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行

白色的尸体在寻找它们的王,

黑色的末日随着月亮而来。

1

乔恩走在残破的步行街上。这里曾经是城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现在却人烟绝迹,满目疮痍,硕大的广告牌把大理石地面砸得坑坑洼洼,到处是玻璃碎片和水泥残骸。只有那些怪物隐藏在每一片废墟后面。人们以前戏称这里是魔都,现在这里真的成了妖魔横行的地方。不过全世界都一样,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幸免。就跟温室效应和经济危机一样,他在心里想,说不定真的是一回事。

他对了对腕表上的时间,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两点整。手表是从一个丧尸化男人的手臂上摘下来的,生前可能是个富二代,脑袋被猎人锤扁了。变异后的怪物会怎么看待时间呢?乔恩不知道,他还不是丧尸,还没有完全白丧化。

现在离怪物出没还有四个小时。它们大多数还躲在地下,可能是半睡状态。城市下面四通八达的地铁隧道是它们的最爱。乔恩在建筑物的阴影里看到过它们的身影。它们没有捕猎他,也许还没到

餐点,也许是在为夜晚的活动节省体力,最后一种可能是它们模糊地感觉到了眼前的既不是人类,也不是自己的同伴。怪物们很谨慎。就跟他一样。

走到现在他只看见了一条死去的地狱犬。犬尸的骨骼已经增生到了体外,就好像套了一层白骨盔甲,不知道是死于猎杀还是变异失败。他倒不害怕地狱犬,地狱犬无法感染人类。现在野生的地狱犬好像也消失了。它们吃光了腐烂的尸体后,面临着和人类一样的问题,食物。

这也是乔恩的问题。虽然这里是魔都,但经历了三年灾难,所有的商店都被洗劫过数十次,现在货架上已经找不到一点口粮,连添加三聚氰胺的奶粉和含有塑化剂的方便面都没有留下一包。大部分人一定不是被病毒杀死的,而是躲在家里饿死的。他阴郁地想。他甚至认真考虑了地狱犬能不能烧烤的问题。为了保险起见,他用消防斧劈掉了尸体的脑袋,这样无论病毒怎么变异都不能复活它了。

两小时后,他在一家便利店的仓库里找到些吃的,在天黑前赶回了宿营地。宿营地以前是歌剧院的小剧场,灾变后改装成了临时避难所,剧院本身就隔音,大门和窗户都加固成保险库的级别。铁门和大理石墙上遍布抓痕,不知道是人类还是怪物留下的。在乔恩入住的时候,有两枚残缺的门牙还嵌在门把手的木头上,简直跟护身符一样。至少女孩是这么觉得的。

“是你吗,”门背后有个小小的声音,“小乔乔?”

“是我。”他说。

小女孩给他开门。

“你应该唱歌的……这是暗号。”

“我不会唱歌……我以为暗号说的是你的名字。”他进到剧场里,关门上锁,“药博士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

孩子退到老人睡觉的地方,悄悄帮着掖了掖被子。

“我……还是老样子……”老人喘了一会儿,说,“你们别用博士笑我了……我就是个卖假药的。”

“卖假药也是博士。”她小声嘀咕,问乔恩,“你找到吃的了吗?小乔乔?”

“我找到了两箱速食面,还有压缩饼干。应该够吃几个星期了。今天先带回来这些。”

“你真了不起,小乔乔。”

他扔给她一包苏打饼干。孩子吃饼干的时候,他扶药博士坐了起来。

“吃的已经有了。我们照约好的那样,开始注射血清吧。”老人

说。

乔恩点点头,拖过那个保险箱,打开来。保险箱里有三管注射器。每根针筒里都有一管血红的**。

“打在哪里?”乔恩拿起第一支针筒,问。

“我……自己打。”

博士右手接过针筒,扎进了左上臂,将针剂推进体内的时候,头上的白发都在颤抖着。室内能听见老人粗重的呼吸和小孩嚼饼干的声音。

注射以后,老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要多久才能知道结果?”

“七十二小时。”博士闭上眼睛,说,“也许不用这么久就知道有没有用了。反正我也活得够久了。”

“博士爷爷吃不吃饼干?”孩子在一边小声问。

“他要休息一会儿。”乔恩说,“你今天又学了什么?”

“博士给我上了生物课和历史课。”女孩说,“他讲了怪物的起源。”

“怪物的起源?”

“所有的怪物都是由人类感染白丧疫病毒变异来的。白丧疫病毒是一种介于流感病毒和孢子病菌之间的生化体病毒,这种病毒在人体内潜伏一段时间以后,会引起人类变异。变异后的人失去理智,像死了又爬起来的丧尸,也就是大家说的白丧化。不过变异后也会产生不同的种类。”女孩一边嚼着饼干,脏乎乎的脸上,眼睛仍然明亮,“这一切都发生在几年以前,我说的对吗?”

是两年以前,乔恩想。第一个感染者被火刑烧死,是在两年以前。

但他没有纠正女孩的说法。

“别吃饼干了。我来做晚饭。”乔恩对她说,“接下来几天,我们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我听你的。”女孩乖巧放下饼干,在裙子上擦了擦手,问,“需要我唱歌吗,小乔乔?”

2

在失眠的夜晚,乔恩会一遍一遍回想以前的日子,假设没有这场灾难,他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两年前是2012年,他已经从大学毕业了几年,在一家合资公司当白领,做着自己也不了解的工作,下了班就是宅男。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大龄青年,然后等着相亲。如果那样的生活到了现在,他应该已经结婚了,说不定已经有孩子了。当然了,他的孩子绝对不会叫他什么小乔乔。

乔恩是他的名字,只有初恋的女友在亲热的时候叫他恩恩。她说,恩恩啊,我们嗯嗯吧。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他工作,她去美国读书,本来以为可以异国恋,但实在维持不下去。分手以后各自又有了男女朋友。大概就是这样。只不过分手过程比想象中痛苦一百倍,跟这种痛苦相比,似乎被白丧病毒感染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第一例报道的病毒感染者出现在美国纽约州,在卡内基音乐厅

发病。咳嗽,发热,头痛,然后是肌肉抽搐和大脑失控,体液急速流失。医院方面初步认为是食物引起的,和疯牛病差不多。但病毒很快就变异成高致病力毒株。感染的表征已经标准化,先是典型的流感症状,然后是身体表层的白化和内部的变异,心脏停止跳动,属于人类的生命体征停止。世卫组织将这个病毒命名为“白丧疫病毒Ⅰ型”,连续发出五级警报。从纽约开始,几周之内,整个北美成了白丧疫的重灾区。

乔恩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了纽约的疫情,于是给她打了电话,这才知道她一个月前就回来了,在纽约变成隔离区之前。

他们在咖啡馆见面。名义上他是想了解美国那边的情况,实际上只是想见到她。她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在大学里共度了三年。乔恩觉得那是自己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就算在她离开以后,他还是会想起她的声音。恩恩,她轻轻在他耳边说,我们嗯嗯吧。

“新闻管制,脸书和推特都被封锁了,不过美国政府做得不够专业。得了这种病的人,死了以后……变成了怪物,我亲眼看见一个怪物从医院里跑出来,他像啃西瓜一样啃活人的脸。NYPD①用火烧死了它。”

“听起来像是好莱坞的恐怖电影。”

“好在我提早订票回来了。回来就不想走了。”她想了想,“乔

① NYPD:New York Police Department,纽约市警察局。

乔,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没变化。”

“一直单身?”

