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沉舟侧畔

盛思蕊和明墉惴惴不安地等着祁凌宙。

见他一闪就到了面前,盛思蕊有些心虚地低头不看他。

而明墉在见他之前还觉得双腿颤抖,可是真的面对了,却发现自己反倒是镇静了。

反正他想躲也躲不了一招,还不如坦然点儿好。

见祁凌宙戴着个镶满珠宝的黄金面具,明墉先道:“祁主使!好久不见,您老身子可好?这面具可真是霸道,也就是您才配戴着!”

这面具本来是寮国进贡的宫藏珍宝,到了他手里后就一直戴着。据说此物有通阴阳的妙处,不过他还没发觉。

祁凌宙冷冷道:“要叫大王了!”

“那不知该叫什么王?是辅政王吗?”明墉继续笑。

“是赤乌王!”盛思蕊一惊,难道王号都想出来了?以先族命名,这野心不是昭然若揭吗?

“那您既然是一王至尊,说过的话总该算数吧!”明墉接着笑。

“那是自然,本王一言九鼎!”

“那好,以前不知谁说过,等他复族大业一成,就放了我和思蕊去!现在他好像都称王了,那是不是该兑现承诺?”明墉轻佻问道。

祁凌宙回忆了半天,这才想起这话自己是在那个山洞里说过,当时他想劝他们两个放弃抵抗,随口一说,没承想这小子竟还记着!

他是个目高于顶的、更是个尊严至上的,说过的岂能反悔?

于是他哼了一声道:“没想到你这小鬼记性还不错!”

“那是自然,您是大人物,日理万机,这点小事我当然要记得了!那您现在会不会反悔呢?”明墉问道。

祁凌宙想了一下,虽说圣女已经是自己的王妃了,可手下谁人不知自己都没进过她的房间?

自己的亲信更是以为他只是借圣女之名来招纳族部,更没把王妃当真。

他心想如今自己离霸业只有一步之遥,干吗非得为了个女子毁了自己守信的形象?

不如就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们!

虽说就这样便宜了这小混蛋心有不甘,而且这厮还三番五次设计陷害自己,但每次似乎自己功力还得到了收益。

如此说来自己不如大度一些,再加上今日他的确是不方便多做纠缠,就遂了他们吧!

于是祁凌宙道:“好吧,本王言而有信!你们走吧!”说罢他就要转身回去。

就听明墉道:“慢着!”祁凌宙回头没好气问:“还有什么?”

“是这样的,思蕊坚持要一份休书才算正式,要不我们都不会来!大王您看能不能给写一份?”

祁凌宙一怔道:“休书?我们连婚书都没有,何来休书?没此必要了!”

明墉马上对盛思蕊叫道:“你看,我都说了,你们不是真夫妻,你非要较真!现在知道了吧?人家只是当你个摆设而已!”

盛思蕊却是长长松了口气,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头了!自己终于可以放心离开这个老怪了。

她心气一松,竟然只说了声“后会无期”,而后转头就要走。

明墉忙咳了两声,盛思蕊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另有任务,这才转回来道:“大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您可否答应?”

祁凌宙一听这话,转过身来道:“什么事?”其实他内心中对盛思蕊还是有些感情的,如果对方有什么,他倒不妨送个人情。

“请您撤兵,别再为难那些侠客了,还有也请您别再攻打中华的地盘了!”盛思蕊颇为诚恳地求道。

祁凌宙疑道:“你说什么?”他真的不敢相信对方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没错,请大王你撤兵吧!那边缅寮有那么多地盘,你为什么非要功打国境呢?还是放过自家百姓,去外面建国吧!”盛思蕊有些激动,口不择言。

祁凌宙一听突然哈哈大笑,这笑声直如刺破人耳膜般,他的亲信们都悄悄地掩住了耳朵。

就听他笑完道:“是你幼稚,还是我糊涂了?我们圣族根在神州,自然要回神州发展!本来不能在先祖的土地上建国,已经是无比遗憾了,你竟要我去外面?告诉你,外面的地盘只是战略后备,神州才是我的目标!”

盛思蕊听了心中发凉,瞪了明墉一眼,似乎是在埋怨他为何让她说得如此草率。

却听明墉道:“大王,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您想现在世上都是捡软柿子捏,谁没事鸡蛋往石头上碰呀!”

“现在那些相邻小国就是您的软柿子,可是神州大国呢?”

“你觉得清廷能是我的对手?现在本王有财有人还会有枪,我会怕了清军不成?”

“不是清军也不是革命军,而是大炮!您总知道厉害吧?”

“如果百炮齐发,那您这里可是焦土一片了!你总要好好想想吧?”

“呵呵,什么百炮齐发,外面都打成一锅粥了,哪里还有什么百炮齐发?”

“你可别不信,就是思蕊义父,您见过的那个,现在是革命军高官,他专管军事,他可说了要调百门大炮来这里打击叛军!到时您说……”

祁凌宙倒是听盛思蕊听过那个义父的只言片语,知道他曾是个当官的,莫非现在还真成了革命领袖不成?

盛思蕊却是瞪着明墉,意思是你怎么满嘴胡说呢?

不过祁凌宙还是道:“那又如何?等他来了,我都拿下哥磊了!况且他的炮还能伤得了我?”

