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天大庄像往常一样赶来和他们一起拾荒，还没到中午大叔就因身体不适提前回去了。中午时分沈临也回到桥洞，身后跟着甩都甩不掉的大庄。一开始没看到大叔本人，沈临并没有十分在意，只以为他有事出去了。但随着午休时间结束，大叔仍没有回来，沈临这才意识到出问题了。
现在正值盛夏，中午时分外面更是烈日炎炎，普通人一不小心就会中暑。而对他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流浪汉来说，任何一点小疾病都完全可能会要命，所以没有人会选择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同住一个桥洞底下的同伴这时候基本都会选择回来休息。沈临扫了一眼四周，发现除了大叔，其他熟悉的面孔都在桥洞各处休息着。
“他不会是携款私逃了吧……不要啊，我的宝贝！”
看着大庄一脸悲痛的模样，此时的沈临完全没有心情和他计较。他在大叔的住处四下查看，并没有发现缺少什么东西。也许，大叔真的是有什么事在外面耽搁了吧……沈临只能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他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突然，沈临听到不远处传来这样一句话，赶紧将目光移去。声音的主人是沈临很熟悉的一个流浪汉，他和大叔年纪差不多，两人平时的关系也不错。沈临走过去刚想发问，坐在对面那个流浪汉就继续说了起来。
“上午的时候，我看到他一脸焦虑地走了回来。我本来想过去和他打个招呼，顺便问一下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心情好像非常不好，只是简单敷衍我一下就不说话了。之后他一直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本以为他只是遇到什么事心情不好，冷静一会儿就好了。可没想到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突然从纸板上站起，直接离开了。”
沈临听着流浪汉的讲述，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上午大叔的心情的确称不上多好，可沈临以为只是因为他肚子痛的缘故。不过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大叔也许只是暂时出去一下，你为什么说他不会回来了？”沈临发问道。
流浪汉突然笑了笑，说：“我们虽然都是蝼蚁，却都有自己珍视的东西。比如你藏在身边的那串钥匙扣，上面那张照片应该就是你的女儿吧？”
沈临并没有为此解释什么，只是耐心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他当然也有珍视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儿子。你恐怕也听他提过很多次吧，除了结发妻子，他最在意的恐怕就是那个宝贝儿子了。他可能对你说过自从成为流浪汉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家人，其实这是假的。”
“假的？”沈临顿时惊住。
“没错，假的。你来之前的那几年，他经常偷偷去他以前的家附近，一边拾荒，一边偷偷观察他的妻子和儿子。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次数渐渐少了。不过我知道他一直都很在意他的家人。今天上午，他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张照片。”
“照片……”
流浪汉再次笑了，继续说道：“没错，就是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他家的全家福，平时他都藏得好好的，绝不会让其他人看见。我曾经偷偷看到过一次，上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模样，可能是很多年前照的了吧。照片里的他还很年轻，儿子看起来也特别小，一家人都笑得很开心。”
沈临明白流浪汉刚刚说的这番话，因为他自己也有这样一张照片。虽说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但他也是选择将这张照片藏起来，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只是沈临没想到，大叔竟然也有一张这样的照片，而自己竟一点都不知晓。
这时流浪汉继续说了下去。
“他带走这张照片，也就是带走他在这里的唯一挂念。所以啊，他不会再回来啦！我也感到很惋惜，毕竟失去了这样一位朋友。但对我们流浪汉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流浪汉嘛，自然是到处流浪了，哈哈……”
说着说着，眼前的流浪汉再次笑了。过了一会儿，见沈临没有其他反应，他再度躺回自己的硬纸板，闭目养神去了。
“不可能，大叔不可能一句话不说就离开的……”
沈临仍接受不了大叔离开的事实，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心情极度失落。虽说他和大叔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但正是这一个月的时间让沈临学到很多，也让他从以前那个纨绔子弟变成现在的模样。他对大叔心存感激，不仅因为他曾经救过自己，更因为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沈临已经将大叔当作自己的朋友，一个他从没想过这么快就会失去的朋友。
“所以你们想去找他？”
又一个声音传来，沈临赶紧将自己从失落的状态中拉回。说话的那人是刚刚就坐在一旁听着沈临他们对话的另一个流浪汉。
“你知道他去哪了？”听到流浪汉的话后，沈临顿时打起精神，一个劲儿地问了过去。
流浪汉赶紧摇了摇头：“不不，我不知道他在哪，我只是想说一下昨晚遇到的情况。昨晚我起来到河边尿尿，看到他也没睡，不知道在河边干什么。我刚过去他就走了。尿完之后，我在河边的石头上捡到一张揉成一团的纸，借着月光看到上面好像写了一些东西。我想这张纸可能就是他丢的。”
“纸呢？”沈临赶紧问道。
“没了。”
“没了？！”
“对啊，后来我又上了一个大号，这张纸就用掉了，现在应该已经被河水冲走了吧。”
面对流浪汉轻描淡写的叙述，沈临的心情只能用“无语”两个字来形容。刚刚到手的线索就这样没了，换成任何人都接受不了。
“你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当时借着月光我好像看到纸上有一张图，上面有一个六角星，还插了一支箭。”
等等！六角星……沈临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一道亮光，这不就是自己家公司的标识吗……
“哎，我说啊，想走的人你怎么都拦不住！”大庄这时突然说道，“就像阿川你，前段时间不也是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吗，不过后来还是被我撞到了。这就说明咱俩的兄弟情分还没尽。所以啊，咱们那位大叔迟早也会……”
大庄的话沈临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只是直愣愣地盯着大庄，说不出一句话。通过之前在网吧的那番查询，沈临第一次知道自己家公司的业务正是专门提供人体意识转移中受体租借服务的。沈临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正是大庄口中的阿川，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自己租借了这具身体。
难道……大叔也要走同样一条路吗……
“阿川，你怎么了？别吓我啊！”大庄这时发现了沈临的不对劲，急声问道。
沈临看着不知情的大庄，苦笑一声。他并没有怎样，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许久之后，他终于拿定主意，这也应该是他活到现在做出的最艰难的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