“我是个宅男。”

她捧着杯子看着他,咳嗽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

他去西部的小县城出差了两个星期,旅馆几乎连不上网,唯一的娱乐是看电视。新闻滚动播出北美的疫情,这不是普通的瘟疫。病毒把人变成了丧尸一样的怪物。大部分北美城市已经陷入混乱,街头上随处可见变成丧尸的人类。几乎没有人幸免。不管是纽约,洛杉矶,还是芝加哥,现在都变成了丧尸之城。那些东西在猎食活人。

“我想你。”他用一小时写了三个字,按了发送键。然后看着电视上的药物广告,某个医学博士声称研制出能够预防病毒的特效药,在网络和电视上大打广告。专家们纷纷赞叹或反对,激烈的辩论节目。十分钟后他收到了她的回信。

“我也是。”她说。

病毒在全世界范围引起恐慌,一周内席卷了沿海的大城市。病毒通过空气传播,人群密集地区成了疫情的重灾区。几乎所有疫区城市都发生了暴乱。暴民们冲进医院,到处寻找疑似感染者,把病人拖到街上殴打。

魔都是最后几个出现疫情的城市之一。乔恩赶在航班停运前飞了回来。城市已经基本陷入瘫痪。一下飞机他就给她打电话。狂乱

的气氛弥漫在城市上空。那些狂热的人高呼着口号,仿佛患了狂热

病:“消灭传染源!消灭带来病毒的人!”

他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

“乔恩……”她在电话那边哭泣。

“怎么了?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

“我躲在家里……街上有很多人。他们在找生病的人,找从美国回来的人……我想他们要来抓我了。”她一边哭一边咳嗽,“乔恩,我生病了。我想我感染了。”

“你不要出去。我来找你!”

“我……”

电话那边忽然响起门被砸的声音,很多嘈杂的声音,尖叫声。电话断线了。

恐惧会让人变得比怪物更可怕。地铁和公交车都已经停运。很多人在打砸停在路边的车辆。到处是警笛和汽车的报警声。乔恩坐进一辆车的驾驶座,司机连钥匙都没来得及拔就跑了。三个年轻人跑过来,用铁棍和砖头砸向车子。乔恩咬牙一踩油门,直接撞开他们,冲进了快车道。

各种车都抛锚在街上。他撞开了几辆拦在路中的轿车,几乎是蛮不讲理地一路撞过去。很多人往一个方向跑。那是魔都的中心广

场,本来那里是有音乐喷泉、天使雕像和鸽子的地方,但是现在被铁丝网隔离了起来,铁丝网的那边竖起了木架。有一些人被绑上了

木架。那些人的样子很奇怪,仿佛在福尔马林里浸泡了很久的尸体,但还在木架上狂暴地挣扎。

他看见她了。她在围栏边的木架上。乔恩猛踩油门,另一辆车横着撞了过来。乔恩撞上了路边的梧桐树。他晕沉沉的,被弹出的气囊卡在座位上。

他看见她望向这边,抬起头张开了嘴,可是没有声音。头脑里疯狂和尖利的鸣叫,像一根锋利的金属刺,刺破了耳膜。有人提着汽油桶往木架上浇泼,那些惨白的身体都在拼命扭动,其中一个人龇出了尖利的犬齿。

人群里扔出了一个打火机。那个惨白的身体立刻就被火焰吞没了,它惨叫起来。黑烟,空气里充斥着蛋白质燃烧的臭味。乔恩挣扎着爬下车,跌跌撞撞往火光那里走。他的脑袋撞破了,鼻子在滴血,可是渐渐能听见声音。那些哭叫听起来已经不像是人类的声音,和那些围观者的叫喊一样可怕。都是怪物。所有的声音都是。然后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乔恩……”她说。

汽油从她的头上浇了下来,覆盖了她脸上的泪水。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仿佛刚刚洗完澡出来。她甚至在笑。那一缕缕的头发像火蛇一样昂起了头。周围的世界变得那么明亮。她在明亮的火光中叫他的名字。

他怒吼着扑了过去,人们按住了他。他在地上大叫起来。

“不!”

他大叫起来。

“你怎么了,小乔乔?”

乔恩一下子醒了过来,看见小女孩在篝火另一边害怕地看着他。

“你做噩梦了吗?”她小声地问。

他摸了摸脸上的冷汗,额头的伤口好像又痛了起来。

“我没事。你接着睡吧。”他对女孩说,“我来照看药博士。”

女孩点点头,躺下去闭上眼睛。他坐起来看了看昏睡的老人,用手背探了探老人的额头,触感仿佛烫手的炭。高烧应该属于正常情况,所有感染了病毒的人,都会经历体温变高的阶段。

等到再次冷却后,他们就变成了冰冷的白色怪物。

空气传染是第一阶段,三分之二的人类受到感染,其中一半生病死掉,另一半则变成了怪物。怪物捕杀所有活体生物,主要攻击对象是剩下的人类,怪物之间也会互相捕杀,但这类攻击更像是为了确立某种社会地位。

白丧疫病毒不单是靠空气传播,它还能通过血液直接感染,感染率接近百分之百。这是第二阶段。

活下来的人都对空气传播的白丧疫病毒有了一定的免疫,他们自发成立了猎杀变异者的捕猎队,在白天寻找躲在阴暗处的它们。

怪物对阳光过敏,在白天容易对付。一旦找到怪物,捕猎队会用网袋把它们从巢穴里拖出来,拖到太阳底下。这些怪物用手遮住眼睛,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号叫。这是捕猎队的娱乐活动,比看马戏要刺激。最后他们会砍掉怪物的脑袋,点火烧死它。

到了晚上,猎物和猎人就颠倒了过来。在宿营地值夜是最危险的工作,不知道黑暗处的哪里就会跳出来几个丧尸,扑倒和啃噬。如果丧尸们聚集了起来,就会发生大规模的攻击,它们没有痛觉,不畏惧死亡,前赴后继地冲击人类的防线。仅存的人类除了等待黎明到来,没有别的办法。支撑不到早上的话,就会被它们吃掉,或者同样变成一只怪物。

乔恩的父母死于第一波的病毒感染。在最初的几个月过后,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他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满怀愤怒和悲伤。他亲眼看见活人在自己面前变异,也亲眼看见一群怪物杀死活人,咬开喉咙,挖开肚子,吸食鲜血,大吃内脏。他自己也烧死过几个怪物,亲手点燃了汽油。他麻木地听着那些怪物在火中的嚎叫,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唤。

有一次他真的把眼前的东西看成了女友,正要帮它灭火,怪物却突然张口露出尖利的牙齿向他咬来。要不是旁边有人及时给了怪物一枪托,他大概就被咬了。怪物满嘴的牙齿都被砸断,满嘴流淌着黑色的体液,在火焰中号叫大笑,直到烧成焦炭。他对那些暴民