他的这种狂傲态度正在明墉意料之中,他道:“您倒是伤不了!可您的手下和这群走肉恐怕是都要化作一堆碎尸了吧?”

说这话时,他有意提高声量向那边偷瞄,果然那些亲信现出了惧色。

“而且有件事您还不知道,您那位国师可是另有心思!”

“他?”祁凌宙对他一直有忌惮,所以此话倒是撩动了他的神经。

“没错!您也不想想,为什么他只带着个小女孩回来了,那两位大员呢?还不是为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好蒙骗您!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在场,他为了收个女徒弟,可是说过答应她的一切要求!现在那女徒弟就在对面帐子里,和老道商量着怎么撤兵呢!”明墉信誓旦旦道。

祁凌宙疑惑地看向盛思蕊,却见她也在点头。他知道这小女子虽然有些狡黠但从不撒谎,见她默认,此话估计是错不了。

而盛思蕊点头,是因为明墉说的这些确实都是事实呀!

“现在大王你将内忧外患,何不早早撤走以备后手呢?”明墉继续道。

祁凌宙却是哼了一声道:“你让本王撤,本王就撤吗?”

“你可能不知道那老道比您的优势在哪里,他可是千年的不死之身,是长生不死的!”

祁凌宙又看看盛思蕊,见她又是真诚地点头。

“您知道你们功夫本来就难分上下,如此时间一久,你不是吃亏吗?”

祁凌宙觉得有理,难怪那老怪功夫一路正宗,却有如此修为,原来是长生不死呀!那自己可怎么和他斗下去?

“但您不知道,他能长生,是吃了自己炼制的长生药!”

祁凌宙再看向盛思蕊,盛思蕊忙点头道:“没错,这是我师兄亲耳听到的,他不会骗我!”

明墉接着道:“不过我们也感念大王的饶命之恩,把老道炼制的另一颗长生丹偷来献给大王!”

说罢他掏出丝囊打开,露出里面金色的丹丸来。

祁凌宙再看向盛思蕊,她立刻点头道:“没错,这就是我师兄从他丹观里顺手牵的!说是老道要敬献给自己师尊的,应该假不了!”

还没等明墉动手,那颗丹就到了祁凌宙手里,他看着丹药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我师兄从来不骗我的!他一直带着这颗丹!”盛思蕊道。

“我知道您这里有个日本人,你让他化验化验不就全明白了!”明墉道。

那个鬼子能做什么化学实验,这是真的。虽然他现在还没到,但这两个小鬼估计不敢拿这个骗人。

祁凌宙之所以抢去长生丹,是因为长生这种事对他这样的巅峰人物实在是太**了。

设想如果复族大业漫漫无期,那他要是挨不到那天就寿终了,可怎么办?那岂不是一生心血都化成泡影了!

有了这颗丹,他就有了更强的底气来继续大业。

而且有个长生的老道做先例在那里,长生后武功完全不受损,这还不够吗?

这时盛思蕊道:“丹也给你了,我求你就撤兵吧!别再让生灵涂炭了!”

祁凌宙今天气血翻滚,实在是不适合再过多纠缠,再加上他对盛思蕊也还有一份人情,于是道:“好了,好了,看在你们的分上,我就暂且饶了那群废物!”

盛思蕊听了是大喜过望,没想到设想中千难万难的事情竟如此简单地解决了!

可祁凌宙却暗暗冷笑,自己说的是暂且,等过了今天弄明白了老道的意图,再收拾那群宵小不迟!到时还能算自己违背诺言吗?

正在此时,他们都听到了远处的隆隆炸裂声,祁凌宙知道这就是炮弹炸裂的声音。他心中顿疑,难道这小子说得不错,对面还真的调来大炮了?

明墉拽着盛思蕊趁着祁凌宙还在迟疑中一路狂奔,不久就到了哥磊城下。

眼前的情景让他们顿时震惊,只见城下是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弹坑,而周围都是一地碎尸。

而最让他们惊诧的是,竟然有一排大炮正被马车向前拖动着,不少军人打扮的正在赶车向前寻找炮位。

却听城上有人叫道:“蕊儿你们快上来,我要向对方营地开炮了!”二人一喜,正是李白安站在城上!

盛思蕊叫道:“义父,沁然姐姐他们回来了没有?”

后面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叫:“我们回来了!”就见秦潇横抱着莫沁然在拼命奔跑。

二人都不解,但确定的是他们几个都平安回来了!

