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老魏一直都很务实,凡是需要忍并且值得忍的委屈,他都能忍得下去,如果让他受委屈的是不如他的人,那就另当别论。

对于在康弘按摩院遭受的羞辱,他一直怀恨在心,之前不知道星的底细,以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才硬生生地吞下了恶气。后来问了郭老板,才知道星是张姐的远亲子侄,于是怨气更甚,张姐若是个惹不起的人物倒也罢了,偏偏是个无依无靠且无后的寡妇。

老魏愤然之下去找张姐,说阿星狗仗人势。张姐正患偏头痛,唉声叹气地让他如数欺负回去,保证不护短。老魏兀自喋喋不休,让张姐把阿星赶回老家,否则誓不罢休。张姐说那孩子老家在哪儿她都不知道,怎么赶回去?这个侄子是他在路上捡到的——那天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人说想把自家孩子介绍到按摩院学个手艺,只愁无人引荐,听说张姐有副热心肠,想求她做个领路人。张姐听说有几百块钱的好处,一口应允下来,到了约定地点接人,却只看到了双目失明的阿星,阿星解释说自己父亲有要紧的事不得不提前走了,要他把钱交给张姐,如此这般,才进了按摩院。

老魏只好寄希望于自己,他打算等到阿星落单,在他后脑勺上来一下,就像老街巷口的神秘人在董老板头上砸一板砖一样。这个人做了他多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在县中医院,他看到了星。

老魏的父亲有风湿性关节炎,那几天正是犯病的日子,走路不畅,需要他去拿药,他找医生开了药方,出了门诊科,正好看到那个人从隔壁诊室出来,往药房方向走去。

如果没有按摩院里的那次摩擦,他大概不会认出星,那天他举着烟灰缸对着那张脸怒瞪了很久,尽管只是虚张声势,可还是对这个家伙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即使如此,他此刻仍然不敢确信,是在那个人在药房前面排队的时候,他躲在一个隐秘的角落,越看越像——那人戴着墨镜,

一点失明的迹象也没有。等到他拿了药离开,老魏才跑去问药剂师那人拿了什么药,药剂师没空理他,只回答四个字“跌打损伤”。

老魏需要证实。他来到按摩房,躺在按摩**,正面观察给他按摩的星。他很想摘下那副墨镜,看看后面的那双眼睛到底是不是真的失明。

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了他的猜测,阿星的胸口真的有伤。

这个发现令他忍不住颤抖,因为他终于遇到了一个狠人,一个真正的狠人。

清溪镇上只有一个狠人,那就是董老板,董老板打断了老魏父亲两根肋骨,仅仅是被拘捕了半个月。这一件事在老魏彼时年幼的记忆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他永远记得父亲在病**不断咳嗽却又无可奈何的场面。

他曾经以为阿多是个狠人,他百般讨好,就是为了被招致麾下,然而阿多不仅失去了视力,还丢掉了脾气。他忍受的那些屈辱全都白费,这让他在退学之后处在一种极度不平衡的郁愤之中,难以纾解,必须要十倍偿还。

现在,他重新看到了一点希望。

神秘的阿星没有食言,他上门来给老魏按摩推拿,且分文不收。往往都是在晚上八点多钟,老魏家开的超市离打烊还有半个多钟头,他拄着拐杖,沿着路旁的行道树,一棵一棵地敲打过来,数到第二十五棵,左手的门面就是超市。老魏坐在柜台后面,老远地就能看到他,他伪装得实在太像了,那种笨拙的试探就和真正的盲人一模一样。这让老魏既兴奋,又恐惧。

但令他失望的是,阿星果然只是给他按摩推拿,多余的话一句也不会说,不管面对怎样的旁敲侧击,他总是淡淡一句:“你搞错了。”

一天晚上,阿星替他捏过了肩膀,收拾了东西往门外走。老魏实在忍不住,直接问道:“阿星,你说过你有办法的。”

其实才九点钟,低矮而沉默的楼房之中回**着蟋蟀的鸣叫,田野上弥漫的泥土气息被风吹过来,消解了柏油路上沉淀的暑气,是一个凉爽的夏夜。阿星背朝着他,仿佛差一点就要融入到夜色中。

“什么办法?”星说道,“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你……”老魏想直接进入到那个话题,却被这寂静的夜色销蚀了勇气,莫名畏惧。他很快就鄙视起自己,斗胆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对付……”

“我说过,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星打断了他的话。

“你有什么办法?”老魏立刻兴奋起来。

“你太心急了。”星摇摇头,“现在不是聊天的好时候,我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还早啊。”老魏急切地说。

“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你是怕会有人……”

“太安静了,你听。”星指了指超市的后门,那是老魏的家,老魏的父亲正在门后的卧室里睡觉,这个五十多岁却体弱多病的男人非常注重养生,总是八点多钟就要上床,虽然谈不上鼾声如雷,但是呼噜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另外,隔壁电器修理铺的电视声音也能听见。

老魏懂得了他的谨慎,相比之下,自己的冒失确实显得业余。

“好久没出去走一走了。”星说道,“最好是那种比较空旷的地方。”

“这种地方太多了。”老魏笑起来,“明天我带你去水田里逛一逛,那里风景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