的仇恨也渐渐淡去,剩下的只是厌恶和麻木,后来他也加入了捕猎队。捕猎队发给他一把经过改装的飞碟比赛用猎枪。

就算没有受到感染,一部分剩下来的人类也和怪物相差无几。乔恩发现了一个可悲的事实:善良的人很容易死去。因为善良通常和懦弱是一体的。帮助他人的天性,使得感染病毒的风险也大大增

加。一开始,人们还会救助病弱,可是到了后来所有人都学会了见死不救。现在冷漠者更能生存。

捕猎队的队员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以前都是像狗一样温顺无害的上班族。他们拿着从军队那里捡到的自动步枪,拎着消防斧,一脸狰狞地巡视这片钢筋水泥的原始丛林。他们闲暇时的娱乐是折磨捕猎到的怪物,还曾经饲养了一个丧尸男孩很长时间,直到有一

天,那个丧尸男孩一口咬在一个队员的脸上。

丧尸对人类的攻击一天比一天密集,它们集群攻陷了人类的宿营地。剩下的人被迫分散开了。捕猎队也被打垮了。之后乔恩也曾经遇到过一个已经变异的捕猎队队员,它畏缩地站在摩天大楼的阴影里,等待太阳落下和黑夜到来。

乔恩看了它一会儿,没有杀它。后来他再也没有遇见捕猎队里任何一个人。

接下来一段日子,他独自一个人活在这个妖怪横行的城市。

3

战争的过程非常复杂,最后的结果却很简单。人类失败了。

起初乔恩躲在一幢居民楼里。居民楼以前为了防盗,一楼的窗户装了铁栅栏。他选择了楼层比较高的房子。房子里堆满了速食面和饮用水。他足足一个月没有出门,只有在太阳最好的晴天,才会拉开窗帘,沐浴一会儿阳光。

东西吃完以后他才敢出门。街上没有成群的丧尸,最多只有两三个游**在傍晚时的光线里。似乎它们大多数都离开了这个城市。有天晚上他在楼上,目睹两伙怪物互相攻击,其中一伙把另一伙全都杀了,并且吃掉了尸体的内脏和大脑。

那些互相攻击的怪物和战争时乔恩遇到的丧尸有点不太一样。有一天他忽然就发现了,那些怪物在互相交流。虽然它们还不会说

话,但是通过表情和动作,它们明显是在交流一些事情。就像是原始社会里,一个部落遇见了另一个部落。这是乔恩第一次发现,它们具有智能。它们是一种智能生物,就和人类一样。

乔恩甚至在夜里通过红外线望远镜观察到了怪物之间类似于**的行为,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属于真正生物学上的**。如果它们能够通过**产生下一代的话,它们会是新的物种吗?他不知道。

他自己的身体好像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加入捕猎队时他的病毒测试呈阴性反应。他属于对空气传播的白丧疫病毒免疫的那部分人。

可是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街道上能够看见变异后的地狱犬和噩梦猫。它们有时会尾随乔恩,似乎是等待他被别的怪物杀死。所以有一天,他听到真正的狗吠时,不由自主就向狗叫的地方跑了过去。

他看见一条金毛猎犬蹲在空旷无人的十字路口,猎犬似乎正在等待他的到来,它看了看乔恩,镇静地站起来,向岔路走去。乔恩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阳光猛烈,丧尸们应该都在午睡。他身上只带了一把短刀,跟在猎犬的后面。

猎犬走到了广场上一座建筑的门口,回头汪汪叫了两声,从虚掩的铜门进去了。这里是音乐厅,他曾经带女孩来听过音乐会,简直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猎犬在走道尽头的大门口等着,地上铺着红地毯,像是在迎接他的到来。乔恩扭动门把手,推开沉重的剧院大门,有个含糊的声音响了起来。

“卡门,过来……”

猎犬沿着观众席的走道,向舞台跑了过去。

“这次你带来了谁?”

狗跑到了舞台上,在那个人面前停了下来,汪地叫了一声。那个人嘉许地摸了摸狗脑袋。

“是活着的……男人?”声音说,“真是太好了……我的好卡门。”

大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舞台上的聚光灯忽然亮了起来,打在一个女人身上。她穿着雪

白的拖地长裙,看起来就和一个正在举行婚礼的新娘差不多。就算脸上敷上再厚的粉妆,也掩盖不住丧尸的白色。她是一个白丧尸。

这是乔恩第一次碰到会说话的丧尸。他可以看见丧尸惨白的手轻轻抚摸猎犬的脑袋,狗亲热地用舌头舔主人的手。他第一个念头是想逃出去,但是门锁死了。

“钥匙……在这里。”她举起脖子上挂的钥匙,“你为什么要急着走呢?来,过来,我现在不想吃你。”

“你是丧尸,还是人类?”乔恩不由自主地问。

“啊,我生病了,病了很久了,很重的病。”她含糊不清地说,仿佛刚学会说话的孩子,“生病让我的皮肤变白了,非常地白。”

“你感染了。这是病毒造成的。”

她举起纤细的手臂,在灯光下凝视着自己的皮肤。

“管他什么病毒。”她说,“管他活着还是死了。我还在舞台上,我还能跳舞。”

“跳舞?”

“你不认识我吗?”她说,“我是很有名的舞蹈家。以前有很多人要看我跳舞,他们排队买票,把我拍下来,我拍过很多的广告。你看过我跳舞吗?”

乔恩摇头。

“你居然没看过。”丧尸舞者像是叹了口气,“那真是遗憾,我跳给你看吧。”

她转动长裙,身姿怪异而优美。这应该属于自由舞,现代舞的一种,但她跳的舞和正常的人类非常不同,一方面有些动作很僵硬,另一方面有些肢体拉伸却超越了人体的极限,这个舞蹈好像是在讲一个关于舞蹈家的奇怪的故事。这个故事说,舞者死去了,变成了丧尸,却仍然在为死亡而舞蹈。

“我现在的身体,能做很多以前做不出来的动作。”跳舞的丧尸说,“我超越了人体的极限,这是真正不朽的艺术成就。就凭这一点,人们应该记住我。”

丧尸们会记住你。乔恩想。

“可是我有些孤单。”她停下来,“因为没有人可以和我一起跳舞。我想跳双人舞,但是我认识的人都死了。我找不到活的。”

她的身影闪了一下,从旁边拽出一具身体,穿着晚礼服的男人,看样子已经死了。舞娘抱着这个晚礼服的尸体,旋转了几圈。

“这是个不会跳舞的蠢货,只会在地上爬,不是好舞伴,甚至不懂得欣赏我。我很生气。”

舞娘生气地扯掉了尸体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简直和拆掉玩具娃娃一样简单。然后她抬头盯着乔恩。

“你会跳舞吗?”