此时一排大炮已经摆放就位,在炮手用旗语向李白安报告瞄准目标进入射程后,李白安一声令下,十门大炮齐鸣向远处的营帐轰去。

众人在城上看着轮番的炮弹在对方营地炸开花,那场景十分撼人心魄。

这时,李白安才得空说了自己这一路为何耽搁了。

原来他进入湖北后,就赶上武汉筹备起义,所以就留下了直到起义成功。

而后就调了三十门大炮,上千发炮弹,星夜兼程赶往昆明。

可是进入云南时,他实在是放不下自己号召集结的那群豪侠,还有自己的四个孩子,再加上已经知道了走肉的事情,更是惴惴不安。

所以他就硬扣下了十门炮,两百发炮弹,日夜不停过来驰援。

果然到达的时候,正好看到群侠们正在和走肉血战。

明墉的机关虽然好用,但也解决不了那么多走肉,李白安忙叫大家撤退,先行开炮轰倒了这一批走肉,而此刻盛思蕊他们也刚好赶回。

在问及情况时,莫沁然说亏了临行前思蕊把匕首借给了她,这才让她想到了在拜师关头力劈尘虚子的办法。

虽是冒了奇险,可秦潇在旁边分散了老道的注意,这才涉险成功。

要说这匕首真是厉害,一刀下去几乎把老道的半边肩头都给削了下来。

再加上老道烧着了,所以他们才能顺利逃出。而莫沁然那一击几乎耗光了刚刚恢复的内力,所以几乎是被秦潇抱回来的。

至于那两个竹筒是明墉秘制的,里面装满了火油,还有白磷引燃机关,只要一淬火,油溅到老道身上就能把他烧着。

用火来克木,是昨天众人商议不能用火攻时,明墉想出的替代办法,针对一个人还是个木头人,用火总不至于丧尽天良吧!

可莫沁然仍是心有不忍,尘虚子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他甚至比很多人还都要仁慈,自己对他下这般毒手实在是过于残忍。

在几人的劝说下,她才稍有缓和,但仍是愁眉不展。

秦潇发现自打她功力几近全失后,她的表情开始丰富起来,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不形于色了。

等炮弹全部射完,尚且完好的三四十个豪侠去看了一下战场。

那可真是叫满目疮痍,惨不忍睹,血肉遍地,残损一片,不过经仔细搜索,并没有发现祁凌宙和尘虚子的尸体。

这结果虽然在众人的预料之中,但对于一直在心中祈祷两人被炸碎的秦潇、明墉二人来说,却不啻于一颗大石横在了心间。

鉴于危急仍未解除,李白安和群侠继续留守观察动静,而四个年轻人则匆匆地赶回了上海。

至于那个半死不活的英国佬杰弗逊,李白安认为他或许还能为革命做些贡献,就留在了身边。

李白安伙同剩下的侠士乘胜追击,一举收复了没人把守的磨勘镇。

在镇上他们救出了被硬生生作为活牌位的小女孩儿黄霓鹛,并派人兼程将她送回了丹奕镇的父母身边。

不过令人吃惊的在于,这个小女孩竟然表现出与年龄极不相仿的成熟,一路漠然,表情肃穆,闷不作声。

这倒是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被什么鬼祟附了身,难道太后还真的还魂了?

不过当事人尘虚子遁形无踪了,真相再也无从查证。

而一直在镇后丛林里被看守住的蟾蜍精和离冰大个儿,因为看守逃跑而脱困。

之后他们就一头扎进了缅寮的深山丛林之中,就算一众人知道这些怪物迟早是个祸害,但也再难寻踪迹。

而且那里是国境之外,就算寻找也多有不便,只能听天由命。

而李白安因为擅自挪用起义重要物资,还受到了来自总部的严厉斥责。

幸好昆明起义成功了,要不李白安难辞其咎。

也幸好还有很多用到李白安的地方,他才能没受重大处分,继续奔走,应援各地革命势力。

但剩下的群侠经此一役,都完全磨灭了当初的豪情。

他们都选择悄然隐去,不论李白安如何挽留、施以何种许诺,都不愿意再干下去了。

按其中一位的说法,你李大侠立下如此奇功一件,可上面的人来了,别说夸奖、安抚了,当众就是斥责,就是严厉批评。

这举动让人心寒,就算是李大侠受得了,他们也受不了了。

所以也不管什么封赏的许诺,各自四散去了。

留给他们的也许是一生都无法磨灭的记忆,当然还有被深深挫伤的情感。

可是李白安全然不管这些,他多年的努力,多年的付出,终于就要见到曙光的到来,他要亲眼见证新时代的来临。

在他心里,亲手将大清倾覆,是一生的宏愿,为此他愿不惜一切。

不过他现在不知道的是,此次挪用大炮来解哥磊镇燃眉之急的事情,在民国成立后竟然还差点儿给他带来牢狱之灾。

而在军事法庭上,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由于没了负担也不需赶时间,秦潇等人先是绕道广州,而后坐船回沪。

到了广州时,这里的革命起义已经成功。

除了进步的学生和民主人士奔走相庆外,百姓倒是很平和,看不出有何改变。

他们还去了当初和邪教起冲突的鹰嘴崖,明墉听盛思蕊声情并茂地讲述过往的经历,表现得兴趣十足。

而秦潇和莫沁然却是相顾微笑,莫沁然还露出羞怯的神色。

虽然谁都没说那个妖女是谁,盛思蕊更是不知道,但明墉看那两个的神情似乎猜到了什么。

等他们四人一行回了上海,已经是西历十二月末了,上海外滩到处是彩旗飘飘,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原来革命领袖孙文即将到来。

到时所有的国民都将见证一个没有帝王的国家的新生,而上海作为当时西洋思想最为活跃的地方,百姓自然是欢天喜地。

本来秦潇想凑热闹,带莫沁然见见他认识的那位孙领袖,不过她却拒绝了。

莫沁然说她奋斗的目标就是推翻满清帝制,既然目的达到了,那这些形式还有什么好稀罕的。

秦潇没想到莫沁然竟淡泊如此,心中敬意更是油然而生。

几人回了周府,本想着宋婉毓会强作欢颜,可没承想她却是真的欢喜无限。

原来日前她接到了电报,周烔竟然没死!

