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地宫（二）
董无忌见亦师亦友的柳教授生死不明，抱着“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大头一面劝一面惊喜地叫道：“小爷，甭哭了！人柳教授还没咽气呢！你再把人哭死！快看！神像找到了！”
董无忌还没从悲伤中醒过味儿来呢，大头和周少鹏俩人万分小心地从柳教授怀里抱婴儿一样抱过了那尊令众人吃尽了苦头、千里来寻的神像。周少鹏长舒了一口气，将金光璀璨的神像交给大头后，查看了柳教授的伤势，拍了拍董无忌的肩头说：“他还有生命体征，不过伤势很重，有些棘手。小董少爷，现在咱们完成了最重要的任务，又找到了柳教授，已经是万幸了！赶紧撤吧。”
董无忌抹了把泪，似悲似喜地点点头，跟小伍一起扶起了昏迷不醒的柳教授。他定了定心，急忙看那尊有着离奇传说的神像：神像高有二尺，是一只惟妙惟肖半蹲半立的蟾蜍，张牙舞爪面目狰狞，两眼镶了血红宝石，数一数，身上足足镶嵌了七十二颗五色宝石，皆是金绿猫眼儿、海蓝宝石、祖母绿和金刚钻，金晃晃五色迷离，动一动霞光千层，一道道柔和神秘的光芒映照着众人欣喜悲酸的面孔，光怪陆离。
董无忌小心接过来又看又摸，叹道：“单这上头的宝石，何止
千万。不过这神像不是赤金的，里头掺杂了紫金、银，好像还有铜？怎么会呢？”他咬着嘴唇使劲儿在神像一处又擦又闻，不安道：“好、好像还有铁，这是合金的！”
“不是纯金的？”大头一听，立马有些泄气，可面对这么多极品宝石，还是问道，“这不会吧，那么贵重的宝石会镶嵌在合金做的神像上？不对啊。”
周少鹏低头沉思良久，取过神像，又看看中间莲台莲花上的诡异石头，剑眉挑了几下，立即往前走了几步。几人莫名其妙看着他，周少鹏越走近石头，越觉得怀里的神像沉重，在离莲座五尺远的地方，周少鹏站住了，双手死死抱着神像，大喊：“小董先生快来！”
跑过来的董无忌却见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整个地宫似乎明亮起来，石头莲花瓣儿里满布蜂窝眼儿的黑石头“嗡”的一声，由打密密麻麻的蜂窝眼儿里冒出了一道道暗绿色的幽光，深邃诡秘，仿佛苍穹中满布的星星。对面墙壁中若隐若现的星星点点一见此光，立时变得光芒大盛，方才还是绿豆粒大小，此刻变成了葡萄大小，还隐隐传来一阵阵呱呱声！
整个石头在跳跃鬼火般的幽光笼罩下越来越亮，片刻，幽光充满地宫每个角落，像是地狱中的灵火，映照得众人脸色蓝绿不定，直似幽魂厉鬼。
“周少鹏，你快把神像放下！”董无忌大叫道，只见周少鹏傻了一样，还是往前走。几人大惊失色，正待要救，周少鹏怀里神像的瑞光忽地扩大了几圈，五色光晕猛地迸发出夺目祥光，融合了幽光。片刻，如水中投石一样，幽光盈盈融融被神像中的光芒吸附，迷离的光芒忽明忽暗忽大忽小，一眨眼的工夫，一小半幽光被神像吸了进去，剩下的也消散不见了！
“这、这是什么法术！”大头目瞪口呆口水直流，董无忌和小伍也瞠目结舌呆若木鸡。此刻，地宫又渐渐暗了，石头也恢复了起初的模样，对面墙壁中嘈杂的呱呱声顿时没了声息，而神像的瑞光更加璀璨，连上头的宝石也像新擦拭过，熠熠放光。
满头冷汗的周少鹏这会儿才喘着粗气转身回来，不可思议地瞅着众人，说：“这不是法术！小董少爷，这是新的发现！”
“啥？你说啥？”董无忌接过神像。
周少鹏竭力按捺着内心的激动，说：“太不可思议了！大家看到了没！敦仁镇远神的秘密解开了！”
“啊？”众人惊诧莫名盯着他。此时，莲花台的石头里，忽然蹦出一只异常可爱的五色小蟾蜍，它像是被打扰了美梦，见众人都瞅着它，叫了两声，忽地不见了踪影。
“快拿蜡烛来！”周少鹏大叫道，小伍赶紧递过蜡台，几人围了过去。“在这儿！”周少鹏喊道。众人细瞧，原来那只五色小蟾蜍正蹲在一个石头角落，张大了嘴对着石头蜂窝眼儿里的幽光呼呼直吸，随着幽光不断被吸入，小蟾蜍眼珠儿由红变绿，由绿变紫，越发诡异。
周少鹏完全不在乎神像，聚精会神地检查起那块石头，好半天才欣喜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他激动地指着董无忌说：“这是一个奇迹，不，是新发现外加奇迹！”
“周处长，你别说疯话了！赶快说，咱们还得赶紧走呢！”