没等乔恩回答,她一下子就从聚光灯下消失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冰凉的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尖利的指甲差点划破了颈动脉。她几乎是一路拖着他走向舞台。

“陪我跳舞。不然我就杀死你,然后吃了你。”她舔了舔嘴唇,红色的唇膏留在舌尖上。

一首舞曲响了起来,留声机的音乐,好久没听见了。

“跳得不好也没关系,我教你。”丧尸舞娘拉住他说,“很简单的,我带着你,你只要跟着音乐就行了,要像恋爱那样,像恋爱那样去跳舞,来爱我,来跳舞。”

乔恩把手放在她腰上,慢慢搂住了冰冷的身体。丧尸的腰肢纤细,肢体仿佛少女。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真的是在和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孩跳舞。大学里的姑娘,那些欢乐的时光。

丧尸舞娘很满意他的表现,甚至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发丝揉擦着他的面颊,他闻见很浓的香水味,香水味里掺杂了一股丧尸才有的腐烂味。

“你好像不害怕我。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年轻男人的味道,不像那些丧尸男人闻起来像防腐剂,”丧尸舞娘轻轻说,“更像是点心……拿破仑蛋糕什么的。”

“它们都不会说话是吗?”乔恩问,“你怎么还会说话?”

“我也不知道。生病以后,好像忘记了很多事。”她说,“过了很久才记起来一些,就像是做梦梦见了前世。我记起来我是个舞蹈家,我喜欢那些音乐,慢慢地有些记忆就回来了,想起来我还是个人类的时候所使用的语言。我就对着卡门说话,练了很久才能说出来。人的语言好难啊。”

“卡门?”

“我养的小狗。是我让它去找到可以跳舞的人。它很听话吧。”

“这是什么曲子?”

“忘了,好像是死亡与少女。死亡与丧尸。丧尸与少女。有什么区别呢?我都挺喜欢的……让我想起来还是人类的时候。”

丧尸舞娘笑了起来,脸上的敷的粉扑扑地掉下来,露出惨白的皮肤。它凑近乔恩的脖子,仔细嗅了嗅。

“真想咬一口啊……可是好奇怪,你的味道不全是人的味道,好像还有一点我们的味道。”她小声说,“你也感染了吗?可是你又不太像生病的样子。你还不是……”

舞娘搂紧了乔恩,他们一起旋转。

“我不想放你走了。我想吃了你。可是吃了你就没人陪我跳舞了。那我就孤单了。我为什么会觉得孤单呢?真奇怪。”

乔恩缩回手,摸到了自己腰间的短刀。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我们跳完这支舞。舞曲结束的时候,我会杀死你,或者你杀死我。”丧尸舞娘在他耳边说,“我有些不耐烦了。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不想再等别人了,我想把你也变成丧尸,这样我们就能一直跳舞……”

但是乔恩没有等到舞曲结束,他几乎立刻拔出了短刀,一下子就捅进了舞娘的肚子。舞娘吃惊地睁开眼睛,直到乔恩又捅了一刀,她才怒吼了起来,一把推开他。短刀掉在了地上。

“你背叛我!”

猎犬也跟着狂吠。

丧尸舞娘一把揪住乔恩扔了出去。乔恩被扔过了半个舞台,砸在唱片架上。他趴在一大堆塑胶唱片里,还没爬起来,丧尸舞娘就飞扑而来,掐住他的脖子,张嘴撕咬。乔恩拼命顶住舞娘的下巴,让那张脸离自己远一点。舞娘几次都咬在空气里,粉末从变形的脸上一块块脱落。

乔恩的右手胡乱地抓起什么,是半张唱片,他用力挥动唱片,铝制唱片的切口一下子割断了号叫声,舞娘摸着自己的脖子想要把唱片拔出来。乔恩用尽全身力气往下切割,丧尸的体液从切口喷溅出来。喉咙发出奇怪的咕噜声。她双手像是捧着乔恩的脸,眼神越来越清澈。

“跳舞……”她说。

她的脑袋从脖颈上掉下来。

乔恩握着那半张唱片,站都站不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喘了一会儿粗气,从尸体上找到了大门钥匙。脑袋在不远的地方凝视着虚空。

金毛猎犬停止吠叫,跑到脑袋边上舔舔了主人的脸,又到无头的身体旁边嗅了嗅,趴在那里悲伤地呜咽起来。它又呜咽了一会儿,把头埋进尸体的肚腹。那里被短刀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了内脏。

猎犬的身体几乎立刻发生了变异,它的身体膨胀起来,皮毛脱落,

露出肌肉的纹理。卡门变成了一头地狱犬。它冷漠地望了望乔恩,撞开大门跑了出去。

就在乔恩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他分辨了一会儿,返回舞台,小心地进到后台,发现一个锁着的柜子,锁眼里插着钥匙。他摸到一把消防斧,对着柜门举起来,然后慢慢转动钥匙。

柜门一拉开,他正要劈下去,却硬生生地停下来。

柜子里是一个小女孩。

“你是丧尸吗?”小女孩蜷缩在柜子里,害怕地问。

“我不是。”他放下斧头,说,“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我是跳舞姐姐的宠物。”她小声说,“跳舞姐姐呢?”

“跳舞姐姐?”

他想起死去的僵尸舞娘。

“她不在了。”

女孩爬出柜子,跟着乔恩走到外面的舞台。她看见了地上残留的尸骸,明白了发生的事情。女孩有点畏缩地拾起舞娘的头颅,像抱着心爱的玩偶一样抱在怀里。

“你知道它是丧尸吧?”乔恩说。

“我知道。”女孩点点头,“她没有吃我,如果不是跳舞姐姐,我早就被别的怪物吃掉了。”

乔恩看了看女孩,女孩大概十岁大,个子还不到乔恩的腰,穿

着粉色的连衣裙,虽然脸色苍白了些,但看上去没有感染。

小女孩见他转身要走,连忙跑了几步跟上来。

“跳舞姐姐叫我,唱歌。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乔恩。可以叫我乔乔。”

她昂起苍白的小脸。

“我可以跟着你吗,小乔乔?我可以做你的宠物吗?”

4

乔恩收留了这个女孩。孩子可能是受了强烈的刺激,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既不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亲人。她应该也是对病毒免疫的那一部分人,而且没被咬伤,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白丧化。丧尸舞娘给她起名“唱歌”,因为她唱歌很好听。丧尸不会唱歌。

连乔恩都忘记了那些过去的歌曲。要不是有一天唱歌唱了几首歌,他都忘记了这些歌有多么好听,而且都是女人唱的歌,他有很久没有见到女人。街道上倒是有女丧尸游**。它们不适合约会,虽然都很饥渴,不过只是想吃了他而已。

女孩把舞娘的脑袋埋在了音乐厅外的花坛里。无论乔恩走到哪里,她都会跟着,就算是睡觉的时候也要睡在他旁边。白天他外出时她也会安静地跟上。他们一个商店一个商店寻找能吃的东西,最

担心的还是忽然窜出来的怪物。它们躲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休息,被打扰的时候脾气异常暴躁。就算乔恩带着唱歌逃到阳光底下,它们也会冲着他俩怒吼。

这天他们来到巴黎春天下面的城市超市。超市的门锁上了。乔恩用榔头砸开卷帘门的锁,和女孩一起钻进商店,凡是能吃能用的都会扔进包里带走。他随身带着一把射击比赛用的猎枪,可是弹药不多。

“小乔乔,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你看它很可爱吧?”