当天他变身毁了运送船后,腿部受伤,药力消退后就被顺流冲出了黄浦江,并在入海口被人搭救上来,而救他的还是革命党的要员一行。

得知了他的身份、能力后,他立即就被吸纳进了组织,而后跟随一行在船上到处奔走。

他经此一事,再也不想回去给洋人做狗了,就在组织里尽心做事。由于忠诚可靠,能力突出,他还得到了重用,很快就成了一号人物。

之所以在革命党大局将定时才给宋婉毓通信,是怕之前被清廷的爪牙知道了使她不安全。

知道周烔没事了,大家心中的大石才算落地。

而在向钱先生讲述了此行一路经过后,钱先生是半晌沉默不语,而后只是喃喃地说愚蠢之极,也不知是说谁。

不过没有什么能比再次平安相聚更令人快乐的了,所以接下来几日他们是过得兴奋异常。

当然好事还不止这些,等凌震已无大碍,伍芮他们就走了,并把到手的百万多两银票带回给了张聚霖。

张聚霖是大喜过望,得知了老七的倾力相助,以及莫沁然受了内伤,他豪气干云地派人给小妹妹送大补品去,并相应送上大礼。

这事情陈同恩抢着来做,他现在已经是张聚霖手下举足轻重的人物,平时也是威风八面。这次积极要亲自去,就是为了感谢当年莫沁然指点迷津和引路相助之恩的。

等他叫人把礼物往周烔家中一放,众人顿时傻眼。

那是足足有几百斤的上等老参、鹿茸和熊胆等大补之物,光是三两以上的老山参就超过了一百只。

秦潇之前还担心大灵芝吃完了,莫沁然的伤情怎么办,现在看来治内伤的补品恐怕往后十年都不用愁了。

陈同恩对莫沁然的感激是溢于言表的,按他的说法,没有莫沁然指点迷津,他怎能扬眉吐气,怎能光耀门楣?所以这恩情一定是要谢的。

同时他还拿出了五万两的银票感谢众人,大家都被这种阔绰震慑,唯独莫沁然却笑说,以张大哥的豪气,日后东北王非他莫属。

钱千金行动不便,连字都写不了,现在出乎意料地来了个饱学之士,那众人婚礼的准备就请他代劳了。陈同恩当仁不让,大包大揽,好在以前在海府都有了经验,一切都熟门熟路。

不过时过境迁,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陈同恩的操持下,秦潇、莫沁然,明墉、盛思蕊终于如愿以偿,在同一天举行了大婚。

由于李白安奔波在外,无暇赶回,家长重任只能由钱千金一人担当。

在民国元年,在熙熙攘攘的周府里,两对新人在欢笑和泪水中终成眷属。

婚后,盛思蕊和明墉立刻就开始了没心没肺的生活。

他们拿着一万两谢银,立刻兑现诺言开始了说走就走,走遍天涯,尝遍美食的旅程。

秦潇极为羡慕,也想叫着莫沁然一起去。

可他发现莫沁然这段时间以来,经常是愁思锁眉,偶尔还会凝思出神。

架不住他不住的询问,她才道出心中一直还对尘虚子有愧疚之心,久久不能原谅自己。

当时她本想着就用拜师了却这段干戈,没想到下拜之时却偷眼看到了秦潇正要偷袭尘虚子。

她心知这样的偷袭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在情急之下才使出了杀招。

她从未做过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所以内心就像是压了重石般,喘息都觉沉重。

秦潇没想到莫沁然是如此恩怨分明,是如此自我压抑,不禁心痛长叹。

世人总道“杀人放火乐逍遥,慈悲行善泪千行”,莫沁然不就是这样吗?

就是她对自己的道德标准太高,她对自己的人生准则太严,她对自我的约束太强,她对自我的要求太过,才会受这种内心的煎熬。

为此秦潇是磨破了嘴皮,用尽了开导,才让她暂时将耿耿于怀的心稍微放下。

之后他见她恢复平稳,便带足了药材,带着她出去走走简单的路线,来番故地重游,让她多看看平和快乐的事情,好让她能缓解心郁。

他们在东部沿海由南至北到了天津,再到了京城。

一路来他们看到的虽然是民心向上,但也看到了各种不尽人意。

这时袁世凯已经在京城担任民国的大总统了,此时的京城虽然再也看不到遍布的辫子兵了,但军队仍然不少。

而且百姓对军队仍是抱有畏惧之心,而这些从旧时北洋新军直接转变而成的民国军队,对百姓也还是老样子。

一次秦潇见军人强抢百姓东西,出来打抱不平,差点儿和大队起了冲突。

而此时一个人的到来却立刻化解了剑拔弩张,他就是秦潇恨得牙痒痒的袁克己。

依旧保持着风度修养、依然儒雅热情的袁克己,让秦潇没法拒绝他的邀请。

虽然经过莫沁然事后推测,当初他提出要革命党去攻打两位绝世高手,就是为了引发武林残存豪侠的一场浩劫。

而等到中华武林热血行侠的一干人都被残杀殆尽,再也掀不起风浪了,那今后无论是哪方最后得了天下也都高枕无忧了。

不过此事殊无证据,也没有站得住脚的论据,所以只能算是自己的猜测。

不过袁克己没有因为亲爹当了总统而身居任何官位,依旧是干着老营生。这倒是让秦潇颇觉意外,心中再次为自己对他的揣测疑惑起来。

在席间听了一大通袁克己对莫沁然的奉承话后,袁克己知道了二人现在竟然是闲人。

他大呼不值,并亲自把他们带回府上见父亲,袁世凯对这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小伙子颇有好感,也对莫沁然的风度气质是赞叹有加。

