟?”

“那时候我看过钟和手机,应该是凌晨1点半左右。”夏青想了一下回答。

王家毅和小徐对望了一眼,他们的脸上同时露出异样的神情。

“你再仔细想想,会不会记错了?”王家毅追问道。

“怎么可能记错?当时因为延涛一直没回来,我特别留意时间,

不可能记错的。”夏青的语气斩钉截铁。

“那么……”王家毅凝视着夏青的脸,继续提问,“有没有可能视频里播放的只是先前录好的影像呢?”

夏青立马否决:“不可能,我和他说过话!”

这怎么可能?王家毅紧握双拳,瑟瑟发抖。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根据气象台的数据,H县在凌晨0点的时候雪就已经停了。所以,理所当然地,警方推断死者被杀于0点之前。可是,现在夏青的证词却说,凌晨1点半的时候她还在跟死者视频通话,那就表示死者是在1点半之后被杀的。这里就彻底产生了矛盾——如果张延涛是在1点半之后被害的,那么凶手势必要在1点半之后才把死者的尸块扔进废弃公园。可是,当时雪已经停了,公园的雪地上却没有任何足迹。

凶手是如何不留脚印地走进废弃公园进行抛尸的呢?人类又怎么能够轻易克服自身体重?那一片光洁无痕的白色现场再一次浮现在王家毅的脑际,他感到一阵眩晕。难道尸块是自己飘过去的吗?王家毅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在这原本就寒冷的季节里,他感到更加毛骨悚然。

或许,只有没有重量的死神才能做到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