她手里捧着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乔恩盯着那团小东西看了一会儿,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这是噩梦猫的幼崽。有幼崽说明这里有成年的噩梦猫。

一道幽灵般的影子掠过头顶。一只全身膨胀的噩梦猫嘶叫着蹲在前面的货架上,猫眼因为愤怒而血红。

相比地狱犬,噩梦猫喜欢在夜里发出婴儿啼哭的声音,一旦攻击起来恶毒无比。被猫抓伤的伤口会溃烂化脓。在捕猎队的时候,一个队友不小心被噩梦猫抓了一下,两周后浑身的皮肤都溃烂了,最终死于败血症。丧尸不会得败血症,这是白丧疫带来的唯一的好处。

乔恩的脸上在流血。他被噩梦猫抓出了三条血印,眼睛差一点也瞎了。

又有几只噩梦猫出现了,发出威胁的叫声包围了他们。乔恩从女孩手里接过幼崽,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幼崽笨拙地蹒跚了几步,

就被刚才那只噩梦猫叼了起来。但是更多的猫从地下各处钻了出来。有一只已经伏低身体,扭动着尾巴,伺机发动攻击。

就在它要攻击的时候,忽然迟疑了起来,慢慢走过来,用鼻子对着两人用力嗅了嗅,然后像见鬼一样跳开了。猫群一下子全都闪开了。

乔恩背起唱歌,拖着拉杆箱和旅行包,穿过猫群的空隙走了出去。噩梦猫低声嘶叫,目送他们走到阳光下的街道上。

“小乔乔,你还疼吗?”

唱歌用纸巾给他擦脸,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经过时装店外面,他对着橱窗照了照,脸上的伤口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三道愈合后的疤痕。

到了晚上,几乎连疤痕也看不见了。女孩戴着耳机玩iPad上的

《植物大战丧尸》。要是植物真能打败丧尸就好了,我会成为种菜的农夫。乔恩在卫生间里察看脸上的疤痕,看样子完全不会化脓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宅久了,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比以前白了一些。

唱歌抬起头。

“小乔乔,你在叫我?”

有人在敲门。他们对视了一眼,女孩的小脸一下子就变白了。乔恩竖起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她不要出声。他随手抓起一把菜刀,贴墙靠近房门。

防盗门轰地被撞开了。四头丧尸挤进了房间,如同四个讨债的恶鬼。一男一女一青年一老年,那样子仿佛是来走亲戚的一家人。

乔恩一刀劈在第一个年轻丧尸的脑袋上。刀柄劈断了。他扔掉刀柄,扑向沙发上的猎枪。老年丧尸抓住了他的腿。他摔在地毯上。用力一蹬,把它蹬到窗口,和窗帘纠缠在一起。一个女丧尸已经扑向唱歌,唱歌只来得及举起iPad挡在面前。乔恩一耳光扇在女丧尸脸上。女丧尸愣了一下,勃然大怒。不过更让它生气的还在后面,乔恩抡起iPad砸扁了它的鼻子。iPad的液晶板碎片四下飞溅。

块头最大的男丧尸在卧室门口堵住了他们。乔恩用枕头捂住它的脸,它一脸厌恶地啃着软绵绵的枕头。唱歌也用另一个靠垫砸它,房间里一下子飞满了羽毛。

乔恩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窗帘。老丧尸裹着燃烧的窗帘在原地吼叫。那个鼻梁塌陷的女丧尸怒气冲冲地把他压在地上,乔恩只有用沙发靠垫护住自己。

“乔乔!”

唱歌把猎枪扔了过来。乔恩抓起猎枪,正好塞进丧尸张开的嘴里。轰地一声。怪物的脸不见了。他推开尸体爬起来,那个裹着窗帘的老丧尸还在窗口打转,他使劲踹了过去,着火的丧尸撞碎了玻璃,惨叫着坠了出去。

男丧尸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臂上。

丧尸咬了他一口,却好像吃到了很难吃的食物似的,呆呆地松开了嘴。乔恩把它拱到落地窗那里,趁它还没有反应过来,把它扔出了窗外。

解决了四头丧尸以后,他浑身瘫软,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汗湿了。这里已经不能住了,他们必须找一个新的避难所。

唱歌忧虑地看着他手臂上的牙印。伤口没怎么流血。

“小乔乔,你会感染吗?”

“我不会被感染的。”他说,“我对病毒免疫。”

“你不会变成怪物?”

“我不会变成怪物。”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就算我变成丧尸了,我也会保护你。”

“就算你变成丧尸了,我也不会害怕。”

唱歌认真地说。

我不会感染的,乔恩想。因为我很可能早就感染了。已经感染的人不会第二次感染。

我是什么时候染上病毒的?

他想了半天。想起来那个姑娘。那是最后一个和他睡觉的姑娘。

那时他还没有加入捕猎队,家里附近出现了丧尸,他又不愿意

躲到隔离区去,街上到处都是砸坏的汽车。他从一家还没被抢空的超市里找到半箱青岛啤酒,全都打包进背包里,然后打开一罐,边走边喝。

“喂,你在喝啤酒?”

乔恩抬头,看见马路对面三楼阳台上有个姑娘对着下面喊。他又看了看身边,整条街上只有他一个人。

“就是在问你呢,还有啤酒么?”

“有。”他说。

“带上来吧,”那个姑娘说,“我也想喝啤酒。327。”

乔恩上楼,姑娘给他开门。他们坐在沙发上一起喝酒,互相没有问对方的名字。这幢楼除了她以外已经没人了,都去了隔离区避难。进隔离区要严格的体检程序,里面只接受还没有生病的人。

“你不担心我是丧尸?”乔恩问。

“哪有喝醉酒的丧尸。”姑娘笑,“你不害怕我是钓鱼的丧尸女?”

“钓就钓吧。”他说,“你变成丧尸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姑娘大笑,似乎已经喝醉。半箱啤酒不到晚上就喝完了。

“为什么不去隔离区?”

“我有自闭症。讨厌待在人群里,宁愿宅在家里。”姑娘说,“你为什么不去?”

“我有拖延症和选择障碍症,一直到现在都下不了决心。”

他只是不想面对那些脸,就是那些普通的脸烧死了她。

“看样子真的是世界末日了,挺cult的。”

“我觉得我在演昆汀·塔伦蒂诺的黑色小电影。”

“暴力,性感,还要有**。”姑娘看了看他,“现在想不想?”

“嗯,想**吗?”