他大笔一挥,立刻委任了秦潇巡视员的官职,专在华北巡视民情、督察官员,并力邀莫沁然加入他兴办女学的计划。

秦潇对能为国为民出力深感荣幸,而莫沁然也对女性解放颇为上心,于是在袁世凯分配了宅子后,他们就留在了京城。

自此秦潇经常往华北的田间地头跑,而莫沁然则和一位吕先生在京城准备建立女学。

实际上在袁世凯任职前朝直隶总督时,就促成这位女学领袖、一代才女吕先生创办了第一所女子学堂。

而现在民国了,袁世凯想让京城也能兴起女学。

莫沁然倒是尽职尽责,全身心投入到女学的筹备中来,而此时明墉和盛思蕊却找上门来。

原来他二人拿了钱,就开始一路逍遥。

明墉本是个节俭之人,但婚后乐昏了头,一路上处处惯着娇妻。

而盛思蕊本来就是个对钱没数的,好不容易挣脱烦恼了,一路上那是从心所欲,自在洒脱。

而此种情况下,就算有金山银山也迟早得被他二人花光。

当二人囊中羞涩之时,明墉想做些副业,贴补一下,却被盛思蕊断然否决。

所以两人只得悻悻地返回,得知秦潇他们已在京城立足,早就在上海住烦了的盛思蕊就立刻拉上明墉来到京城。

而恰逢袁克己又来叨扰,正碰上了这个当年让自己印象深刻的顽皮姑娘。

他立刻又向父亲引荐,袁世凯十分宽宏地派盛思蕊也去筹备女学。

盛思蕊一直对中华数千年男权社会耿耿于怀,此事算是正中下怀,欢欣而去。

而明墉就没了着落,但得知他有开机关的异能后,袁克己就告知他现在民国百废待兴,用度捉襟见肘。

于是政府打算学习西方,准许民间为国寻宝,但前提是不能碰陵墓。

而且寻宝成功后,会给予寻宝者一成奖励金。

明墉听后是双眼放光,这不是可以合法开掘宝藏了吗?

而且这正是自己的强项,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干了!有了这营生,以后还怕不能富甲一方?

他顿时想起了曾经在北地逮到过的川耗子,想到了他们说过的地方。

于是立刻动身,集结曾经的地下旧识,动身入川明目张胆地寻宝去了。

秦潇看着这几位都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心中十分欣慰,想着他们这算是真正的自立门户,可以宽慰师长了。

谁想好景不长,问题先出在盛思蕊身上,本来她是一位女权激进者,对女学抱有极大的热情,一反常态认真投入。

可不久后,却因为教学内容和吕先生闹得不可开交,原因就在要开办的西洋画人体写生课上。

作为西洋画派的重要组成,人体写生课是吕先生坚持要上的,而且也已在天津得到推行。

可盛思蕊在英伦时就最恨那些狗屁画家画的**画,她认为这纯粹是在侮辱女性,败坏风气,成就流氓,于是就坚决反对。

一时间二人针锋相对,互不让步,但袁公的意思是偏向吕先生这边。

盛思蕊哪里受得了这气,立刻嚷嚷着要退出,并拉上莫沁然一起。

莫沁然本来只是专心筹备,对这些她并不在意,但碍不过面子又顾及盛思蕊的感受,只得跟着一道退出。

而吕先生倒是宽宏大度,这位淑女典范在临分手前还给她们各画了一幅侧身肖像,说是以后要挂在学堂里,以示纪念奠基人。

可盛思蕊却叫嚣道你要是挂了我就给烧了,至于后来到底是挂了没有那就无从得知了。

放开这一边,再说明墉那边也是落得个意冷心灰。

他召集了几十人入川,经过了数道生死考验,历经绝境,九死一生,终于找到了一代魔王的宝藏。

而等他们在付出了十几个弟兄性命的代价,回去交差时,却都愤怒了。

政府那边专员给这笔财宝的估价都不如实际价值的百分之十,而他们再拿一成,那岂不是变成只得到了百分之一?

那付出这么大代价,根本就不值!

他们本来不想上交了,不过官员说,你们如果私藏,就要按盗墓罪论处。

这官字两张口,他们可是彻底见识了,但别无他法,只得接受现实。

所得分给众兄弟和死者家属后,到明墉手里只有一万大洋。

这可是气煞了明墉,坚决再也不上官府的套了。

不过他私下说那笔财宝他们只拿出来一小部分,等以后换个能办人事的政府再去挖不迟!

不过他还是在京城置办了套宅子,总算是让他们小夫妻有了自己的居所。

而最大的问题却是出在了秦潇身上,他在华北一巡视才发现,原来废除了帝制,成立了民国,可是很多事情似乎根本没有什么改变!

先是很多百姓依旧坚持留着辫子,要强行削辫,都会哭爹喊娘,寻死觅活,推行得十分困难。

秦潇就不明白了,那标志着耻辱的辫子就有那么重要?

而后是各级的官吏,很多都是换汤不换药,就是前朝人马剃了头换身衣服,继续坐在那儿,继续用老法子鱼肉百姓。

秦潇更不明白了,难道民国建立不是应该从上到下焕然一新吗?