“是的，是要走。”一向沉稳冷峻的周少鹏对着他连连点头，“刚才我失态了，对不起。我想，我们应该把这块石头一起运回去。”“运回去？”小伍诧异地问，“周处长，科大人和王大帅没有命令我们找这种石头啊。”
“你们不明白。”周少鹏恢复了平静，指点道，“这不是普通的石头，虽然我没有学过专业的天文学，但能肯定，这是一块特别‘奇异’、具有神秘力量的陨石。”
大头贼头贼脑东张西望，一听这话插嘴道：“陨石？啥叫陨石？值钱吗？”
“不，小赵先生，它的作用不在于值钱，而在于它的神秘力量。嗯，如果要说明白真相，很复杂。我简单说，陨石，就是从宇宙中掉落在地球上的天外飞石。它的形态有很多，有的巨大无比，有的很小，也有些在穿透大气层的时候，因为自然原因而化为齑粉。但是这一块，不仅被完整保存了下来，而且它的作用也很神奇。”
周少鹏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我们从以往的传说中得知，清代康熙皇帝遇到了一只怪兽，无论当年用什么办法，他降服了怪兽，敕封其为‘敦仁镇远神’，再为其修庙。传说中，这只怪兽有呼风唤雨招雷引电的本领，甚至造成了嘉庆皇帝的暴死。我们在进入庙宫后，确实遇到了这只怪兽，差点被它杀死，它的真身，就是一只巨大的变
异蟾蜍，最后它被小董少爷出其不意除掉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只蟾蜍会发生变异，拥有这么大能力？记得我说过的那些话吗？”
董无忌陷入了沉思：“记得啊。那又怎么了？”
“小董少爷，你再回忆一下大殿墙壁上的壁画。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董无忌毕竟聪明绝顶，蓦地把金蟾、壁画、面前的石头和神像联系在一处，大惊道，“你是说……”
“对！”周少鹏微微激动道，“跟我的推理是一致的。传说和神话，并不是这件事的真相。而真相就是，金蟾之所以会发生诡异未知的变异，拥有如此大的能力，就是依靠这块陨石！这块陨石就是金蟾的能量源！这也说明了这只金蟾根本不是神通广大的精怪妖邪，它就是被不知何时掉落在此处的陨石不断影响，发生了一系列诡异的变化，这个变化过程也许足有几千上万年，或许是几百年。诸位请看，这只小蟾蜍正在吸收陨石中的能量，也许它就是我们在上面除掉而未死的那只金蟾的本体！”
“这、这也太玄乎了，我怎么听不懂啊。”大头咋舌道，“你是说，咱们遇上的妖怪金蟾，不是妖怪，是吸收了这块石头里的仙气儿才变了妖怪？”
董无忌脸色大变，半信半疑道：“太神乎了！周处长，你怎么知道这石头里有巨大能量呢？”
“小董少爷，你还是没明白。想想壁画！壁画！”周少鹏提醒道，“我现在不能确定这块陨石里究竟有多大能量，但是壁画里画得很清楚，在清代建立庙宫时，清朝皇帝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个秘密！这个秘密就是变异金蟾跟这块神秘陨石之间的联系。想必他们运用了很多方法去处理变异了的金蟾，但都没有起到作用，只好封它为‘神’，请来众多的阴阳师、法师，幻想用宗教神学方法去处理。而当年那些玄门高人最终想出了阻止金蟾继续肆意妄为、兴妖作怪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
“合金神像？”小伍插了一句。
“对！就是神像！”周少鹏目光炯炯，“刚才我们看到了神像的神奇之处，也许就是当年玄门高人在铸造时加入了特殊的物质，用它来吸收陨石中源源不断的能让金蟾作怪的能量……嗯，即便这个方法不能彻底解决金蟾，但可以让金蟾在短时间内保持一定程度的安宁，
或许这种方法不那么稳定持久，但是他们已经尽了全力。这就是变异金蟾、庙宫本身和这块石头的全部秘密。你明白了吗？”
董无忌狐疑的脸色慢慢缓和，忙问：“可是，既然有了这尊合金神像，为什么传说中还是有那么多的枉死者，嘉庆皇帝被金蟾招来的天雷劈死了，两支考察团也横死在此……不对！”他忽地想起什么，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可看看奄奄一息的柳教授，又把话憋了回去，说：“神像并没有起到那么大的作用啊。”