“……想。”

两个人在酒醉的状态下**,又在宿醉的状况下做了。真的清醒了以后,仿佛为了确认这件事,他们又重复做了一次。乔恩是个宅男,之前很久没**倒也情有可原。不过姑娘也很有兴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一直**。这是她的原话。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一直**。”她说,“感觉自己能够像这样快乐的时间不太多了。”

“书上说,动物意识到危险时,体内会分泌更多的性激素,以防止灭绝。”

“是啊,那就来个够吧。”

姑娘悠悠地说,仰头吐个烟圈。她穿着乔恩的衬衫,靠在阳台上吹风,露出两条光洁的腿,用很好看的姿势抽烟。

乔恩留在姑娘这里。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在做和性有关的事,要么就是喝酒,几乎把方圆一公里内能找到的商店搜刮了一遍,只要是酒精饮料就绝不放过。房间里很快就堆满了各种瓶子。喝醉酒的空瓶子被她用来丢怪物玩。

做完爱的清晨或者傍晚,丧尸出现在街道的时候,她就瞄准了甩一瓶子过去,然后迅速蹲下来藏起身子,听着酒瓶爆裂和丧尸的吼叫开怀大笑。没过多久,附近街面上就铺满了碎玻璃渣,就连丧尸都不太来了,也许真的挺疼的,就算是怪物也怕玻璃扎啊。

她有些畏光。白天绝对不会出门,吃的东西都是乔恩负责搜集

的,她的厨艺倒是很不错,但是讨厌洋葱和大蒜。偏偏这两样是现在能找到的最多的蔬菜。就连乔恩自己吃都不行,她会抗拒和他亲密接触,说是身体会过敏。所以两人只能吃洒满了肯德基番茄酱的意大利面,大部分都是乔恩一个人吃掉的。她对食物的需求似乎很低,几乎什么都不想吃。

乔恩第一次意识到她有些不太对劲,是因为牛排。他在一家西餐店的冷冻库里找到一大块生牛肉。姑娘给他煎了牛排,自己却只喝红酒。半夜他被外面街上传来的怪物吼声惊醒,她不在身边。厨房里有怪异的动静。乔恩拎起酒瓶,蹑手蹑脚走到厨房门口,却看见她蹲在地上,正在撕咬一块生牛肉。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

“我饿了。”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你饿不饿?我给你做夜宵。”

她喜欢吃生肉,尤其是新鲜的。她的肤色一天比一天白皙,像某种月光下的玉石,头发漆黑发亮。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他们都睡不着。她在夜里很清醒,眼睛深处闪动着说不清的欲望。当她匍匐在他身上时,就仿佛是一头正在休憩的雌兽。

“我好像正在变成怪物。”她说,“我越来越不觉得自己是人类了。”

“至少你很漂亮。”

“你不害怕?”

乔恩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摇了摇头。

“我挺想哭的,可是哭不出来。”她说,“感觉身体里少了什么,盐分?水分?还是感情?感觉哪里都很空虚,挺悲哀的感觉。”

“你想吃我?”

“比起吃你,我更想**。”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每天晚上都非常非常,想。你呢?”

“我也是。”

“我们**吧。”她轻声说。

他们没用**,早就用光了。再说反正已经世界末日了。

“你不担心?”

“担心什么?”

“那就射出来吧,”她闭上眼睛说,“射在我里面。”

快感像是某种绝望的黑暗,把生命都抽走了。这是他们最后一夜,结束后他就陷入昏睡中,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她不在了。镜子上有三个口红写的字。

“我走了。”她说。

这是他最后一次和女人**。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也许是那时感染上病毒的吧,乔恩想。通过**被传染的,通过彼此交换的体液。但是他不知道对她到底有没有感情,也不知道她怎么看待他。他们为什么会在一起这么多个晚上,在无尽的夜晚彼此**?只是因为寂寞和忧惧吗,因为末日将至?

末日将至。乔恩想。无论对她还是他都是同样的。任何人的末日,任何的末日。他现在多少可以体会她当时的感受了。

他已经开始白丧化。

5

“你会变成怪物吗,小乔乔?”

他忘了这是唱歌第几次这么问了。他的白丧化过程非常缓慢,几乎不易察觉,但是女孩还是敏感地发现了。她偶尔用感伤的目光仰望他,仿佛他是一条正在老去的狗。

白丧化带来唯一的好处是怪物们不太攻击他了,可能它们已经把他看成是百分之五十的同类。这样他出去搜集食物倒是方便了很多。有一次,他去超市时,甚至有一条地狱犬一路尾随着,仿佛在等待他的驯化,不过不是卡门,因为它体型小了很多,可能是地狱犬生出来的幼崽。他拆了一包狗粮,想试试能不能驯养它。地狱犬

嗅了嗅,嫌恶地跳开了,随即消失在最近的地铁入口。

地铁站早就成了丧尸的领地。每到晚上它们就从地铁出口鱼贯而出,就跟上班一样。它们很不喜欢在白天睡觉的时候被打扰。捕猎队曾经在白天发动了几次反攻,但还没到冲进验票闸机就溃不成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地面。被吵醒的怪物们脾气暴躁,凶形毕露。有起床气的都惹不起。

他现在仍然可以在阳光下行动,但在日头下走一会儿就会昏昏沉沉的,皮肤像是被晒伤了一样红肿。使用防晒霜感觉会好一些。不过每到夜晚,乔恩还是会和女孩躲起来,丧尸们仍旧会进攻他们住的地方。他们被迫换了几次住处。

乔恩有一种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当夜晚失眠的时候,这种感觉分外强烈,似乎视线就钉在他的背后,但是回过头又没有任何异常。也许是瘟疫让人变得神经过敏和疑神疑鬼。

乔恩从地上捡起一本,一本不入流的言情小说。封面上沾上了灰尘和血迹。他把书丢回书堆,试图找一些适合唱歌阅读的。如果

灾难没有发生,唱歌应该在上学,每天有写不完的作业和考不完的试。他想让她读一点书,学点有用的东西,可惜他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教给她的。

他走过一排排书架,从科幻小说区一直找到儿童文学区,路过诗歌那一块儿时,眼角的余光好像扫到了什么,有个人在那边。乔恩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退回刚才走过的书架。没有任何人影。

但是书架上有一本打开的书。他拿起来看了看,《爱的艺术》。打开的页面很干净,纸张上没有蒙灰。他感觉刚才确实看见有人站在这里,可是没看清到底是丧尸还是人类。图书馆除了他和唱歌之外没有别人了,丧尸不会读书。他觉得可能只是自己眼花了。

忽然他听见唱歌叫他。

“小乔乔,你听见了吗?”女孩说,“汽车的喇叭声?”

“你待着这里别动!”乔恩冲她喊,“我去看一下。”

他在两条街以外的衡山路找到了喇叭声的来源,一辆银色宝马仰天躺在街角,车头撞在红色的消防栓上。消防栓被撞歪了,正在喷水。

乔恩踩到水里,走近宝马,听见有人在呻吟。他低头看向车厢,猎枪对准了里面。

“别开枪……我不是丧尸……”

驾驶座上是个穿着花衬衫的老头,狼狈地头朝下窝成一团。

“受伤了吗?”

“腿断了。请帮我一下……”

乔恩往四周看了看。现在已经到了傍晚,阳光快要消失了。不远处就是一个一号线地铁的出口,阴影里已经有怪物蠢蠢欲动,有三个甚至已经走了出来。

他钻进车厢,安全带的搭扣卡死了。乔恩打开折叠刀,割断了安全带。

三个丧尸往这边张望了下,转了过来。

“还有个箱子!”老头说。

乔恩在后座找到了那个公文包大小的银色保险箱,把老头从车窗拽到外面地上。

在三个丧尸赶到前,他们躲到了路边一辆出租车的车尾后面,老头把箱子紧紧抱在怀里。

其中一个丧尸把头伸进宝马车厢,恶狠狠地对另外两个咕哝了几声。

天黑前他们回到了图书馆,用钢锁锁住了大门,再把所有的窗户关紧。乔恩帮老人看了看受伤的右腿,大腿肿得很厉害,应该是伤到了骨头。

“我看见过你。”唱歌躲在乔恩身后,“你在电视里。”

“电视里?什么电视?”