说到上层,让他不明白的就更多了,原本身在高位的很多都是大清旧员,而国会里还有一些真正的进步人士。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国会里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小,敢于坚持真理的人越来越少,连国会都似乎又变成了大清的朝堂。

他越来越不明白,这民国除了名字不同,又和大清有何分别?

当然还有一位熟人的际遇,更是让他惊愕不已。

那就是一直做着青天梦的糊涂贵族海旭,竟然倚仗自己兵多枪多,看到形势逆转,迅速选择起义。

所以在民国成立后,他摇身一变成了推翻清廷的功臣。加之有钱又善钻营的属性,竟然让他在某省谋了个督军的高位。

相较在清廷的小小武官,他这可算是平步青云了。

甚至他的小舅子,就是那个曾被海晓掳去后被秦潇救下,再倒插门进了海府的落魄书生竟然也成了该省的教育专员。

这才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秦潇除了慨叹愤懑外就别无他法了。

然而另一位从未谋面的熟人的际遇,更是让他完全如身堕雾中。

那就是明墉的叛徒大师兄汪自麒,此人竟在外交部坐上了高位。

秦潇之前听过那些密谋,和明墉探讨后都一致认为,那醉心机关、为李莲英修造宝盒的二师兄杜自鲲就是被他出卖,而后才惨遭横祸的。

但是这样的叛师背祖的奸佞小人,竟然还堂而皇之居于人上了,而这样让人不可思议的人事任命却在民国之初频繁上演着。

当然此事秦潇一直瞒着明墉,怕他一时激愤下了杀手惹下祸端。

毕竟民国之初,暗杀官员可是重罪,而且在北洋军严密把守的京城,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民国渐欲迷人眼,夺权争位走马灯,秦潇这样单纯的人在政治旋涡里日益发觉有心无力。

时间荏苒,岁月如梭,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每日都过得越来越浑噩,可秦潇依旧是在做着这份让他愈加绝望的工作。

因为他还存有一点希望,那就是一切都会好的!

盛思蕊早些年生了个小女儿,为了给孩子找玩伴,她回到上海和宋婉毓一道带孩子去了,而明墉自然跟随。

而莫沁然也在年前因为寒症发作,去法国尝试一种新型的治疗方法去了。

要说祁凌宙的掌力的确是深入膏肓,那么多顶级补品都不能完全化解郁结于脏器里的寒毒。

而世上再也没有像尘虚子那般能化解寒毒的内修顶尖高人了,在哥磊仓皇一逃后,他们就再也没了老道和祁凌宙的任何消息。

但据说在缅寮境内,有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妖怪被当地土人敬奉为神。

而且据说南洋兴起了个教派,而教主是个行迹缥渺的仙人。

不过这两人都没在民国再次出现,那这世上也就再没人能用内力为莫沁然逼出寒毒了。

所以在听说巴黎研究出了一种能根治伤寒的方法后,秦潇立刻就把莫沁然送过去治疗了。

那是欧洲科学家针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被冻伤的大量士兵研究出的,据说治疗效果十分显著。

而促成这次赴巴黎医治的竟是顾卿卿!她苦缠了几次秦潇郁郁不得后,回巴黎学了医,再次回国后,秦潇、莫沁然已是璧人一对了。

她怅然若失,但也是无可奈何,之后还保持着和二人的联系。

在得知了莫沁然身染寒症,而巴黎实验出了新型的疗法后,她才积极邀请莫沁然过去治疗。

这也算是报了这对夫妻当年的救命之恩,不过在她的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想借此能多看看牵挂的人?毕竟少女的情窦初开是毕生难忘的。

说到她就不得不提到凯特了,她在得知秦潇已经结婚后,反而再不纠缠了。

之后她在香港结识了个华人探险家,两人是一见如故,很快就情投意合,喜结连理。

虽然凯特的两个哥哥都很反对,认为那男子只不过是想通过凯特的家世来为自己捞取资本。可凯特再次一意孤行,谁让她自从被秦潇弄得魂牵梦系后,就此更愿意钟情于斯文含蓄的东方男子了呢?

莫沁然走前对秦潇说要是干得不开心,不如不做了。

因为她也看出了这几年民国的现状,更是经常深深叹息。

但是她坚信这世上一定能有一种力量能彻底将中华百姓救出水火,能真正实现中华民族的复兴,只是目前还没找到。

送走了莫沁然后,孤身一人在空****的宅子里,秦潇觉得无比孤寂寒冷。

这年冬天来得很早,干冷干冷的,但似乎都没有秦潇心里更加深寒。

因为袁世凯居然称帝了!他居然把刚刚推翻的帝制又给端上来了!而且皇帝的帽子还要自己戴!

而正在他感到孤苦无助时,李白安却突然出现了他家中。

李白安自从民国成立后,先被告上了军事法庭,罪名就是挪用重要军事物资,致使革命党人付出无谓死伤。

这罪名听起来就可笑,革命就会有死伤,什么叫无谓?还有李白安挪用是去消灭叛乱,也是革命任务,何来挪用?

不过这主控方竟然是孙先生方面的人,李白安只得坦然接受。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给他特赦的竟是袁世凯!