周少鹏发觉了他的变化，摆摆手：“我刚才说了，我国在近代各种学科比较落后，即便在十八世纪中叶，根本不可能有专门研究这些学科的能力，所以当年是按照比较原始的宗教神学来铸造的合金神像，我们不知道里面加了多少未知的物质。它的作用很不稳定，所以起到的效果有限。更深层的原因，也许是大清皇帝要借此来神化自我和皇权，有政治上的考虑，所以在这座庙宫大殿下，建立了这座地宫。而神像本来的作用就有限，又造成了后面发生的种种惨剧。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种推理应该是正确的。”
这回董无忌没有反驳，不是他不想，而是面前侃侃而谈的周少鹏说的跟自己想的差不多，虽然有些名词他还听不懂呢。只是他心里一直有个极大的疑点，现在又不好明说，只好说：“行了，周处长，你这席话我明白了。陨石和合金神像，还有它们之间咱们闹不明白的联系和作用，这些事等咱们救活了柳教授，一问就都清楚了。”
“没错，小董少爷，柳教授的生还更加重要。只要救醒了他，我们就能知道第二支考察团到底出了什么意外，当时的状况是什么，他是怎么逃过变异金蟾的袭击并找到金像来到这儿，或者在这儿找到了神像和陨石的。”
董无忌点点头，忽又摇摇头：“这块石头要毁掉，对，毁了它！”
“什么？小董少爷，你说的我不明白！我们发现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带回去，做进一步的研究呢？你是在担心……”周少鹏蓦地心领神会，无奈而忧郁地叹息一声。
“对！”董无忌忽然有些激动，“必须毁掉。神像可以带回去，但这座地宫要毁掉。”
“小爷，你疯了！”
大头也急了：“这么些宝贝，都毁了？”
“都毁了！绝不能让这里的秘密泄露出去。”董无忌蓦地红了眼，一步步逼向了周少鹏，“现在国事衰微，内忧外患，这些年洋人杀了我们多少人，抢了我们多少奇珍异宝！既然你说这陨石里有什么巨大能量，我怕洋人得到它，再用来侵略杀人，或者……”他眼神中划过一丝阴狠，连大头和小伍也被震住了。
“或者你们三个把我杀掉，带着合金神像回去，把我的死说成是意外遇难，对吗？”周少鹏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异常冷峻而绝然，眼神中迸发出阵阵杀意和难以置信。
“对！”董无忌无所畏惧，直愣愣地瞪着他。两人交错的目光各自刺穿了对方的身体和内心，一个黑亮如宝石般的眸子里在怒火不断挣扎，另一个眸子中凶狠杀意渐渐被一种难以言语的神情替代。剧烈董无忌激动得冷汗直流，全身抖成一团，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有如此勇气直面一个替官府卖命的高级警官，更怕他眼里那股狠辣凶残。
场面异常诡异，小伍和大头不敢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董无忌小腿都麻了，血气之勇的后果，就是血气退下后，巨大的胆怯和颤抖。
“好，听你的。”周少鹏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不敢再直视他的董无忌以为自己听错了，猛然抬头：“你、你说什么？”
周少鹏刚硬的脸庞毫无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冷峻和冷漠，淡然地说：“我是说，我们可以封闭这座地宫，但不能毁掉，那样太可惜了。我可以严守这个秘密，当然你们也必须守住。哼，至少……”他自嘲一笑，“至少这样不会被你杀掉了。”
“你是当真吗？！”董无忌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也是中国人。”周少鹏语气坚定。
“好！”如释重负的董无忌龇牙咧嘴从肩膀上扯下他的手，忽然问，“我凭啥相信你？万一你回去又变卦了怎么办？”
“幼稚！”周少鹏胡噜胡噜了他乱蓬蓬的头发，也不看他，立即嘱咐大头、小伍背上柳教授，准备离开。可还没走到石门口，小伍陡然吃惊喊道：“小爷，坏了！”
“怎么了？”
“门！门关上了！”四人冲到前面一看，果然，不知什么时候，两扇宽大厚重的石门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