乔恩也觉得老人似乎有些面熟。这时唱歌举起手上的药盒。乔恩看见盒子上的照片一下子就想起来了,他是那个卖特效药的博士。

卖假药的博士,是瘟疫流行后最著名的笑话。瘟疫刚发生时,所有人都在排队抢购据说能预防白丧疫的药,电视里每天二十四小时循环地播放广告,一个满头白发的博士拿着包装盒在解说疗效,他是著名的医学专家,美国著名大学的博士导师,新药的发明人。

这只是一个电视购物的骗局,假药博士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声称发明了治疗白丧疫的药物的人。如果特效药有用,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怪物在街上走了。谎言被拆穿后,商店里囤积的药片再也没有人去买。那些药好像只是维生素C加淀粉做的,口感有些甜,唱歌找到了一大盒,没事时当维生素果糖来吃。盒子上就是假药博士的照片。

“你就是药博士?”乔恩问,“你的药到底有没有用?”

“从成分上来说,不比那些保健品差多少。”博士右边眼镜的镜片碎了,现在主要是靠左边的镜片看人,“理论上来说,不管是什么药,其实都是安慰剂。有时候药物的作用并不是把病完全治好,更重要的是给病人以希望。”

“也许吧,那些来吃我们的丧尸也曾经是这么想的。”

“你很厌恶我么,小伙子?”博士问,“你呢,小姑娘?”

“你长得像肯德基老爷爷。”唱歌说,“你会炸鸡翅吗?”

乔恩摇了摇头。他无论对博士还是假药都谈不上讨厌。让人讨

厌的是广告。

“你是真的博士生导师吗?”他问。

“这个是真的,我在著名的中科……”

“那你可以给她上课吗?”乔恩摸摸女孩的脑袋,说,“我想请你给唱歌上课……生物数学语文什么的都行。”

他们在图书馆住了一个月,假药博士兢兢业业地当老师,博士生导师给小学生上课固然有些大材小用,但老人显然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可能是一个人闷坏了,所以看起来就算乔恩不提出来,这老头也会自觉地教唱歌读书。课本什么的倒不用发愁,反正他们是在图书馆。假药博士对课本什么的嗤之以鼻,觉得那玩意还不如自己的假药有营养。

“我没想到白丧疫会传播得这么快,快得我连货款都收不回来了,”博士说,“债主比丧尸更可怕,银行没收了我所有的房产……到后来更是没有什么人买药了,因为大家都变成了僵尸,我的家人和我的员工也……我只能一个人躲在公司的仓库里。我不知道什么白丧战争,什么人类保卫战。我只是个搞生物制药的,只对药物试验感兴趣。这一年多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看了很多的资料……还有成百上千次失败的试验。”

“……方便面吃完了。另外我需要……”博士叹了口气,“再

一个人待着就要疯了。所以我就开着车出来兜风,结果没想到发生了车祸,要不是你们救了我,我大概就被怪物当夜宵了。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博士……说不定还吃过我的特效药呢。”

“小小的病毒它到底是怎么来的?”唱歌问,“它为什么要把人变成怪物?”

“谁也不知道。有人说它是军队研制出来的生化武器,有人说是转基因作物引发的,有的说是地球变暖融化了冰层,释放了远古时期的病菌,也有人说它是探索器从火星带回来的,也有人说它就是玛雅人预言的人类末日。”

总之就是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不解之谜,就和人类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一样。人是由猴子进化来的,白丧疫病毒则和流感病毒、天花病毒、埃博拉病毒、艾滋病毒是近亲。这种病和黑死病非常相

似。尽管发病后的颜色有点不一样。

“到底有没有可以治疗丧尸的特效药呢?”

“丧尸化是不可逆转的过程,白丧只要开始了就不会停止。把怪物重新变回人类,就和把人类变成怪物一样的困难。因为这属于两个物种。”

“一点可能都没有?”女孩失望地说,“爷爷你是博士啊。”

“……凡事皆有可能。”老人犹豫了一会儿后,抱紧了保险箱,“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三个人都量了体温,乔恩和唱歌都还正常,假药博士则有些发烧。

他的右腿在撞车时受伤了,膝盖以下的部分淤肿化脓。但是图书馆里找不到抗生素。

“明天我去药店和医院找找看。”乔恩说。

但是当天晚上,丧尸们袭击了图书馆。

这些丧尸尽管思考能力已经全部丧失,但是嗅觉和听觉却比生前发达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口腐烂的气味引起了它们的注意,反正它们不是来借书看的。

许多个丧尸同时攻击着图书馆,它们撞击大门,沿着管道在墙上爬来爬去,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声,敲砸每一扇窗户。在黎明前它们撞破了图书馆的大门,攻进了大厅。两头比较袖珍的僵尸从破损的铁栅栏里钻了进来,在阅览室堵住了博士和女孩。女孩一边叫乔恩的名字一边钻到桌子底下。

乔恩一脚把一个光头丧尸踹出大厅,就往阅览室里跑。他在门口揪住了一头丧尸的脖子,把它甩向追女孩的那头。两头丧尸撞在一起,晃晃脑袋,同时生气地转过身子,向乔恩怒吼。这时后面的书架直直地倒了下来,把两个小怪物压在了下面。书架后面站着气喘吁吁的假药博士。

乔恩伸手从桌子底下拽出小女孩。他从地上捡起一本像砖头那么厚的书,估计不是辞典就是哲学书,精装本,书壳比铁还要硬。他就用这本书用力地敲那两个丧尸露在书架外面的脸。开始时它们还在嘶叫,随着精装本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牙和眼珠都敲了下来,

乔恩拎着滴血的精装书站了起来,外面的那些怪异的尖叫现在好像正渐渐远去。唱歌仰起头,一缕红色的晨曦从破损的窗口照在了她的脸上,她眯起眼睛。天已经亮了,丧尸之夜结束了,怪物们回去了自己的巢穴。

可是图书馆已经不能再居住。它们发现了这里,下个夜晚一定会再来捕猎。

“你们都没事吧?”乔恩问。

女孩点点头。假药博士却没有说话,苦笑着拎起了休闲裤的裤管。

淤肿的小腿上,有一个清晰的牙印。黑血一直流到了地面。

6

三个人离开图书馆,搬到大剧院的小剧场。这里早前被人们改造成了可以住一百个人的临时避难所,不过当这里变成隔离区以后就荒废了。正午时分是丧尸们活动能力最低的时候,应该不会跟踪他们。到了小剧场,乔恩先打开剧院顶部的紫外线灯确认没有丧尸躲在里面。荧光照在他的身上,皮肤没有被灼伤。这说明不了什么。既无法说明他是人类,也无法证明他已经变成丧尸。

假药博士的情况更严重一些。被咬伤以后,他小腿那里的淤血和化脓都已消失,这很可能说明了他已经感染了白丧疫病毒,只有

丧尸不会得败血症。

“看样子我感染了。”假药博士说,“如果没有算错的话,我还有两天时间就会变异。”

病毒的潜伏期是七十二小时。出现发热和白化的症状,七十二小时以后必然百分百到达死亡点。死亡点有两种含义,一种是身体无法承受变异而死亡,另一种则是适应了变异成为丧尸。总之都是死,只不过死的定义有所不同。

“至少你现在没事。”乔恩说,“你要是真的变异了……”

“你会杀了我?”