而且袁世凯还把他叫到府上,推心置腹地好一番抚慰,并请他留下来襄助民国军事建设。

不过李白安是犹豫的,虽说民国是孙袁二人和谈换来的,而且二人在表面上是亲密无间。但他知道孙先生那些革命党人是不服袁世凯的,现在的局面只是暂时的妥协。

所以他不想有负孙先生,可这次把他告上军事法庭确实是让他有些伤心,但总不能为此就与袁世凯合作吧?

最后袁世凯甚至开出了海军参谋长的高位,李白安还是拒绝了。

他感觉累了,也觉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

他并不想陷入任何权力的斗争中,也对高官厚禄没有兴趣,于是就飘然而去。

一晃四年,他又回来了,还是带着杀气回来的,身上背着那把明晃晃的“绝批”宝刀。

秦潇正在深深的绝望中,近乎无法自拔,忽见义父出现,心中一热,正要叙旧,却被李白安正色打断。

李白安叫他穿好便服跟他出去一趟,秦潇见他神情中杀气腾腾,不再多问,连忙照办。

此时已经入夜,二人蹿房越脊,不多时就静悄悄地落入了一座堂皇的宅院之中。

秦潇认得这里,正是袁世凯的皇宫!难道义父他要……

李白安没容他细想,继续身形扭转,轻盈躲过所有守卫,带着秦潇转眼间就到了一处宏大的居所,这里应该就是袁世凯的寝宫了。

李白安打开窗子和秦潇跳了进去,就见一张大**正卧躺着身穿龙袍的袁世凯。

他猛见二人进来,伸手想要掏枪,可他龙袍在身,哪里还带着枪呀?

不过毕竟是久经大场面,袁世凯倒是渐渐地镇定下来了,一张胖脸还是那样笑容可掬,道:“白安呀!前来贺喜,也不用如此唐突吧?”

李白安哼了一声,叫秦潇出去关好窗把风。

秦潇出去关上窗户,四处查看,耳边却能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听到些说话声。

“白安,这可是民心所向!……”

“狗屁!就是你利欲熏心!……”东西打碎声。

“这外国公使都发电庆贺了,还能有假……”

“胡扯!你看看海外报纸!……”

“你就是想做皇帝想疯了!……”

“不过日本公使是当面说支持的呀!……“

“为了当皇帝,你不惜出卖国家利益……”

“这你可冤枉我了!我那条约可是尽量为国争取……”

“还胡说!你那份条约内容海外已经……”

“那是孙文故意给我扣……”

“你都称帝了,还有什么干不出……”

“白安,你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相……”

“还在混淆视听?……”

“不是!你看看他签的条约……”一阵翻找声音。

“你看看,哪个条约更卖国?……”

“你这是假的,是捏造!……”

“真假你一问他便知!……”

“那你呢?你就堂而皇之地当这个皇帝了吗?……”

“可是皙子说国体……”

“国体个屁!梁启超都不满你,离你而去了!……”

“那好,我们慢慢商量!这件事总不能说变就变……”

“那也好!”随着话音,李白安破窗而出,手上还拿着一卷纸。

秦潇仔细看,似乎最上面还模糊写着“中日条约”字样。

李白安回身怒道:“我向来光明磊落,绝不会冤枉好人!”

“不过等我求证回来,你若是还当着狗皇帝,此柱就是你的下场!”

说完,他把宝刀横抛出去,窗前檐下一根半尺粗的立柱应声横着被斩为两段,而后刀身扎进墙里直发抖。

李白安随后飞身而去,秦潇忙把刀拔了跟上。

他回眼透过窗子看了一下袁世凯,就见他已经被吓得呆若木鸡了。

之后李白安就只身去了日本找孙文求证,秦潇想跟着,可是他不同意。

秦潇想看看那卷纸到底写的什么内容,李白安也不同意。

李白安这回是空着手去的,看来不论如何,至少孙文性命无忧。

之后秦潇就在忐忑中度过了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按说袁世凯认得他,又见了他的正脸,应该派人来捉拿才是。

不过令他奇怪的是,过了多日都毫无动静,难道行刺这种大事他竟能放过?

而这件事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袁世凯还照样上着朝。

但此时国内各路媒体已经铺天盖也地掀起了口诛笔伐,大有用唾沫淹没新皇宫之势。

而国会中人又罕有地硬气起来,纷纷公开地发表反对称帝的言论。

一时间国内京城被高涨的反帝情绪充斥,倒是给了许久未感温暖的秦潇些许暖意。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了,当袁世凯公布了逊位诏书之日,满脸苦涩、一身疲惫的李白安回来了。

秦潇刚想告诉他袁世凯已经不是皇帝了,李白安却颓然地坐在那儿,摆摆手止住他。

李白安突然茫然道:“潇儿,你有没有觉得一切都不值过?”

在他的印象中,义父就是果敢坚毅的化身,就是侠骨柔肠的写照。

他不畏艰险、克服万难,他勇往直前,从不言退,关键的是他淡泊名利,品格高尚,可他怎么突然就变得如此消沉了?

秦潇注视着义父寂寥的身影,猛地发现他已经满头华发了!

他这才醒悟到这些年随着时间湍流而下,日子过得匆忙,来不及停下来仔细回想,但从认识义父至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

回想回国之时,义父还是豪气干云、身姿矫健的青年大侠。

可毕竟十几年过去了,虽然秦潇因为在秘境中的滞留显得年轻些,可他自己都已经三十多岁了。

那义父已经是将奔知天命的年纪,而这句感叹是否就是他现在内心的写照呢?