“不,我会把你丢出去,让你和同类待在一起。”

博士笑了起来。

“那我会成为丧尸里的博学之士。我还真的有些好奇变成丧尸以后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它们好像不会再衰老了,说不定丧尸是一种永葆青春的神奇生物,那样的话也不错。”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博士看了他一会儿。

“你也感染病毒了,是不是?”

乔恩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你的白丧化已经很明显了。”博士说,“可是你没有其他的症状,没有发热,也没有体液渗透,也没有像其他白丧化的人类那样失去理智。你觉得自己仍然是正常人吗?”

“我仍然属于人类。”乔恩说,“我内心仍然觉得自己是人,而不是那些怪物。”

“那些怪物基本上都没有攻击你。因为在它们看来,你是它们的同类,所以它们不会捕食你。”

乔恩没有否认这一点。丧尸们没有捕食他,这大概才是他能带着唱歌活到现在的原因。

“……你是怎么感染上病毒的?被猫抓的?”

“不是猫……”乔恩说,“大概是一个姑娘。我们……”

“我懂。我也曾经年轻过。女人要比噩梦猫厉害。她们连抓带咬的,连我们的心都能撕碎。”

“差不多是这样。”乔恩无奈地说。

“那个姑娘呢?”

“我想她已经变成僵尸了,或者死了。就跟外面所有的怪物一

样。我们也快和它们一样了。”乔恩说,“也就是时间上的差别。”

“她怎么办?”

博士摸了摸唱歌的脑袋。她正在午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他们,然后靠着乔恩继续睡觉。她会变成那种很可爱的萝莉僵尸,乔恩想,变成僵尸要比被僵尸吃掉好。

“你说过,白丧化是不可逆转的。”

“如果说,我有药呢?”

“你卖的是假药,我知道它比保健品要有营养。但它不能治疗感染。”

“那是一开始,一开始我是想靠卖假药在纳斯达克上市什么的。”博士说,“瘟疫发生以后,我关在仓库里,为了消磨时间,做了很多试验。我觉得好像找到了治疗白丧疫的方法。”

“全世界所有实验室都没有做到的事,你一个人做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在卖假药之前,我是个生物制药的博士,是这个领域最有权威的几个人之一。不开玩笑地说,我开发过伟哥。”

“没有得诺贝尔医学奖?”

“很有可能。如果我提前做出了白丧疫的疫苗的话。”博士说,“现在我最多只能提名诺贝尔丧尸奖。”

老人拍了拍随身带着的那个金属保险箱,把拇指按上金属箱的指纹锁,箱子发出“嘀”的一声,然后开关跳了起来。乔恩看见箱子里并排放着三支针筒。针筒里是血红色的**。

“这就是。”博士多少带点骄傲的口吻说,“这是我所有的心血,我最伟大的研究成果,丧尸病的克星,阻止白丧化的血清。这是人类最后的希望。当然,也是你和我最后的指望。”

乔恩盯着金属箱里的东西看了一会儿,他当然明白这三管疫苗代表着什么。如果博士的话都是真的。他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保持镇静。

“如果这是疫苗,为什么你没有注射?”乔恩说,“你现在也感染了。”

“问题就在这里。”博士说,“这是基于生物性DNA的基因级产

品,是从那些感染了病毒的丧尸成熟体内提取的。”

“听不懂。”乔恩说。

“所以我觉得读个博士学位很重要,你应该和唱歌一起听我上课……好吧简单点说,你也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病毒。它和导致人类丧尸化的白丧疫病毒结构上非常相似,或者说,它们基本上就是一回事。”

博士默认了。

“人类体内无法同时生存两种以上的白丧疫病毒。所以疫苗病毒会攻击白丧疫病毒,白丧疫病毒也会攻击它。谁赢谁输则不好说。因为生命之间是平等的,没有绝对的强弱和高下之分。”

“就跟人类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看开一点是这样的。”博士说,“所以这就导致结果的不确定性,就跟瓶子里的妖精,或者薛定谔的猫一样。”

“什么猫和不确定性?”

“……先别管什么猫了。理论上这个血清可以阻止白丧化,防止我们感染变异。但是它还没有人体测试过。到底有没有效果,也

只有用了才知道。打开门,我们才知道猫是死是活。”

“那还在等什么?”乔恩问。

“注射了血清以后,会有三种可能。”博士竖起手指示意,“第一种,疫苗病毒打败了白丧疫病毒,我们恢复健康,并且从此对任何的丧尸病毒免疫,就跟种了牛痘一样;第二种,白丧疫病毒打败了疫苗病毒,我们变成丧尸;第三种,我们的身体无法承受两种病毒的激烈反应,很快就会死掉。三种可能性各有百分之三十。”

“也就是说,只有三分之一的可能活下来。”

“和俄罗斯轮盘赌差不多。所以不到最后,我也不想用它。”博士说,“你想赌一赌么?”

乔恩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我别无选择。”他说,“左轮枪已经对准我了。其实不是百分之三十的概率。而是一半对一半。”

“要么活,要么死。确实是一半的机会。”博士说,“箱子里有三管血清,正好我们三个人每人一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一个一个来。我想我应该是第一个,因为我已经感染,剩下的时间不多。再说我是它的发明者,这是我的荣誉。”

乔恩点点头,站起来。

“我去准备一下,找点吃的。然后我们就开始注射血清。”

“这次不会再是假药了。”博士笑着说,“七十二小时就知道结果了。”

7

药博士第一个注射了血清,十个小时以后,他开始呻吟,体温急剧上升。乔恩和女孩轮流用冷毛巾帮他敷在额头上,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半个晚上后,他的身体出现过敏反应,四肢肿胀,青色的血管几乎撑爆皮肤。博士开始咳血。

“我想我不行了。”他一边哭一边说胡话,眼睛里流下的都是红色的泪滴,“我快要死了。”

他说不出话了。又过了两个小时,药博士死了。乔恩拉上了他的睡袋拉链。装了老人的睡袋有点像一个蚕蛹。

当早上到来后,乔恩拖着睡袋去了附近的广场,在花坛里找到一块空地。他挖了个坑,把药博士埋了起来。没有墓碑,只有一棵小松树立在旁边。

这是老人死了以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乔恩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阴暗,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太阳一样。他带女孩回去了剧院的避难所,把大门锁起来以后沉思了一会儿,打开保险箱,取出第二支针管,

“唱歌,你害怕打针吗?”他问。

“你是要给我打针吗?”唱歌说,“我不怕疼的。可是我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