回想当时自己还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年,那一切都鲜活地历历在目。

可转眼间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那自己经过的一切是值得还是不值呢?

就在他苦思答案时,李白安突然长叹一声对他说道:“你去准备准备,为师带你去个早就该去的地方!”

秦潇收拾好东西后与李白安上路,二人直向东北,在丹东出海,来到了黄海中一片碧波轻漾的海域。

李白安立在船头道:“这就是当年我们北洋水师覆没的地方,上万将士几十艘军舰,你和烔儿、婉毓的父亲就葬生在这下面!”

秦潇放眼望去,这海面是波澜不惊,周围一片静谧,哪里能想象得出这就是当年一场滔天血战发生的地方?

他看向深不见底的海水之中,想到父亲的音容样貌竟已在记忆中慢慢地模糊,不禁流下泪来。

“当时的一切还犹在我眼前!”李白安眼光出神道,“我就是从这里落海,幸得奇遇,才能苟活至今的!当时我一心想的是怎样杀敌报仇,怎样意气用事,可当时形势所迫,不得不带着你们远赴海外!待到终于能够回来时,或许是出于对李大人的感召,也或许是被孙文理想的激励,我一门心思扎进了为国为民寻找出路的事业里!虽然被你义母伤情耽搁,但之后的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拼尽全力,用尽各种办法来想着推翻这个腐烂透顶的王朝,还百姓清平盛世!很多事看似我都做到了,该用的办法都用尽了,本想着就此能国泰民安了!谁承想……”说到这儿,他长吁一声摇摇头道,“谁想,竟然还出了个皇帝!”

秦潇见李白安感慨颇多,全不似以往的行多话少,也就不去插嘴。

李白安又叹道:“其实现在我才想明白,清廷这艘巨船早在北洋水师覆灭的时候就已经沉了,只不过它太大,沉得有些慢,但总会沉到底的!可是如何能保证新的国家,能不载着个皇帝也慢慢地沉下去呢?本想着民国有制度,有宪法,还有孙文他们仁人志士的护航,这船不会成为皇帝私家的船,能让百姓都成为船上的乘客,而不是奴隶!没想到……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出皇帝,而且如何能让高高在上奴役百姓的皇帝消亡,如何能让鱼肉百姓的朝廷消亡,我不知道了!这许多年下来,为师觉得能做的都做到了!我也觉得身心俱疲了!或许故人的一句话说得对!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我们能留下的只是一些火苗和一些盼头罢了!但愿真的会有那么一艘承载着希望和新生的大船,将百姓载到富足安康的彼岸吧!”

秦潇听着义父的感慨,一时也是思绪万千,不知该如何应答。

可此时,忽然间李白安双手猛地一放,宝刀连同刀鞘都落入了海中。

秦潇大惊,忙扒住船舷查看,刀鞘还飘在水面上,可宝刀却在快速下沉,眼看着就要消失踪迹了。

他想跳水救刀,却听李白安道:“算了!潇儿!”

“它本就该陪着那些兄弟们,为他们的英武做个见证!现在它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秦潇对此刀也有很深的情感,他实在是惋惜不止,更不明白义父何以舍得就这样将宝器沉入深海。

但抬眼一见李白安那苍凉的眼神,决然的神情,却都明白了。

义父这是在和自己一生的壮志豪情永别,是在和过往的一切心血诀别!

他曾经说过,这把刀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那现在既然宝刀已经无用,那让它下去陪伴死去的兄弟不是更好?

秦潇慢慢地站了起来,再看李白安孑立在船头眺望,眼中似乎泛起了点点的泪光。

再回到岸上,李白安辞别了徒儿,并把他们居住的岛屿坐标写给秦潇后,就隐然而去,就好像水滴落入大海,也像孤星湮入星河般再也看不到踪迹。

秦潇在岸上为亡父和将士们的英灵焚香化纸后,也怅然地回到了京城。

他先去辞了差事,交了公房,而后再次变得孑然一身。

这时他才恍然发现,这些年来他的薪水虽然不低,但大多都分给了穷苦百姓,他自己可以说是身无长物。

要不是有之前张聚霖的馈赠,他可能连名贵补品都买不起给沁然。

想到此,他又对沁然有了深深的愧疚,成婚后莫沁然跟着他,没享过福,但从没有一丝抱怨,相反还鼓励他到处施舍。

他甚至连无业游民明墉都不如,至少那位在京城还挣了一套自己的宅院。

念及此处,他就想身生双翅马上飞到莫沁然的身边,从此为她挣得幸福快乐。

当晚,他在天津踏上了开往巴黎的游轮,二十多年前,他也是在这里上的船,从此人生的轨迹全部改变。

他记得莫沁然在给他的信中提到,她在巴黎发现了一个进步组织,他们的革命理念或许能为中国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或许能为百姓带来真正的曙光。

他知道沁然心中炙热的火焰是永不会熄灭的,一如她的性格如水中之火般。

谁道少年醉蹉跎,破浪**莽且当歌。

千渊万劫岂能阻,无惧,傲啸群魔百战坷。

十年斗转家国故,思惘,诡谋老怪难辨彻。

再到荼蘼云翻涌,谁改,赤子衷情贯山河!